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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剑在天下 晴空 6145 2021-04-06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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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聂暻茫然一笑:“是这样么……”

  心里一阵苦楚,可想着他还在人世,又一阵欢喜。正在神思纷乱,一个太监急匆匆进来,跪地道:“启禀陛下,皇后她……”

  聂暻一看,来的人居然是司礼大太监曹欣然,显然事情非同小可,于是皱眉问:“怎么?”

  曹欣然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在冷宫中几次昏倒,奴婢请来看病的太医说……她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住在冷宫,身子虚弱,是以几次晕倒.只是皇后月事向来不准,所以她自己都不知道。”说着看了聂暻一眼。

  聂暻闻言一惊。

  他因为聂熙之故,不大接近女色,连对着朱后这样的绝世红颜也难以动心,至今没有子嗣。因为年方少壮,聂暻对此事也并不十分着急。不过,此番回到京师,聂暻为了稳定朱太傅一党,对皇后格外温存,帝后二人互相牵制,几乎每日都缠在一起,想不到朱若华竟在这节骨眼上有了身孕。

  朱若华那么怨恨他,巴不得把聂暻置之死地,腹中却有了他的孩子。命运的安排,为何总是如何荒唐?

  本来废后、诛灭朱太傅九族都已成为定局,可朱若华有了龙脉,若诞下皇长子,多半就是国之储君。难道要他效法汉武帝故事,灭了太子母族,再杀太子生母?

  或者连着腹中胎儿一起处死,以免废后之子当朝,日后记恨先帝……

  聂暻心里打了个寒战,做了决定。不管这个孩子的出生意味着多大的政治风暴,都要留下他。

  聂暻沉默一会,轻轻问:“皇后自己知道了么?”

  曹欣然拱手低声道:“太医恭贺皇后,所以她知道了……发狂似的捶打自己小腹,还说不为杀父仇人生子——”

  聂暻“啊”地一声,霍然而起,沉声道:“朕过去看看。”

  曹欣然偷眼瞧瞧皇帝神情,小心地说:“陛下放心,奴婢怕她伤了龙脉,已经要几个精干婆子把皇后用软布暂时捆着四肢。只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奴婢不敢自作主张,赶紧过来禀告陛下。”

  “做得好。”聂暻点点头,吩咐:“马上摆驾。”

  朱后幽居的冷宫其实正是当年芳和皇后自闭的和芳斋。芳和后过世之后,老皇帝不忍再踏足皇后故地,加上宫中谣传芳和皇后芳魂不散,往往盘桓其间,久而久之,和芳斋就废弃了。朱后被囚其中,只得两个粗疏使女为伴,自是冷清凄凉无比。

  聂暻看到朱若华的时候,她被白布捆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不住挣扎,却不能挪动,神情愤恨激切,鬓发散乱,当真狼狈到了极点。只是朱若华天生丽质,纵然到了这地步,容色不减,倒是越发凄艳。

  聂暻纵然不爱皇后,毕竟夫妻一场,见她如此,不禁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

  朱若华听到他的声音,失神的目光陡然凌厉,端然坐得笔直,盯着聂暻冷冷一笑:“陛下来察看俘虏了么。”

  聂暻明知道她不肯在仇人面前失掉傲气,也不惩戒,默然上前,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腹,低声道:“太医说有一个多月了?”

  朱若华见他神情迷茫,面色甚是苍白,反而一愣。这人大获全胜,正当人生得意之时,为何反而一脸憔悴。

  聂暻又问:“太医开了方子没有?皇后还吐么?”

  朱若华呆了呆,她毕竟礼尚往来惯了,虽然心里恨极了聂暻,还是说:“比前几日略好。”

  聂暻点点头,说:“朕本想立一远方宗室为皇储。想不到皇后有了孩子。朕心里……十分欢喜。”

  朱若华嘴角扯动,似笑非笑道:“这孩子的外公和母亲死于你手上,你留下一个小祸胎,还很欢喜么?”

  聂暻微微一笑:“近日以来,朕晕眩之症越来越剧,大概也活不久了。虽然取了令尊性命,早晚朕也要奉陪的,皇后怨恨什么呢。只可惜,皇后获罪幽闭于此,垂帘听政的志气便不得实现了。”

  朱若华明知道聂暻回京之后呕血数次,颇为不祥,听他自己说出来,还是有些茫然,过一会道:“是啊。都要死了。”口气冷酷,寒星似的眼睛却忍不住有些晶莹水气。

  聂暻道:“看在孩子份上……我虽然必须杀朱家满门,却可给你一个机会。你生下孩子之后,或出家,或自裁,你可任选其一。总之,终生不得出和芳斋一步。至于孩子,我会交给其他有德望的妃子教养。”

  朱若华一怔,随即道:“我选出家。”

  她深静清冷的眼睛看着聂暻,脸上居然笑了笑:“我决不为你死。只要有机会,我都要活着。活着——才有更多机会。”

  聂暻居然也不生气,微笑道:“好强顶。那你好好呆着吧,如果孩子掉了,朕立刻取你性命。”说着,亲手解去了她身上白布。

  朱若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刚才的狂热恼恨却已被倔强的求生念头取代了。她茫然一阵,见聂暻清瘦的身影慢慢转入门外的天光,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他这一走,是不是永远不会再见了。

  “等等。”朱若华失声叫道。

  聂暻微微转身:“怎么?”

