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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不懂我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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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下着雨,她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坐在潮湿的地上。她慢慢抬起头,极力想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凌霄,我爸妈真的离婚了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1

  “主编,早上好!”

  “早上好。”

  黄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办公室走去,疲惫地和大家问好,觉得自己已经困倦到走路的时候都能睡着。她慢慢坐在了座位上,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忍不住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在似睡非睡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学生时期养成的良好习惯让她条件发射般坐直了身子,顺手拿过手边的杂志,装作阅读了起来,反应速度之快简直可以让科学家用来研究“人类在紧急情况下的潜意识反应”这个课题。麦琪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看着黄灿难看的脸色,关切地问:“主编,您昨天没休息好吗?”

  “嗯,睡晚了。”黄灿打着哈欠说。

  “主编晚上还忙工作吗?”

  “是啊,我好认真的!我还把昨天的采访写好了。”黄灿骄傲地说。

  “主编真是辛苦了。其实,您不需要这样,文章的事情以前都是交给我的啊。”

  “啊……是吗,我忙就忘记了,哈哈。”

  麦琪认真地说:“主编,这次的文章您既然写好就交给我吧,我帮您盯着排版。以后,您看是不是还按照以往那样,让我来写?”

  “啊,那就按照之前的惯例办吧。我的稿件怎么给你?”

  “发我邮箱吧。”

  “嗯,你收一下。”

  黄灿有点失落,而麦琪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走出去的时候贴心关上了门,而黄灿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就在她半梦半醒期间,电话突然响了。她吓了一大跳,面容狰狞地看着手机,但一看到来电人,瞬间把面容转为温柔和甜蜜。她清清嗓子,柔声说:“喂?”

  “黄灿,你干什么呢?”李子涵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上班啊,还能干吗?”

  “我今天休息,有空出来吗?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有空啊,我就来。”

  “好,二十分钟后你公司楼下见。”

  黄灿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和李子涵见面,是那么愤恨她今天穿得太普通,但眼下回家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她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补救,果然看到了一个精致的化妆箱。这个化妆箱在她眼里,无异于闪着光的宝藏。

  黄灿不管自己还在办公室,对着镜子就化起妆来,路过她办公室的人都用很惊异的目光看着她。当约定时间到来后,她急忙往身上喷香水,然后风风火火冲出了公司。文员拿着文件准备给她审阅,险些被黄灿撞到,只能呆呆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麦琪走到她身边,说:“要签字的文件都给我吧,我会给主编签字的。”

  “麦琪姐,辛苦你了。唉,你说主编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以前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这样下去,我们工作可怎么办啊!”

  “不是有我呢吗?”

  麦琪说着,拿着文件回了办公室。她知道,自己距离想要的位子越来越近了。

  “李子涵!”

  楼下,黄灿对李子涵拼命招手,李子涵笑着把车停了下来。她轻车熟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而李子涵打了个喷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感冒了吗?”

  “没,我身体很好。你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

  “叫什么CHANNEL。好像是频道的意思。”

  “那是CHANEL,香奈儿。”

  “哦,反正我也不懂这个。味道还没SIX GOD好。”

  “SIX GOD?”

  “六神啊。国产品牌,全民最爱。”

  “哈哈,有意思。”李子涵大笑。

  “李子涵,你要带我去哪里?”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放心,绝对是好地方。”

  李子涵一边说一边对黄灿挤眉弄眼,黄灿被他的情绪感染,开始想象李子涵到底要给她什么样的惊喜。是带她去吃烛光晚餐,还是去看演唱会,还是对她浪漫表白?真是越想越脸红!

  因为期待太大的关系,当她看到李子涵把车开到一个小区门口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失落。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小区里能突然蹦出一个乐队对她演奏“嫁给我吧”,忍不住问李子涵:“这是哪里?”

  “跟我走就知道了。这会对你恢复记忆有所帮助。”

  李子涵执意不肯说,带着她在小区里东转西转,然后敲门。门过了很久才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探出头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

  “我找严老师。”

  “你们是卖保险的吧。来晚了,我们保险都买好了。”

  老太太说着,就要关门,李子涵急忙把门抵住。他忙说:“我是严老师的学生,我叫李子涵,我们是来看望老师的。”

  李子涵说着,晃晃手里的果篮,而老太太还是不肯开门。她说:“上次也有个人说是我们老严的学生,可后来骗老严买了什么保健品,足足花了两千块!你们找他到底什么事?”

