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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微凉的风吹拂在我的脸上,但因为阳光的照射,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冷意。
走向教室的路上,我遇到了那个女孩。
八重樱花纷飞的花雨里,穿耀眼的火红色大衣与简尘并肩而行的女孩。
坐在那辆牧马人里,穿过我的身旁,朝我不经意回眸的女孩。
那个,昨日被简尘带着,正大光明地与他甜蜜亲吻的女孩。
被称作简尘女朋友的女孩。
不同于班里其他女生的愤怒与讥讽,那特意在楼道里等着我到来的女孩,望着我微笑的表情很是自然,且没有任何恶意。
“你好,艾半夏!”
当我经过的时候,她拦住了我,微笑地朝我打招呼。
我停下脚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认真地打量着她,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回不出一句“你好,某某某”。
所以,我选择沉默,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不知道我是谁?”她歪着头,露出讶异的表情。
“不知道。”尽管有些茫然,但我仍然据实回答。
“呃?”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起来,伸手说,“龙晹。”
“好名字,但是,和你不搭。”我真诚地握住她的手。
“是吗?”她不解。
“晹,意指太阳无光。”我侧头盯着她的笑脸,“但是,你本人笑起来就像个发光的小太阳。所以……”
我还想再说下去,却被她打断:“你很特别。”
“啊?”这一次轮到我不解。
“很少有人在听了我的名字后会是你这样的反应。”她朝我眨眼,银白色的眼影在阳光里闪动,恍如盈盈欲滴的眼泪。
我好笑:“那么,我应该是什么反应?”
龙晹避而不答,殷红的唇轻轻一张一合,说:“你忘了吗,昨天简尘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我跟他的关系。”
有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寒意拂过我的脸颊,我的笑容立刻僵住,收不回来。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惊讶于我的反应。在她眼里我是疯狂的追求者,对她这样的情敌了如指掌才是正常的,否则即属于异类。
龙晹微微扬起下颌等待我的答案,漂亮女孩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悄然显露。
我低头,笑笑说:“哦。”
隔了半天,也不见她回应,我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侧过头问她:“我应该算你的情敌吧,为什么你比其他女生还淡定?”
“为什么不?”她轻笑,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面前摊开的书本。
“我会抢走简尘的。”我眯着眼笑,心底腾起恶作剧般的快意,“你不害怕?”
“害怕有用吗?”她挑了挑被风吹乱的发丝,转身满脸笑意地对着我,“不自信的人才需要害怕,我不需要。”
自信又骄傲的女孩,却是我不讨厌的类型,我甚至开始有点喜欢她的率真与潜藏在骨子里的骄傲。
她一脸笃定的样子,仿佛在说,只有她才是最配站在简尘身边的人。可惜,我并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你要小心。”我一本正经地吓唬她,“我会不择手段。”
她一愣,然后轻笑起来,朝我做口形:我也会。
此时,春光明媚,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鲜红的唇上仿佛要滴出血来。
【二】
拿在手中将手机把玩了很久,对着电话簿上改好的“小石头”一行,我最终吸了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简单地发了个“嗨”。
如果小石头真的忘记了,那么就让这一声“嗨”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我知道简尘已经有了龙晹,我这么决然地要介入他们的感情,是不道德的。
可是,在简尘遇到龙晹前,他是我的小石头啊!是我比龙晹先遇上他。
如果简尘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记得我,然后再说拒绝的话,我绝对无话可说,因为那是小石头的拒绝。可是,这一切要等简尘变成小石头才能知道。
所以就算要放弃,也不是现在。
我怔怔地盯着屏幕,很久很久,短信提示音都没有响起。
明明知道简尘这样清冷的少年不会对一个来自陌生手机号码的“嗨”有所回应,可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期待,期待之后又是对失望的巨大恐惧。
我多么迫切地希望他能重新记起我,记起我们的往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我对他的感情。
直到放学,我仍然没有等到简尘的短信。
我想,他应该不会回了。
短暂的懊恼之后,我给自己打气,至少,简尘没有回短信骂我是神经病。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开始了,对吗?