  朱若华咬咬嘴唇,忽然说:“听说李风奇给了你聂熙的墨玉扳指,证实了吴王的死讯,是以害得你呕血大病一场。其实,古来就有玉石俱焚之说,大火中那墨玉扳指不可能完好无损。所以——吴王一定还在人间,他送出扳指,故意断你念头。”

  聂暻嘴角微微扯动:“我知道。”他看着朱若华惊讶的眼睛,慢慢补了一句:“谢谢你。我决计没想到……你肯对我说这个。”

  也许,朱后毕竟不愿看着聂暻憔悴而死吧。那么恨他,可还是一念不忍。最初的朱若华,本是个温柔的女人,大概被逼得太绝望,就成了这样。

  如果当初爱的人是自己的皇后,如果好生和朱太傅解开心结……也许,这辈子会快活一些吧。

  可早在聂熙对他笑着说梅花如兄长的时候,他就中了毒,命中注定了一切。

  永不解脱。

  朱若华被他温和迷茫的眼神看得十分不安,冷冷转过头,有些别扭地说:“我才不是为了你。我不想孩子出生之前你就死去,其他宗室登基。我的儿子,日后一定要做天子。这是你欠我朱家的。”

  聂暻微微一笑:“我知道,皇后,你不用解释。你聪明强干,足为天子之母。只可惜,时也命也……”

  他看着朱若华神情倔强,身上却十分伶仃单薄,忽然觉得她可怜,叹了口气,随手解下披风给她披上,掉头离去。

  朱若华眼神明暗不定,忽然缓缓道:“白梅书院。你还记得么——”

  聂暻一震,某个思绪一下子炸开,回头说:“谢谢!”匆匆而去。

  是了,白梅书院!

  聂熙如果不能放心兄长,留在京中,他心里最熟悉和习惯的地方,正是已经成为废墟的白梅书院!

  冰冷的风在耳边不住吹拂,带着一丝丝乱雪,割面如刀。

  现在只是十月天,论理不该有雪,可是今年天时失正,秋天还有桃花梨花二度开放,到了十月,忽然一下子转冷,前几日就密云郁郁,想不到今夜索性落雪了。

  冰冷的雪花不断飘落聂暻脸上,他却顾不得拂拭,只管驱策快马,一路冲向白梅书院。

  聂暻怕去的人多了惊走聂熙,本待不许随从护卫,当不起曹欣然涕泪交流、又求又跪,无奈只许他一人跟随。只是一想到聂熙,忍不住心事如同沸腾一般,走马如电,曹欣然在湿滑的雪地里不敢跑马,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没多久就掉出了几里路,心下叫苦不迭。

  聂暻一路狂驰到白梅书院之外半里,想着聂熙弓马精熟,若一路跑马进去,只怕惊动了他,于是翻身下马,施展轻功无声无息飞掠。还好这时已经过了傍晚,天色昏沉,又下着雪,路上没什么行人,是以他这样飞掠急奔,也没吓到往来过客。

  不多时,白梅书院焦枯的残骸出现在铁灰色的天幕下。这里本来就是京郊空地,大火之后,四顾寥落,除了门口那烧得焦黑的灰色墙壁和一对石狮子,这辉煌一时的书院竟然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聂暻跑得急了,这时候才觉得有些辛苦,靠着那黑黝黝的石狮子歇了一会,等气息略平静,这才悄然而入。

  脚下松脆的木板残骸被他踩得格格轻响,每一声犹如一句轻叹。诺大的庄园没有一点灯光,聂暻只能靠积雪的反光勉强辨路,一路上,到处都是冷落凄清的气息。

  他走过一条小路,看到两边焦枯的老梅树,姿影还是苍劲虬曲的,背了白雪,似乎可以随时起舞,诉说这里辉煌的过去。

  聂暻看着眼熟,忽然想起来,就是在这树下,他折了一枝梅花,雪地里徘徊沉吟。聂熙看了,忍不住说:“梅花不如聂大郎。”

  再不能忘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耀如宝石的光芒。

  从此醉,从此沉沦,从此就是一生一世。憔悴精神,瘦尽梅骨。

  聂熙……会住在这里么?他心里还记得这些事情吗?

  风一过,聂暻闻到淡淡的白梅花香,在蔼蔼初雪中微薄地浮动着。

  想不到,这老梅经历了大火依然不曾死去,倔强地在初冬中开出花朵,可他却不能是当年的聂暻了。今年花还是好的,去年人却已老去。大概情思太重,便容易衰竭罢。只有无情的梅树,大火也不能夺去风骨。

  聂暻心里一阵翻搅,悲伤和渴望混杂在一起,竟是举步维艰。

  他有些头昏,只好抱着那半焦的老梅,略歇一阵,精神好一些,就待继续走。

  不知何处风动,卷来细细密密的雪花,也带着一声幽叹。那声音似乎极远极轻微,若有若无,但听到聂暻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二弟!”聂暻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失声叫道。

  那是洗梅台,那是洗梅台方向!

  他只觉全身的血一下子烧着了似的,整个人火烫着,疯也似的朝着洗梅台疾冲而去。一路跌跌撞撞,头晕目眩地,不知道摔倒了几次。聂暻闷声不哼地爬起来,接着狂奔。

  聂熙在那里,聂熙在洗梅台,他被囚禁了数年的孤岛!想不到,他毕竟回去! 剑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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