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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西北荒郊,午后一碧如洗的天空下忽近忽远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歌谣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远处一望无际的绿洲,因为突然起了风的原因掀起了层层涟漪,看起来就有如绿色的海浪一般,风只要稍稍一吹,弯着腰的草儿立马就一波接一波的翻出了细浪,卷着草地里无名的小花层叠不穷的涌向同一个方向...
涌至歌谣传来的地方,微微拂起了女子额前的青丝和一袭红色烟纱散花裙的裙角。
女子全然未在意,只顾着哼唱歌谣,踩着脚下的微波,目中满是温情的看着紧紧揪着自己裙角的粉嘟嘟的小女娃,不点自红的唇不由漾出甜甜一笑。
如红色轻烟般滚动的裙边擦过脚下细嫩新鲜的草儿,发出了“簌簌”微响。
十年光阴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流转一般,岁月的蹉跎反令她原本的花容月貌出脱的更加犹如远山芙蓉般清丽。
“娘亲,葡萄累,抱抱...”揪着女子裙角的小女娃揉了揉有些困意的双眼,头顶上两个绑着红绳的冲天小绺随着她的举动一抖一抖的,十分可爱。
女子抬眼瞧了瞧不远处的小院落,又低首看女儿微微眯着双眼朝自己伸出肉嘟嘟小手的样子,无奈一笑,“小葡萄乖,马上就到家了,再坚持一下!”
小葡萄一听娘亲拒绝自己,粉嫩嫩的小脸上立马就浮起了不高兴的神色,随即学着大人的模样双手叉腰,小嘴撅得老长道,“娘亲你偏心!”
女子哭笑不得,实在不知女儿这话从何说起,便问道,“我怎么偏心了?”
小葡萄惟妙惟肖学着自家爹爹瞧向犯了错的赵叔叔的模样,目光一横,眼神竟是无比的凶猛,殊不知,这种表情在她稚嫩的小脸上看起来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而后,尚且保持着奶音的嗓门亦沉下来几分,“奇迹那个臭小子都十岁了,只要他说累了,娘亲立马就会背他!可葡萄才六岁,还是小孩子呢!娘亲都不背,这就是偏心!娘亲喜欢奇迹那个臭小子,娘亲不喜欢小葡萄了...”
说着说着,也许是深深感觉到了自己境地可怜,小葡萄乌黑的大眼扑闪扑闪了几下,眼眶中竟是立刻涌出了委屈的泪水,紧跟着,嘴巴一扁便开始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女子一愣,有些不明白了,这小丫头片子到底在说什么呢?什么叫奇迹一说累自己就会背他?她什么时候背那臭小子了?
再说,就算她真的想背也没这个机会啊!平时绕着这两个小娃娃的人都堆成了一道人墙,纵她再想疼自己的一双儿女,还得排队问问那道人墙同不同意呢!
真说起来她还觉得委屈呢,明明孩子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但在家里她却明显就是离孩子和丈夫最远的那个啊!今日也是,若不是那群烦人精有事各自忙去了,她哪里有机会领着女儿出门呢?
所以小葡萄这般情凄意切、声泪俱下的说话,着实让她感觉百口莫辩。
女子虽实在觉得冤枉,但见女儿哭的这般稀里哗啦的样子,她的脑袋又颇为疼痛。
于是愣了好片刻以后,女子硬是忍住心头的怒意,耐着性子蹲下身将手上挎着的菜篮子放下地,又好声好气的劝起了耍性子的女儿道,“小葡萄乖,不许没有礼貌,奇迹再怎么混账好歹还是你的亲哥哥,再说娘亲对你们俩是一视同仁的,断不能厚此薄彼,娘亲相信小葡萄这是长大了,能体谅娘亲的,对吗?”
