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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腓特烈二世皇帝与第六次十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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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腓特烈二世皇帝与第六次十字军

  (1228—1229年)

  ✞ 南方的岛屿西西里

  统治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的诺曼王朝首都,位于西西里岛上的巴勒莫。巴勒莫城外一公里的地方,耸立着以“齐萨”(Zisa)著称的离宫。Zisa是阿拉伯语“壮丽的”(aziz)的意大利语转音。在阿拉伯人短暂征服这座岛屿之后200年,来自法国北部的诺曼人完成了对西西里的征服。新的征服者并未杀死或流放阿拉伯人,因此仍有穆斯林长期居住在西西里岛上。

  “齐萨”是岛上穆斯林臣民为西西里国王吉埃尔默建立的夏宫。逐渐意大利化的诺曼人,却居住在阿拉伯式的避暑宫殿中。

  穆斯林的人生梦想,是在这地上建设生活的乐园。他们在生活中收集各种物品,来建设这座乐园。涓涓流淌的清澈溪水、靠水流滋养的枝繁叶茂果实众多的树木、聚集在树林中的各类鸟儿、花朵招引的蜜蜂与蝴蝶,构成了乐园里的种种要素。

  这就是穆斯林心目中地上乐园的样子。伊斯兰世界的大人物们,都居住在与之类似的地上乐园中。

  然而“齐萨”的主人,却是诺曼王朝的基督徒国王。在这座宫殿中,从天井到墙壁的壁画都与伊斯兰世界色彩斑斓的庭院相仿,而宫殿一隅则筑有基督教的小礼拜堂。

  使这座“齐萨”成为夏宫的布置,自然是各个屋外的水流。这些水流起到了空调的作用。建筑师使水流从各个屋子汇集到厅堂的一层,再由此流向后花园。然而水流并非一齐径直流淌,却由着花园内各处纤细的水道导引,为树木和花草提供灌溉。阿拉伯人建筑此类水道的能力,远超同时代的欧洲人。

  今日所见的“齐萨”,已不复800年前的模样。宫殿的建筑都来自后世的修复,而花园则已荡然无存。因此,来此考察的学者并不多。当我旅行到这里时,除两位来自德国的年轻人外,再没有别人进入。

  造访这座遗迹时,我必须依靠想象来再现当时的情景。望着标有“喷水间”的厅堂一层中央的遗迹,我从这里出发的无水的水道,想象着当年水向花园流淌的样子。

  诸如柠檬、橙子之类的水果,也被阿拉伯人移植到了西西里岛。花园里还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常在阴影里开放的茉莉花,也由阿拉伯人的引种而在此繁盛生长,静静地散出诱人的馨香。花园中流水潺潺,水边伫立着一位四五岁的男孩。他一边在花园中游玩,一边将树叶做成的小舟轻轻放在水面上,任由其漂流。他一路追着水上的叶舟,丝毫不顾旁边家庭教师的呼唤。

  包括德意志和意大利在内的腓特烈二世领地

  腓特烈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而四岁时他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作为独生子的他,也没有兄弟姐妹。这个小男孩,已是占据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的诺曼王国的国王。而在两年前的1196年,德意志的诸侯把他选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预备者——德意志的国王。

  这是因为,他是以“红胡子”著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直系孙子,而他的母亲则是西西里诺曼王朝的继承人。

  然而,这位生来就戴着王冠的少年,却未能在周围人的注视中得到应有的教育。这部分是因为他四岁就成为孤儿的命运所致。他并没有拜在著名教师的门下,而成长道路上的伙伴则多是平民出身。据说只有一名修士曾经充当过腓特烈的家庭教师。

  腓特烈在自学的环境中长大。他不仅受到了基督教神职人员的教育,还学习了阿拉伯语。

  当腓特烈成年之后,他熟练掌握,能够听说读写的语言不仅包括西西里人日常通用的阿拉伯语,还有古希腊语和拉丁语。拉丁语是中世纪的外交语言。此外,腓特烈还通晓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虽然腓特烈的成长之路上没有严格的高水平教师指导,他却在自身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驱使之下,完成了对自身的充实。

  拥有着父亲的德意志血统和母亲的意大利化的诺曼人血统的腓特烈,在残余着浓厚伊斯兰文明气息的西西里成长起来。在这位曾追逐着树叶小舟而游玩的年轻人面前,伫立着以率领基督徒与异教徒作战为第一任务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宝座。

  在尚未确立中央集权的中世纪,皇帝和国王只有将继承权置于手中,才能够确保自己的地位。而要获得王位继承权,则必须凭借自身的实力。即使是在王位世袭的时代,王子也必须通过自己的实力来争夺王位。

  ✞ 皇帝登基

  1220年11月22日,年仅26岁的腓特烈正式加冕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加冕仪式在罗马教皇霍诺留三世的主持下,于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举行。

  霍诺留三世是前任教皇英诺森三世思想的忠实继承者。对于前任“罗马教皇是太阳、皇帝是月亮”以及“选举皇帝是德意志诸侯的权力,而判断选上的人物是否具有成为皇帝的资格则是罗马教皇的权力”的说法,霍诺留都是视为金科玉律的。他也自然希望将十字军东征置于教皇的主导之下。

  教皇将帝冠授予腓特烈的同时,也当然有战略方面的相应考虑。这要从加冕仪式前三年说起。

  这一年,23岁的腓特烈向英诺森三世去世后继承教皇位置的霍诺留三世致以贺信。教皇随即回信,告知前任教皇要求自己积极协助年轻的腓特烈领导十字军东征。这是在第五次十字军出发之前的往事。

