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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忽而半夏 奈奈 25248 2021-04-06 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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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醒来时,阳光正好,白晃晃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脸上,照得人目眩。我撑起上身,在一片雪白的病房里寻找那个曾经一直默默陪伴在我身边却被我错过无数次的身影,然而,我只看到一脸紧张的艾西。

  我不敢去问艾西,顾汐怎么样了。

  我甚至不敢去提顾汐的名字。我害怕从艾西的嘴里听到什么足以令我粉身碎骨的消息。

  我就那样瞪着艾西,既害怕又紧张,旁边的心脏监护仪上心跳读数不断地上升,胸口仿佛压了千钧重物,闷闷地疼。

  艾西抓住我的手,一边按铃叫医生,一边急切地说:“姐姐,姐姐,听我说,顾汐没有大碍,已经被他妈妈接回意大利休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来看你了。姐姐,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艾西从来不会对我说谎,但我仍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确认:“你没骗我?”

  大概是被我捏疼了,艾西愣住,但他立刻点头,又点头,然后说:“是的,姐姐,我没有骗你。”

  我终于放下心来,有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滑下来,不是为没有认出顾汐的自己,是为那个早已认出我却一直隐忍不与我相认的顾汐。

  医生说我这次晕倒是因为心脏出了问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并且以后不能再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并不担心这些,每天按时吃药打针,尽量不去想令人难过或是开心的事,因为我要快一点好起来,快一点出院,然后去找顾汐。

  我给顾汐的微博发私信,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我知道我以前对简尘的执着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我也知道,他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笑着望着我,说:“半夏,没有关系。”

  可是,正是因为知道他会没有底线地原谅我,我才难过得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很久,最后,我只是发过去一句:“顾汐,对不起,这一次让我去意大利找你好不好?”

  上一次,是他翻山越岭来找我,这一次,轮到我漂洋过海去看他。

  这是我欠他的。

  很快,我收到顾汐的回信。

  他说:“半夏,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们是在九月分别?十年后的九月,我会在意大利一直等你。”

  他还是那样体贴,只字不提我没有认出他的事,我也就不说。

  很多事,面对面说才会显得有诚意。幸好,上天仁慈,肯给我这样的机会,可以当面跟他解释,可以亲口告诉他,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二】

  一个月后我顺利出院,接下来便是两个月的假期,再然后便会是我倾心期待的九月。时光并没有因为我日夜的期盼而变得漫长,相反,仿佛只是开心地眨了一下眼,日历就已经翻到了九月。我知道,时光并没有因为我的祈祷而变快,只不过是因为两个月与十年相比,简直短暂得不值一提。

  我没有通知顾汐,在九月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去意大利的旅程。

  到达顾汐家的别墅时,是第二天上午九点,保姆告诉我顾汐去医院复诊很快便会回来,我不肯听保姆的话上楼去睡觉,任性地窝在沙发里等顾汐,但讨厌的时差让我昏昏欲睡,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

  一觉无梦。

  醒来的时候是黄昏,恍惚间我竟不知道是真是幻,窗外的天空蓝得令人心碎,洁白的云朵渐渐飘远,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面前紧紧握住我双手的少年,侧颜俊美如仙,那双一眨不眨望着我的细长眸子里盛满温情与笑意。我知道他是谁。

  我屏住呼吸盯着他的脸,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他都没有消失,我才敢确定他并不是我梦里的幻象。但我仍然不敢开口叫他,害怕我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轻易地惊扰了这样难得又宁静的时刻。

  我和眼前这个叫顾汐的男生错过太多,所幸的是,一切都还不算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连声叫他:“顾汐,顾汐……”

  “我在这里。”他连忙攥紧了我的手,眉目舒展,温和地笑起来。

  我无声地笑,想,上帝真是特别厚爱我,让我还有机会见到他;让我还有机会看见他温润如玉的笑容;让我还有机会弥补我所犯的所有错;让我还有机会跟他说,我喜欢他。

  真好。

  我反握住他的手,从沙发里坐起来,急于将这一切告诉他,我说:“对不起!顾汐,你能原谅我吗?我怎么能没有认出你,其实……其实我喜欢的人是……”

  “没关系,半夏,你现在已经在这里。”顾汐轻声又不容置疑地打断我,“就算你永远都认不出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认出你就好了啊。半夏,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所以,以前的事我们不提好不好?就当今天是我们十年后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他仍然是、一直是那个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说没有关系的顾汐,他一直都是那个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让我为难半分的顾汐。

  我将眼泪逼在眼眶里,笑着不停地点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顾汐是坐在轮椅里,而他左腿的裤管有半截空荡荡地飘在轮椅前。

  我联想到保姆说他去复诊的事,我的眼泪差一点又掉下来,我伸出手去碰他的腿:“你的腿……”