女子微微侧首,一笑。
小葡萄稍睁开泪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瞧了自家娘亲一眼。
不料却与娘亲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窘迫之下,小葡萄干脆放声大哭,声音之洪亮震得远处藏在草中的野兔纷纷如临大敌般作了鸟兽散。
“你!”女子气结,又不得指责这个小祖宗半句,最后只好极力压制着满腔的暴发欲,红唇边硬生生扯出了一抹笑,“葡萄啊葡萄!别哭了好不好?娘亲背你,背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原本小葡萄这个年纪,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绝没有一顿零嘴不能解决的,但偏偏这个小祖宗不同,她想用一顿零嘴就解决了自己这个娇蛮任性的女儿,看来实在是太过于轻敌了!
小葡萄仍旧歇斯底里的哭着,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脸颊因哭得用力而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见状,女子彻底没了主意,气馁之下干脆坐在草地上,揉了揉自己被震的头疼的太阳穴。
“葡萄!”
是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嗓音。
正抹着眼泪的小葡萄听了,一时也忘了哭泣,怔怔看着朝自己这边奔驰而来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小脸上逐渐浮起了大喜之色。
不过待少年及近以后,这小葡萄精又迅速耷拉下脑袋,作出了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
女子将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嘴角不自然的抽啊抽,也不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了这么两个爱演的小人精。
“姑姑!”马背上的少年翻身下马,首先朝女子作揖行礼。
女子微微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个如今出落得英俊高大的少年,点头欣然一笑道,“麟儿,你可算回来了,去郑地这一路可还顺利?”
赢麟稍点了点头,正想说话,一个小人精就猛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大腿,“麟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葡萄可想你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娘亲都把我欺负惨了!”
小葡萄委屈兮兮的紧紧抱住赢麟的腿,一边还不忘朝自家娘亲飞去一把眼刀。
“哈?”女子眉梢跳了跳,也不知究竟是谁在欺负谁,这满口胡言的丫头片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赢麟无奈的笑了笑,朝自家姑姑摇头,然后弯腰将扒拉在自己腿上的小人精一把抱了起来,柔声哄道,“这些时日麟哥不在,葡萄可乖了?”
“嗯!”小葡萄点头,重重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表示自己的立场坚定。
赢麟又道,“那,既然如此...葡萄若能再乖些的话,麟哥就把这个作为奖励送给葡萄!”
说罢,赢麟如变戏法般从袖里摸出一只牛皮纸包,又从牛皮纸包里取出了几只做工精巧的糖人。
“哇,是糖人!”
方才还对自己娘亲提出美食诱惑不屑一顾的小人精,在赢麟的怀里立马换了副嘴脸,亮晶晶的盯着赢麟手里的糖人,仿若恨不得光用眼神就将糖人给吃了。
见状,女子微微嗤了声这个见糖忘娘的白眼狼。
赢麟不由温柔一笑,见小葡萄欣喜的样子,便将糖人交到了她手里。
最后,这两人在女子几欲喷火的视线里朝不远处的小院落缓缓走去,看那样子似乎完全没想起来身后还有她这个娘亲和姑姑在。
女子忍着怒意,狠狠从地上捡起菜篮子,又一把拖过赢麟的马儿,终于一点点朝小院落移动。
岁月如梭,想来当年赢麟和赢冀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小毛孩,也已经长成了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子了,赢麟如今在商行学做生意,半个月前和其师父跑了趟郑地,说是要做什么药材生意,而赢冀则早早的和当年那个跑江湖的小女孩弯弯结成了夫妻,如今靠做些小活计生活,倒也自得其乐。
至于当年鲜虞国的二皇子和二王妃嘛...
“我不活了!不活了!”