  此后两人的通信一度中断,关于十字军的讨论也就因此搁置起来。

  加冕之前两年的1218年底,腓特烈再次收到了霍诺留三世的来信。此时正值第五次十字军陷入埃及达米埃塔的苦战之中。此次的信中,教皇明确要求腓特烈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后发动十字军东征。如果说上一次的来信还是暗示的话,这次就是明说了。

  25岁的腓特烈在回信中提出了若干要求。

  虽然次年三月腓特烈就能准备完毕,并于6月发兵,但由于他本人还未加冕为帝,就没有率领德意志各邦诸侯出征的资格。而十字军东征这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没有来自诸多王侯的配合,是不可想象的。一言以蔽之,在两人的通信中,狡猾的腓特烈自己逃出了陷阱,却把40岁的教皇推向了陷阱的边缘。

  腓特烈在回信中,将允诺教皇的出兵时间从6月推迟到9月。由于涉及到说服其他诸侯出兵的问题,教皇对腓特烈的言辞信以为真。

  然而此时腓特烈派遣前往谒见德意志诸侯的使节,并没有做出任何说服他们出兵的努力。他努力说服的,只是要求诸侯承认自己长子亨利对于德意志国王王位的继承权而已。

  得知实情的教皇向腓特烈致信诘问。腓特烈在回信中指出,此去东征路途遥远,尚且未知能否全身而还。因此,他有权利确保出发后自己的领土由亨利统治。这样说来,把亨利的继承权事务放在十字军出征之前,是自然不过的了。

  1220年5月于法兰克福召开的选举德意志国王的会议上出席即位典礼的腓特烈,在典礼甫一结束就越过阿尔卑斯山,前往意大利接受霍诺留三世的加冕。腓特烈亲自率领德意志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前往罗马出席加冕仪式。

  经过维罗纳、曼图瓦和摩德纳南下之后,大军沿着古罗马的埃米利亚大道,通过博洛尼亚、法恩扎、弗利三座城市,向东南行进。腓特烈一行还不忘到全欧洲最高学府博洛尼亚大学视察。

  到达亚得里亚海滨之后,腓特烈的军队沿着古罗马的弗拉米尼亚大道向罗马行进。这次行程对腓特烈来说并非简单的旅行。率领强大的军队夸耀自己的实力,是即将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他,此次行军的真实目的。同时,一直不愿受到十字军东征约束的他,带领声势浩大的军队前往教廷,也是向教皇施加压力的表现。

  腓特烈到达罗马之后,并未立即前往教皇的宫殿,而是率领全军,在城外的蒙特马里奥山上安营扎寨。在此处向下望,整个罗马城尽收眼底。罗马城的居民望见密密麻麻的部队,感到十分恐惧。然而在接近蒙特马里奥山的梵蒂冈,教廷却对大军毫无惧色。毕竟,无论是多大的军事压力,都改变不了皇帝发誓参加十字军才能获得帝冠的事实。

  加冕仪式于1220年11月22日平安举行。仪式之后三日之内,腓特烈遍访了整个罗马——帝国的永恒之都。在众多的兵士簇拥之下,腓特烈应该是感到颇为满足了。离开罗马以后,腓特烈带兵前往自己的母国西西里。

  意大利及其周边

  ✞ 何时远征?

  得知腓特烈就任新皇帝的十字军官兵,一致决定在达米埃塔等待新统帅的到来。此时,十字军对与阿尔·卡米尔所率领的埃及军队作战的前景并不乐观。

  而腓特烈二世虽然已经誓师东征,却也向霍诺留三世声明,行前必须确保国内安定。而至于究竟什么时候出发,皇帝并没有明言。

  就这样8个月过去了。最终,1221年8月,基督教军队放弃了达米埃塔,从埃及撤退。第五次十字军就这样宣告失败。

  第五次十字军并非以悲惨的结局收尾。十字军按照阿尔·卡米尔要求的条件,从达米埃塔完全撤军,在没有支付进攻埃及赔偿金的情况下,全员平安撤回了巴勒斯坦。巴勒斯坦的基督徒两手空空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此外,在1221年8月双方缔结的和约中,经过慎重考虑的阿尔·卡米尔和十字军领导人,签字同意以交换人质的方式实现和平。

  十字军一方的人质包括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和教皇代表佩拉约,而卡米尔一方的人质则是苏丹自己的长子和次子。

  第五次十字军自然是无疾而终。但顷刻间和议的达成,也是双方期待的结果。尽管在战争状态下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

  以上的简短回述,便是霍诺留三世同意腓特烈在十字军东征之前安定国内要求的大背景。这时的新皇帝年仅26岁。

  然而就是在这“顷刻间”,教皇对腓特烈二世的不满,也增长了起来。

  ✞ 撒拉森人的居留地

  在中世纪这个两大一神教敌对的时代,西西里岛上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共处状态,与世界其他地方相比是截然不同的。

  而这一地区最特殊的一点,就是两大宗教信徒在行政、学术和技术等领域的融合。缠着头巾,身着长装的穆斯林行政官员自由出入于西西里的王宫,在国王的近臣中,也不乏穆斯林名士。巴勒莫城内为数众多的清真寺内祈祷时的颂歌声,与大教堂的钟声一同响起。

  腓特烈二世统治下的西西里城市中,长于学术和技能的穆斯林,在身为基督徒的皇帝统治之下,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

  但在农村,情况就有些不同了。农村当中并不需要有学术和技能的人物。此时宗教的分别就变得显著起来。而社会下层对民族差异的反应也更加明显。

  时值1221年冬,腓特烈二世将王子选为未来的德意志国王,自己也得到加冕。此时在西西里的农村爆发了穆斯林农民的起义。

  新皇帝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这次起义。所幸的是起义仅限于岛上的一部分地域,起义的领导者也只是很少的几个人。