  “不用担心,只是例行检查。”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一样,他突然转动轮椅避开我的手,然后侧过头笑着转移话题,“半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和你一起做三件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金色的夕阳正透过窗户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的眼睛望着我一眨一眨的,那纤长的睫毛就仿佛是镀了金的天使的翅膀,令我想起几个月前,那次只有我和他的短途旅行里,他也是这样看着我,说,我此生最后一个愿望,是想和她一起做三件事。是不是很贪心?一下子就要求三件事。

  那时候,他只告诉了我其中的一件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其实一直都是我。幸好,现在我还能知道其他两件事是什么。我立刻郑重地点头:“顾汐,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是的,哪怕是上天入地,只要是他想让我做的事,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大概是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太傻气,一直静静看着我的顾汐突然笑起来,但那笑容持续不到两秒便隐没在他的唇边。

  “第一件事。”他转动轮椅向外走,我紧紧跟在他轮椅的后面,随时准备着他提出什么难度很高或是浪漫惊喜的事,然而,他只是领我去到前院的花园,将一株绿色的植物指给我看。

  我愣了半天,才傻傻地问出一句:“你想和我一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起看那株植物吗?”

  我看着他轻轻点头心满意足地微笑的样子,有一滴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在被他看见之前,我连忙伸手擦掉。

  你能想象得到吗?

  一直以来,他所谓的,最后最后的愿望,他口中的,很贪心的愿望,原来只是这样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是,他将这样简单的事情看成是最奢侈的愿望。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吧,总是给予我太多,却要求太少。

  我将手里的白色毛毯盖在他腿上,然后在他身旁的草地上坐下来,夕阳绚烂得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我和顾汐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夏末初秋的傍晚,天空高而远,云朵淡得快要看不见,有风拂过来,便带起一地凋落的花,仔细找也能在显出枯败之势的枝藤之间看到一两朵仍在极力绽放的花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怒放得美丽异常。所有的灌木都换上了只属于秋天的耀眼的金黄色,只有顾汐指给我看的那株植物仍然倔强地绿意盎然,有很小很小的银色和金色的花藏在那层层绿叶下。

  我突然明白,顾汐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株植物:“这是……这是以前你栽的那株金银花?”

  “对啊!”顾汐没有回头,但我听见他的笑声,“这是我离开孤儿院时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带着一株植物出国,你也不怕过海关麻烦?”我嘴上虽然不以为然,但事实上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可我想知道它什么时候第一次开花啊。”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离开的时候问过我啊。”

  那株鸳鸯藤在七月初七开了花。

  我突然想起那时候,他受了那样重的伤,鲜红的血从他的额角不停地往外涌,而他苏醒后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对我说的话,不是“半夏,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更不是“半夏,我喜欢的人是你”,而是“那株鸳鸯藤在七月初七开了花”,只是因为我曾经问过他“它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出花来”。

  “傻瓜。”我说,“顾汐真是个大傻瓜。”

  “是啊,真是傻瓜。”顾汐侧头看我,嘴角仍残留着笑容,“漂洋过海只带一株植物,真是傻瓜的行径。”

  他那样子仿佛像是在评论无关紧要的人。我突然觉得害怕,害怕我面前的这个人会在下一秒变成别人,害怕我的失而复得只是一场我自己虚构的梦。

  我怕他再说出什么令我心惊的话来,连忙打断他说:“那么,第二件事呢?是什么?”

  “你啊。”他转过轮椅,伸手刮我的鼻子,“总是这样心急。”

  我立刻就安了心,他不会变成别人,他是顾汐。

  只有我的小石头,只有顾汐,才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这么宠溺的语调,对我说,你啊。

  我像幸福的傻瓜一样“嘿嘿”笑起来,顾汐便跟着我笑。

  他说:“半夏,别担心,我们有的是时间。”

  对啊,一切都还来得及的。从今天开始,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很多很多的以后,只属于艾半夏和顾汐的以后。

  【三】

  清晨,我在潺潺雨声中醒来,隔着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梦幻又美丽的景色,漂亮得不似真实世界。

  我突然莫名地心慌,跳下床,赤着脚奔下楼,在看见大厅里坐在轮椅上静静看书的顾汐时,才敢确定,这一切并不是梦。

  顾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是我,前一刻还毫无表情的脸上蓦地绽出笑容,然后他就那样遥遥朝我伸出右手说:“第二件事,陪我跳一支舞。”

  我能想到他的第二件事也会是这样简单,但我没想到他会在我蓬头垢面套着睡衣的时候提出这个要求,我指一指身上卡通小熊图案的睡衣,拼命摇着头笑,我才不要以这样的形象跟他跳第一支舞。

  可是他一直朝我伸着手,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说:“过来啦。”

