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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疼痛温柔 刘醒龙 2972 2021-04-06 06:19

  回到旅馆时,已经是早饭过后。

  欧阳一屁股坐在床上,长吁一口气:“这恶作剧太过分,我受不了了!”

  马希冲着王太维有气无力地说:都是你应诺下来的,说什么路见不平就当拔刀相助,我看也许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

  王太维有些心烦意乱:“我也觉得这事情拐弯抹角太多了。简直象迷宫游戏一样。”

  叭!门被推开了。三个人从床上跳起来。是曲苏!

  “怎么啦?阿华又有信了?”

  曲苏一声不吭地走进屋里寻张椅子坐下。

  王太维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阿华真的出了什么事?”

  如同雷霆爆发,曲苏猛地站起来,用令人不可置信的声音吼道:“你们别再演戏了!我什么都明白,告诉我,晓牧到底把阿华藏在什么地方?欧阳,你说!马希,你说!王太维——你们快说呀!”

  三个人应声低下头来。

  “你们和晓牧串通一气,我不怪罪你们。可你们,你们这些男子汉,哪能知道一个女人的心啦!有些人总认为世界可以没有父爱,但不可以一日没有母爱,这是多么不公平啦!如果说因此才显出母亲的伟大,我宁可不要这种伟大。我首先是一个人,我要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基本权利。让你们这群大男子汉们戴上那顶桂冠,试试那滋味吧!

  “一个人总会有新的追求。我爱晓牧他爸爸,是因为他是我们镇上的才子。可是那一日他同那北京小伙子站在一起时,我忽然觉得他是多么寒酸。我终于选择了那条别人认为是罪恶,而在我看来却是幸福的道路,背井离乡,来到千里迢迢的北国。当我刚刚过完离家后的第二个春节,才偶然发现隐藏在我们那不光彩的关系后面的秘密,我所追求的那个人竟是有妇之夫。当时我的心情就是最有天才的文学家也难以用笔墨描述下来。王府井大街的繁华失去了往日魅力,圆明园废墟的荒凉倒引起了心灵的共鸣。我没脸回到那生我养我的小镇,再一次踏上北进的列车,迎着西伯利亚寒流,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秋去春来,“马背小学”不知迁徙了多少个地方,每当我看到那些矫健敏捷的小学生,我就想起我的晓牧。我觉得晓牧一定长得比这些蒙古族小骑手还可爱。为此,我的心常在颤栗,有几次连回家的车票都买好了,只是缺少勇气才未成行。在懊悔和痛苦充斥心灵的时候,我亲手给晓牧织了几件毛衣寄回去。可是,每次包裹都是原封未动地退了回来。那时,晓牧他爸爸还健在,我知道,他不肯原谅我。然而,这些都是我的过错吗?——我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曲苏停下来缓了口气。“你们不用再瞒我了,我知道晓牧并没有死,这一切只不过是由他导演的一场戏。求求你们,告诉他,只要能让我见上他们兄弟俩一面,并答应将阿华当亲兄弟待,就是我死也心甘情愿。”

  她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身子摇摇晃晃,如同旅馆对面那座杏花饭店里走出的醉汉。

  王太维突然站起来:“你等等!”曲苏转过头来看着这一群不太高明的“演员”。王太维张口欲语,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曲苏说:“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懂得什么叫一诺千金。”

  “不不不!”王太维急促地回答,他似乎下了决心。“走,我们找晓牧去!”

  欧阳、马希一怔。

  “人办事应该凭良心,走,还愣着干什么!”

  公共汽车七弯八绕地快接近市郊的地方,王太维他们下车了。迎面是一片因整顿而紧缩下马的工地,他们从铁丝网的破洞中钻进去,绕过一堆堆小山似的水泥预制板,穿过由一排只有一系列框架的车间,在一个门口狗尾巴草长得齐腰高的破工棚前,王太维打了一声唿哨,没人答理。他又连打三下,还是没有应声。他一抬肩挤开门户。墙角里堆着一堆野草,一只塑料长颈鹿站在草堆上呆愣愣地望着门口,一群老鼠在毫无顾忌地抢食着放在一叠砖块上的点心,听到脚步声,呼啦一声全躲进四角的黑暗之中。

  “人呢?”

  “不是约好藏在这儿吗?”

  “他不会走远的,你看这长颈鹿,正在等小主人归来。”

  “嗯!咱们在这等。天黑以前他会回来的。”

  几片枯叶引导着秋风向西扫荡而去。太阳吓得躲进远山的背后,黑暗从每一处角落里窜出来,不一会儿就将那笨拙肥胖的晚霞吞食得干干净净。

  晓牧没有回来。

  他还是不见踪影。

  三个人又饥又渴,垂头丧气地钻出破工棚,猛听得半空中一声霹雳:

  “站住!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三人一惊。王太维辨出声音:“晓牧,你在哪里?我们是来找阿华的!”

  一声冷笑:“我就料到你们靠不住,受不了那女人三言两语的哄骗。”

  他们听准了,声音是从对面那半截子楼房的一个窗口里传出来的。

  “晓牧!你妈妈说的是真心话。她是爱你的!”马希大声说。

  “哈哈哈!”晓牧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爱!爱我!多么动听!可是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她浪荡够了!福享足了!现在又想当贤妻良母——去他妈的伪君子,一个爱字就能补偿二十几年来我所失去的一切吗?”

  欧阳饥肠辘辘,口舌生烟,忍不住冲着黑洞洞的窗户发火:“咱哥们说话不拐弯抹角,你小子也该识相点,该骂的骂了,该罚的罚了,现在你妈真心疼你,你可不要硬着心肠一条胡同走到底,反怪哥们不守信用。”

  “你们不要枉费心机,姓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王太维也焦急起来:“晓牧,你妈妈她这些年的经历也够惨了。跟我们去吧,她想你和阿华都快发疯了。”

  “不!我不要听。你们走吧,要不我就要喊人来了——来人啦!快来抓小偷哇!”半空里回响着晓牧有些发抖的声音。

  “晓牧!晓牧!”王太维急切地呼叫。

  “干什么的?不许动!”四周发出一片呐喊,工程留守处的巡逻队把他们抓住了。

  任凭他们三张嘴变成三十张嘴辩解也无济于事,他们被关进一间小黑屋,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放出来。临出门时,每人屁股上还挨了一棒子,气得欧阳一路喋喋不休地骂大街。 疼痛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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