  1222年3月,起义首领伊万·阿巴德及其子被抓获并处死,起义被平息了。然而没过几个月,起义就再度发生。腓特烈认识到,必须从根本上解决这个“撒拉森人问题”。

  正如穆斯林把全体西欧基督徒统称为“法兰克人”一样,欧洲的基督徒把包括阿拉伯人、北非的柏柏尔人和小亚细亚的突厥人在内的穆斯林统称为“撒拉森人”。在西西里居住的阿拉伯人自然也是“撒拉森人”。

  1223年5月,腓特烈二世强制西西里岛上的全体撒拉森人全家迁出。

  腓特烈要求撒拉森人移居到意大利半岛南部山峦中狭小的与世隔绝的地带。撒拉森人主要的移居地,位于当时腓特烈修建行宫的福贾,即今天意大利普利亚州居于首府巴里之后的第二大城市福贾以外18公里的卢切拉。

  与福贾一样,卢切拉是古罗马人修筑的城市。在罗马时代,这座城市名叫卢切里亚。在撒拉森人移居之后,腓特烈将其命名为“Luceria Saracenorum”,意思就是“撒拉森人的卢切里亚”。而当地的撒拉森人则以阿拉伯语名卢格拉(Lugerah)称呼这座城市。

  如果腓特烈二世不仅强制撒拉森人移居,还能够强迫他们改宗天主教,他就会大大减少霍诺留三世的不满。教皇对这位天主教世界最高的世俗君主恐怕将会不由得赞赏起来吧。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腓特烈二世不仅没有要求他们改宗,反而宣布绝对尊重卢切拉居民的信仰自由。卢切拉城内的清真寺纷纷矗立起来,寺内尖塔上传颂的经文,每日5次响彻整个城市。而这里离天主教世界最高世俗领袖的皇宫不过18公里之遥。

  更过分的是,腓特烈竟从卢切拉城内的穆斯林男子当中征兵,让他们在自己的卫队中担任步兵。这些穆斯林在为他作战的同时,也可以保持自己的信仰。

  然而罗马教皇毕竟是整个大地的领主。就在罗马教皇国的南端,那不勒斯附近的山上,耸立着著名的蒙特卡西诺大修道院。第五次十字军中的教皇代表,枢机主教佩拉约,就是在这座修道院内度过余生的。而这座修道院与天主教徒的不共戴天之敌穆斯林所居住的卢切拉之间的距离,还不到罗马与那不勒斯之间距离的一半。

  卢切拉城中响彻的再也不是教堂的钟声,却是清真寺祈祷的召唤声。听到这声音,罗马教皇的怨恨简直沸腾了起来。

  不得不说,来自卢切拉的这支穆斯林军队,不仅在腓特烈生前保持对他的绝对忠诚,在他去世以后也保持着对皇帝继承人不变的忠诚。而直到80年后,卢切拉才被法国的安茹伯爵攻破。忠于腓特烈之子曼弗雷德的穆斯林被悉数贩卖为奴,清真寺被毁弃,城市重新回到天主教世界。这80年间,城内的清真寺一直传唱着穆斯林的祈祷。

  ✞ 那不勒斯大学

  另一件令罗马教皇霍诺留三世极为不满的事,是腓特烈二世在他30岁那年——1224年,于那不勒斯建立了一所新的大学。

  当时欧洲的最高学府,是博洛尼亚大学和巴黎大学。当时有不少人像英诺森三世那样,曾在这两所大学接受教育。

  在那个天主教的影响遍及信徒生活方方面面的时代,巴黎大学和博洛尼亚大学的神学、法律等学科都是完全沿袭宗教精神的。而博洛尼亚大学几乎完全是在教廷支配之下的。

  而腓特烈之所以创立一所新的大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希望有一个教授罗马法的学科。

  腓特烈声称,建立那不勒斯大学的原因,是作为领主的他,不忍心看到自己领地上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的青年才俊们远赴意大利中部的博洛尼亚求学的辛苦。

  表面的理由之下,皇帝的真实想法,是想从在那不勒斯大学培养学习罗马法的青年人才中选拔未来的帝国行政官僚。毕竟,在罗马法通行的时代,法律事务并未置于宗教权威之下。

  在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之前的时代,罗马帝国是全体基督徒的敌人。这一点,在中世纪的神职人员中间普遍认同。但学习罗马法这一行为本身,并非身为基督徒的学者不允许的行为。

  就这样,一所延续至今的国立大学——那不勒斯大学,就以腓特烈二世的名字传承下来,在今天的意大利,以他的意大利语名而称为“费德里科二世大学”。

  ✞ 萨勒诺医学院

  第三件引起罗马教皇不快的事,则是腓特烈二世积极资助与鼓励位于萨勒诺的医学院的复兴。

  欧洲最古老的萨勒诺医学院始建于公元9世纪。随着最早的资助者阿玛尔菲城市国家的衰落,这一医学院的活动也渐渐消停下去。腓特烈二世最终使它复兴。

  萨勒诺医学院的特色,就是专注于医学研究,而不问教师与学生的宗教和民族出身。学院的教科书以希腊语、拉丁语、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写成,教授和学生更是从地中海各地汇集而来。

  只可惜在腓特烈二世的时代以后,萨勒诺医学院重新沉寂下来。但它的薪火相传,却没有因此而中断。

  不久,威尼斯共和国就为了对抗博洛尼亚大学,在境内的帕多瓦建立了大学。21世纪帕多瓦大学最著名的就是其医学部。在南意大利萨勒诺开出的花朵,最终移植到了北部的帕多瓦。

  耐人寻味的是,意大利最著名的医学院的资助者,从最早的阿玛尔菲到后来的威尼斯共和国,都是以与异教徒贸易著称的滨海城邦国家。只有腓特烈二世,并不是商人出身。但他与同时代的商人一样,并不拒绝跟异教徒交流。

