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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样天真？你以为他们处心积虑，从三界初创就开始筹谋的这盘大棋，是你不想下就不下的吗？”砗磲道。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想做谁的对手，更没有打算与谁博弈！”无极激动道。

　　“重要的是，他们从肇端之初，就将你认定是神创时代以来最重要的对手或者说敌人。你见识过这世间的古往今来，人世之中，那些被当朝帝王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刀下亡魂，又有几个真的是有心作乱、谋朝篡位呢？你是谁、你心里想要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认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而威胁对于他们是没有大小之别的，有的只是处置时间的先后。”砗磲道。

　　砗磲的话，无极何尝不知呢。只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他需要为自己心中汹涌的洪水找个出口，长久以来，砗磲就是无极的那个出口。但显然，这一次，砗磲却将出口堵住了。

　　无欲无求，不喜不怒，曾经，无极是这世上最潇洒绝俗的仙，不必有表情、不必有性格，只要随物赋形地随势随缘就好。可是，这势也罢、缘也好却都是假的，修行的境界层级越高，便在这虚假之中陷得愈深。即使对小余没有动情，无极也没有办法继续心安理得的假装做神仙，更没有办法接受更多的安排与设定。砗磲知道无极比自己更清楚这其中的厉害，也知道自己无法叫醒无极，因为大家都在假装睡觉，无极才是真正醒着的那个。只是，无极比他预料得更坚定、更决绝。很早很早之前，这世间的各种利害关系就联合起来单方面给小余判了死罪，无极选择小余，便选择了与整个世界为敌。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贝王，站在哪一方对于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影响，结果早已注定。既然这样，那不如与无极站在一起，虽然这支持无足轻重，但对于无极而言，或许就是世界对他仅存的善意。

　　面对沉默不语的无极，砗磲不再多言，只默默从腰间取出了“琼花玉露丸”放在无极手中，转身道：“你既要保护她，就不要让自己倒下。”

　　望着砗磲离开的背影，无极忽然感到手中的那瓶“琼花玉露丸”无比沉重，却又无比珍贵。

　　无极见时间不早，便带小余、砗磲、萌哒回到花果山水帘洞。无极服了“琼花玉露丸”，在崖边打坐调息。砗磲闲来无事，便去找小余聊天，却见小余正在看书。砗磲惊讶小余的脑力恢复之快，道：“可以读书了，不错嘛。”小余微笑着点点头，道：“很奇怪，自从来到这里，我的脑袋好像一下好使了很多”，说着小余顺势合上了手中的书本，赫然露出封面的题字《世间谎言》。砗磲很好奇，小余介绍说是无极特意为自己写的书，要自己认真学习。砗磲一听是无极编的书，更来了兴致，道：“这家伙观了古今所有的书，却从来不述不作，惜墨如金。如今，他竟特意为你编书，我倒要看看是些什么学问、智慧。”说着，砗磲接过了小余手中的书，翻到第一页，无极手书“你真美”三个大字霍然冒了出来，砗磲招架不及，看了看小余，又看了看书，顿时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萌哒也跟着有样学样的憨笑起来。

　　望着笑成一滩的砗磲，小余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后脑勺。正此时，砗磲手中的书被人一把夺过，小余和砗磲回头一看，正是无极。砗磲一见无极，笑得更厉害了。无极却不理会砗磲，淡定对小余道：“我们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水帘洞外，小余和无极一前一后的走着。走了一会儿，无极方鼓起勇气道：“心情好些了吗？”

　　小余望着无极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气自己。”

　　“气自己？”无极不解道。

　　“嗯，气自己什么都不懂、不会、不知道，只能做你的拖累……”小余道。

　　“你怎么会是拖累？我不需要你懂什么、会什么、知道什么，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无极认真对小余道。

　　“不能懂得你，不能帮到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晕倒，不知道如何去照顾你，这样的我就是多余和累赘。”小余一边说着，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衣服。

　　无极双手紧握了一下，鼓起勇气，握住小余的双肩，认真道：“你不是多余，更不是累赘！不懂我没有关系，以后有大把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来懂我。我有很多地方都需要你的帮助。我晕倒是因为这几日练功练得急了，你不要为这些事烦心。”

　　“可是……你是妖王，是神仙，我只是一个凡人。仙凡有别，我没有办法跟上你的脚步，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你送我的裙子虽然很好看，但她终究不是我自己的，我不想在脱掉这身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连属于自己的一件衣服都没有。所以……”说到此，小余有些哽咽了。

　　“所以……怎样？”无极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所以……能不能……送我回我之前的小木屋？”小余终于艰难地提出了请求。

　　“如果我说不能呢？如果我说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呢？如果从今以后，我来跟着你的脚步呢？”无极炽热地望着小余，恳切道。

　　小余未曾想无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无极。她有无数条离开这里的理由，但都抵不过无极给出的这个留下的理由……