  “死老太婆,我学生来看我你挡着做什么!快进来!”

  一个老头颤颤走了过来,用力开门,李子涵还在愣神之际黄灿就敏捷地走了进去。她终于知道李子涵带她来做什么了。她看着苍老地已经认不出来的高中班主任,想起他以前教书时的铁血手腕,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她说:“严老师,我是黄灿,他是李子涵,你还记得我们吗?”

  “李子涵啊,我记得,就是成绩不好但篮球打得很好的那一个!你是……”

  “我是语文课代表。”

  “哦。”严老师的表情明显还没记起来。

  “我也考过班级第三呢。”

  “呵呵。”

  “有男生欺负我,我直接把文具盒砸他脸上,后来他进了医院。”

  “哦,你就是那个把男生打到医院去的黄灿啊!你好你好!”

  严老师顿时记起黄灿来,对黄灿热情握手,而黄灿真是欲哭无泪。她没想到自己上学时的丰功伟绩都被老师忘记了,糗事却被记得清清楚楚,捂住了脸。李子涵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说:“严老师,您身体怎么样?”

  “蛮好蛮好。”

  “上个月才从医院出来,好什么啊。”

  “老太婆,你闭嘴!我学生来看我,你别说一些有的没的!”

  “他们不让你买保健品我就阿弥陀佛了。”

  老太太尖酸地说着,然后猛地把门关上,严老师尴尬地说:“对不住,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严老师,保健品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个以前的学生来看我,顺便带了点保健品。我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硬是要买,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没几天就住院了。呵呵,也是赖我身体不好,和保健品没什么关系。”

  “还说和保健品没关系呢,医生都说这个是三无产品,只有你会花两千块钱去买!”

  老太太恶狠狠说着,把水果重重放在台上然后离开,严老师的表情更尴尬了。黄灿没懂,还想继续问,但李子涵用眼神制止了他。李子涵笑着说:“老师,我们现在才打探到您的地址,来看望您,真的很羞愧。您是什么时候退休的,我们之后又来了什么学生?”

  “我和你们说啊……”

  严老师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上学时候的趣事,黄灿听得津津有味。她没想到以前那么严厉的老师现在居然变得那么亲民,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却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他们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李子涵,比如谁暗恋他,谁给他送情书之类的。他们说的很多事情李子涵自己都不记得了,认真听着,然后笑着说:“我都忘了,你们记得倒清楚。严老师,我记得毕业的时候大家都留了联系方式,您这还有没有?”

  “有啊,我给你们找!”

  严老师说着,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本同学录出来。李子涵接了过去,拿出纸笔记录号码,为了不冷场,黄灿只好和严老师接着聊天。她尴尬地问:“严老师,您退休在家还习惯吗?会不会想回学校看看?”

  “想啊,每天都想,但学校已经不欢迎我这老头子咯。现在都用什么电脑上课,考试也用电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那些小年轻一点老师的样子都没,整天和学生嘻嘻哈哈的,我好心提醒他们可他们还不听。唉,这样能教好吗?真是误人子弟!”

  严老师絮絮叨叨地说,而黄灿却不以为然。她去过黄丽丽的学校,知道现在教得好的都是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年轻老师,严老师的观念确实落伍了。她没反驳,只是认真听着,的安静和乖巧让严老师感动极了。严老师感触地说:“你们刚毕业那会儿还有人来看我,到后来来得人越来越少,或者上门就是有事,唉……谢谢你们过来看我,谢谢你们。”

  严老师说着,握住了黄灿的手。看着严老师粗糙的大手,想着他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黄灿觉得特别难过。就在她苦想要怎么安慰这个老爷子的时候,严老师一拍大腿,问:“我记得班里有个叫凌霄的,学习不怎么样,但长得神气,篮球也打得特别好。他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他在做建筑师。”黄灿说。

  “我以前就觉得这小子很聪明,还真是有了大出息了。他结婚没啊?”

  “呵呵,结了吧。”黄灿支支吾吾地说。

  “我侄女比你们大一届,前几天来我家的时候还说起凌霄呢,看起来他们俩可没缘分了。要么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没结婚的话帮忙介绍下?”

