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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极见砗磲如此，便将如何与云舒上仙移魂换体、如何在天庭受刑取得小余仙骨，以及如何救回哮天犬一一告诉了砗磲。

　　砗磲道：“仙骨既然寻回，可有法子将仙骨重新接回小余身上？”

　　见无极摇头，砗磲又道：“你师傅菩提老祖也没有法子吗？”

　　无极又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

　　“就当真没有法子了吗？好不容易才找到仙骨，可如何就接不回去呢！三界这般广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位法力高强者来医治小余！”砗磲有些气急。

　　“能医治小余的人，也许真的不在这三界中。”无极道。

　　“不在三界中？什么意思？”砗磲不解。

　　无极望了望水帘洞，对砗磲道：“很早之前，我便向师傅请教过重接小余仙骨的方法，然而师傅却并不知晓如何帮助小余重接仙骨，但他却跟我说起一件事。昔年妖域之中曾经短暂有过一位未曾正式敕封的妖王，被三界唤作“西王母”,因为犯下大过，亦被剔天界去仙骨。然那西王母法力通天，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仙骨重新接回自己身上。只是这位西王母，仍被困在昆玉山之中，难能相见。”

　　砗磲闻此，似有所悟道：“昆玉山？能被你师傅菩提老祖说‘难能相见’的，果然不是一般难事。相传这昆玉山不是三界原有之物，在元始天王‘亳’的醒世之石。”

　　“醒世之石？”无极问道。

　　“正是，你道那‘昆山’之名何来？相传，当年元始天王亳尚沉眠于混沌鸡子之中时，忽一日被一个清脆的撞击声唤醒，于是亳才从混沌之中挣脱出世，使得轻清上升为天，浊重下沉为地，之后便有了天地和众生。亳在出世之后，一直不解当日唤醒他的那个清脆的珑音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日他发现了一块奇异的碧绿石头。亳将石头捡起，石头竟发出了泠泠的清响，那声音与自己当日所听到的一般无二。于是，亳方知当日乃是此石撞击混沌时发出的声音唤醒了自己。

　　因为绿石与自己一同而来，故而盘古将其命名为‘昆’，并将此‘昆石’比肩自己所处的天地而立。这便是那昆玉山的来历。只是伴随亳元神归于混沌，三界之中又起伏动荡，渐渐便隐没了这‘昆石’的下落，只道其‘跳出三界外，不在九行中’。”

　　行文至此，想必还有看官不甚理解菩提老祖和砗磲口中的“难”，这里不妨多费笔墨，与诸位交代清楚。菩提老祖所说的“难”，首先便是无从知晓昆玉山的下落，三界之内便已难觅寻，更何况‘跳出三界之外’，此其一。其二，“不在九行中”，意即昆玉山不是九行之属，不按照九行的运转法行事。举个例子，吴承恩《西游记》中所载的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树”便不在五行之中，且“与五行相畏”，因而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乃至后来观音菩萨以杨枝甘露帮助孙悟空救活人参果树之时，还特意嘱咐甘露之水不许犯五行之器。若像“人参果树”这般与“五行相畏”，倒还好说，随便拿个什么，便能将其治了；倘若“与九行相冲”甚至“相克”，那又该如何是好？此其二。

　　再有，既然三界之中没有谁知晓昆玉山的下落，那前任妖王西王母又是被如何困于其中的呢？这一点，菩提老祖也说不清，那么昆玉山之中是否诞生了什么法力更加高强而为三界不知的神仙呢？此亦不得知。第四，西王母是否还活在世间？

　　连妖书上都没有西王母的名字，更遑论天界和人间的典籍。而且，西王母是否肯见无极，即便见了，会那么容易就告诉无极接回仙骨的方法吗？

　　砗磲长叹了一口气，道：“无论怎样，你都要决意一试对吗？无论为小余，还是为妖域，你都要去拜会这位曾经的妖王——西王母。”

　　无极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道：“事实上，我好像到过一次昆玉山。”

　　“啊？你去过昆玉山？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说是‘好像’”砗磲焦急道。

　　无极望着砗磲那焦急的目光，道：“不是很确定，像梦又不像是梦。”

　　“你快说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连你都辨不清是梦不是梦？”

　　无极少见的将眉头拧于一处，回忆着彼时发生的事情……

　　那是无极在云谣地界的影子谷中，遇到小余的前两世影子，得知此生所得皆是小余牺牲宿世幸福换来，心内困顿难解，便驾着水云在这三界之中恍恍惚惚随意飘摇了几日。不知何时，无极竟飘到了一座奇山跟前。

　　那山通体翠玉，山上所生草木，皆为玉质。玉枝上生玉叶，玉叶上著玉花，且花开有谢，叶生有衰，自有生命代谢之相，即便是见过各种大观奇景的无极，也以之为奇。

　　无极沿着昆山玉阶，顺着山势盘桓而上，却于半路之中发现了一只通体翠色的玉虫。这只玉虫的大小与柞蚕十分相似，只是一对大颚生得很是醒目，背上还长有三角龙鳞脊。此刻，玉虫正用口颚在“蚕食”玉山。然而那玉虫的吃法却有些奇怪，似乎每吃几口便留一口，而且还从口内吐出一点透明的液体，将那留下的一口包裹在内。于是，在此玉虫爬过之处，留下了一片透明液体包裹着的排列整齐的小凸起。无极使用微观之能定睛一看，赫然发现，原来这玉虫并不是在进食，而是在“植树”，那被玉虫留下的小凸起，便是一棵棵精心雕琢的小树，枝干遒劲，玉叶繁茂。而刚刚被“蚕食”出来的小树并没有生命的迹象，但被玉虫口中的液体包裹浸润之后，那些玉树便慢慢有了生命力，逐渐开始抽枝勃发，向上舒展。无极忽然醒悟到：这昆玉山上的所有玉树翠草，皆是这只小虫所为。

