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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边缘已和周围的乡村融为一体。
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似乎并不满足于现状,它们固执的向一望无际的平畴入侵,把低矮的农家、清鉴的池塘、各种形状的菜园、以及密密稠稠在风中铺展的庄稼地,一步一步踏在脚下,碾碎,再逐步为这片狼藉搭上钢筋,筑上水泥、铺上柏油。于是,一切看起来整齐崭新,没有了杂乱的柴草落叶,没有了春天的野花秋天的瓜果。人们的脚步匆匆忙忙,把曾经在太阳底下演绎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故事,搬到一扇一扇紧闭的窗口背后,在不知道是谁的头顶,也不知道是谁的脚下,一遍一遍重复上演。直到夜幕降临霓虹闪烁,璀璨的灯火遮住了星星月亮,一个词语足以掩盖所有的故事——繁华!
环境繁华了,热闹了,似乎环境中的人也就高贵起来。于是,高楼里的人睥睨着周围那些还比自己低矮的一切,策划着,执行着,继续入侵。
四月把视线从周围的低矮房屋收回,看着擎宇,听他如此滔滔不绝的一篇宏论,忍不住微笑起来。
此时,他们正站在旧城改造项目最大的棚户区,背后T城新城区栉次鳞比的楼宇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眼前的低矮民房显然与大城市规划格格不入。
“高材生,你学的到底是商业管理还是文学艺术啊!”四月调侃他,“洋洋洒洒一篇抒情散文,回头整理出来发给报社,文艺副刊肯定能刊登。”
擎宇依然看着缓坡下面的乡村院落:“打着进步和文明的口号入侵,其实比让他们蒙昧落后更可怕!”
四月也沉默了。不远处,吴静华正陪同市府几位领导实地考察,他们讨论规划的那个地方,四月几天前去过。
也许此时文凯正在那间即将被拆的破落房子里。他在做什么?吃饭,还是睡觉?他的小提琴会放在哪里?房子就要被拆了,他唯一可以栖身地方也没有了,他会去哪儿?露宿街头?他曾经说过,他很羡慕那些街头艺人,可他真的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吗?他似乎一直在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可他似乎忘了,梦想是要以现实生活的稳定为基础的,否则梦想只能是空中楼阁。
领导的考察行程结束以后,吴静华上了梅林深的车,边和梅市长讨论边拿出手机打给四月:“四月,你带擎宇直接回公司吧,中午我和梅市长有安排,需要接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
看着几辆车走远,四月回头问宋擎宇:“高材生,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想,去看个朋友。”
宋擎宇斜眼看着她:“你知道高材生这个词有多out吗!说这个词的基本都是五十左右的老头儿老太太。”
“我本来就是个out的人。”四月神情黯然,“连衣食住行都难以为继的人,又有什么能力去追逐什么时尚先锋。”
宋擎宇觉察到了她的落寞:“你朋友,怎么会在这儿?”
“这的房租便宜。”
“哦,那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如果需要我帮忙,给我打电话。”
“嗯。”
原本就杂乱不堪的院落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越发显得破落,又面临拆迁,房子的主人索性连最基本的维修也不做了,斑驳的墙面上布满着风吹日晒的痕迹,许多地方原来粉刷的石灰泥粉都掉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红砖,绿漆的门也露出衰朽的木头本色。
没有上锁。四月试探性的敲门。没有回应。
大门却有人进来,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妇女。
“你找谁?”她打量着四月。
“请问,陆文凯,是住这儿吗?”四月问。
“你找陆文凯?姑娘,你是陆文凯的朋友不?”看着四月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女人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四月:“我正找不到小陆呢,你是他朋友,那我就跟你说,三个月的房租,你们不算啥,可我连个工作也没有,全靠这俩钱看病买药,万一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我可找谁去——”
四月往后退了几步,问她:“大姨,你是谁?”
“她是房东。”隔壁一个满脸胡子看不出年龄的男人走出来,“人家也不容易,这小子实在不地道,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走了?”四月又问那男人。
“反正四五天没见他回来,一准不想交房租,溜之大吉了!”男人推出墙角的三轮车,咣咣当当推出大门,“这年头,越是文化人越不地道——”
四月追出门去,想问问文凯的详细情况,身后的房东却也追了过来,拉住四月不让离开。
四月只好转回来:“大姨,他的东西都带走了吗?”