将手机放进了包里,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包走出了教室。
路过教学楼前那条开满四季海棠的长廊时,有人从后面突袭,一把将我拽到了长廊的阴影里。
我本能地反抗,挣扎之余,咬了那突袭者白皙的手腕。
一道痛呼声响起,那人松开了我。
我喘着气回头,神情很是不悦地望着眼前捂着手腕、眉头紧蹙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长得很好看,如若不是他刚刚对我的暴力行为,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会给我很好的第一印象。
他清秀的脸太过苍白,所以衬托得他的眉毛很是浓密。
总之,站在我面前的其实是个优雅又苍白、我从未见过的少年。
“你是谁?”我直截了当地发问,语气因为刚才的事带着些恼怒。
“那个……”他突然犹豫起来,苍白的脸在我的注视下慢慢透出一丝粉红来。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简尘的事。”少年脸上的微笑如白瓷般不堪一击,黑曜石般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说吧。”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向来不拒绝任何跟小石头有关的事。
路上经过的学生很多,似乎怕被人撞见,他急急地说:“听说简尘之前一直在外流浪,十一岁的时候才被他父亲找到。据说是被人拐卖之类的……”
听说,据说。
还有谁比我更清楚他的那一段过往呢?
只是,当年他是因为被人拐卖才进了孤儿院,这样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侧头,眨眨眼:“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男生白玉般的脸上红晕更深:“你怎么知道我有条件?”
我一边向学校大门走去,一边摊开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说你的要求吧!”
男生点了点头,却长久地沉默起来。不过,即使沉默着,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恬淡的笑意。
我眯着眼斜视着他,想从他微笑的眉眼中找出点什么。
“我叫谢安白,我喜欢龙晹。”少年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朝我说道,薄薄的耳尖都红了起来。
我瞬间明白了,那人出现的原因。
“好,我知道了。你追你的龙晹,我追我的简尘,我们目的毫不冲突。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是盟友。虽然你给的消息对我没有多大价值,不过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以后有机会再见吧,我弟弟在等我。”我眯着眼,揶揄地说道。
谢安白怔住,讶异地看着我,最终没有追上来。
他应该是个聪明的人,所以知道,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清楚。
但他应该算不上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因为他不知道,爱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而不是在别人互相撕斗后再出来做护花使者,从而得到他的爱情。
【三】
校门口,又一次遇到了我的少年。
清秀帅气的他与自信美丽的龙晹站在一起,很是登对。
手机里没有收到他的回应,我知道他不想跟我有过多牵扯。可是,我偏偏是那种越挫越勇的孩子,他越不想理我,我越不愿意放手。
除非,他不是我的“小石头”。
我仿佛没有看到周围人朝我射过来的惊疑目光,径自微笑地朝前面并肩行走的他跟龙晹走去。
我故意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然后再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朝他微笑。
一系列动作,我都表现得很自然。
他本是发怒的神情在见我朝他微笑的那刻,有了片刻的微怔。那清秀的眉头蹙了起来,带着些不耐烦,又带着些无可奈何。
龙晹警觉地看着我,嘴角却分明挂着笑。
我从容地朝简尘凑过去,礼貌地为刚才的“鲁莽”道歉。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拉着龙晹离开。恍惚间,我发现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扬了一下。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时,他已跟龙晹走远,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刚才那抹微笑,犹如幻觉。
“你们女生啊,就喜欢看那些无聊作者写的无聊小说。”
回去的路上,艾西坐在车里,听着他的iPod,嘲讽着专心看《年轮》的我。
我抬眼朝艾西摇了摇头,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记栗暴:“夏离可不是你所说的无聊作者哦!她的书很火,且身份很神秘,在青春文学界口碑不错的。最关键的一点,她的书里有引起我共鸣的东西。”
“不就是什么情啊爱啊的!就你爱看!”艾西不屑地别过头去,一副冷情小男生的样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埋头看《年轮》。
这是本讲述兄弟情谊的小说,他们一个叫年,一个叫轮;一个优雅内敛,一个阳光外向。他们自小遭父母遗弃,一路相挟扶持走过每一个春夏……
