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梨花冷雨共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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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看到那贝壳上刻着一行“云谣白玉簪”的小字,忽然忆起六百年前跟随白阿嬷去东海做客,第一次见到大海的玉簪十分开心,捡了一颗贝壳留作纪念。后来在回云谣山的途中路过荒漠之中的一片极苦之地,玉簪见到一株仙人球即将命陨,便向白阿嬷讨来仙水将仙人球救活,玉簪还鼓励仙人球,让他好好修行走出沙漠,相约有朝一日同游东海,并把刻有自己名字的贝壳送给仙人球作鼓励。六百年后,玉簪早已忘记当初的一切,然而这株仙人球却为了这个约定苦苦修行了六百年……
相识这么久,玉簪从未想过青裘这六百年是怎么过来的,然而此刻开了心窍,玉簪便豁然洞明了青裘的身前之事。拔棘刺、修人形,脱根须、离故土,每涉入新的水土便要大病一场重返故土修养……青裘是用性命淌过这六百年,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命脉,历尽九死一生方才走到玉簪面前。青裘永远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把自己当做生命的全部,然而自己却一直无视青裘的默默付出与守护……似乎总有什么比青裘更重要,一次次不顾一切地舍青裘而去,对青裘肆意发脾气、不信任、逐山……青裘受那样重的伤,独自承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自己竟然看不见……
想到此,玉簪不禁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如果青裘能够回来,她愿意拿一切来交换。从今以后,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青裘一个,再也不为医治病患奔走搏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和青裘守在一起,就像人世中的那些平凡的小夫妻一样,慢慢相扶到白头,永远都不分开……
蓦然间,玉簪望见了地上的一把斩妖剑,遂一手提着剑,跪着爬到黄二郎身边,声泪俱下道:“ 黄二哥,我求求你帮帮我,让我去找青裘……”黄二郎心中明白,妖无法了断自我,玉簪是要自己帮忙结束她的生命,玉簪想跟青裘生死与共。黄二郎此刻亦是悲恸无比,他太懂得玉簪此刻的心痛了,当年重明死在诛仙台上时,他何尝不是求遍身边所有的族亲,帮忙结束自己的性命……黄二郎一手提着斩妖剑,哽咽着对玉簪道:“你的心痛我如何不知,即便今天,如果可能,我依然想随着重明去了……可是你望望这天地,望望云谣山,望望无恨洞天里那些猬族的星魂,你真的要不管不顾地就这么走了吗…… ”
泪光中,玉簪又看到小牧童与豪猪精尸身所扬起的一缕飞灰,看到曾经熙熙攘攘而今却空空荡荡的云谣山,看到了山下那些正在为自己塑偶做像的村民们,玉簪的心不禁绞到一起,更加疼痛起来……枉自己几百年来每日都以医仙自居,耽心医道,到头来,自己却既医不得人间之病,亦救不得青裘和族亲之命,自己这几百年终是枉活了……
玉簪瘫坐在地,哭得泣不成声,啜泣道:“ 倘若死的是我,青裘一定不会独自苟活……我怎么可以让青裘就这么孤零零的去了……青裘现在一定很孤单,他一定在黄泉路上等着我,我不可以让青裘等太久……”说着,将身体猛地撞向了黄二郎手中的宝剑。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玉簪忽然觉得自己身体在逐渐变轻,继而慢慢飞了起来,飞出了云谣山。玉簪听到耳边很多声音在呼喊自己,但玉簪仍然不顾一切地向那黄泉之路飞去。
梨花簌簌,冷雨潇潇,那黄泉路上走着许多老老少少的新魂旧鬼,但唯独没有青裘。玉簪继续向酆都深处寻去,终于在奈何桥边,见到了默然垂首的青裘。玉簪见状,即刻上前将青裘紧紧抱住,动情道:“ 青裘,我来了,我来陪你了。”青裘见到玉簪,先是一喜,接着也将玉簪紧紧抱在怀中,流泪道:“你怎么这样傻,难道你不知,只许我陪你死,不许你陪我死的吗?”玉簪摇摇头道:“青裘,无论生死,我此番是再也不要同你分开,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你做仙我便做仙,你做鬼我便做鬼,即使你要永远羁留在这阴曹之地,那我便在此做你的鬼新娘,同你世世做一对鬼夫妻。”青裘听到玉簪此言,不禁满脸是泪,抱着玉簪哽咽到泣不成声。
半晌,青裘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玉簪道:“玉簪,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仔细听我说。”玉簪点点头,青裘继续道:“我因宿世业缘,阎君特判我来生投入人道,但是恐怕仍然不会落得善终,你要想办法点化引渡我归真,方才可以脱厄。”玉簪道:“我要怎样点化引渡于你?”青裘道:“还阳,继续做云谣山的医仙,十八年后,你带着我的妖身,自云谣山一路向西,遇人便渡,有缘我们自会再相见。”玉簪道:“还阳……”青裘道:“是,你的阳寿未尽,尚有很多时日可享,十八年时间并不算久,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见玉簪还有些犹豫,青裘焦急道:“你再不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很难,可是就当我求你好吗?”