  我前一刻还十分坚定的意志立刻被击溃。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顾汐终于还是忍不住看着我的睡衣笑出了声。

  “喂,不许笑我。穿着睡衣跳舞本来就好奇怪,我都说不要了,是你偏要的,你现在又笑我。”

  我被顾汐笑得脸蓦地烫起来,转身就想往楼上冲,却被他一把拉住。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响在我的身后,他说:“不奇怪的,半夏,再奇怪都没有坐轮椅的人跳舞奇怪啊。”

  我的心像是被谁重重地打了一拳,钝钝地疼,我再没有说话,转身牢牢牵住他的手。

  有音乐响起来,旋律那样熟悉,是白沙之夜开场舞的音乐,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我有些讶异,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顾汐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选了这首曲子。但我已经顾不了许多,这是我和顾汐的第一支舞,我必须专心致志。

  多奇怪的舞蹈组合,我穿着卡通睡衣,他坐着轮椅,但我们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虽然那并不能算得上是正规的舞步。我们只是面对面,两手相牵,随着音乐稍稍移动轮椅和步伐,但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有着苍青色天空的雨天能够一直一直永恒下去……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顾汐突然放开我的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吗?”

  我愣住,不知道顾汐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却不等我问,又立刻笑着说:“因为在白沙之夜上,你和简尘跳的第一支舞就是这首曲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极力弯着嘴角微笑的样子十分勉强,我想起那些曾经因为简尘而说过的和做过的伤害他的事,我不明白他这样说的原因,但我急于澄清那些误会,我说:“不是的,顾汐,那时候,那时候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你啊,那时候他只是你的影子。”

  “简尘只是顾汐的影子吗?”顾汐怔怔地重复,他盯着我足足愣了五秒,然后他看着手足无措的我,露出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灿烂得令人心惊的笑容,说,“半夏,没关系,就像你说的,简尘只是顾汐的影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长长舒出一口气。

  像是急于转移话题,顾汐又立刻说:“半夏,现在,我们做第三件事。”

  也是这样空气清新的早晨,也是这样细雨如雾的天气,我和他,人在旅途。为了我,他毫无怨言地假装是简尘。那时候,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却若无其事地笑着对我说,我此生最后最后一个愿望,是想和她一起做三件事。那时候,他只要求我假装是那个“她”陪他做了其中的一件事。

  如果,那三件事,第一件是陪他一起看那株鸳鸯藤,第二件是陪他跳一支舞,那么第三件事必然就是我曾经和他一起没有做完的那件事。

  但是我并不想提醒他第三件事我们已经做过一半,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喜欢”着简尘的、假装是顾汐心中那个她的艾半夏,而现在,我要以喜欢着顾汐的艾半夏的身份和他一起重新来做这件事,因为这是属于喜欢着艾半夏的顾汐的愿望。

  我耐心地等待着顾汐宣布第三件事是什么,果然他说:“第三件事,我喜欢的女孩穿着她最喜欢的衣服,和我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她最爱看的动画片。”

  像是变戏法一样,他将一件矢车菊蓝色的连衣裙递到我面前,歪着头问:“那么,半夏你最喜欢哪部动画片呢?”

  往事像是一张老旧的碟片,被我快速地倒带又快进,然后突然卡在某个地方不能动弹,我知道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的,但是我的大脑本能地排斥这样的质疑与探究,我只是机械地给出与上一次一样的答案:“《我们仍未知道那年夏天我们所看见的花的名字》。”

  “哇,这么长的名字?不过听起来好像很好看的样子。”顾汐的表情完全是第一次听说这部动画片名字的样子。

  “嗯。”我木偶一样点头。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上一次,我就告诉过他,我最喜欢的其实是珍珠白色的衣服,而那部《我们仍未知道那年夏天我们所看见的花的名字》他已经陪我看完半部。为什么他还会为我准备矢车菊蓝色的连衣裙?为什么他像是第一次听说那部动画片的名字一样?

  就在我心里的疑惑快要膨胀到顶点的时候,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他跟我一样,想要和我重新来做这件事,所以才会摒弃上一次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四】

  像今天这样雨声叮咚的天气,最适合窝在沙发里,看《我们仍未知道那年夏天我们所看见的花的名字》这种十二分催泪的动画片,记得上一次我哭得稀里哗啦,整整用完了一整卷纸中。

  而此刻,我与顾汐一同蜷在宽大的沙发里,盖着同一条毯子,电脑里播放的还是那部催人泪下的片子,但是我再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不是动画片不感人,而是因为顾汐就在我身边,因为太幸福。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禁不住就笑出声来。

  顾汐侧头看着我说:“傻瓜,这么虐心的片子,居然笑。”

  然后,他握紧我的手,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潺潺雨声,瞬间便被我们的笑声盖住。

  客厅的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的,一个小小的愤怒的红色身影夹带着风雨冲进来,是小渔。