  面对突然变身成媒婆的严老师,黄灿真是欲哭无泪。她正要硬着头皮答应,李子涵坐在她身边,笑嘻嘻地说:“严老师,凌霄已经结婚了,而且你让黄灿做媒可真是找错人了——这不是让老婆给老公纳二房吗?”

  “凌霄!”

  “你什么意思?”严老师迷糊了。

  “凌霄和黄灿结婚了。”

  李子涵轻飘飘地说,而黄灿一下子僵住了。那么多天,她极力忘却这个事实,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也以为李子涵会和以前对待她,却不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他知道她结了婚,知道他们没有一丝可能。

  眼睛,突然酸了呢。

  黄灿用力掐自己,用疼痛来止住泪意。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严老师又聊了一会,推说自己还有事,率先走了出去,李子涵急忙追了过去。他说:“黄灿,我们中午一起吃饭?”

  “不用。”

  “那我送你去单位?”

  “不用。”

  不管李子涵说什么,黄灿只是快速走着,不住摇头。她实在控制不住泪意,眼前模糊了起来,而她只知道这一切不能被李子涵知道。她飞快走着,没看到迎面而来的卡车,只觉得手臂一疼,然后被李子涵用力拉到了身旁。李子涵环着她的腰,她的脸紧紧贴在李子涵的胸口,她觉得这一切简直就好像做梦一样。她不敢抬头,但李子涵强迫她和他对视。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李子涵愣了一下,笑着问:“我哪里惹到你了,怎么哭了?”

  “我才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痛。”黄灿嘴硬。

  “真没哭?”

  “真没有!”

  “好好,没有就没有。你再出事的话我一定会疯,黄灿。你千万不要有事。”

  李子涵没有放手,还是紧紧搂着黄灿的腰。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但这样的味道不让黄灿恐惧,反而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安心。黄灿几乎贪恋这个怀抱,在心里默默祈祷李子涵不要放手,但李子涵到底慢慢松了手。

  李子涵……到底还是放手了吗?

  黄灿怅然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眼睛又是一酸,觉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紧咬嘴唇,缓缓地说:“李子涵,我要去上班了,自己去就行了。你去忙吧。”

  “我不忙。黄灿,你到底怎么了?”

  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喜欢你,却和别人结婚罢了。

  黄灿心里默默说着,对李子涵勉强一笑,她苦涩的笑容让李子涵看得沉重万分。他敏感地问:“是不是凌霄对你不好?你别怕,告诉我,我去揍他。”

  “不是,他对我很好。只是,我不想和他结婚罢了。”

  黄灿轻声说着,转身走开,上了出租车,而李子涵呆住了。他愣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站在纷纷攘攘的街道,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2

  黄灿的心情很糟糕,回到单位的时候情绪比上午更加低落,低迷的气场让大家都不敢轻易和她说话。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时候,麦琪轻轻走了过去,说:“主编,例会在十分钟后举行,材料我都放您桌子上了。”

  “嗯,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以前,就算再不开心,也要上学;现在,就算再郁闷,也要工作。黄灿悲哀地发现,成长其实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自由。

  她收拾好东西,进了会议室,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怪。她敏锐发现所有人都穿着正装,神情有些紧张,好像在期盼着什么,又好像在恐惧些什么。她迷茫地坐在了惯有的位子上,然后发现所有人又瞬间变了脸色。她几乎怀疑自己的内衣带是不是掉出来了。

  他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用看到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他们看出来我今天哭过?不可能,我的眼睛明明不肿了啊。

  黄灿想着,到底忍不住,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放在桌下。她低下头,装作捡笔,其实飞速照了一下镜子,终于确定自己脸上没有饭粒。她舒了一口气,然后在桌下发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好奇看着这双足足有十厘米长的高跟鞋,而那双鞋子在她身边驻足了。然后,黄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灿灿,你在做什么?”

  丹尼尔?他什么时候来的?

  黄灿猛然起身,没想到头狠狠撞在了桌子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捂着头,痛苦地看着丹尼尔,目光下意识被他身边那个不算漂亮,却非常有气质的中年女性所吸引。她直直看着那人,心想这人会不会是丹尼尔的老婆,而她的目光让韩晓有些不爽。丹尼尔不知道黄灿今天是怎么了,急忙打圆场:“灿灿,看到我们韩总都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啊。快带韩总去座位上。”

  他说着,对黄灿挤眉弄眼,黄灿下意识扶住了韩晓。韩晓没想到黄灿居然会这样近距离接触她,也愣了一下。丹尼尔都快急死了,拼命指黄灿刚才坐的座位,黄灿终于反应过来了——主座要给这个叫‘韩总’的陌生女人坐。

  韩总……难道是杂志社的投资人韩晓?