　　然而小余最终没有给出无极答案。

　　夕阳西下，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在山上慢慢地往回走，小余打破沉静道：“贝王砗磲这位神仙很有趣，好像跟一般的神仙不太一样。”

　　“嗯，是，他的确不是一般神仙。曾经有机会执掌整个水域，但他却只愿意独自呆在海月宫里种琼树、阅世书。”无极道。

　　“还真是个令人着迷的神仙啊，又帅气，又与世无争，还那么平易近人——”

　　“他哪里令人着迷啊？他这种类型的神仙，三界之中有很多好么！”还没等小余夸赞完，无极便忍不住打断小余的话。

　　“是你刚才说他不是一般神仙的。”小余反驳道。

　　“我是说他不是一般神仙，但没有说他让人着迷啊！”无极亦反驳道。

　　“可是他就是很帅气、很风趣、很亲和啊。”小余道。

　　“就是像他这种的，才最危险！看似无毒、坦荡、君子风，但最伤人心的也是这种！你涉世不深，看不穿世间事，最好不要随便相信谁，随便跟谁走得太近。”无极正色道。

　　“我对你也是一无所知，但还不是因为相信你，跟着你来到这里了吗？”小余道。

　　“你怎么可以随便将我与其他人比较，我跟他们怎么会相同！”小余的话，令无极有些气恼。

　　“是啊，你确实不似砗磲那般好聊天。”言罢，小余快步走开了。

　　“这就是将你脑袋治好的报答吗？”望着小余离去的背影，无极恨恨道。

　　说完这句话，无极心里忽然一惊，自己是在嗔恨懊恼吗？这样的情绪，是在无极过往的岁月中从未有过的。在此以前，从未有什么事能够让无极的心绪如此起伏。无极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渐渐活出了些“世人”的模样，而非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置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无极。可是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无极不知道。

　　回到水帘洞，可巧砗磲、小余、萌哒三个正说笑成一团。无极见此情景，嗓子微微动了动，想起最近心绪的失常，最终一句话没说，径自走到里面，准备煮饭。倒是小余道：“砗磲说你们神仙可以不必吃饭，我喝过了琼浆，只要每日练习养息之法，慢慢也可以不食烟火，我想试试，所以以后无极你不必为我做饭了。”

　　“不吃饭怎么可以！你又不是神仙！那琼浆虽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但怎么能取代饭食。何况你日后还要回到人间，行为失常，会引人怀疑的。”无极道。

　　“而且，砗磲你作为神仙，怎么可以随便向凡人泄露天机！”无极又将矛头对准砗磲。

　　“这算哪门子的天机，干嘛这样小题大做。还不是因为你今日昏倒，不想让你再为我煮饭劳累……” 还没等砗磲说话，小余便反驳道。

　　无极知道自己又有些失态，遂稳定了一下情绪，依如从前那般，淡淡地对小余道：“晚上早点休息，我去外面打坐。”言罢，便转身走出洞外。

　　小余望着无极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转头遇上了砗磲的目光。砗磲叹了一口气，对小余道：“我去陪他。”说完，便也跟着出了水帘洞。

　　水帘洞外，繁星点点，砗磲坐在无极旁边的石桌上一边饮茶，一边看无极打坐。

　　“小余不知道她的头疾是你医治的吗？”砗磲道。

　　见无极没有言声，砗磲又道：“拼了自己的性命对人家好，可人家却不知道……一旦你过不了今晚这关，你让她……”

　　“让她好好活下去。如果我今晚有什么不测，那就请你替我好好守护她。她若问起我，你只道我云游去了。”

　　砗磲听出无极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由得也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最后一个轮转周天的治疗，对于无极而言十分凶险，轻则法力尽失，重则魂飞魄散。砗磲知道，无极的这番话，其实是在交代后事。尽管作为神仙，生死之事早已勘破，但作为交往了无数纪元的老友，看着无极为小余蹈死不顾，以命相博，还是忍不住一阵情伤。曾经，无极在他眼中，是那般幸运、顺遂，是受天地照拂的宠儿；可如今，任何一点小小的动作，都掣肘桎梏、举步维艰，活着都成了最大的奢想。

　　水帘洞内，小余酣然入梦。

　　洞外，无极替小余设置了一道水穹之后，便调转其全部生脉之能，将文珠子打入小余体内。霎时，怒海惊涛，巨浪滔天，似乎整个世界都要被掀翻了。这最后一个轮转周天，无极要用自己的生脉力量，将文珠子化入小余的脑髓之中，令其重新长出仙骨。砗磲看到无极的额头上逐渐渗出汗水，跟着身子也开始微微地发抖，他知道无极有些招架不住了，便施展法力，为无极护法。

　　可就在此时，砗磲忽然看到无极手腕上的妖书烙印，发出了光芒。 劫妖录（三）灵枢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