明明是很普通的故事题材,可是字里行间都透出让人感动的情感。
夏离的故事就是这样,看似单调,却深情满满。
这一天大概注定会是不平凡的一天。这样的预感在傍晚我和艾西一起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像暗夜里无形的风无声潜进我的脑中。
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士皮鞋,出差的父亲从美国回来了。
偌大的客厅里亮如白昼,却静如荒冢,气氛难言地压抑。保姆们都识趣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二楼的主卧亮着灯,我抬头,企图从主卧窗户上模糊的影像里判断事态的严重性时,一声脆响打破了夜的寂静,然后便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艾西慢慢将头转向我,嘴唇翕动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被吓住了。自他出生以来,在他面前,即便是对着保姆,母亲也从未大声说过一句话,在他心里,母亲虽然对人刻薄,却是最温柔、优雅的妈妈,所以,对母亲此刻的歇斯底里,他很困惑。
只有我清楚母亲会为什么事而大发雷霆,因为在艾西尚未出世前,我已领教过很多次。
“回房去,关上门,塞上耳机,睡觉。”我催促艾西。
艾西看着主卧的窗户,不肯动:“姐姐,妈妈她……”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我冷下脸,拿出长姐的威严。
大概是真的吓呆了,艾西一声不响乖乖地回了房。我不放心,跟过去,找出他最爱的那首《云中的天使》,将耳机塞进他耳朵,看着他听话地闭眼睡觉才退出房间,走到母亲的房间敲门。
母亲仍然在砸东西,即使隔着门板,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尖厉得吓人,她几乎是怒吼着:“艾煜华,你太过分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铁了心要收养她,还千方百计不让我将她送走吗?你的肮脏秘密我早就知道……”
再说下去会很难听吧,诸如此类的斥责,我早已听过千万遍,但我天使一般纯净的弟弟艾西他不能听见,他应该有一位世上最温柔娴静的妈妈,任何社会与人心的阴暗面都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
我重重地叩响了主卧的门,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艾西回来了。”
门板那侧立刻安静了,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是唯一一件我与母亲保持着惊人一致态度的事——不让艾西看见彼此间一丁点的不堪。
万籁俱寂之后,我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扒开窗帘看月亮,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母亲的那句话依然在脑子里不停地循环播放,像紧箍咒般一遍一遍,使我头痛欲裂。思维却在难挨的疼痛里清晰得吓人。
当初,父亲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而指定要收养我的吗?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必须要瞒着母亲,又令母亲勃然大怒呢?所谓“肮脏秘密”又是指什么?
我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但是,我不会去问任何人。因为什么事、什么人、什么原因,这些对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不能入眠而上网,因为上网而更加睡不着。看着QQ上一串在线好友的头像,反反复复地寻找,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说几句心里话的人,然后就想起夏离来。
夏离的微博仍然没有更新,我一边听歌,一边给她留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事,只是固执地认为有些难以言说的悲伤,也许写出来再按删除键,便可以像清除word文字一样彻底从大脑中消除。
写写删删,最后只剩下一句——
我们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不过都是因为我们太在乎。
【四】
早晨醒来,发现是个阴天,但青色的天空让人心境澄澈。
我跪坐在院子里,用一把小小的铲子为母亲最爱的芍药松土、施肥。等太阳好不容易从云层里露出脸来时,我听见脚步踏在草地上的细微声响。
不用看也知道是艾西。
我等着他像往常一样在我背后怪叫一声来吓我,然后转身去敲他的头,若无其事地与他说笑。然而,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声。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微微侧头,便撞上了艾西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我从没见过的神色,了然的、哀婉的神色,更多的是心疼。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用铲子挑了一些泥土朝他洒了过去,尽量表现得自然些:“嗨,大清早你别这么吓人啊。”
“姐姐!”艾西在我身边坐下来,伸手去揪那些刚冒出头的青草,“对不起。”
他昨晚还是听见了吗?不,不,他那么听我的话,不会摘下耳机的。
我抱着一丝侥幸,继续装糊涂:“说吧,又弄坏了我哪张CD?”