“他呀,来的时候除了一个什么什么琴,就啥也没带——”房东拉住四月,已经从兜里摸出两张纸来,“他那琴一直随身带着,我当初看他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才答应他先住房子后交房租——姑娘你看,这是租房协议——”
“那,大姨——”四月低头,皱皱巴巴的纸上,确实是文凯龙飞凤舞的的文艺体签字,又抬头看着她急迫的眼神,“他,到底欠您多少钱?”
“一千五,”房东的语气愈发急促,“一个月五百,三个月一千五。”
四月犹豫了一下,很快说:“大姨,您别急,我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你等会儿——我帮他交。”说着,给不远处车里等着的擎宇打了个电话。
擎宇开车颠颠簸簸地过来,看情况大体明白了,就没多问,掏钱给了房东。
四月尴尬地朝他笑笑:“谢谢,回去还你。”
房东也是个实在人,非要打个收条,四月说:“不用了,大姨,要是他回来,你还让他住着吧,我过些日子还来,他要是没钱给您,我给。”
听这话,擎宇就又拿出两千递给房东:“这房子两三个月以后就征收了,估计也不会有别人来住,你给这位姑娘的朋友留着吧。”
“好,好——”房东喜笑颜开,“只要政府不拆,他愿意住到啥时候就住到啥时候。”
四月皱了一下眉,心下说:“一千五加两千!公子爷,您大手笔搞慈善,我一个月的工资啊——”心疼是心疼,却又不好意思把擎宇给人家的钱要回来。只好在房东千恩万谢的夸赞声中,跟擎宇一起离开小院,上了停在门外的车。
房东把他们送出老远,回头,却发现陆文凯提着琴盒正站在院门口。
“小陆啊,你总算是回来了——”房东对他的态度也热情起来,“你就踏实在这儿住吧,你朋友已经把房租交了——”
陆文凯却像没听见一般,扫了一眼已经远去的白色越野车,垂下头,一声不响的走进院子,推开房门,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又是紧张忙碌的几天,与“硕丰”和“远华”的合股事宜已经定了下来,签约仪式三天后举行,早会上,吴静华例行公事的把进展情况跟部门做了介绍。依然被吴静华强行拉过来的宋擎宇列席了会议。第一次有男士出席‘天一’高层的会议,整个磁场似乎都有些不太一样,连吴静华似乎都比平日话多了一些。
“公司合股以后,我们‘天一’只占2%的股份,另外两家各占30%,还有10%是另外一个出资人的,剩余%是你们这些散股。虽然不是大股东,但咱们‘天一’土打土闹十几年,现在终于要走上正轨了!”
“合股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们就要拿下旧城改造项目,这个项目光是押在市府的押金就要两个亿,单凭我们根本拿不下来,所以我们必须寻找合作方,你们也清楚,旧城改造项目结束的时候就是新公司解体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天一’还是‘天一’,但那时我们的实力已经比此时强了千百倍。”
“我们‘天一’虽然都是女人,但在公司合股之际,我要告诉你们,我吴静华带出来的没有弱兵软将,在新公司里,我们个个也都能独当一面!”
大家的掌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四月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着,可是没敢拿出来,直到会议结束,帮吴静华把桌上散乱的文件整理好,做好了一天的工作安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敢拿出手机。
是沫子。
连忙躲进洗手间里,回拨过去。沫子很快接通了电话。
“四月,李思齐醒了。”
“啊!真的!太好了!”好消息让四月猝不及防,“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她吧!”
“别去了!”沫子却显然没有四月的兴奋,“她家人都在那儿,听说总部的头头脑脑去了几个,却都被李董骂回来了。”
“怎么了?她已经昏迷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醒过来——”
“四月,李思齐虽然醒了,身体却不能动,已经请北京的专家过来会诊了,据说会变成一个瘫子,”沫子停了一下,“那,我们要赔给人家的,就不是百八十万能解决的——”
沫子还在往下说着什么,四月的耳朵里却只剩下两个字:“瘫子。”
“瘫子!”“瘫子!”一遍一遍,重重锤打着耳膜,四月的腿一软,瘫在墙角。
“四月,”沫子叹息一声,接着说,“我刚刚见过殷律师,大力恐怕还是要以肇事逃逸论处,医院的监控录像,没能找到大力和思齐在一起的证据,而且,肇事的那辆出租车,交警去调查取证的时候已经被车队洗刷过了——”
四月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就像飞机忽然从头顶起飞,继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木在那里,连思维也木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滴滴的忙音,不知道沫子什么时候已经把电话挂了。
等四月回过神,慢慢扶着墙站起来,擦掉脸上冰凉的泪水转过头,才发现擎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也是红红的。
“擎宇,你,怎么在这?”