“死小子,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爹爹为他人框表字画不是已经出了名吗?不是已经收了很多银票吗?那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为你研磨裁纸?偏偏让我给你做书童,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样,学堂里的其他小公子都笑话我了!”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女子将马儿系好,尚且还没走进自家小院,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对笨蛋父子的吵架声。
女子走到院门前站定脚步,微微叹了一声,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
见门被推开,笨蛋父子首先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
默了片刻,两人终于迫不及待的上前,开始朝女子告起了对方的黑状。
身着明黄色绢布直裾袍的奇迹苦着一张与自己老爹有着九分相似的脸蛋,控诉亲爹的无情压榨。
而一脸一本正经的漂亮男人则皱着眉头指责这个臭小子实在懒惰,实在应该好好磨练一番才是。
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腔,吵得女子的脑仁嗡嗡直鸣。
再抬眼瞧向院子里一棵盛放的垂丝海棠树下,立着两个看好戏的人影,一大一小二人紧紧盯着他们三人的方向,待女子投去视线以后,小的那个为了避免战火殃及,立即将视线转去了头顶,一边满脸无辜的瞧着满树的繁花,一边津津有味的舔着手里的糖人。
赢麟则哭笑不得的从地上拾起了一条裁剪歪扭的明宣纸,将有字的一面摊给了她看。
连奇?连迹?
这是啥玩意儿?
女子的头顶逐渐挂下了几条黑线,她已经大概猜到了这对父子吵架的原因了。
当初奇迹出生时,因为亲爹没在身边,所以她就没给他取正名,后来殷临浠身负重伤,身体从那以后就一直不太好,她日以继夜的忙着照顾殷临浠自然无暇顾及,再后来殷临浠为了躲避朝廷的势力改姓了他母亲的姓氏,化名连浠,故此为兄妹二人取正名的一事自然也就拖了下来。
如今奇迹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也该正正经经取个大名了。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现下靠框表作画小有名气的“墨竹先生”在为儿子取名字的一事上,竟会如此的敷衍了事。
女子的眉梢不自觉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在脑海里搜索着词汇,院门口便走进来了一道佝偻的人影。
“行了行了!别吵了!大老远就听你们吵吵!”
方才还一脸怒气的奇迹转头望向来人,目中不禁一喜,“太师父!”
佝偻的人影听了这声呼唤,顿时感觉自己的整颗老心都被融化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朝奇迹招手,“过来,奇迹儿!”
奇迹当即答应上前。
随即只见年迈的鹤千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武功画鉴,“来,把这个收好!太师父毕生的武功绝学都在这里面了!有些就连你娘和你师伯都从未见过呢!我奇迹儿天生聪颖,将来必能继承太师父的武艺。”
“真的?”奇迹如获至珍的盯着鹤千秋手里的武功图鉴,一咕咚猛咽了口唾沫,双手颤巍巍的欲将其接过。
却还没来得及碰上一碰,那本武功图鉴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你这老东西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我可告诉你,若是教坏了我孙儿,老娘就废了你这把老骨头!”
在身旁一道刺向自己的尖锐目光中,鹤千秋不由的缩了缩肩膀,心虚的呢喃了一声,“这不过就是本武功图鉴罢了,至于这么紧张吗?”
“你说什么?”
身旁的人恶狠狠的捋了捋袖子,鹤千秋立即讪讪躲去了一旁。
徒留满脸可怜状的奇迹,“外祖母,你把那本武功图鉴给我吧?”
“不行!”老妇人当即拒绝,花白的发下一张沧桑的脸上带着语重心长的神情道,“如今你正是上学堂的时候,可不能被这些污七糟八的东西毁了前途!再说你学武功做什么?打架还是斗殴?那样可不好啊奇迹,咱们家就没有那样的人!你看看你爹爹,舞文弄墨的不是也挺好的吗?何必非学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受不住外祖母这喋喋不休的功夫,奇迹脸上期待的表情终于一点点耷拉了下来,为了令外祖母放下心,只好委屈的暂作妥协道,“好吧!我不学就是了!”
“这就对了!”老妇人面色一松,立马将手里的武功图鉴丢了老远,又从手腕上挎着的一只篮子里取出了一盅香气四溢的鸡汤,满脸慈柔道,“来,这是祖母为奇迹和小葡萄熬煮的鸡汤,正好趁热喝了!你们兄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多补补!”