“昨晚我都听见了。”艾西将头埋进臂弯里,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妈妈她让我好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我无言以对,只能不停地松土来排解心中的苦涩,然后发自内心地朝他微笑,伸手将他一头整齐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她心情不好。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好妈妈。”
艾西用树枝狠狠抽打草地:“好妈妈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我笑:“但我确实是艾家的养女。”
艾西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倔强地反驳我:“艾半夏,你骗人。从我有记忆以来,你便是我的姐姐,怎么会是养女?”
“嗨!”我收敛笑容,看着他的眼睛,“你也说是自你有记忆以来。”
他低头呢喃:“所以,是真的吗?”
“是。”我点头,见他若有所思,又说,“你会不会因为这一点而不再当我是姐姐?”
“当然不会。”艾西抬头看着我,目光雪亮。
“那么,是不是养女又有什么关系?”我说,“母亲并没有错,你不可以怪她,明白吗?”
艾西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眉头又立刻皱起来:“你会不会恨妈妈?”
“不!”我摇头。
艾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有没有找过亲生父母?”
“没有,也不想。当初是他们选择放弃我,我为什么要找他们?”我有些激动,直到此时才明白,无论平时装得多么不在意,内心多少是有些怨恨的。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自己从小被父母抛弃的事实。
“也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的弟弟如此善解人意,已懂得千方百计来安慰我。
我不辩驳,权当是给自己一个不去恨他们的理由。但事实上,我不认为这世上存在这么一条理由,可以让父母弃自己的孩子于不顾。
我的沉默,大概让艾西误以为是“想起往事而悲伤”。
他伸手轻拍着我的背,说:“姐姐,你一直都会是我的姐姐。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个会关心我、心疼我,会在我做错事时跟我赌气故意不理我的小男孩,是一直在守护着我,也是我一直想守护的天使。
有厚重的云飘过来,遮住了阳光。但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暖暖的,因为我的身边有一轮小小的太阳,一直照耀着我阴霾重重的人生。
傍晚,风将云全部吹散,天边显出一抹绯红的云霞,我突然想到夏离。登录微博,意外收到正在闭关的夏离的回复,同样也是短短的一句话。
她说,当我们失去,人们便劝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但他们不懂,此后的所有“得”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
夏离她似乎也失去过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呢。
【五】
每一天我都坚持给简尘发短信。
从最初的“嗨”,到现在的“嗨,我是半夏,一半的半,夏天的夏。今天依然有雨,记得带伞。”
简尘从未给过我任何回应。
或许在他的印象中,我已经成了厚脸皮女生的代名词。
他或许会想,我明明已经跟那个艾半夏讲得很清楚了,她为什么还要纠缠我?脑子抽了吗?
然而不管他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小石头怎么想我。
而他现在不是小石头,不记得“艾半夏的小石头”不是真正的小石头。
我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干坐着发短信下去,我得想其他的路径接近简尘。
正当我苦于无法接近简尘的时候,幸运之神却再度降临。
白沙学院一年一度的“白沙之夜”晚会进入筹备进段,简尘所在的三年(11)班抽中与我的班级合作表演节目。毫无意外地,三年(11)班的演出代表是极具音乐天赋的简尘,而这位一直以来被白沙女生宠坏了的音乐天才十分霸道地指定我们班只需要“提供”伴奏一名,并且十分无理地要求“不要诸如钢琴、小提琴、笛子之类毫无特色的乐器”。
总之,最后,那个伴奏的名额无比巧合地落在了我这个会打架子鼓的人头上。当班主任向我说明这一切后,我只是表情漠然地点了一下头。
我的内心当然没有这么淡定,我只是乐晕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第二天放学后,我雀跃又忐忑地赶去学生会通知的地点,与简尘会合,为晚会的表演做练习。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所收治智障儿童的特殊学校。
我正疑惑着,就看到有个衣着夸张的男生远远冲我招手说:“你是来给小朋友们表演的吗?”