　　这令无极不禁想起世人常常倨傲而言的一句话“蚍蜉撼大树，可笑不思量”，殊不知，若是精坚有志，不要说“撼树”，小小的虫儿亦可有造山撼世之能。所以这天地万物的一草一木、一虫一芥，皆是不可小觑的。正如众神之于世人，世人之于万物都是太缺乏敬重之心了。无论是神，还是人，都自以为是的将自己放在整个宇宙的中心。这个世界已经太习惯将默默无闻的质朴当作卑微渺小，将喧嚣吵闹的浮华认作高贵强大。

　　无极正在思忖，忽然背后有个声音道：“妖王，别来无恙。”无极心下有些奇怪，转过头望去，只见一个灰白头发，身着黑白驳色云袍的男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一双俊眼深邃而惆怅，即便此刻笑着，也似乎掩不住眼神背后的凄凉。

　　无极见过许多有故事的灵魂，却没有哪一个的眼睛这般令无极难忘。然而，最最独特的还不是这双眼睛，而是那灰发之间高高耸立的一根犄角，那犄角生得玲珑精巧，高蹈绝俗，珍珠之华彩与水晶之通透盘桓相间。无极见此，便知其绝非等闲之辈。

　　“在下驳骁，有位故人在此等候妖王多时，不知妖王是否肯赏脸前行？”那人道。

　　无极因为影子谷中事，连日恍惚，彼时未能将其一眼识破，正思忖在哪里见过，那人却忽然现出本相，化作一只神兽，但见：冰莹细角虎牙爪，白身黑尾状如马，两翼鹏举扶风跃，嘶音如鼓和声寡。无极惊讶地认出这是“驳”。而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这天地之间只诞生了这么一只“驳”兽，故而无极一时不能认出。因其异能，早些时候，天界曾经多次想要擢为己用，但那驳却对来册封游说的天官避而不见，还转投西王母座下，此举令天界失了不少颜面。而在西王母失势受困于昆玉山后，驳亦不离不弃，相伴左右。依照传说，驳应该还在昆玉山之内，难道此处是昆玉山？

　　无极望着驳的眼睛，坐到了他的背上。驳霎时展开擘天巨翼，四足腾空而起。

　　相比混元麟祖的踏云而奔，驳御风滑行要更加快速、安稳。无极跟着驳骁低空飞行穿过一片翡翠树林，行动处玉叶扶风，冰灵作响，在这空山寂谷之中，如寒潭碧波，洗心洗耳，清音不绝。无极在玉树林内穿行了一会儿，心内的郁结便渐渐有了开解的意思。

　　出了玉林，驳便带着无极飞到了一汪翠液湖边。那“湖水”亦是翠玉所化，十分莹润光泽，干净透亮，只是微风过处，推波徐缓，涟漪凝厚，与尘世的湖水有所不同。

　　那驳重新化作人形，对无极拱手道：“驳骁法力有限，入不得这‘玉液潭’，只能送妖王至此，后面的路还请妖王独自前行。”

　　你道那驳骁为何入不得这玉液之中，此皆昆玉山“不在九行中” 之故。原来，“玉”这物件并不在“金、木、水、火、土、光、磁、宙、意”这“九行”之间。三界仙家所生、所长、所修、所养皆依托三界，其法术封印破解、设障除碍，所依循者，无外乎 “五行相生相克，四行相生相续”之理。但“玉”因其不在九行，便是三界之中唯一不能任由仙家调遣变化的物件，仙家于玉，只可“借其光，慕其辉”。故而《西游记》观音菩萨以杨枝甘露帮助孙悟空救活人参果树之时，还特意嘱咐甘露之水不许犯五行之器，须用玉瓢舀出。凡此种种，皆乃玉之大德也。是故，西王母法术再盛，囿于昆玉山中，也几乎法力尽失，同于凡人。驳骁的灵角再有掘世之能，对这昆玉山，也是无从下手、毫无办法。

　　无极自是知道这一层，可是若要进入这“玉液潭”也绝非易事，需要一件同属九行之外的物件做“桥”，方才能够渡达。而正此时，无极手臂上的妖书忽然发出奇光。无极将妖书调出，那三角铁块一般的妖书迅速连续翻转，形成一座通入玉液潭底的月桥。无极便顺着这月桥，走入了玉液潭底。

　　这玉液潭虽然有些深，但是并不大，下到潭底，便可看到许多黑黢黢的洞穴，幽幽地不知通往何处。无极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月桥，待无极的脚步刚刚从最后一级台阶落下，身后的玉液便开始逐渐固化。无极知道，自己必须在整个玉液潭都固化成石之前离开，否则自己也会被困在这昆玉山之中，不得解脱。

　　无极闭上眼睛，以意念在这些密密麻麻而又幽深可怖的洞穴之中快速寻找着，终于，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长着牛角的男人的脸。 劫妖录（三）灵枢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