说罢,老妇人朝树下的小女娃微笑招了招手。
小女娃眨巴眨巴大眼睛,却是径直朝武功图鉴走了过去。
捡起以后,又朝一脸挫败表情的鹤千秋走了过去,以奶音小声道了句,“太师父,奇迹那个臭小子学不了,那我可以学吗?”
鹤千秋面上的表情由暗淡逐渐转为了欣喜。
不过却是未过多久,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凉凉的嗓音,“姑娘家家的,学那些个没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可是,映桐外祖母,葡萄想...”
看小葡萄娇嫩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浓浓的期许,老妇人紧接着又道,“小葡萄,学武功的女子长大了会嫁不出去哦!”
“啊!”
小葡萄听完以后,小小的身躯顿时一震,随后连忙如弃敝履般将手里的武功图鉴丢下,又急忙转身扑进了赢麟的怀里,双眼后怕的盯着落进灰尘里的图鉴,一个劲喃喃道,“葡萄才不要嫁不出去,葡萄还要嫁给麟哥哥呢!”
干立在一旁的女子哭笑不得的瞧了眼缩在墙角里神情受伤的鹤千秋,和死死盯着女儿满脸悲伤的殷临浠。
这一刻,她终于回想起了六年前,她临盆之际的那个春夜,错过奇迹出生的这个男人如疯了一般徘徊在产房外,在小葡萄爆发出第一声啼哭的那一刻,他全然不顾什么避讳不避讳的禁忌,让稳婆第一时间将孩子抱到了他的面前,见到孩子的那一刻他甚至激动的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眼圈里饱含着热泪,在他眼中这个满身血污的新生儿就是整个世界里最漂亮的孩子。
相比之下,殷临浠亦回想起了十年前,在他游离在生死边际的时候,他的妻子时常以泪洗面的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坐在他的床头,一遍遍在他的耳边告诉他,她怀里的那个白胖白胖的小子就是他们的儿子。
在数月的昏迷中,他不断渴望着见到自己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子,那种感觉一度强烈到成为了他所有活下去的寄托。
是以,意识在这种强烈的挣扎中终于将他一点点带回了现实,他很感谢上苍给了他这个机会。
不料,当他终于结束了冗长的睡梦,缓缓抬起眼皮时,模糊视线里歪歪对着自己的居然是一只如白萝卜般粗粗的小肉腿。
这就是他的儿子?现下这样四仰八叉的睡姿倒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也不知是像了谁。
他不禁微皱眉心,手指颤巍巍的举起来,戳了戳那只白萝卜。
被惊动的白萝卜立即转了个身,将萝卜腿蹬上了亲爹的脸颊,感受到脚下奇怪的感觉,白萝卜翻了个身,调头爬到了亲爹旁边。
愣愣的盯着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蛋,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那一刻,血脉相连的感觉令殷临浠的一颗心瞬间柔软了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和感动在他的身体里疯狂窜动,他想...原来这就是他的儿子啊!纵睡相十分的差,但论长相,这个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加可爱的奶娃娃了。
虽然这以后殷临浠和奇迹两方都没有料到在往后的时光里,他们这对父子会成为了“针锋相对”的冤家。
“哟,这院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啊!”
“那可不,我们小葡萄的魅力岂是你这傻瓜能预料的?惊云,你说对吧?”
“你可别得意,就算这样,你堂堂惊羽姑娘还不是成了我赵舟的夫人?”
“切!”
院门口又进来了几人,分别是出门办事回来的惊云,以及惊羽和赵舟这对欢喜冤家夫妇。
几人进了门以后,便各自开始了宠娃日常,一直沉默少言的惊云拿出从集市上带回来的风筝和各类小玩意儿,逗得两个小人精顿时欣喜若狂。
惊羽和赵舟这两位则如变戏法般从怀里袖中取出许许多多零嘴,绕着两个娃娃打转,并以此来争辩谁比较得他们的欢心。
紧随其后,院门口再次进来了两人,其中一个是时常出入这里,最近却因大龄单身问题被鹤千秋追着打的鹤子修,而另一人是...
“殷勉?”