  她瞪着一双眼,怒视着我与顾汐,在我们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时候,她将一大杯凉水泼到我的头上。我被淋成了落汤鸡,小渔却撕心裂肺地哭着跑进了雨里。

  我被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转头去看顾汐的时候,他似乎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愣在那里,脸色一瞬间白得像纸。我以为他在担心小渔,一边从沙发上起身,一边安慰他:“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把小渔找回来。”

  我撑着伞走进雨里时,听见顾汐在身后叫我:“半夏,半夏……”急切又慌张的样子。

  他一定是想跟我一起去吧,只是苦于没有人帮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坐上轮椅,而我不想让他坐着轮椅在雨天外出,所以我只是转过头冲他笑了笑,然后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里。

  后来,每一个大雨滂沱的天气里,我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时光退回到那时候,我还会选择毫不犹豫地冲进雨里去揭开那个后来几乎要让我灰飞烟灭的秘密吗?我想,可能不会,因为,即使是“被蒙骗”的幸福也是一种幸福吧。

  【五】

  我在花园的角落里找到小渔的时候,她全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她缩在灌木丛里,咬着唇无声地流泪,那一串一串的泪水流得比雨水还要汹涌。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哭得这样惨烈,我被吓住了。

  “小渔,你怎么哭了?”我走过去搂住小渔,却被她反手狠狠推倒在地。

  她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艾半夏,你怎么可以这么快乐?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了的那个人是我的顾汐哥哥而不是你?”

  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在脑袋里劈下,又有无数个响雷在耳边炸开,我的头疼得像要炸裂,我毫无意识地呢喃:“你什么意思?顾汐?顾汐他就在客厅里,我们刚刚还一起跳舞、看动画片,你刚才也看见了的,你推门进来的时候,顾汐他还在对我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我现在要回去陪顾汐了……”

  我用手撑着地面企图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地面并不算太滑,我却又一次跌倒在泥泞里,起不了身。然后,我听见小渔近乎残酷的声音,她说:“艾半夏,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哭吗?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为我死去的顾汐哥哥哭,我为他不值,凭什么他为一个人而死,那个人却可以在他死后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谈笑风生。”

  我想一定是刚才摔的那一跤太重了,我才会痛得流出眼泪来。她刚才说什么?她说,她死去的顾汐哥哥?真好笑,顾汐明明就在大厅里等着我回去陪他看动画片。

  “小渔,这样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我很生气,站起来,转身离开。

  小渔却在我身后冷笑:“艾半夏,你心里其实也是怀疑的吧?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其实你心里已经明白,在大厅里陪你看动画片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的顾汐哥哥……”

  “你胡说!”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炸了毛的猫,大声地反驳小渔,“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顾汐,就是现在正在大厅里等我回去的顾汐。他知道我以前在孤儿院所有的事,他知道那株鸳鸯藤,他甚至记得我最爱吃哪种味道的水果糖,他怎么会不是顾汐……”

  我绞尽脑汁提出种种证据,企图来证明小渔的言论有多么荒谬,然而,想到最后,却慌得心跳乱了节奏。

  顾汐会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不,他一定不会忘记。他一定记得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他也一定记得我最喜欢的动画片的名字。他真的只是因为想重新和我一起做第三件事,才假装不记得这些吗?我突然有点不敢确定。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在抖,我也能听见我的声音也颤抖得不成样子,但我仍然固执又倔强地否定小渔,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坚定:“你胡说……你胡说……顾汐他就在这里,他一直都在这里,他说他从此以后都要陪着我的……”

  内心的怀疑、猜测与惶恐,几乎要让我崩溃,我知道,唯一能让自己心安的方法就是去向顾汐求证,然后亲口听他说,他就是那个曾经说要像天使一样一直守护我的顾汐。

  是的,他一定一定就是我的顾汐,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我只是想向小渔证明她是错的。

  我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回到大厅的。踏进大厅的那一瞬,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大厅里的气氛怪异得让人心惊肉跳,所有人都在,保姆、小渔的妈妈、甚至连我来之后很少露面的顾汐的妈妈也在,他们都用一种紧张又担忧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只看着顾汐。

  我想这一定一定只是小渔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这样大惊小怪地看着我。我甚至对着顾汐笑了一下,然后,我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问:“顾汐,你是顾汐吗?”

  我想,要不了一秒,顾汐便会笑着回答我说,傻瓜,我当然是顾汐啊,不然我是谁?

  然而,我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他说类似的话,他只是坐在轮椅里,苍白着一张脸,用那样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却不说话。

  “顾汐。”我一步一步慢慢朝他走过去,蹲下来,将手轻轻放在他空荡荡的左裤管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乞求他,“顾汐,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们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你是顾汐对不对?”