  但腓特烈二世毕竟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和罗马教皇之间的紧张关系,最终还是要缓和下来。此外,腓特烈也宣誓了带领十字军东征。因此教皇对他的期望是最终把注意力转移到实现东征上去。

  那不勒斯大学和萨勒诺医学院建立后,1224年底,腓特烈接待了从圣地前往求助的医院骑士团团长,在二人的直接会晤中听取了巴勒斯坦前线的情况。翌年春天,条顿骑士团团长也前来拜见,并与腓特烈会晤。

  得知骑士团来访的教皇,即刻寄来了询问何时出征和兵力配置情况的书信。然而腓特烈的答复却令教皇极为失望。这封复信的内容如下:

  预计大约在两年后即1227年8月出征。

  其时兵力大约为骑兵1000人,乘坐由桨帆船和帆船共150艘组成的舰队出港。

  计划于圣地停留两年。

  计划用于东征和保证圣地安全的军费大约为10万枚金币。

  在霍诺留三世眼里,说服腓特烈二世出征,几乎是跟魔鬼做交易一般。正当此时,一位献上妙计的人物出现了。

  ✞ 耶路撒冷国王

  腓特烈二世的第一个妻子,阿拉贡公主卡特琳娜,三年之前撒手人寰。这位皇帝除了正妻以外,共有5位女性配偶为他留下子嗣。但正值30岁时,腓特烈还是处于单身状态。

  以一名普通骑士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布里安努,当他的妻子、耶路撒冷王国正统继承人去世之后,王位继承权落到了他唯一的女儿身上。这位名唤约兰达的王国继承人年仅14岁。此时年近70的布里安努,急于为女儿寻找一位如意郎君来继承耶路撒冷的王位。

  31岁的腓特烈二世皇帝,与14岁的约兰达联姻的计划,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

  对腓特烈一方来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他与前妻是政治婚姻,此外还有好几个情人。而且,这样一来,罗马教皇就不会再继续为难自己。

  1225年11月,约兰达一行带着丰盛的嫁妆,从巴勒斯坦出发,在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港登陆。腓特烈身着皇帝盛装,在岸上迎接。11月9日,双方在布林迪西港的大教堂举行了华丽的结婚典礼。

  约兰达和腓特烈二世结婚(据当时的编年史)

  腓特烈相继成为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耶路撒冷国王。至此教皇终于为十字军东征的事情安心下来。尽管如此,商定的出征时间毕竟是“大约1227年8月”。倘若腓特烈遵守这一协定,此时距离出征尚有一年零九个月。

  14岁的新娘,并没能得到特殊的待遇。在写给父亲的书信中,约兰达叹息道,新婚后翌日清晨,新郎就带着一位随行的女官,单独寻欢去了。

  但这样的婚姻,目的毕竟是生下后代。腓特烈与新婚妻子蜜月一段时光,当约兰达出现妊娠征候时,便以孕期必须在宫中休养为理由,将她送到了巴勒莫。

  腓特烈二世对约兰达父亲布里安努的态度十分明确。这位从罗马教皇和法国国王那里得到结婚聘礼资助的法国乡村骑士,跟腓特烈二世的威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在把继承权从妻子传给女儿,并为女儿找到夫君之后,这位老人将耶路撒冷的王位让渡给了腓特烈。但是教皇并没有准许他的让渡行为,还让他返回巴勒斯坦。

  到这时,腓特烈二世感到,十字军东征的日期不能再继续推迟了。

  环顾欧洲,在位43年,征战中从未落入下风,为法国开疆拓土的腓力二世,已于1223年驾崩。继承他的路易八世三年之后死去,而1226年新即位的路易九世年仅12岁。而英国也在“无地王”约翰的统治之下陷入内乱。

  整个天主教世界中,只剩下腓特烈二世一位可以领导十字军东征的君主。他跟罗马教皇更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更戏剧化的是,教皇对腓特烈东征的要求,已经从邀请发展到胁迫的地步。

  ✞ 与敌人接触

  也是在这一时期,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自己的对手,苏丹阿尔·卡米尔,开始了直接的接触。

  关于历史记载的双方的接触,是从1227年开始的。至于在这之前的接触,就没有材料提及了。但当代人可以推断出双方在此之前已经有过几次秘密的接触。

  接触的双方是基督教世界的最高世俗统治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伊斯兰世界的最高世俗统治者苏丹。双方的接触必须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此时两人之间显然还没有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接触必然是遵循着即使有怀疑也对对方深信不疑的铁律的。

  在此之前,腓特烈的宫廷与西班牙的穆斯林统治者,以及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的苏丹之间,常常有学者和诗人进行来往。巴勒莫的宫廷一直十分欢迎穆斯林学者的往来。有了这些交往的先例,派遣手下前往埃及苏丹的宫廷,从一开始就少了很多危险。在外交领域的建设,如果一开始不重视建立深厚的基础,往往会有中途崩盘的危险。

  阿尔·卡米尔是腓特烈所率十字军的直接敌人。这一点,苏丹自己十分明白。通过无关政治的文化交流,苏丹和皇帝建立了联系,为未来针对具体问题的外交交涉铺平了道路。

  当年47岁的阿尔·卡米尔,远未处在安心的状态之下。

  阿拉迪尔死后,长子阿尔·卡米尔和次子穆阿扎姆的关系出奇得好,这与通常的伊斯兰领主死后你争我夺的情况大为不同。年龄仅相差两岁的兄弟俩,在父亲去世以后明显处于对手的关系。但两人忠实地继承父亲的遗志,满足于分别统治埃及和叙利亚这两个区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维持得很好。