“姐,我该怎么办!”他像一只遍体鳞伤的狼,低声嗷叫,一拳一拳捶在面前的墙壁上,“思齐,思齐!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白色的瓷砖马上有红色晕染蜿蜒,四月猛然拉住他:“擎宇,你别这样!”
“我又能怎样!”擎宇甩开她,依旧猛捶,“我又能怎样!”
四月只好挡在他和墙壁之间,擎宇挥出去的拳头猛然停在四月肩上。
“我到底要怎么做呀!”擎宇忽然趴在四月肩头,放声大哭,“你告诉我,怎么做,别让她受苦了,我该怎么做呀!”
“不要哭,不要哭——会好的!”四月把梗在自己喉头的硬块慢慢吐出来,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不仅是在安慰擎宇,更是在安慰自己,“一定会好的!”
孟姐刚从门口露了一下脸,急忙缩回去,把跟在身后的小吴吓了一跳,孟姐嘘了一声,指指前面抱在一起的身影。小吴马上会意,二人急匆匆转身。
“孟姐,”小吴还是忍不住要三八一下,“这丁四月上手也真够快的,才认识几天呀,已经白热化到这种程度了!”
“你呀,学着点吧,什么叫稳准狠!”孟姐说,“你真当丁四月那么单纯,那都是表面上的,那么单纯做的了咱们吴总的助理!”
“真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大,这是梦想着要做吴总的儿媳妇呢!不过——”
话没说完,却不由自主噤声。
吴静华正朝这边走过来。
她们的话,她已经听到,而且马上明白了什么意思。
“小吴!”她的声音很大,相信洗手间的人也能听到,“看到丁助理了吗?”
小吴尴尬的站在那,用手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在洗手间。”
“哦,那你们赶紧忙去吧。”又朝着洗手间方向喊了一声,“四月,上个洗手间也这么磨磨蹭蹭的,赶紧出来,我这有急事,你得跟我出去一下。”说完转身离开。
四月急忙拉着宋擎宇回到自己办公室,找出紫药水塞到他手里:“我得跟吴总出去,你自己处理一下吧。”
宋擎宇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像一个被风雨袭击了的华丽木偶,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四月轻轻叹息,回身把他按到椅子上,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上药,包扎。
小跑着到了地下停车场,看到吴静华已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吴总,真对不起。”四月拉开车门坐上去,发动了车,侧头问,“您要去哪?”
吴静华开门见山:“四月,我不希望你和擎宇走的太近。”
四月猛然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吴总,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
吴静华打断她:“我都是为了你好,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儿子。这孩子这段时间受了不小的打击,作为他的妈妈,我真得很感谢你想法设法的哄他高兴,让他能暂时忘了内心的伤痛。但,这孩子单纯而且任性,也许他对你有一些——但他只是把你当李思齐的替代品。”
四月慢慢转过身,静静看着吴静华:“吴总,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想法,您放心,我以后会注意自己的举止。”
“四月,”吴静华却不再看她,而是转头看着车窗外,“我这么直接也许会伤害到你,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嗯。”四月深吸一口气,“我明白,谢谢吴总。”
“走吧,我们去‘硕丰’,李总在等我们。”吴静华依旧盯着外面虚空的昏暗,“四月,成熟稳重的男孩,更适合你,你这么善良纯净,老天会让你遇到这么一个人的。”
“嗯,我知道,谢谢吴总。”四月的脸上很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吴总坐好,我们出发了。”可是,心里,涩涩的,汹涌到全身,鼻子里,眼睛里。
李轶天一直坐在轮椅上,面对着思齐,他一直在笑。可心里,在流泪,在淌血。
思齐睁开眼睛,第一句话问的是:“爸,你怎么了?”