  他只是点头,却不说话,目光快速地闪躲开。

  我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仿佛要沉进无尽的深渊里,我几乎听不见自己艰涩的嗓音:“顾汐,我喜欢什么颜色?”

  这是个对于顾汐来说多么简单的问题,可是,他一直没有回答。

  长久难熬的等待里,我仿佛听见心里那种绝望得地动山摇的声音,“哗啦,哗啦”……

  所有的美梦塌陷成一地狼藉。

  “不、不、不,你们串通好来骗我玩的对不对?”我指着轮椅上的人,喃喃哀求他们每一个人,又仿佛是在安慰、说服自己,“他就是顾汐啊,他怎么会不是顾汐呢?他连我喜欢用香蕉味的水果糖配橘子汽水都知道,他怎么会不是顾汐?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静默的空气像一柄薄而锋利的刀轻而易举便割破我最后一点奢望,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个人脸上怜悯与闪躲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可是,可是,如果,如果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顾汐,那么,我的顾汐又在哪里?

  我挨个抓紧每个人的手,保姆,顾汐的妈妈……我紧紧盯住他们的眼睛,一遍一遍地问:“告诉我,顾汐在哪里,你们把他藏到了哪里?他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故意躲起来吓我的对不对?求求你们,告诉我顾汐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他的,我现在就要去找他,我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他一起做。”

  可是,无论我怎么哀求、哭喊、叫嚷,他们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沉默。我像个疯子一样捉住他们的衣襟,用尽全力地摇晃他们每个人的身体,好像那样,他们便会开口告诉我,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好像那样,下一秒真正的顾汐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声嘶力竭、筋疲力尽,然后,我就看见怒气冲冲推门而入的小渔。

  我扑过去,哀求她:“小渔,你告诉我,顾汐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好好的对不对?他以前跟我说过的,要我陪他参加他的新书签售会,他那么守信一定不会爽约的,所以,他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对不对?小渔,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小渔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拖拽着我,一路将我拖出大厅,然后她重重一推,我便跌在雨过天晴的炫目阳光里。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小渔之前对我的那些敌意因何而来。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却只管迎着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小渔,不肯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说:“小渔,你和顾汐是在逗我玩,对不对?顾汐现在一定就藏在这个屋子的哪个地方吧,你们只是想看我着急掉眼泪的样子对不对?小渔你叫顾汐出来啊,我认输了,这一点都不好玩。”

  我说:“顾汐,你出来啊,我以后再也不会把你认错了,你出来啊。”

  然而,小渔却瞪着我,仿佛要用那样仇恨的目光将我焚烧一般。

  她说:“艾半夏,你现在开心了。我的顾汐哥哥,我可怜的顾汐哥哥早在三个月前就因为你死了。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他!”

  我拼命地摇头,我不懂她在说什么,我也不想弄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那些声音,那些足以噬心蚀骨的声音,不停地响彻在耳旁,它们叫嚣着,残酷地向我说明一个事实。

  顾汐……死了。

  可是,可是,我的顾汐,我的小石头,我找了整整十年的小石头,怎么会死?怎么能,怎么可以,在我才知道顾汐就是小石头的时候,在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的时候,就早已与我天人永隔?

  不,上帝不会这么残忍。

  小渔的眼泪就那样“哗哗”地落下来,一滴一滴仿佛都重重击在我疼得麻木的心上,再落下来时已变成鲜艳的红色。

  我揪紧衣摆,满嘴满心只剩下一句毫无意义的话:“顾汐,为什么,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谁?”

  “是他没有试图告诉过你吗?还是因为你一直口口声声说只爱简尘一个人?”小渔含泪瞪着我,“我的顾汐哥哥他只是太爱太爱你了,他有什么错,要被你害得这样惨?”

  因为我声称“已经爱上了一个人”,所以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爱。

  我就是喜欢简尘,我只喜欢简尘,我就是要对简尘念念不忘。

  我的真心话,是,过去、现在、将来,我都只喜欢简尘一个人呢。

  ……

  我近乎自残地回忆那些我曾经当着他的面,一个字一个字说过的,只爱另一个人的残忍句子,一遍一遍,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顾汐。

  那时候,我那样对他说的时候,他心里该有多难受?他一定比现在的我还要难过一千倍、一万倍,可是,那时候的他只是对我笑,说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人的影子。

  我真该死啊。我一心认定我要等待的、寻找的、喜欢的必须是那个顶着“小石头”头衔的人,我一心认定简尘便是我黑暗的童年里唯一一丝阳光般存在的小石头,所以我固执地以为我艾半夏理所当然就应该喜欢简尘,我艾半夏是不可以喜欢上简尘以外的任何人的,所以我固执地对顾汐的爱和付出视而不见,我漠视他给我的诸多感动,只因为我从一开始便认定他不是我所寻找的那个人。