看到青裘焦急而又恳切的目光,玉簪终于点了点头。青裘将玉簪带到“忘川河”旁的“还阳道”,最后仔仔细细地将玉簪又看了一遍,强忍着心痛,对玉簪道:“好好活着,记住我们的约定。”随后,青裘便用力将玉簪向“还阳道”上一推,看着玉簪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躲在一旁的黑爷、白爷走到莫青裘身边,道:“你这样骗她,十八年后若是她一路向西寻你不着,你要她怎么办?”青裘伤情道:“西域路上,有无数苦人,她一路救渡下去,总有一天会悟道……我不可以让她陪我死,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事情了……”言罢,青裘便转身向那“妖魂台”走去。走到“妖魂台”上,青裘望着脚下黑黢黢的万丈深渊,回头向黑爷、白爷感激地望了一眼,终于闭上眼睛纵身一跳,许久,自那黑暗之处,冉冉升起了一颗发着微弱青光的小星,小星稍作盘桓,便向着妖界的离恨洞天飞去。
而在此同时,被青裘推下“还阳道”的玉簪,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恍惚之间,玉簪看到小玉、黄二郎、琪花都站在自己面前,关注地望着自己。小玉见到自己,立即开心道:“醒了,醒了,玉簪醒了。”玉簪想要起身,可是胸口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黄二郎道:“小心点,你身上有伤。”玉簪看到自己胸前绑着一个绷带,上面殷红了血迹,方才想起自己撞向斩妖剑的一幕。又看到琪花也在一旁熬药,遂道:“琪花,你也来了。”琪花将药汁倒入碗中,用药巾隔着热,趁热端到玉簪跟前,小心翼翼地亲自喂玉簪服下。黄二郎道:“为了救你,琪花这次也算下了血本。你前日寻死,将心撞向斩妖剑,本来已经当场七绝,多亏琪花给你服下瑶草续吊命脉,你才能活到现在。如今,你已把云谣山这三百年的瑶草都吃光了,方才琪花给你服下的就是最后一株草。如果你吃完这株草还不醒,琪花大约就要去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为你盗仙丹了。”
玉簪听闻此言,心内十分不安,作为守护瑶草的妖族,玉簪太清楚琪花为自己冒了怎样的风险,此举,很有可能为琪花引来杀身之祸。玉簪不禁神色焦急地望向琪花,琪花却粲然一笑,道:“反正在这云上种了这么多年的草,也早已经厌烦了,正好找个机会脱身。你不是说,你一直想尝尝这瑶草是什么滋味吗?”玉簪含着眼泪,刚要说话,琪花瑶便道:“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这屋里的每一位都为你守在这里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你若是真想报答我们,就好好活下去吧。而且,你现在的命是我们大伙救回来的,你再没有权利说死就死了。”
玉簪感激地望向身边的这些朋友们,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曾为自己拼却性命。倘若自己再去轻生,便真的辜负了这些朋友的一片真心,而且如今还跟青裘有一个十八年的约定,自己真的要赶快好起来才行。想到此,玉簪含着泪,向这些亲爱的朋友们点了点头。
玉簪向黄二郎讨要青裘的“妖身”,黄二郎将那盆小小的仙人球交到玉簪手上。黄二郎问玉簪今后有何打算,玉簪便将地府中与青裘的约定说了出来。黄二郎和琪花听后不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知道,这是青裘为保玉簪而苦心撒下的一个谎言。直面真实,是妖族一贯的处世哲学,无论所要面对的境遇会有多惨烈,妖族都极少会撒下那些所谓的“善意的谎言”。然而青裘在面对玉簪舍生追随自己而来时,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玉簪跟随自己一起承受即将面对的刑罚业障,那是他逆天而行、强出西域所种下的果。青裘从下决心出西域找玉簪起,便做出了选择。他不要做一个受“规矩”摆布的妖,他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活着。可是当看到玉簪真的为自己而死时,青裘却对当初的这个决定有些后悔。他不要玉簪受一点伤害,但自己却让玉簪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如果自己当初不去招惹玉簪,不让玉簪爱上自己,玉簪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黄二郎当下即体会出青裘的一番苦心,遂找补道:“妖入人道,这是青裘几世修来的福分,他既让你十八年后前去渡他,说明他知道应有再续前缘之法。你且安心修行,好好照顾青裘的妖身,静待来日。”琪花亦道:“方才熬瑶草还剩了好些药渣子,不如就给青裘的妖身作肥料吧,那妖身也得好生照看着。”
玉簪见黄二郎和琪花都对这个“约定”坚信不疑,心内便更多了几分笃定,精神也好了许多。经过一番调养,玉簪的伤逐渐好起来了。待自己能下地之后,玉簪便亲自照料那盆仙人球,每日跟仙人球说话,一说就是几个时辰,行走坐卧都与那仙人球不离一时。黄二郎、琪花、小玉看着玉簪如此,都无比心痛,然而除了叹气也并无其他办法。 劫妖录(二)云谣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