是表演没错,但是……
我漠然地点头。
男生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学校里面走。他将我领到一个教室前示意我进去,自己却停在门口不动。我好奇地探头向内看,满满一屋子各式各样的乐器惊得我忍不住吞口水:“哇,这么多!”
“对啊,”男生挠挠头,十分骄傲地说,“都是我们老大捐的。”
“你们老大?”
我话音刚落,有声音自教室内飘出,冷淡又漫不经心:“你用什么乐器?”
男生朝我吐吐舌头,伸手向教室内一指,示意那就是他们老大。我转头,看见站在乐谱架后面的简尘,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我,不足一秒,又落回乐谱。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之色,我想他根本不记得我是谁,即便我之前百般“骚扰”他,他仿佛对我仍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我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虽然他已经很刻意地隐藏了,但是我还是发现了藏在他眉宇间的那股慌乱。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会来,他的内心应该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淡然。
我想,果然这阵子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他对我有印象。
或许,他已经对我上心了。
我走到架子鼓前,拿起鼓棒,将我之前学习的所有高超技巧变着花样地展示了一遍,半是表演半是挑衅。
终于,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我,却轻扬嘴角说:“还不至于丢人。”
“那么,我算是及格了?”我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偏头指了指旁边的立式话筒,“可以开始了吗?你要唱哪一首?”
“选哪一首你不至于丢人?”他以他一贯的傲慢语气问。
我却并不生气,如果他想以这样的方式让我放弃这个接近他的大好机会,那他就太小看我了。
我说:“绿日乐队的《21响礼炮》怎么样?”
他低头沉思:“你不觉得你打艾薇儿的《女朋友》会更好?”
“呃?”他竟然只凭着我刚刚演奏的那一小段就猜出我的拿手曲目,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那可是女生的歌。”
他轻抬下颚,略带挑衅地问:“有问题?”
“你没问题,我当然没问题。”我赌气地拿起鼓棒直接开始演奏。
一开始,我还担心简尘唱女歌手的歌会显得太女性化,但当第一个音符从他口中飘出时,我便知道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将歌词中的“girlfriend(女朋友)”改成了“boyfriend(男朋友)”,用他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演绎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我从来都不知道,艾微儿的歌可以这么激烈又这么忧伤。
意料之外,我和简尘的第一次合作竟然这样默契。当我看着那些在简尘的歌声中高兴得又蹦又跳的孩子们天真又稚气的笑脸时,我终于明白简尘将练习地点选在这所特殊学校的用心。我知道的,他的内心绝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冷漠。
当最后一首歌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简尘突然侧头朝我展颜一笑。仿佛是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红顶白墙的地方,那个永远会挺身护在我身前的小小少年,在夏日的薄雾晨光里转头温柔地对着我微笑……
“你认真表演的样子可比死打烂缠的样子强多了,没那么让人厌烦。”
一瓶柠檬水被丢了过来,我伸手紧紧地接住,听着耳边清切的嗓音,对着在我身旁坐下的少年弯着眼眸微笑,心口跳得有些快。
我没料到他会主动跟我说话。
我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直言“我不喜欢你”,或者直接对我表示厌烦。
可是,这次他没有。
因为我的表演给他想珍惜的人带来了快乐吗?