  可是,直到此刻,眼泪无声滑落的瞬间,我才明白,重要的,不是谁是曾经记忆里的那个“小石头”,而是谁一直以来都像曾经的小石头一样将阳光一丝一丝渗进我暗淡的生命,默默温暖着我。我也终于明白,长久以来,充当这个角色的人一直都是顾汐,只有顾汐。

  只是,所有这些,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小渔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顾汐。我知道,终此一生,我再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不能原谅那个曾经一字一句伤害他的我;不能原谅那个曾经偏执地只“爱”着简尘的我;不能原谅那个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对他说一句“喜欢”的我;更不能原谅近在咫尺却没能认出他、感受出他的爱的我。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呢?

  顾汐,他,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我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曾经,我是多么庆幸,上帝那样仁慈给我弥补的机会;曾经,我是那么坚信,我们,我和顾汐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可是,现在,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顾汐。那个你一直喜欢着的女孩,她也喜欢你啊。

  你知道吗,顾汐,我其实并不因此为自己难过,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惩罚,我只是,我只是难过你离开的时候带着那么多的遗憾,我只是难过你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我爱你。我知道的,你如果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你会不会因此弯起嘴角笑呢?

  可惜,你永远不能知道了。

  我的眼泪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像我心底的悲伤,连绵不绝。

  “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我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艾半夏,我不会告诉你的,顾汐哥哥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发过誓,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他说了什么。我要……我要你内疚一辈子……可是,我知道那样顾汐哥哥在天堂会不快乐的,我不想他不快乐……”小渔“呜呜”地哭起来,将一本书重重地摔在我的脸上。

  我捡起来看,那是顾汐即将上市的小说的打印稿,他在开头的第一页这样写:

  “C城,2011年,一月,寻找她的第十三个城市,离开她的第十年。我争分夺秒,赴她的十年之约,就连上帝都动了恻隐之心。喧闹的街头,惊鸿一瞥,我看见她贴在车窗玻璃上的脸。我几乎失去了所有思维能力,看不见任何的人和景,只知道跟在那辆车后面,一直追一直追,然后,便跌进无边的黑暗里,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只是怕,怕她以后会怪我怎么就这么笨,就这样错失与她见面的机会。

  “醒来的时候,已身处意大利,很庆幸,我只是失去了左腿,我还活着,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她。所有人都在我的病房里偷偷擦眼泪,我却只想笑。如果,每一种得到都要付出代价,那么,仁慈的上帝,我已经献出我的左腿,现在,是不是应该要将我的半夏还给我了?”

  ……

  【六】

  原来,在我遇见简尘之前,在一切误会开始之前,我们曾有过一次见面的机会,却这样生生擦肩而过;原来,他的左腿是因为我而失去的,而他在白沙与我相遇的那刻,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只是一次车祸”。

  顾汐,我不配,我根本不配你对我这么好的。

  我忍住泪水,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我多么希望他说一些责怪我的话,哪怕只有一句,也会让我好受一些,然而,一个字都没有。

  我无法想象他是用怎样的方法让字里行间都弥漫着淡淡的幸福感去书写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喜欢着别人”的故事的。我认定,他那样写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很痛的。然而,当我看见他是怎么描述他的三个愿望时,我才知道,我错了。

  关于他的三个愿望,他这样写:

  “是的。在上帝实现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让我找到她之后,我又贪心地多出了三个愿望。

  “第一件,在一个夕阳如画的黄昏,和她一起去看那株鸳鸯藤。如果她问,它第一次开花是什么时候,就告诉她,是在她离开的第二年的七月初七。如果她不问,仍然要告诉她,那株鸳鸯藤是在七月初七开了花,因为这个回答,已经欠了她十年。

  “第二件,是和她一起跳一支舞。像个十足的绅士一样爱护她、宠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公主。

  “第三件,送她她最喜欢的矢车菊蓝色的小礼服,和她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她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无论那部动画片好看与否,都要说,很好看。因为是和她一起看的。

  “希望有一天,有人能为她做以上三件事。有人可以牵她的手,与她共舞;有人可以陪她看一整天的动画片,在她哭或是笑的时候握紧她的手;有人可以指给她看那株鸳鸯藤,告诉她很多年前她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七月初七。

  “即便那个人不是我,也没有关系。

  “因为这三个愿望都是为她而许,因为她幸福,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看着那一行一行逐渐模糊的字,心痛到无法呼吸。

  顾汐,我不要和别人做这三件事。如果非要有那么一个人,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简单平凡的三件事,我却再也不能和你一起做了?