  怪不得他们刚才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真是蠢货!可她今天怎么会来,麦琪怎么不和我说?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黄灿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问题。她急忙殷勤让韩晓入座,然后乖乖坐在了丹尼尔的身边。丹尼尔轻声说:“你是怎么了,韩总来开会你居然坐她位子?”

  “那个……行政部的同事说这椅子有点不好了,我想先试坐一下。”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贴心。”

  黄灿的谎话说得蹩脚,但丹尼尔居然信了。他们轻声交谈了几句就闭嘴了,因为韩晓开了口。她的声音柔柔的,但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她轻声说:“各位同事,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时间过得真的很快。我清楚记得,去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打败了竞争对手SASA,终于得到了市场的认可。当时我承诺,如果今年继续保持着上升势头,就奖励所有员工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现在看来大家倒是帮我省下这笔开销了。”

  韩晓的声音柔柔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大家都不敢吭声。丹尼尔叹了一口气,等待着黄灿巧舌如簧地解释,但等了很久黄灿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他急了,轻轻踢了黄灿一脚,示意黄灿说话。黄灿吓了一大跳,看看四周都低着头的员工,哀求地看着丹尼尔,而后者的表情比她更悲催,更哀求。后来,黄灿只能清清嗓子,硬着头皮说:“韩总,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您放心,我们会努力争取让您把这笔钱花出去的。”

  韩晓没想到黄灿居然会那么干脆承认杂志社的失误,而不是把责任怪到市场和竞争对手上,接下来的话倒是不好说了。她认真看着黄灿,微微一笑:“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当然是最好了。不知道你们下期有什么工作计划?”

  “下期的计划是这样的……”

  虽然黄灿要重新学习杂志社的一切,但她学习能力极快,倒也侃侃而谈,没露出多少马脚。韩晓一向觉得杂志有些“没沾地气”,没想到下期内容倒是挺让人感兴趣的,暗暗点头,脸色比方才好了很多。她问:“这创意还不错,是谁想出来的?”

  “是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黄灿笑着说。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爱抢功劳的黄灿居然会把她的创意归功给大家,一片哗然,而韩晓轻轻点头。她当然知道黄灿的个性,没想到一年不见她尖锐的性子居然平和了很多,也学会为别人着想了,看来提升她为主编不是一个坏主意。她想着,然后笑着说:“你们照常开会吧,你来主持。”

  “是。”

  黄灿把韩晓想象成老师,把开会想象成在全校面前演讲,深吸一口气,侃侃而谈。韩晓眉眼中的肯定给了她莫大鼓励,她根据自己的喜好,又提出了许多很有价值的创意,大家连连点头。会议不知不觉开了一个小时,麦琪小声提醒黄灿可以休息一下,黄灿忙说:“韩总,您看已经一个小时了,是不是大家休息一会,待会再来开会?”

  “好啊,大家可以去吃点饼干,喝喝茶。二十分钟后回来,我有事情要宣布。”

  韩晓笑着说,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而麦琪终于急躁了起来。她知道,一会儿韩晓就要宣布黄灿做主编的任命,要把她从位子上拉下来可就难了。她看着黄灿远去的身影,再看看会议室中央的那个位子,紧咬嘴唇,终于下了决定。

  “主编。”

  麦琪轻轻敲门,黄灿示意她进来。她正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合同,随口问:“有什么事?”

  “主编,有件事……”

  麦琪吞吞吐吐,果然成功引起了黄灿的注意力。黄灿放下饼干,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显得很纠结:“主编,莲花让我帮她道个歉。她不是故意在背后说您坏话的,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她一次。”

  “哦,她说我什么了?”

  “她真的不该私下议论您父母离婚的事情。这社会,有太多人离婚了,这点算什么?她确实该骂,但是您把她调到前台也几个月了,您能不能让她恢复原来的职位?”

  “你说什么?离婚?我爸妈离婚了?”

  “主编……”

  “我爸妈真的离婚了吗?”

  黄灿一把抓住麦琪的手臂,麦琪疼得真想踹她一脚。可是,她生生忍住了疼痛,装出惊讶的样子:“是啊,主编您这是怎么了?”