女子清丽的脸上带着深深的诧异。
立在门前的殷勉欣然一笑,张开双臂便朝女子走了过去,“大姐头!”
十年未见,还是那般的称呼,还是那般的熟悉...
女子的面上微微动容,随即低低呼了声,“来人!”
女子的话音落下,黑着一张脸的殷临浠便生生挡在了二人中间。
殷勉面上微微一愣,脚步倒也不停下,照着殷临浠便抱了上去,“多年未见了,小团子可还好?”
“小团子?”
抱着一堆零嘴及小玩意儿的奇迹和葡萄站了过来,满脸亮晶晶的盯着那个和自己亲爹有些相似的男人。
殷勉放开身躯僵硬的殷临浠,终于朝两个小娃娃道,“你们就是小团子的儿女吧?我来的一路已经听鹤大哥提了不止几十遍了,我是你们的叔祖父哦!”
叔祖父?
两个小娃娃和鹤子修的脸同时一沉。
随即各自腹诽了起来,两个小娃娃心想着叔祖父这个辈分是不是和映桐外祖母一般?可这位叔祖父的样子瞧上去比外祖母年轻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至于鹤子修倒是对殷勉口中那句鹤大哥耿耿于怀,什么叫大哥啊?明明他比殷勉年轻啊!
沉思不过片刻,缩在墙角里的鹤千秋忽然抡着大棍子过来了,“好你个兔崽子,真是给老夫丢人!人家比你年长都唤你大哥,看来你真是显老了,既是这么显老,为何还没有娶上媳妇?不思进取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去娶媳妇!”
鹤子修一面往院外躲避着鹤千秋的大棍子,一面只觉得十分委屈,为什么所有事情在他亲生的师父那里都能转变成为他的人生大问题?
他实在想不明白。
而看着这两个欢喜师徒,女子嘴角不自觉抽了两抽。
蓦然回过神,自己俨然已经被隔绝在了人墙之后,惊云、惊羽、赵舟、赢麟、映桐姨娘,以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赢冀夫妇,将那两个小人精围了个结实。
女子见自己插不了缝,索性也就撇撇嘴走到了殷临浠身边。
夫妇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女子又循着殷勉的方向问道,“对了,殷勉,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听闻你早就离开了畿城,如今怎么寻到了这里?”
听她这样问,围着小人精的惊云身躯明显一震。
殷勉则温和笑道,“其实我是在皇兄自缢以后才离开的,起初我也不知该去往何方,所幸流落到西北时遇到了惊云姑娘。”
夫妇两见殷勉和惊云对视,俨然一派已经生了情愫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叹世事变迁。
自晴雨谷一事以后,新皇突然昭告了天下,昭说太上皇伙同晋军将领夺四城,诛百姓,实在罪无可恕。
是以,在受难的百姓及朝中大臣联名上书后,新皇终于请出了太祖皇帝的先旨褫了太上皇的位份。
后又秘密杀了太上皇及晋国的那位涂德将军,为了掩盖弑父这样的陋名,新皇谎称太上皇是因愧罪而自缢了。
事实如何,百姓自然不得而知,但却没人能比殷临浠更了解这一切。
当初先皇和晋贼一起逃走时,殷临浠便知道先皇既是为杀他而来,又携了夺城扩土的目的,那时他助新皇夺回四城,彻底粉碎了先皇的野心,先皇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是以在传令兵将新皇的御旨交给他时,他就猜到了,先皇必派了人监视他们的阵营,但左右先皇并不知晓那道御旨的内容,只当是新皇急遣新军回畿城,先皇自然不会放过最后的机会。
但怎样做才能既捉住先皇,又令新皇罢了对自己的杀念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只有在归顺新皇一方的势力面前被先皇杀了,才能令新皇打消对他所有的顾忌心,而他只要一“死”,新皇的势力自然不会对先皇坐视不管。
于是在此之前,他令自己的部属先行暗探了晴雨谷,那时恰逢先皇的人正在晴雨谷的小村落里采洋桃的叶片。
而洋桃是什么毒东西自然不用他来明说,加上晴雨谷壁道狭长,清风从谷口灌入只会如流水一般涌向谷内,所以先皇的目的只要他略略动脑一想,便已知大半。
后来他特意寻到张医官,并将事情始末朝其陈明。