  然而正如前所述,伊斯兰世界分裂为埃及派和叙利亚派,两派中都存在大量的既得利益阶层。开罗和大马士革为伊斯兰世界的主导权进行的竞争,一直在水面下暗流汹涌。尽管两兄弟之间并没有撕破脸,对埃及的领导地位颇有微辞的叙利亚派,希望挑起兄弟相争的局面。就这样,大马士革的统治者穆阿扎姆,逐渐被推到了与兄长的开罗决裂的风口浪尖。

  这成为开罗的阿尔·卡米尔无法回避的问题。假如埃及和叙利亚之间爆发冲突,就会进一步引发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内战。将避免内战视为第一要务的阿尔·卡米尔,自然不希望西欧人发动新的十字军东征。

  经过几次无关主题的通信往复,阿尔·卡米尔直奔主题。他任命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埃米尔——法拉丁,作为呈送自己亲笔信的特使。1227年1月,法拉丁越过冬季寒冷的地中海,在意大利南部登陆,觐见在福贾的王宫中休养的腓特烈二世。

  从此以后法拉丁就成为了苏丹与皇帝之间的密使。史书上没有对他年龄的记载。但根据他漫长外交生涯的推理,与时年33岁的腓特烈相比,他可能还要略微年轻一些。

  令法拉丁诧异的是,腓特烈二世见到自己,并不需要翻译就能够对话。

  叙利亚、巴勒斯坦出生的基督徒中,有不少能听懂阿拉伯语的。但像巴里安·伊柏兰那样能够讲流利上乘阿拉伯语而不需要翻译的,并不常见。

  此时法拉丁眼前端坐的,是从未去过中近东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这位与罗马教皇平起平坐、率领整个基督教世界的领导人,居然能够不需翻译、毫无障碍地阅读和理解阿尔·卡米尔的信函,并能用阿拉伯语做出口头的答复。

  这自然使法拉丁对皇帝油然而生出奇的好感。而腓特烈对年轻的埃米尔也抱持着正面的态度。腓特烈不会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致以热情的回信。然而苏丹的信却带来了积极的回应。

  阿尔·卡米尔在信中允诺,将耶路撒冷和包括拿撒勒在内的整个耶路撒冷王国领土都返还给基督徒。这样的话,十字军东征的目的——征服耶路撒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完全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再进行一次远征。这自然合乎腓特烈的心意。

  腓特烈立即以护送法拉丁回国为理由,派遣自己的心腹巴勒莫主教贝拉尔多前往开罗。贝拉尔多此行,就是为了进一步商议和解决双方的外交问题。

  虽然双方信仰不同的宗教,但一方并不想出征,另一方也不想让对方染指。出于这样的心理状态,双方看上去能够一拍即合。然而事实的发展却未尽如此。

  ✞ 教皇格列高利

  两个月后的1227年3月,霍诺留三世离开了人间。新教皇于第二天获选。57岁的格列高利九世,与前任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火爆性格。教皇上任后首先面临的就是与年轻自己20多岁的腓特烈二世性格的冲突。格列高利意志坚决,要全力鞭策皇帝出兵东征。

  甫一即位,教皇就写信给了腓特烈。

  信一开始就是一段典型的措辞:作为世上羔羊牧者的教皇,祝愿羔羊的心中平安,而皇帝只有实现上帝的期望,平安才会真的降临。信中强调,如果腓特烈不发兵东征的话,教皇就将对其处以开除出教会的绝罚。

  在一年前,腓特烈就已经派遣了250名兵士。之后他还约定,将4000名英国兵士、100名西西里的骑士和400名德意志士兵统一集结于布林迪西。这些出征兵士的军费,自然都要皇帝来负责。

  腓特烈并未告知教皇,他已经开始组织建造适于溯尼罗河而上的浅底帆船组成的船队。

  腓特烈在集结军队同时进行秘密和谈的工作,令人想到了同时代的圣人阿西西的方济各。圣人以和平为目的进行交涉时,是手无寸铁的。而以军事力量为依靠的和谈,无疑是更为有效的。

  蒙在鼓里的格列高利九世,已经决意以绝罚为武器来鞭策皇帝。腓特烈只好决定率军出发了。由于皇帝和苏丹还在为正式协议进行紧密的磋商,东征的宣言自然也就成了一次走过场的仪式。

  1227年8月21日,十字军从布林迪西出发了。这支十字军当中,并没有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者一同前往——因为在出发之前,瘟疫突然爆发了。

  从9月8日开始,腓特烈的舰队中相继有人倒下。舰队只好转头返回母港。回港以后,染病者的数目不断增加,腓特烈的大将中有一位因染病而死,而皇帝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无奈的腓特烈只得让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率领800名骑兵,乘坐20艘桨帆船,先行前往东方。皇帝自己则给教皇写信说明延期出行的原因,乘船前往那不勒斯附近的伯乔利港,在这一温泉疗养地休整。

  ✞ 第一次绝罚

  皇帝的请求导致了教皇愤怒的暴发。怒上心头的教皇,以腓特烈违反约定为理由,对其公开处以开除出教的绝罚。

  绝罚的理由并不仅仅是这些。绝罚敕令中简单回顾了孤儿出身的皇帝是如何在教廷的支持下,一步步成为西西里国王、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指出假如没有教廷的支持,就没有腓特烈二世的今天。

  格列高利立即将这一敕令传达给整个西欧的大主教、主教、国王和诸侯。敕令的全文更是于1227年11月18日张贴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正面的大门上。这样一来,对腓特烈二世的绝罚,就得以完全公之于世。

  此时的腓特烈,采取了与自己地位相称的一套强硬说辞,把想法写成书信,呈送给教皇。

  寡人在幼年时代固然受到了罗马教廷的襄助,但在那之后西西里的岁月中,寡人就是在教廷完全漠不关心的情境中成长的。而当寡人成年以后取得的神圣罗马帝国皇位,则是由伯父奥托让位而来,并非教皇所赐予。