他的内心,一定不冷漠。因为一个冷漠的人,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我抱着柠檬水舍不得喝,虽然只是一瓶小小的饮料,却让我格外珍惜。
这是他对我态度的改变。
他坐了下来,不再言语,只是一个人喝着手中的绿茶,望着人群已散的空间,脸上浮着朦胧的释然。
我就坐在一旁,不再骚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忍打扰他沉思,觉得现在已然很好。
比起我预想的,已经好很多。
起码,他已经不再赶我走,不再拒绝我的靠近。
就在这时候,之前那个领我进来的男生突然走过来对简尘耳语。简尘的脸瞬间就冷了下去,低声对男生说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怔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应该继续留在这里等他,还是自己离开。
“那个——”男生挠头,“老大让我送你回家。”
“呃?”我把他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老大”是指简尘,“简尘呢?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啊,老大不让说。”他低着头补充道,“我的任务是将你安全送到家。”
走出学校,天上已经挂满了星星,一闪一闪的,像钻石,又像是眼泪。
我问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突然红了脸,手指绞着衣摆像个别扭的小姑娘,半晌才说:“硬币。”
“啊?”我终于理解了他的扭捏,这名字真够怪的。
“没错啊。”硬币呼出一口气,挠着头笑起来,仿佛想起难以忘怀的快乐时光,“就是一块钱硬币的硬币,老大帮我取的。那时候我们和老大一起讨生活,每天就数我收到的硬币最多……”
讨生活吗?
那么,我离开孤儿院之后,他也离开了?
我还想再听下去,硬币却蓦然住了口。
然后,无论我怎么追问,他只是红着脸,一味地摇头。这个一副标准非主流打扮的男生,有着与外表很不相符的羞涩表情和常人难以理解的忠诚。
我不想再为难他,停下来仰头看星星,远处墨色的夜空有烟花绽放,妖娆灿烂,却又转瞬消逝,一如我记忆中那些美好的事。
我陷在回忆中,硬币焦急又不容置疑地催促我:“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等我追问,他踢着路边的石子,小声嘀咕:“要是被彼岸街那帮人看见你,麻烦就大了。”
突然之间,仿佛大脑某个短路的地方被接通,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彼岸街那帮人?是什么人?”我虽然这样问,但心里其实很清楚那一定是一帮问题少年,只是不知道简尘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简尘经常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吗?”
“才没有!”硬币着急地辩解,“老大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经常欺负我们,才……”硬币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告诉我!”我从硬币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问,“出了什么事?简尘去了哪里?他是不是有麻烦?”
硬币不答,只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我不知道。老大不让说,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现在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想送完你快点回去帮老大。”
“好。”我知道,现在乖乖听话就是帮了简尘最大的忙。
我伸手拦了出租车,趁硬币不注意,上车关了门就叫司机开车,然后向硬币挥手告别:“我现在安全了,你快去帮他。”
夜风从窗口呼啸着灌了进来,将我的话吹得七零八落,我不知道硬币有没有听清我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又急又快,那个曾经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护在我前面的人现在遇到了麻烦,而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便是远远离开。
【六】
简尘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赶去学校,却得到简尘请长假的消息,我越发忐忑起来,整整一节课都坐立不安。
最终,我去找了龙晹,简尘的女朋友。
当我第三次看着龙晹欲言又止的时候,她突然从橘色的晨光中侧过头来朝我眨眼:“想问什么就问吧。”
“简尘为什么请长假?”这次,我直接切入正题。
“其实——”她思索了一下,眉头皱起来,“我也不太清楚呢。”
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说谎,我落寞地点头:“哦,这样啊。”
“但是,我可以去他家打听一下,有消息立刻告诉你。”她点头,仿佛在对自己说,“嗯,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呢。”
不等我回答,她一边低头继续在作业本上“唰唰”地写字,一边说:“就这样说定了。”
“为什么要帮我?”她的大度让我无所适从,甚至还有些愧疚。
“我喜欢竞争,所以欢迎各种各样的对手跟我竞争。简尘女朋友的位子是我跟别的女生竞争得来的,如果你想要,那便得与我竞争,而我喜欢公平的竞争。”她笑了,“龙晹要赢得光明正大才是龙晹。”
“但之前你不是这样的。”对于爽快的人,我一向坦诚相对。
“你是指之前你被人泼水的那件事?”龙晹转过头来,忽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不是我做的。”
被人泼水的事,我从未跟人提过。那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简尘告白之后,某个放学后的傍晚在偏僻的厕所一隅遭遇的尴尬。当我回过神的时候,那群女生已经嬉笑着走远,我来不及追究。
但是,内心里,我一直以为是龙晹在背后搞鬼,可此刻,我心中原本存有的怀疑,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我就这么毫无理由地相信了她,也许只是因为我知道骄傲的龙晹根本不需要说谎。
“不过,我之前确实很不喜欢你。”她在融融春光中笑得胸无城府。
“后来呢?”我好奇是什么改变了她对我的看法。
“后来居然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呢。”她皱着鼻子说,“因为我发现你跟其他简尘的追求者不一样,你的坚持让人震撼,你是真心想对简尘好,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爱屋及乌吗?