那个年迈的医者是当初鹤千秋从燕地带回来的隐士,医术极其高明,只是这样一说以后,他便配出了一种能解洋桃毒的药水,并在药水里加入了微量可自解的毒剂,最后令他将这些药水滴入那些随行人要喝的水中,为了成功蒙骗那些人又趁马夫喂马的时候将融水的龟息丹下到了草料里,龟息丹一个时辰便会发作,这样一来就有了后面那样的假象。
待一切准备完成,他又下令让归顺自己的部属留在营地,特意只带了新皇的人前去晴雨谷,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目睹这一切。
此后所有的事情果然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
当先皇以玄铁剑刺穿了他的身体时,除了真实的惧怕以外,其实他的内心大半是欢喜的,因为他离自由终于已经不远了。
再后来,他因伤势严重,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亦因服用了龟息丹的关系,他的呼吸已经弱到几乎探不到了。
故此才骗过了那些人。
待他们真的相信他已经死了以后,先皇甚至没有高兴的机会,那些倒在地上的铁骑将士就纷纷从地上爬起了身,举着刀朝他靠近。
最后先皇和晋贼的结局就不必说明了,新皇这么做不过就是在重蹈父亲的覆辙,也可以说先皇落得那般悲惨的下场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事情结束后,张医官带着已近崩溃的女子匆匆赶来时,他甚至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所幸后来,他伤势严重只是昏迷了四个月便转醒了过来。
在殷临浠暗暗感慨着的时候,旁边的殷勉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啊对了,我已经将隔壁的宅院买了下来!自此以后,就要常和你们为伴了!”
“什么?”
夫妇两异口同声,脸上纷纷是一副惊诧的模样。
殷勉抿唇一笑,目光转及惊云处脸上划过了一丝狡黠,全然不见当初被人卖到伶人馆那时的呆傻。
不善言辞的惊云面色一红,急忙转过身。
好一对暗度陈仓的人啊...
夫妇两不约而同的腹诽。
这时,门口再次进来了两个人影。
“哟,这么热闹呢!”一身粗布麻衣的钱旭不改万年油腻的面孔,自以为潇洒风流的摇着手里的折扇走了进来。
见他的模样,身后一大肚婆毫不留情的在他后脑上狠狠落下了一掌,“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破了功的钱旭回头,笑呵呵的微矮下身子转身搀住了自家夫人的手,又殷勤道,“夫人先请,小心脚下!”
“嗯!”
一脸满意的桃心由着钱旭搀扶,缓缓走了进来,一张圆润的脸蛋已经不见了当初初为人妻时的羞涩腼腆,此时俨然一派悍妻做派。
女子不禁抿唇一笑,与自家丈夫对视了一眼,二人便手挽手悄悄撤离了众人的视线。
“夫人辛苦了!”
回到房中,殷临浠走到女子身后,为其揉起了双肩。
惹得坐在妆台前的女子失笑,面上很是诧异的回头,“你这是怎么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冤枉!”
殷临浠十分无辜的抬起手,一张经过岁月打磨变得更加棱角分明的清俊面孔带着丝丝笑意,“我只是觉得夫人带葡萄出门实在辛苦了,所以才想着为你揉揉肩膀。”
“是吗?”
女子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丈夫片刻,终于回过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起来,“看来这些年你倒也学会了一些东西嘛!譬如这揉肩的手法,就修炼的十分熟练。”
“夫人此话何意?莫非是嫌弃为夫了吗?”
殷临浠眼中带着迷离的神色,亦盯着铜镜里容貌耀目的女子。
见其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以后,忽地凑近她的颈窝,瑰丽的薄唇浅浅压下。
引得女子浑身登时一哆嗦。
随后慌乱避开些许,薄怒的看向他,“你这人,都老夫老妻了,还做这样的事,羞不羞?”