  因此,寡人达到今日地位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上帝所护佑,另一方面则是意大利与德意志诸侯的支持。

  这封信令格列高利九世怒不可遏。他根本无视腓特烈信件末尾的1228年春季率领十字军出征的承诺。

  第二次绝罚

  1228年3月23日,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门前,再度张贴了绝罚的告示。在第一次绝罚还未解除的情况下,腓特烈面临第二次绝罚的惩处。

  第二次绝罚的理由,是皇帝缺少一颗对罗马教皇恭顺的心。

  在格列高利九世看来,受到绝罚的皇帝理应身着罪人的粗麻布服装,前往教皇的驻跸地,跪在大雪中三日三夜,祈求自己为他解除绝罚。而腓特烈现在却在温泉疗养地独自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然而腓特烈二世却并非忍受“卡诺萨之辱”的皇帝亨利二世。

  因此,格列高利只得变本加厉地发出第二份绝罚告示。这封文书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主教世界,其中加入了如下的指示:

  第一,对受绝罚者所在地的所有居民,作禁止圣务的处罚。

  禁止圣务是开除出教的前一步。教皇以此惩罚俗人,禁止他们从事宗教活动。从弥撒开始,新生儿的洗礼、婚礼、葬礼等一概不能举行。

  如果说开除出教的绝罚是针对个人,禁止圣务就是对整个地区居民共同的惩罚。

  第二,受绝罚者所拥有领地内的全体居民,从对此领主服从的义务中解放。因此,居民不再有纳税的义务,也不必响应征兵的要求。

  第三,受绝罚者所率的军队不再是十字军。因此,其军队所到之处,当地居民有权利阻止其行军,也可以任意掠夺其军备物资。

  以上三项中,第二项的作用最厉害。

  但在腓特烈二世已经明确宣布进行十字军东征以后,教皇提出的第三项指示带来了与之预期相反的效果。

  那个时代的西欧大多数人,还是信任十字军的。此时在普通人看来,地位并不如皇帝高的教皇对皇帝的军队进行处罚,就成了教皇自己阻碍十字军东征的实施。这一举动让普通平民感到极大的疑惑。

  而从腓特烈二世一边来看,他虽然受到了两次绝罚,实际的损害却并不大。领地上的居民没有起来反抗,神职人员也没有造反。西西里岛的大主教和主教们本来有绝对服从教皇的义务,但他们都选择站在皇帝一边。没有人真的服从教皇的命令。

  1228年春天,除了两次受到绝罚以外,腓特烈二世还不得不处理另外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皇后约兰达的去世,这发生在4月。不到17岁的约兰达,在诞下皇子康拉德10天之后撒手人寰。在那个产妇死亡率很高的年代,失去妻子的腓特烈立场有了微妙的变化。

  通过婚姻得到耶路撒冷王国国王身份的他,从此失去了作为继承者的合法性。但由于康拉德的出生,腓特烈又戏剧性地成为了耶路撒冷王国正统继承者的父亲。这对于已遭绝罚的腓特烈来说不啻是一个好消息。虽然受到绝罚者无法得到教皇的承认,但父亲为确立儿子的王国继承权而领兵出征,在全世界都是无可厚非的。

  第二个问题,则是前一年冬天,大马士革传来了穆阿扎姆的死讯。穆阿扎姆无疑是自然死亡,但随后叙利亚派对阿尔·卡米尔的反抗被埃及的苏丹完全平息下来。

  随着对整个叙利亚的兼并,47岁的阿尔·卡米尔,成为了父亲阿拉迪尔之后整个中近东伊斯兰世界的最高世俗统治者。

  对阿尔·卡米尔来说,将同为伊斯兰教圣城的耶路撒冷返还,并阻止腓特烈领导的十字军,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任务。对于和平取得耶路撒冷的安排,腓特烈二世在出兵之前也没有明确拒绝。而教皇则完全没有解除皇帝绝罚的意思——他对东征的干扰丝毫没有改变。

  于是,腓特烈所率领的十字军,成了未受到教皇祝福的十字军。参加这第六次十字军的成员,也就因此没有任何免罪的报偿。

  如果是平凡的人,经受如此的打击,大概就不会出兵了。他一定会为了满足教皇,身着粗布衣衫,赤脚前往罗马,以悔改的姿态伫立在圣彼得广场中央,祈求解除绝罚。毕竟以受绝罚之身率领十字军东征师出无名。然而倔强的腓特烈却完全没有改变出征的决定。

  ✞ 出发

  最终,受绝罚者所率的第六次十字军,从意大利南部最大的海港布林迪西出发了。这一天是1228年6月28日,33岁的腓特烈为出征做了周密的准备。

  腓特烈所率的舰队包括40艘桨帆船和上百艘运输帆船,上面装有大量军粮、武器和马匹,还乘坐着来自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的100名骑兵和3000名步兵。以上只是皇帝亲自指挥出征的部队,还有一部分人马已经提前出发。

  先行出发的是在瘟疫爆发前一年,由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率领的800名德意志骑士。这支部队除了骑士,还包括一部分步兵和后勤人员,总人数大约是骑士人数的三倍。

  先行部队在1227年秋天到达了巴勒斯坦。他们遵照腓特烈的命令,在西顿港进行整备,并完成了对港口防御工事的改造。

  条顿骑士团的骑士接下来对阿克和蒙福特的城堡进行了加固,到1228年,他们又前往凯撒利亚,改造当地的防御工事。这一系列工作都是为了确保腓特烈二世登陆时军队的安全和拥有足够数量的前线防御基地。