  到最后,就连这样卑微的愿望,我都没有办法帮你实现了。

  对不起,顾汐。

  泪水彻底模糊视线的时候,我近乎癫狂地合上书页,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再也不忍去读。我怕他在最后的最后,不能原谅我;我更怕他在最后的最后一点都不怪我,我知道的,他一定一定不会怪我的,只因为他是小石头,他是“永远不会不理我,更不会恨我”的顾汐。

  可是,亲爱的顾汐,你知道吗,那样只会让我更加痛不欲生、追悔莫及、万劫不复。

  你知道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现在都记起来了,我想起你对我的宽容、爱护与宠溺,我想起你对我许下的每一个承诺,你是多么重承诺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你偏偏失了最重要的那个约?

  你说过的。你说,我本来就是希望她幸福的啊。

  可是,亲爱的顾汐,你不在了,我又怎么会幸福?

  【七】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就此病倒,可我并没有,如果连我都病倒了,谁去替顾汐履行他对读者的最后一个承诺,召开他的新书签售会?

  签售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我意外地收到来自许惜夜的邮件,她在邮件里为简尘说话。

  她说,艾半夏,虽然我十分不情愿相信,也十分不想让你知道,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简尘喜欢的人一直都只是你。

  她说——

  “我想我这样说的时候,你差不多应该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是的,没错,简尘是从顾汐出现在C城之后才得知你们两家上辈人的恩怨的。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恨你,而是警告我不许对任何人吐露一个字,包括你。

  “我知道,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你,他想让你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些丑恶的真相,他想让你永远都不要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所以,他远离你,他以为只要和你分手,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你就永远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真相。可是,谁能想到,最后你还是知道了。

  “他痛苦、挣扎,想再回到你身边,却发现你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能更好地照顾你的顾汐。”

  她说——

  “我想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了,顾汐其实是简尘的双胞胎弟弟。没错,当年你妈妈拐走了简然的两个儿子,简尘和顾汐,而不只是简尘。之后,简尘和顾汐走散,顾汐被人送入孤儿院遇见你。你离开孤儿院后,他被妈妈找到接去意大利,而简尘一直流落街头,直到十一岁那年才辗转回到C城的简家。因为父母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失去那段记忆的简尘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叫顾汐。可你知道为什么简尘从来都不承认顾汐是他的弟弟吗?

  “因为那是他与顾汐之间的约定——只有顾汐和简家毫无关系,你才能毫无负担地和他在一起。

  “你看,他是多么爱你。”

  在邮件的最后,她还说——

  “艾半夏,我想让你知道,简尘有多爱你,我就有多爱他,所以我把这些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对你说的真相告诉你。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不愿看到他闷闷不乐,所以我想看到你和他幸福。

  “艾半夏,如果你还不了解简尘对你的爱有多深,那么去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去假扮顾汐,去问一问他的左腿是怎么回事。

  “艾半夏,你已经错过了一个顾汐,请不要再错过一个同样爱你的简尘。”

  我盯着邮件末尾的署名,愣了一秒,悄然流下一滴眼泪,然后毅然点了永久删除键。

  明明,这是一个听起来十分感人的故事,可是现在为什么我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人的无关痛痒的故事?

  我装着满满两裤兜的水果糖去参加签售会。

  这个夏天,我还在这里。

  这是我为顾汐的新书签售会定的主题。

  当初发出去的1000份预售券,2000个半心,到最后,被拼成完完整整的999个心形送到我的面前。

  工作人员讶异地说:“哇,竟然只差了一份,大家的爱情真是经得住考验呢。”

  顾汐,你看到了吗?

  这个夏天,我们都还在这里,你呢?你又在哪里?

  “还有半份在我这里。”我将手里捏得皱巴巴、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那半边粉色的心形放到工作人员的面前,我知道它永远等不到另外那半个心形了,我知道它永远会以这样残缺的半心形存在,一如我现在的心。

  可是,没有关系,顾汐,这个夏天我在这里,而且我知道,你也在这里。

  我剥一粒水果糖放进嘴里,揭开脸上的面具,努力地微笑,好像顾汐就在我身边一样地微笑,我知道,顾汐他一定在天上的某个地方看着我笑呢。

  “大家好!我来替夏离实现他对你们的承诺。我是夏离的女朋友,艾半夏。”

  “哇,夏离喜欢的女生果然很特别呀。”

  “夏离他很爱你哦。”

  我点头,用力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他有多爱我。

  “可是夏离今天没来吗?”

  “夏离他现在在哪里?”

  “夏离他什么时候来帮我们签名?”

  ……

  我需要不停地往嘴里塞水果糖才能不因为那一句句的追问猝然掉下泪来。

  我用力地微笑、微笑,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一句“对不起,夏离已经不在了”。

  顾汐,你看,原来你的水果糖也有失效的一天。

  顾汐,你帮帮我好不好?这一次我一个人真的不行。我知道的,你总是对我有求必应,所以,可不可以再帮我最后一次?