“羞?”
殷临浠故意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又从身后圈住了她,以极尽魅惑的嗓音耳鬓厮磨道,“还不是都怪你,这段日子一直冷落我!”
女子稍稍一愣,终于脸红了起来,“这事你不是都知道嘛?麟儿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你瞧冀儿本是同他一般大,如今都快做爹了,而麟儿父母都已然不在了,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就要为他张罗,总不能放任他不管吧?”
“我不管,你得补偿我!”
平日里总是正正经经的殷临浠,今日突然耍起了小性子,那样子简直就和不讲道理的葡萄一个德行。
女子有些无奈,觉得自己总归是要败在这父女儿子三人的手里,于是索性便不再抗争,“说吧,你要我怎么补偿。”
“女儿!”
殷临浠想也没想的回答果断。
女子只得再次呆住。
殷临浠微微一笑,顺便收紧了怀抱,附在她的耳边一字字轻语道,“我想要你为我再生个女儿。”
“这...”
如今的女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年轻,自然扛不住这样肉麻兮兮的话语,加上他一边说话一边在自己耳边似有若无的呼吸,她的骨头早已酥了个完全。
殷临浠却打定了主意一般,弯腰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不过,在这样花前月下的时候,总会有人十分煞风景的进来打扰。
“爹,你干嘛呢?你把我娘亲举那么高,是要摔死我娘亲啊?”
推门而入的奇迹一边吃着手上的零嘴,一边好奇的盯着自家父母快要石化在风中的模样。
好半晌,殷临浠回过神,青筋暴起的猛喝了声,“你这坏我好事的小崽子,还不快滚出去!”
正在吃着零嘴的奇迹彻底呆住,过了片刻,竟是面色凝重的飞快转过身跑走了。
然而就在殷临浠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院子里又传来了自己儿子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杀人了!我爹要摔死我娘亲,你们快去救救我娘亲吧!葡萄...快进去阻止爹爹,否则娘亲就要死了!”
夫妇两人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后,当即分开!
待闻讯赶来的众人挤进房里时,见到的却是夫妇二人表情严肃正襟危坐的模样。
众人不禁诧异,只觉得殷临浠的脸绿的发青,似乎很是生气的样子,而夫妇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
这是吵架了!
众人心中很快分辨出了眼前的形势,为了阻止这场灾难继续蔓延,终于硬将面色古怪的殷临浠拖了出去。
临出去时,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赔笑安慰屋里的女子消消气,别与小人一般见识。
是以,亲热未遂的两人就在自己亲儿子的极力阻止下被分开了。
怎么感觉这样累呢?
女子无奈一笑,终于疲惫的转过身,卸下了自己耳上的玉坠子。
拉开红漆盒子的一刹那,一串月光石的手链和一支形状不算好看的珠钗便映入了眼帘。
女子彻底愣住,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回放的记忆。
记忆中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立在树下,正朝自己浅笑招手,语气里难掩满腔的爱恋,“苏丹,过来!”
她微微一震,脚步情不自禁的朝他走去。
却没来得及走近,画面再一转,她又重新回到了生养她的故地,一身兵卫装扮的男子正站在一处卖小玩意儿的摊位上,表情很是纠结的看着自己左右手两只珠钗,似乎不知该选哪边才是。
她轻轻走过去,从身后吓了他一跳。
他回过身见来人是她,犹如一个心事被人看穿的大姑娘般,面上带出了丝丝窘意。
如今十年过去了,再想起这一切竟是恍若隔世,记忆的海洋似乎愈渐汹涌...
而她就像汪洋大海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浮游之物,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面孔沉入了黑漆漆的深海之中,她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女子只觉得脑袋沉沉的,睡意便如巨浪般倾覆而来,将她所有的思绪打乱。
那两人的轮廓亦在午后的倦意里一点点由清晰转为了模糊。
直至她完全沉入了梦境...
(全剧终!) 帝女怕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