  将参加第六次十字军的全部人马合计起来,包括900—1000名骑兵,以及三四千名步兵。兵力并不众多。

  但这支军队的指挥完全处在腓特烈二世一个人支配下。直接听命于他的两位总指挥,分别是陆上的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和海上的马耳他的恩里科。两人都是能征善战的武将。当腓特烈到达巴勒斯坦以后,他还与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并肩作战,加上条顿骑士团的支持,协调一致。

  年届50的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对比自己年轻15岁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忠诚。他不仅作为一名战将,也作为腓特烈二世的外交人员活跃在皇帝身边,时刻代表皇帝的立场。

  如果说赫尔曼是腓特烈的右臂,皇帝的左臂就是活跃的海军统帅恩里科了。马耳他一直是基督教世界抵抗穆斯林的最前线。这位出身马耳他的将领,就是最忠实执行皇帝命令的人物了。与赫尔曼一样,恩里科也善于外交活动,是腓特烈身边不可多得的人才。

  恩里科虽然不如赫尔曼年龄大,但与34岁的腓特烈相比,还是要年长不少。

  他们两人就成为了腓特烈事实上的副将。因此,有两人辅佐的第六次十字军,规模不大,却都是精兵强将。

  除此以外,第六次十字军还有一大特色。

  这就是本次十字军的海军力量完全是由自己控制的。回顾第三次十字军,法国国王腓力需要完全依赖热那亚的海军力量,而英国狮心王理查虽然动用本国舰队运输兵士,在海战时也不得不依赖比萨和热那亚的力量。英格兰的帆船适于运输,但在海战时,可靠的战舰还是依赖桨橹灵活机动的桨帆船。适于地中海航行的桨帆船并非欧洲北部各民族常用的船只,只有习惯于在地中海活动的当地船员善于驾驶。

  腓特烈二世的领地南意大利和西西里,都面对着地中海。这些地区的海员不仅长于海运,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桨帆船驾驭者。无论是赫尔曼先期率领的骑士团所乘坐的20艘桨帆船,还是腓特烈自己率领的40艘桨帆船,都是在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建造的。

  这些舰船的总指挥,正是生长于马耳他,熟悉整个地中海的恩里科。因此,拥有自身的海军力量而无须他国提供,对于指挥作战来说是殊为有利的。腓特烈的海军也因此独具特色。

  腓特烈的舰队中还包括为本次东征特制的运输船。这种船的底部很浅,可以溯尼罗河而上,进攻开罗。

  腓特烈二世以周密的准备前往东方。虽然他还没有与阿尔·卡米尔交战的经历,但他已经具备了充分的战斗力。作为最高司令官的腓特烈,还从没有在此前的作战中失利过。而此时皇帝的打算,是在并不动用自己军事力量的情况下,和平达到东征的战略目标。

  6月28日离开布林迪西的舰队,沿着希腊半岛的西侧南下,然后转舵向东,经过克里特岛和罗得岛,于7月21日在塞浦路斯岛南部的利马索尔港登陆。经过3周的旅行后,腓特烈一行于塞浦路斯岛上休整6周。与狮心王理查一样,腓特烈二世也十分重视塞浦路斯岛的战略地位。

  从理查时代转入天主教徒控制的塞浦路斯岛,正由一位8岁的幼年国王统治着。而以贝鲁特为中心发展自己势力的伊柏兰家的继承人约翰,正对塞浦路斯虎视眈眈。准备君临巴勒斯坦的腓特烈,自然不希望塞浦路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内乱。况且塞浦路斯还是能为自己提供大量军粮的基地。

  腓特烈二世的进军路线

  腓特烈非常希望不动用军事力量就能解决塞浦路斯的问题。但是,腓特烈和约翰的谈判并没有进展下去,皇帝也没有派兵追击从法马古斯塔逃出的约翰,而是最终与伊柏兰家签订了协议。

  双方的协议包括如下内容:

  一、直到问题完全解决,皇帝承认伊柏兰家的约翰对贝鲁特的领主权;

  二、皇帝到达巴勒斯坦之后,若开展军事行动,约翰负有保卫叙利亚基督徒的责任;

  三、这期间塞浦路斯王国的防务,由腓特烈的部众代替幼年国王完成。

  从此塞浦路斯的问题得以解决,腓特烈也于9月3日出发。9月7日,大军在巴勒斯坦基督教势力的中心阿克登陆了。

  ✞ 到达阿克

  十字军史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首次驾临圣地,引爆了中近东基督徒的宗教狂热。除了阿克的居民,邻近各个城市的基督徒都蜂拥而至,将阿克城的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期待着皇帝御驾的光临。

  沐浴着秋季阳光的腓特烈二世,在以阿克大主教为首的一众要人引导下,从港口向王宫缓缓行进。英姿勃发的皇帝跨坐在马上,俨然一副中近东全体基督徒保护者的威严形象。

  自上而下的全方位热烈欢迎,使腓特烈感到风光无限。同行的巴里大主教将到达的盛况记录下来,写成书信,委托恩里科派人呈送教皇格列高利九世。大主教十分期待教皇能够收回成命,解除对皇帝的绝罚。

  就在这时,两位手持教皇敕令的修士,乘船来到了阿克。他们一登陆,便径直前往中近东基督徒的最高精神领袖——耶路撒冷牧首的官邸,将教皇的敕令递交给牧首。

  在敕令中,教皇重申了第二次绝罚的告示:基督徒没有服从已受绝罚的皇帝的义务。教皇特别明令禁止宗教骑士团服从皇帝的调遣,严禁骑士团团员与皇帝并肩作战。

  得知教皇的敕令,阿克的居民动摇了。但他们毕竟亲眼目睹了皇帝的飒爽英姿,一时间难以接受绝罚的事实。最终,阿克城内居民分裂为敌视皇帝的一方和支持皇帝的一方。

  而在各个宗教骑士团的内部,人们为是否接受皇帝、听从教皇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与其他修会一样,都处于罗马教皇直接管辖下。理应服从教皇命令的两大骑士团,由于在中东的长期驻扎,对叙利亚、巴勒斯坦一带基督徒的现状十分清楚。