  “不可能,我爸妈不会离婚的!你撒谎!”

  黄灿怒气冲冲地说,猛地一推麦琪,然后往外冲去。她跑得很快,撞到了韩晓,但她并没有说“对不起”,而是直直冲出了公司。丹尼尔愣愣看着黄灿远去的身影,韩晓在众人搀扶下慢慢竖直了身子。她皱着眉说:“刚才撞我的那个人是谁?”

  “是……”

  “是我们的主编,老板。”

  丹尼尔刚想说什么,麦琪抢先说,韩晓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她平静地问:“黄灿她这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急事?”

  “不知道。主编最近好像经常这样。”

  当着丹尼尔的面,麦琪鼓足勇气对黄灿上眼药,效果挺不错的——韩晓皱着眉,好像对黄灿不满了。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韩晓没说什么,而是说:“大家去开会吧。”

  “是。韩总您这边请。”

  麦琪殷勤地说,抢了原本属于黄灿的工作,而此时的黄灿,正在出租车上。

  3

  黄灿不住给凌霄和李子涵打电话,但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机。后来,她只能给黄丽丽打电话,黄丽丽却接了。她还没来得及谴责姐姐居然在她上学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只听见黄灿问:“丽丽,爸妈是不是离婚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凌霄已经告诉我了。你为什么瞒着我,你还当我是你姐吗?”

  “靠,凌霄让我不要告诉你,我怎么知道他自己和你招认了啊!你要不要什么事都怪我啊!我和你说……”

  黄丽丽气坏了,还想发完脾气后挂断电话,没想到黄灿抢先一步把电话挂了。她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气鼓鼓地回拨电话,但黄灿已经关了机。

  “搞什么啊!”黄丽丽怒气冲冲地把手机摔在了桌上。她却不知道,此时的黄灿已经泪流满面。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我们都在高架上兜了三圈了。”

  “我去……原来的第一中学,谢谢。”

  出租车司机把黄灿带到了她那所已经破旧的母校。黄灿慢慢走了进去,整个校园里只有她一人。她闭上眼,脑海中回放着昔日的热闹场景,但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还是一片荒凉。她慢慢走着,走到了之前写着李子涵名字的那棵松树下,背靠着松树坐下。她看着破旧的校园,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她的人生到底错过了什么。

  我和凌霄结婚了,我和李琳绝交了,爸爸妈妈离婚了……这十年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原来,最可怕的东西永远就是时间。它就好像一把刀子,细细割出伤口。那伤口也许淡地看不出来,却会在无意中崩裂,痛彻心扉。

  黄灿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她虽然不算大美女,成绩也不算好,但有着疼爱她的父母,乖巧可人的妹妹,生活中最大的困境就是考试的名次后退了几名。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担负起杂志社的兴衰,更没想到她要面对父母的背叛。她一直认为父母的爱是开放在她心里的玫瑰花,但现在这根玫瑰被人生生拽出,玫瑰上的刺让她鲜血淋漓。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会变?”她喃喃说着,把脸埋进了臂弯。

  当凌霄找到黄灿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他习惯在会议的时候把手机调成静音,没想到黄灿会打那么多电话给她,而当他回打过去的时候黄灿已经关了机。他一开始没把这个当回事,心想回家后问黄灿也是一样的,却没想到黄灿不在家中。他问黄丽丽,黄灿有没有和她联系,黄丽丽反而质问他为什么把她们父母离婚的消息告诉黄灿,而凌霄一下子愣住了。他知道要出事了。

  “我出去下。”

  “姐夫,你去干吗?找我姐吗?”

  “嗯。”

  “她不是在加班吗?她……出什么事了吗?”

  “你安心待在家。”

  凌霄没有回答黄丽丽,匆忙出了门。他一路打电话给黄灿,可黄灿还是关机,李子涵的电话也没通。他去医院找李子涵,护士说李医生有一台手术要做,已经进去了五个小时了。他不甘心,问护士有没有看到黄灿,护士摇头。

  黄灿,你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凌霄终于慌了神。

  他来不及给李子涵留口信,又冲了出去。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这样的雨天让他更加心烦气躁。他按照黄灿平时的喜好,去了她爱去的咖啡厅、茶室、商场……可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就在他急得几乎要打报警电话的时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把车子往学校开去。然后,他见到了坐在树下的黄灿。

  天空下着雨,她好像感觉不到雨水似的,坐在潮湿的地上。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过她的面颊,她的脸色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苍白地几乎透明。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凌霄什么火气都没有了。他走到了黄灿面前,看着她,过了很久黄灿才反应过来。她慢慢抬起头,极力想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凌霄,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

  “凌霄,我爸妈真的离婚了,是吗?”