我不禁动容,原来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在乎我的小石头。
不,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我更在乎。
简尘一直没有在校园里出现,我和龙晹也没有就此问题再进行过任何探讨,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担心简尘。
绝口不提,只是希望,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担忧像一条无形的绳索,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勒紧我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会透不过气来。
也许,找个人说说话会好一些,但我不想令艾西担心。这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夏离。
夏离的微博依旧没有更新,大批忠实粉丝也开始留言质疑夏离闭关的原因。由此可见,夏离从来不曾因为写小说而闭关如此之久。
也许,她也和我一样,遇到了什么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决定给夏离留言:“我的他又不见了。”
一天之后,我收到夏离的回复:“寻找或是等待,并坚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他,然后他就会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毫无根据的一句话,却令我深信不疑。大概冥冥之中,我早已将她当成良师益友,又或许是多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成分。
寻找或是等待吗?或许她也曾像我那样歇斯底里地寻觅、等待过那样一个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悟吧。
“嗨,走累了,记得停下来看一看远处的风景。”我回复她的私信,写小说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以这样模棱两可的文字开解她。
窗外,月朗星稀,花园新翻过的土壤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春虫微弱的嘶鸣,像极了某种绷紧到极致的弦猝然断裂的声音。北京时间的二十一点,意大利的下午三点,不知道此刻的夏离是否正坐在一室明媚的阳光中回复我的私信?
【七】
一个星期之后,简尘仍然没有出现。
每个早晨,我都会爬上三年级所在的楼层,在挂着三年(11)班班牌的教室门口张望,希望在左边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上可以看见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然而,一天又一天,那个位子始终空着。渐渐地,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不断地自我心底涌上来,好像一切都不真实得似幻觉。
我甚至开始怀疑,与简尘的相遇不过是我一场破碎的美梦。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看一看龙晹,然后告诉自己,这并不是梦。
可是,后来就连龙晹也失踪了。
龙晹没来上课的那天是个阴天。
午休时分,我伏在教学楼前的栏杆上看天边的乌云,看得两眼酸涩,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理会,只一心对着灰暗得让人绝望的天空发呆。
那人便停在我身后,悠悠地说:“两个形单影只的人凑在一起会不会更显得凄凉?”
是谢安白。
因为龙晹和简尘,我们几乎不需要太多的沟通便迅速结成了同盟。
我慢慢侧过头看向他,笑得没心没肺:“惺惺相惜,不要;共商大计,过来。”
没想到我免费赠送的笑脸却引得他连连叹气:“你说,我们两个大好青年怎么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这都是命啊。”我万分惆怅地附和他。
谁叫我们都喜欢着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呃……”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焦虑,“我很担心龙晹。”
我点头,有几分无情地说:“我只担心简尘。”
“他们两个根本是一体的好不好?”
“何以见得?”
“你不觉得……”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无限落寞地说,“龙晹是去找简尘了吗?”
“证据呢?”
“直觉。”
事实上,我跟他有着相同的直觉。
“其实——”谢安白偏头看着我,“我比较奇怪,你为什么不去找简尘?”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角色,只是嘴上嚷嚷着有多喜欢简尘,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证据是,瞧,简尘不见了,我却在这里看风景。
我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其实我是不知道去哪里找,更不知道我贸然找去,是帮他还是害他。
他在我的叹息声里轻拍我的肩,像战友一样安慰我:“简尘的朋友一个都联系不上吗?”
突然,我想到了那个扭捏着说自己叫“硬币”的少年。 忽而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