  人群骚动起来,我突然听见有人大叫夏离的名字,机械地转头去看,就看见了大捧的蓝色矢车菊和天使一样微笑着的顾汐的脸,我贪婪地望着他,不肯将目光移开一刻。

  尽管我知道,那只是假扮成顾汐的简尘的脸。可是那一瞬,我仍然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顾汐,是你吗?

  是天上的你听见了我的祈求,所以来帮我吗?

  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简尘不厌其烦地伸手替我擦掉,然后他俯身轻轻在我耳边说:“别哭啊,他在天上看着呢。”

  我用力地弯起嘴角,眼泪却更加汹涌。顾汐,我是不是很没用?

  泪眼蒙眬中,我看见简尘将一个矢车菊蓝色的半心形放到我的手里。

  他说:“我知道你那份打印稿里没有结局,你不想知道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吗?”

  我想一想,摇头,我宁愿没有结局的,没有结局也许就能永远继续下去了吧。

  他却突然微笑起来,那笑容,哀伤又落寞。

  然后,他说:“艾半夏,你一定要记得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是顾汐,只有顾汐。你知道吗,他离开的时候,只求了我一件事,不要让你看见这本书。我知道他是怕你看了会难过,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看到那个结局。”

  【八】

  那最后的第一千本书由工作人员递到我面前时,我的手抖得不能自已,我甚至用尽了全身力量也翻不开书页。在一旁假扮顾汐给读者签名的简尘看见了,突然侧过身来帮我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仔细地折好,放在我面前。

  然后我便看见顾汐留给我的最后一段话:

  “半夏,还记得吗,第一次在白沙的月湖遇见你的时候,你对我说:‘对不起,我认错了人。’那时候,我的心里明明应该是难过的,是的,你认错了人,你把别人错当成了我,你也因此爱上了别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我看着那个一脸幸福样子的你,我的内心竟然神奇地喜悦起来。我甚至可以轻松地对你笑,假装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一样对你说:‘我叫顾汐,是新来的转校生。’

  “那时候,你对我说:‘我叫艾半夏,很高兴认识你。’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十年的寻找与等待,我最终想要的结局是什么。是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过得幸福。这跟你是否认出了我,又是否跟我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要你幸福就好了啊,别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在你身边,我亲眼见证过你的幸福。半夏,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圆满的结局。

  “半夏,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大概不会让你看到这本书。

  “如果,有一天,你还是看到了,请一定要相信,无论如何,你幸福的那一刻,我也是幸福的。”

  合上书页的时候,我抬头看着窗外远处的天空,微微笑起来。

  顾汐,这一刻,看着你写给我的这段话的这一刻,我是幸福的,所以,你也是幸福的吧!

  活动结束时,我向简尘道谢,他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看上去孱弱又苍白。

  我突然想起许惜夜的话:“你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吗?”

  他侧过头不看我,完美的侧脸上有无法言喻的倔强:“对,好不了了。”

  我紧紧地看着极力保持淡定的简尘,心里划过几丝刺痛。

  什么时候,高傲的简尘学会了如此卑微的谎言?

  什么时候,高高在上的简尘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不用再装了,你的腿已经好了不是吗?那裤管里的不是假肢,而是你自己的腿是吗?许惜夜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可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过最艰难的那一段路。”

  “你不怪我吗?”他突然回头看我,“你不怪我假装成顾汐骗了你吗?”

  我摇头:“至少你假扮的顾汐曾经让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梦想成真,虽然那一刻很短暂,但我仍然真实地感受到了和顾汐在一起的幸福感,所以,谢谢你。”

  他突然站起来,抓住我的手,满眼都是伤痛:“半夏,不要跟我说谢谢这样的话,假如要我一辈子装成顾汐的样子我也愿意。这段时间,我努力地看了顾汐的微博和他的电子书稿,模仿他的一切,只想留下来陪你。我以为只要我一直一直假装自己是顾汐,就可以留在你身边。半夏,我知道因为顾汐的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可是,就算你不能原谅我,也请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

  我知道要让那样骄傲的简尘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么不容易,我甚至知道他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样自私,那时候他选择假扮顾汐,多半是因为医生说我的心脏短期内再不能遭受沉重的打击。

  可是,爱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心里住下一个人,便再没有一丝空隙去容纳第二个人。

  “不,我原谅任何人,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抽出手,打断他,“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很感激。可是,对不起,现在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顾汐。”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用那种只有顾汐才会有的温柔目光看着我,对我微笑。

  他说:“半夏,我愿意做顾汐的影子,哪怕是一辈子。”

  我摇头。我的顾汐不需要影子,他就在我的心里,一直一直都会在。

  这个夏天,下个夏天,一直都在。 忽而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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