  “回去我和你慢慢说。”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他们真的离婚了,是吗?”

  黄灿站起身,轻声而坚定地质问。面对她清澈异常的眼睛,凌霄觉得什么谎言都说不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点头,而黄灿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紧咬嘴唇,轻声问:“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离婚,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黄灿的情绪终于失控。她一把抓住凌霄的衣领,悲愤地质问他,而凌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望着抓住他衣袖不住哭泣、脸上的妆容都花成一片的黄灿,凌霄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不施粉黛朝他哭泣的少女。两人的容貌就这样重叠,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黄灿哭泣。

  那天下着雨,一向开朗爱笑的黄灿一个人站在操场的角落里,那么大声哭泣,哭声混合在雨声里。他撑着伞,慢慢朝她走去,而当她看到有人来的时候顿时抹干了泪水。她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神情更加紧张,转身就走,而凌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看着黄灿,心里很难受,嘴里却说:“哭什么啊,真难看。”

  “我哭不哭关你什么事!”黄灿恶狠狠地说。她看起来都要扑上来咬他了。

  “不就是你爸妈离婚了吗,现在这么多人离婚,这有什么?”

  “凌霄,我讨厌你!我不要和你说话!”

  “好了,别闹了,我请你喝东西。走吧。”

  “你别碰我!”

  凌霄去拉黄灿的手,但黄灿用力挣扎,凌霄一用劲,竟是把她一下子抱到了怀里。他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了,而黄灿的身体也是僵硬无比。伞早就扔在地上了,他轻轻对黄灿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我吗?”

  “你说什么啊。”黄灿没听清。

  “我说,你不去的话我就和你一起淋雨。”

  “你有毛病啊!”

  “你才知道?”

  “别哭了,真难看。”

  “别哭了,真难看。”凌霄轻声说,没有带着少年欲盖弥彰的生硬与不屑,而是那样温柔。黄灿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好像以前发生过似的,只觉得头痛万分。凌霄温和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认真看着她:“跟我回去吧。回家后,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凌霄说着,拉起黄灿的手。黄灿低下头,呆呆看着凌霄的手掌,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突然就不想放开。

  她是那么疲惫,她是那么寒冷,而他出现了。

  为什么出现的那个人会是他?

  凌霄拉着黄灿往前走,而黄灿也呆呆被他拉走了。他递给黄灿一盒抽纸,黄灿接过抽纸拼命擤鼻子,一路上眼泪都没停过。回到家,黄丽丽正在看电视,见到姐姐狼狈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她看了一眼凌霄,下意识问:“你终于忍不住抽她了?”

  凌霄没理她,而黄灿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她问:“丽丽,爸妈是不是离婚了?他们什么时候不在一起的?”

  “啊,这个……这个……”

  黄丽丽看凌霄,希望他给她一点提示,但凌霄没给她任何暗示。她只能咬牙说:“问这个干吗,他们都已经离婚好多年了啊。”

  “所以说你们集体骗我?”黄灿厉声问。

  她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连黄丽丽都看不下去了。她咬咬嘴唇,僵硬地安慰黄灿:“那么多人离婚,哪里差他们这一对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丽丽,他们是爸爸妈妈啊。他们怎么会不要我们了?”黄灿颤声问。

  她一点都没有往日的凌厉与自信,含着眼泪看着她,黄丽丽看得心中也是一酸。她想起知道父母离婚消息后那几个哭闹的夜晚,想起那时倔强异常,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姐姐,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时,她心里暗骂黄灿居然父母离婚都不哭,但现在看到反应那么剧烈的姐姐却也是心里极为难受。她一时之间矛盾了起来,而黄灿接着问:“他们为什么离婚?”

  “爸爸出轨。”

  “这不可能。”黄灿愕然。

  “人总会变的啊。对着一张脸几十年谁都会厌倦,我很理解。”

  “不,爸爸是公认的‘模范丈夫’,他不可能出轨。”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道理我都懂,你怎么会不懂?”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的婚?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他们是在你上大三那年离婚的。”

  “我大三……那时候你只是小学生啊。法院判决我们跟爸爸还是妈妈?”

