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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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绍谨大惊失色的扑向扶柳,扶柳闷哼了一声,就落入颜绍谨怀里。剑刃又冷又硬卡的她好不舒服,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头血载着她的生命正在喷涌着离开身体。怎么会这样?她刚刚找到人生的意义,坚定了心中的梦想,美好的未来近在咫尺,难道真的就此结束了吗?死亡的暗影肆意吞噬着她眼前的一切,意识渐渐开始变得模糊,她只想紧紧搂住她贪恋的怀抱,眼前有无数片段闪过,是她又非她,扶柳用力摇了摇头,画面清晰起来,那熟悉的身影正是曾经令她羡慕嫉妒恨的妇好。扶柳看见妇好手持铜钺,昂首立于战车之上,威风凛凛,军威赫赫。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她孤傲的站在最醒目的位置上,兽皮白衣猎猎作响,伴着震天鼓声,惊艳了血色残光。画面转过,只见山花烂漫处,帝王武丁含笑迎接着凯旋而归的妇好,小别重逢的夫妻二人卸下帝后之仪,抛下身后的众臣,策马奔腾至无人之地,肆意追逐打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得成比目不羡仙。画风蓦然间转黑,绚烂美丽的画面纷纷褪色,一片灰蒙蒙的孤寂中,形单影只的武丁夜夜坐在宫殿前,对着她的墓冢日渐消瘦,全无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
宣王趴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冷硬的沙砾。他笑得狰狞笑得恐怖,一张嘴就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冒,如此惨状也遮不住眼角流露出的得意。他含糊不清的嘶吼着:“我说过,若我难逃一死,必要公主陪葬,有高贵的大唐公主、未来的吐蕃王后陪我同赴黄泉。我这一生也不算枉然。哈哈哈。”
颜绍谨紧紧抱着扶柳,宣王这一剑用足了力气,剑身贯穿扶柳心口,剑尖从后心处露出,血流成河。此时此刻,颜绍谨既不能拔了剑,也无法止住血。他除了颤抖和惊恐什么也做不了。
扶柳挣扎在幻境中,她害怕看见武丁那生无可恋的模样,她害怕这一切重现在颜绍谨身上。胸口钝钝的痛感将她从幻境中拉回。可是她依然觉得眼皮沉重,浑身冷得发抖,她渴望赶走眼前的黑暗,摆脱这暗沉沉的睡意。
扶柳的喉头涌出一口腥咸的血沫,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她砸了砸嘴,品到了死亡的味道,生命,似乎已经不能由她挽留,可是她好舍不得啊,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许多许多心愿没有了,她的人生怎能如此猝不及防的结束呢。可是,试问这世间又有谁能阻止得了死亡?
扶柳努力扯了扯嘴角,口齿似乎被黏住,模糊不清的说:“绍谨,我好不甘心啊,我以为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一点点实现我们的梦想,守护我们的理想。却不料,人生竟然如此匆匆。是我太傻,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对不起,让你等了我千年,却还是伤了你的心。山盟犹在,只是到底白头空许了。”
颜绍谨拼命摇着头,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这一定是场梦,晃一晃头,就可以从噩梦中醒来。可他怎么晃头,都无法摆脱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扶柳脸色由白转青,气息奄奄,声音喏喏似蚊鸣,勉力撑开沉重如山石的眼皮做着最后的告别:“绍谨,我好后悔,后悔没有在第一次见你时就与你执手相恋。对不起,来不及好好爱你了。”
她贪婪的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想把这一切刻入魂魄,永生不忘。扶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疼痛慢慢远离了她,四肢轻飘飘的,她发现自己的躯体完完整整的呈现在眼前,胸口嵌着的剑柄随着她逐渐清晰的视角,不再颤动归于平静,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停住了呼吸。
