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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独孤岙突然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皇帝诏书。
诏文上书因皇帝病重无力管理朝政,特命沈霄为监国宰相,其病重期间所有政务皆由其代劳,望众卿诚服。
此消息一传开以后,朝野立马就开始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说当初沈霄一个身份低微的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为鲜虞位高权重的右相已经是很名不正言不顺了,如今皇帝病重竟然糊涂到将他升为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宰相?这不就意味着以后沈霄的权利是与皇帝相同了吗?这叫人如何诚服?
而皇帝如此安排以后百官难免怨声载道,其中首先按捺不住的便是七皇子殷礼。
是以,在皇帝诏书颁下来的当日夜里,殷礼就将殷临浠约出去喝酒了,借着微醺之际便说到,“二皇兄,你瞧瞧咱们这个糊涂的父皇,明明有你这个储君和我这个儿子在,却偏偏把权利的刀柄交到了一个外人手里,他这是想让我们死啊!再说,沈霄他凭什么能任监国宰相一职?他有这个能力吗?他配吗?不过就是个低贱的侍卫出身,他何德何能!我真怀疑那诏书是假的,也许根本就是那贼子趁父皇病重,胁迫他写下来的。”
听了殷礼此番话,坐席上的殷临浠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流光的白玉酒盏,片刻之后突然失笑,“七皇弟,我劝你如此言论以后还是别再说出口的为好,父皇乃为一国之君,所做之决定岂是你我能质疑的?再说今日在朝堂上你也瞧见了,父皇对于独孤岙宣读的诏书并无异意,这就说明封沈霄为监国宰相本就是父皇授意的,而且如今我已非储君,七皇弟关于储君的这般说法若让旁人听了去恐陷我于不忠不义境地,故此皇弟以后还需慎言才是。”
“可是皇兄,你当真瞧不出来吗?那独孤岙与沈霄二人早已沆瀣一气,仗着有父皇的信任本就爱处处打压我们,如今沈霄位极人臣,以后还会有你我兄弟二人的活路吗?”
见殷临浠面色淡然的样子,殷礼实在气得不行但又不好当着他人的面发作出来,最后只得仰头便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活路...”
此时夜色凄迷,辉煌灯火下殷临浠略略眯起眼眸,透过凉风习习而来的窗子望出去,只见得远处水波潋滟的江面上亮着三四盏渔火,隔着夜里迷茫的雾气看上去犹如稀疏飞舞的萤火虫,显得很是虚无缥缈。
活路吗?
殷临浠淡淡一笑,心里便有了些许主意,要知道如今皇帝重病朝堂政局未明,百官中半数是支持他登位的,另外半数则站在殷礼那边,在现下这种境况里有人想要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残杀,那么到头来无论是谁赢了或输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俩的结局都必然逃不过一死,而幕后那个人如此做法无非就是想借刀杀人然后再坐收渔利。
此事若不出他所料的话,现下幕后那个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当的理由...一个,能借他们两兄弟的手除了他们自己又得了他们二人势力的正当理由。
所以目前来看,若是要想拼出一条生路,孤注一掷倒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翌日大晴,在惊羽和惊云的陪伴下我正逛着花园。
此时门房伙计突然跑进来朝我拱手道,“启禀王妃,门外来了一个落魄老头和男子,他们自称是您的师父和师兄,您看能让他们进来吗?”
“师父和师兄?”惊羽面色大惊,立即看向我道,“姑娘,肯定是鹤老前辈和鹤师兄来了!”
我略瞧了眼府门的方向,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门房伙计领命退下以后,不一会儿,果然就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进来了。
其中高的那道身影远远瞧见我,突然嗤笑出声,“哟,这不是王妃娘娘嘛!有段日子不见,怎的把自己养肥了这么多?看来是二皇子府上的油水太好了,师父...我们不如多待些日子,多揩些师妹夫君的油水可好?”
“就你小子机灵!”
身旁的鹤千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一烟杆子就敲上了鹤子修的脑袋。
“师父!你偏心!”鹤子修委屈扁嘴,片刻才“恨恨”瞧向我,“都是你这丫头分了我的宠。”
“呵呵...师父,鹤师兄,真是许久不见了。”我笑笑上前,朝鹤千秋与鹤子修微微福身,又不动声色白了鹤子修一眼,继续笑道,“师父真是越来越精神了,鹤师兄倒和从前一样,还是一样没有眼力见!”
“我...”鹤子修语塞的指了指自己。
我便趁机将鹤千秋拉到花园中坐下,吩咐下人沏了茶以后才问到,“师父和师兄不是去游历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我问起,鹤千秋稍稍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以后便举着杯盏喝起了茶。
不知为何,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鹤千秋这趟回来...像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时,鹤子修走了过来,“别瞧了,师父的隐疾治好了,自然是知道你的。”
“什么?”