  黄丽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黄灿很久。后来,她缓缓地说:“我们谁都没跟,因为你谁都不要。我们跟外婆住了一阵子,后来外婆去世了,我们就一个人住了。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其实没什么啦,习惯就好。”

  “外婆……去世了?”

  “嗯。两年前。”

  “哦。”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黄灿迅速转身,跑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姐夫,她怎么反应那么大?”黄丽丽问。

  “知道父母离婚和外婆去世,这才是正常反应吧。”

  “可她那时候明明一滴眼泪都不流,还把爸妈的东西都丢了。外婆的葬礼上她都没哭。”

  “你说她没哭?”

  “是啊。亲戚们都哭成了一团,只有她没掉眼泪。爸爸妈妈最喜欢的就是她了,可她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她哭了。”凌霄轻轻说。

  “什么?”

  “在学校,我看见她站在雨里哭。听她舍友说,她一连好几天都没吃饭。”

  黄丽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好,就算她真的很伤心,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说为了什么?”

  凌霄反问,而黄丽丽愣住了。凌霄叹口气,拍拍黄丽丽的肩膀,然后往黄灿的房间走去。他轻轻敲门,但黄灿一直不开门。后来,凌霄只好在门口说:“黄灿,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只能看开。你父母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有着自己的想法,还有你外婆是寿终正寝的,走得很安详。黄灿,就算再难过,日子也要过下去,路也要走下去。”

  里面久久未有声音。

  门外没有声音了。

  黄灿趴在床上,不住流泪,她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当梦醒来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快乐的17岁少女,爸妈没有离婚,外婆没有去世……

  她总以为长大后的生活是甜蜜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苦涩。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那她情愿不要成长。

  门突然开了。

  黄灿没有抬起头,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她蜷缩在被子里,泪水不住往下淌,而她的脑中已经是空白状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知道她很难过、很难过。

  “黄灿,你淋了雨,你要把身体擦干,不然会生病。”凌霄轻声说。

  黄灿还是没有回答。

  “我给你热了牛奶,你要不要喝一点?放了很多糖。”

  黄灿继续不答。

  “唉,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凌霄伸出手,摸摸黄灿的头发,然后站起身。他去浴室拿了毛巾和吹风机,细心给黄灿擦干了头发,然后拿着电吹风吹着她的头发。在喧闹的声音中,黄灿感觉到了异样的温暖。她看着凌霄,目光终于聚焦。她喃喃地说:“凌霄,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对她好吗?

  凌霄心中一颤,却说:“别问傻话。”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可我把你忘记了。我的妹妹不喜欢我,单位的同事都恨我,一个朋友都没有……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难道爱情可以回来吗?”

  “也许真的可以。”

  凌霄柔声说,印上了她的唇。他的嘴唇温热,有着淡淡的薄荷的味道。黄灿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不反感这个吻。

  她的手环住了凌霄的腰,他们的胸口紧紧贴在一起。黄灿很冷,凌霄身上很热,她不顾一切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好像这样就能温暖似的。她是那么用力抱住他,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救命的稻草。在痛苦的海洋里,他们一起沉浮。

  “凌霄,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骗我?就瞒着我一个人?”她轻声问。

  “我不想你再次难过。”

  “可是谎言总是会被拆穿的。”

  “是啊……可是在那之前,会是幸福的。被拆穿前的一天、一分、一秒都是幸福的,会让你的幸福多一点。”

  凌霄的声音是那样低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他擦去黄灿眼角的泪痕,说:“黄灿,不要哭。就算再难过,你也要走出来,也要向前看。你已经27岁了。”

  “凌霄,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长大以后不是随心所欲,反而有更多规矩?为什么就算长大,还是会痛苦?”

  “痛苦永远不会消逝,它与我们如影随形。”

  凌霄轻声说,而黄灿终于累了,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帮黄灿把被子掖好,把她额前杂乱的发丝归顺,然后轻轻关上了门。黑暗中,黄灿再次睁开了眼睛。她轻轻对自己说:“黄灿,你已经不是17岁了。你不能肆无忌惮地哭泣,擦干眼泪,第二天还要上班。不要哭,知道吗?”

  可是今晚……就让我继续难过下去吧。 遇见你,在我最美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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