扶柳惊慌的伸出手想穿回自己的身躯,哪怕再次承受那锥心之痛,可她发现自己透明的双手根本无力抓住任何东西。扶柳急得围着颜绍谨转来转去,身姿轻盈的如同鸾燕,一不留神就高高飞起,随风飘远。她看见颜绍谨仰头向天,对着自己透明的身影,诅咒着天与地,颤抖的声音带着泼天的愤怒,混着嘶哑的悲鸣:“苍天,你睁开眼看看,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要我用千年换一世情缘,我守了千年,可是你就给了我几天,骗子,大骗子,你不讲信用。我不要再相信你说的来世之约,来世太远,痛苦太长,我只要今生,只守今世,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扶柳几次从空中俯冲下来,欲拥抱住自己仰天长啸的夫君。却都堪堪穿透他的身体,触不到他的温暖。
扶柳抬手轻轻抚过颜绍谨狰狞的眉心,透明的手指依然无法留下任何痕迹。颜绍谨神色凄迷的看向虚无的天际,慢慢安静下来,转头对着怀里早已气绝的人儿低声哀求道:“扶柳,别这样好吗?我们的幸福呢?你不要了吗?我们的理想呢?你放弃了吗?我们说好的,我们要一起实现它,一起守护这里的太平。还有,还有许多事情我们都没来得及做呢,我还没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你还没带我去天山见你爹娘,我们还要生一堆孩子,扶柳,你欠了我一千年,你还不起的,我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不要再次扔下我一个人。扶柳。你看看我,再看我一眼吧。”
一滴清泪顺着扶柳的眼角滑下,落入风中化为雪沫,转眼间千山暮雪,琼英含悲,铺陈天地间,万物皆悲凉。颜绍谨惊慌的把扶柳滑落的小手握住放在怀里捂着,不许她变凉。他屏息噤气的看着怀里的人,他告诉自己她只是累了睡着了,就如地宫时沉沉睡在他怀里那样。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就会醒来,就会对他笑,会娇嗔着唤着他“郎君”。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扶柳就这样死在他怀里。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只是噩梦未醒而已。他怀里抱着的不是扶柳是妇好,他也不是颜绍谨,他是永失挚爱的武丁。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同样冰冷的暗夜,同样怒号的狂风,同样血染的白衣,甚至是同样的告别,同样的怀抱,同样的痛不欲生,同样的恨自己无能。无论他如何欺骗自己,可心痛不会骗人,一刀刀戳着他的心,凌迟着他的魂,提醒着他此生挚爱已经离他而去,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扶柳无可奈何的飘浮在半空中,她听见颜绍谨胸膛里心碎的声音,她看见颜绍谨眼眸中熄灭的火焰,可是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呢?
一只寒凉的柔荑轻轻握住了扶柳的攥得紧紧的拳头,扶柳冷的浑身一颤,随即心头一喜,“是谁?是谁还能够看见她?”扶柳扭身看向风雪深处,一个矫健的倩影不知何时逆风站在她身后。扶柳定睛一看,莫不是她在照铜镜,眼前佳人容貌与她如出一辙,身着兽皮白衫,眉目间散发着男子般的英气,眼前佳人正是她暗暗较劲了很久的传奇女子,那个与她渊源颇深的王后妇好。妇好笑了笑说:“我们终于见到了,扶柳!”
扶柳定定的看着妇好,问:“我是不是死了,所以我才能看见你?”
妇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扶柳不解的问道:“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转世对吗?那我们分明是同一人,为何你会在此来接我?”
妇好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是妇好的执念留在人世间的一缕幽魂,我等了千年,就是为了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扶柳一把拉住妇好的手,两人的手重叠在一起愈发透明,飘渺若雾气。扶柳急切的说:“我要回去,我不想死!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心愿未了。”
妇好凄然一笑,说道:“试问自盘古开天地来,这世间有几人在离开时是了无牵挂,心甘情愿,谁不是满心遗憾的再入轮回,不然要那孟婆汤有何用?当年我与大王何尝不是怨天不公,恨情别离?”
扶柳的手抓得更紧,追问道:“那你给我的选择是什么?我还能选什么?” 浮世三千,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