见我震惊,鹤子修便笑着解释道,“西南燕地有一隐士医术了得,就是他治好了师父,此后我和师父本打算就留在燕地扎根了,彼时却恰闻从鲜虞逃出去的难民说鲜虞蒙了难,有怪物专门杀人剥肉,皇帝因被歹人施了邪术而失去了心智,师父不放心便决定带着隐士回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过...现下看来是不用担心了,毕竟我们才刚刚进城就听百姓们议论,说你的夫君是如何神勇灭除了巫教和天机楼。”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尴尬一笑,然后才想起,“对了,你不是说那个治好师父的隐士也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人呢?”
“他啊,”鹤子修神秘兮兮的朝我眨眼,以手遮在唇的一边小声道,“他自然是被我们送去了一个他该去的地方了!”
“哈?”
我挑眉,十分纳闷的瞧着他,却见刚刚还好好在喝茶的鹤千秋毫不留情的再次以烟杆子敲了敲鹤子修的脑袋,“死小子,没事别胡说八道!”
“师父!”鹤子修吃痛的捂住脑门,不服气道,“我又没说错,他可不就是去了该去的地方了吗?”
“你再胡说一个试试!”鹤千秋扬起手里的烟杆子,作势又要揍人。
鹤子修机警躲开,朝鹤千秋得意道,“师父,我这身功夫虽是你教的,但你别忘了我比你年轻,要想打我可是没有那么容易!”
说罢,鹤子修也不理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鹤千秋,便堂而皇之的甩着衣袖扬长而去了。
“哎!”
待他走后,鹤千秋终于叹气,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我道,“丫头啊,此番前来,我却是有件事要和你说的。”
见他面上是少有的严肃,我只好也正色了起来,“师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你可还记得那处破庙?”
“破庙?”
“就是你被天机楼门人暗算,第一次见我的那处破庙。”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天机楼的杀手,若是没有鹤千秋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此时我已经没命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可那破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破庙...”鹤千秋如回忆起了什么一般,满是皱纹的脸上苦笑道,“其实这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当今的皇帝还是先皇的大皇子,而先皇身染恶疾临近垂危却迟迟未立下储君,众多皇子哪个不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想爬上高位,他们为了争夺皇权而不遗余力的互相厮杀,拼了命想在先皇面前崭露头角,手足亲情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个笑话,可是...任凭他们如何煞费心机,其中还是数常年带兵在外与晋国作战的八皇子威望最高也甚得先皇中意,不过树大招风这句话也向来都是不是空谈,八皇子当年虽手握重兵却也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面对皇权斗争他从不想涉足其中,可我不犯人人却犯我,在皇权斗争那样巨大的漩涡里早已不是谁能凭一己之念就可以幸免于难的了。”
说到这,鹤千秋顿了顿,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浓浓的恨意,“当时已经权倾朝野的大皇子善妒,眼见八皇子离立储的机会越来越近,他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他暗中派人收买了八皇子的亲信,在八皇子的餐食里下了蛊毒,所幸八皇子那日巡城未能及时回来,餐食便由他另一贴身侍卫吃了。”
“那后来呢?那侍卫怎么样了?”
“后来...”鹤千秋咬牙继续道,“侍卫吃下掺了蛊毒的餐食以后性格变得暴虐,竟然红着眼杀光了八皇子府上所有人,其中包括先皇派遣来驻城的钦差,八皇子得知此事以后立即割血救下了侍卫,而他自己却因扛上了谋害钦臣的罪名被千夫所指,最后只能卸下一身的金衣铠甲皈依佛门,谁知大皇子却并不满足于此,竟是连夜派了杀手血洗了八皇子所皈依的佛寺,八皇子拼死一搏,无奈敌众我寡最后因体力透支活生生被大皇子的杀手削去了头颅,死不瞑目,可怜那时八皇子才十八岁,他是大皇子一奶同胞的亲手足啊,大皇子为何能下得了这个毒手。”
“这么说,那个破庙就是...而你...”
我欲言又止,鹤千秋仰天长叹了一声,“殿下,都是属下的错,当年若不是属下,您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属下身中蛊毒昏迷不醒,您又何至于到最后身边都空无一人?”
“师父...”所以鹤千秋后来隐居于破庙,是为了向当年的八皇子赎罪?那半清醒半糊涂的样子也是因为身中过蛊毒的原因?
良久,鹤千秋低下头来,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倦容,“当年若不是修儿在我身边,也许我早就选择追随殿下而去了,如今我只想提醒你和二皇子,要小心皇帝才是啊,他是个恶魔,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能比得上他至高无上的皇位。”
皇位...
不经意间有些走神,鹤千秋却突然站起身,“好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们提个醒,现在要说的已经都说了,也该走了!”
说罢,他就要转身。
“师父!”
我忙唤住他,可在瞧见他苍老而瘦弱的背影时,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最后只好化作了一声浓重的叹息,“师父,此去路途遥远,望你和师兄一路千万保重!”
鹤千秋的身形一震,随后自嘲般的笑声响起,“也许不会再见了,丫头你也要保重啊!”
沧桑的声音落下,那道身影便随着蹒跚的步履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
我立在原处,只见得满园的牡丹随风轻曳,那些绚烂的颜色绽放在眼中,不知为何竟然惹得我的眼眶酸酸的。 帝女怕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