她昏迷了整整十九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穿着病房条纹衣服的父亲,就为父亲担忧起来,李轶天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爸爸已经没事了,她才拉着父亲的手,又沉沉睡着了。这次是睡着了,不是昏迷。她太虚弱了,这场与死神的殊死搏斗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李轶天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女儿消肿后越发显得瘦削的脸,没有血色,像透明的一样;她心爱的长头发被剃光后,已经长出一层细细黑黑的头发,没关系,头发很快就会变长了;做过开颅手术的一侧还用纱布缠着,头套箍着,没关系,医生说颅内的血块已经吸收干净,等她再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做修补手术,要找最精湛的大夫,用最好的材料,头发长出来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可是,她的腿——李轶天的心又揪痛起来——眼角的余光却扫见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正向自己慢慢,迈过来,再往上看,那张面孔,也像思齐一样年轻,那挺脱的鼻梁,忽闪的大眼睛,她正一步一步迈着腿,健康的腿,有力的腿,可这不是思齐,思齐躺在那里,思齐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是把思齐害成现在这样的人!就是他们兄妹!就是他们毁了思齐!
恨,一旦生根,它的毒液就会蔓延,浸润全身,继而阻遏视线,甚至阻遏呼吸!
那一瞬间,李轶天恨不得冲上去,亲手毁掉那两条腿,那个人——病床上的思齐轻轻呻吟了一声,李轶天把即将喷涌而出的怒吼压住,压低了嗓音,却压不住憎恨:“你,来干什么!”
“我——”四月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听说思齐醒了,我来看看——”
“你以为思齐醒了,你们就没事了吗?她已经——”李轶天却哽住,他说不下去了,“你!你们!把我的思齐害成这个样子!”
四月的泪已夺眶而出,如果可以,她宁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如果可以,她宁肯把自己的腿给思齐,如果可以——可现在,除了愧疚,除了自责,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深深弯下腰去,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或许是四月脸上的泪让他心软了一些,或许想到了自己的身上还有这个女孩的血,李轶天猛然把泪水压下去,对她挥挥手:“你,走吧,别来了!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四月再次深深鞠躬:“我知道,无论怎么说,也不能弥补我们对思齐的伤害,真的对不起!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的腿给她。”
“说得好听,可以吗?可以吗!”李轶天的声音又高起来,“只要思齐能站来,就算割掉我的腿,我也认!可是,不可以!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我看到你,只能难过——”
四月只得直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却被正推门进来的齐沐风撞了个趔趄,身子一歪,就要跌在那里,幸亏齐沐风已经伸出胳膊,拉住她。
看是四月,齐沐风的火气也忍不住上来:“你又来做什么——”可是后边的话又被四月满脸的泪痕挡了回去,四月甩开他紧紧拽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只手,看了他一眼,低头默默的离开这两个已经把她视为毒蛇猛兽的男人。
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慢慢离开,李轶天转回头,看着齐沐风:“北京的专家怎么说?”
齐沐风举起手中的传真,无奈的摇头:“他们的意见和这里完全一致,基本上,没有复原的希望。”
“唉——”即使意料之中,却也是无比失望,李轶天深深叹息一声,垂下头去,又猛然听到身后传来思齐低低的声音。
齐沐风转身,看到思齐已经睁开了眼睛,急忙靠近一些:“思齐,你醒了?”
“爸爸,”思齐的眼神望向齐沐风身后的李轶天,声音依旧微弱,“她是谁?”
“她?”李轶天叹息一声,“是她的哥哥撞到你的,她,过来看你。”
“噢。”思齐闭上眼睛,对她而言,那一幕,恍若隔世,又分明就在眼前,“爸——哥——不要为难他们,其实,是我,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李轶天的身体猛然战栗了一下,他吃惊地望着思齐。思齐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挂着泪珠。
“就让我死吧——不要救我。”她轻声说。
他忽然明白,其实,对于思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腿,不是身上累累的伤痕,而是心!是她和擎宇的关系!
哦,天啊!其实是自己把思齐害成这样的,如果早一些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可现在,又怎么能让她知道呢!如果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一直深爱着的爸爸的女儿,那她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齐沐风也怔怔的望着思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四月兄妹或许真的有些过分了。 原来,我们依然相信爱情(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