  一番争论之后,两大骑士团达成了一致,都决定支持腓特烈的十字军。他们也分别致信教皇,禀报了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在现在的条件之下,我们只得与皇帝并肩作战。但我辈的协助,绝非在皇帝名义下,而是为了上帝和全体基督徒尽全力。”

  同样是宗教骑士团的条顿骑士团就没有以上的困扰了。条顿骑士团的成员仅限于德意志贵族出身者,并不直接受罗马教皇管辖,因此天然服从皇帝的命令。

  出于政治上避免自己处于风口浪尖的考虑,腓特烈将第六次十字军名义上的总统帅职务交给了条顿骑士团的团长赫尔曼。

  这样一来,第六次十字军就不再是受绝罚的皇帝领导了,而是名正言顺地由条顿骑士团团长来率领。

  ✞ 再次接触

  抵达阿克之后,腓特烈二世再次派出了密使,与阿尔·卡米尔交涉。两位密使都是长期居住在中近东的封建领主,能够自由运用阿拉伯语交谈。两人前往苏丹当时的驻跸地纳布卢斯。腓特烈的外交努力,在刚刚来到阿克接受人群欢迎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阿尔·卡米尔之所以来到纳布卢斯,是因为一年前穆阿扎姆之死引发的叙利亚的群龙无首,使埃及苏丹有了将整个叙利亚据为己有的机会。腓特烈来到之前,阿尔·卡米尔已经成功兼并了叙利亚。

  阿尔·卡米尔还有一名兄弟,与穆阿扎姆同龄的阿尔·阿斯拉夫,从亡父阿拉迪尔那里继承了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统治权。这位兄弟对长兄占领叙利亚的行为无法容忍,正准备与阿尔·卡米尔对抗。

  腓特烈进入巴勒斯坦时,阿尔·卡米尔正在与阿尔·阿斯拉夫协商,希望能够化解矛盾。此时的埃及苏丹,正处在两难的境地。

  阿尤布王朝的苏丹一直墨守创始人萨拉丁的策略,与哈里发保持较远的距离。当时穆斯林眼中的哈里发形象,可以从他们流传的一句“罗马教皇就是基督徒中的哈里发”中窥见一斑。做为最高的宗教领袖,在萨拉丁以前,巴格达和开罗各有一位哈里发。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属于逊尼派,而开罗的法蒂玛王朝哈里发则是什叶派。

  萨拉丁在开罗哈里发死后,终止了法蒂玛王朝,并未指定新的哈里发。这一状态在阿尤布王朝的后两位苏丹阿拉迪尔和阿尔·卡米尔在位期间一直持续。

  阿拉迪尔临终时将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权委托给自己的儿子阿尔·阿斯拉夫。他的驻跸地摩苏尔,处在距离巴格达不远的底格里斯河上游地带。这就使他比远在开罗的长兄离哈里发更近,也因此更容易和哈里发及其周围的伊玛目们相互影响。

  阿尔·卡米尔深知,在与阿尔·阿斯拉夫争夺的时刻,自己在与腓特烈二世的谈判中并不处于有利的位置。因此,早在一年前腓特烈未曾出发时,苏丹就提出了“返还耶路撒冷”的和谈条件。然而耶路撒冷毕竟也是穆斯林的圣城。将圣城拱手让给基督徒,自然会遭到拥有哈里发支持的阿尔·阿斯拉夫强烈的反对。

  但以埃及为基地的阿尔·卡米尔又不能无视腓特烈二世的军事力量。

  一直所向披靡的青年皇帝所率的精锐集团,经过精心准备之后,带着可以在尼罗河上通行无阻的舰队造访中近东。如果这支舰队满载骑兵和步兵沿尼罗河上溯,出现在开罗的市中心,对阿尔·卡米尔来说不啻是一场噩梦。苏丹刚刚取得叙利亚,又在努力改善与美索不达米亚的关系,此时如果大本营出了闪失,就相当于前功尽弃。

  于是,阿尔·卡米尔接受了腓特烈二世再次和谈的请求。他再次任命曾经面见皇帝的埃米尔法拉丁全权负责。法拉丁的上次出使,已经在腓特烈面前完整表达了苏丹的意思。

  但此时阿尔·卡米尔同意和谈,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苏丹完全知悉皇帝在西欧的现状。教皇对皇帝的绝罚尽人皆知,而腓特烈所在的阿克也已经分裂为教皇派和皇帝派。

  苏丹还知道,皇帝在意大利南部的领地跟教廷直辖领地接壤。如果深深憎恶皇帝的格列高利九世出兵进攻意大利南部,腓特烈二世一定会归国抵抗的。

  作为书写历史的我们,总能深深地感到一点,那就是无论什么信息,信息只对认识到它重要性的人重要。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对基督徒还是穆斯林来说,都是一样的。同是基督徒,有善于利用信息的教皇和王侯,也有不善于利用信息的。而对于同在基督教世界从事贸易的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来说,前者就比后者更为善于利用信息。

  正如古罗马伟人恺撒所说的:“没有人可以认识到事实的全部。大多数人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事实。”

  而能够充分利用信息的人,则是能直视自己不愿看到的事实的。

  巴格达的哈里发和周围的伊玛目们也好,美索不达米亚的领主阿尔·阿斯拉夫也好,他们都知道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已经率领大军来到了巴勒斯坦。他们也知道皇帝受到了教皇的绝罚,迟早会有一天不得不返回欧洲去。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位皇帝拥有能直捣开罗的强大军事力量。只有阿尔·卡米尔注意到,次年春天,马耳他出生的海军将领恩里科又率领20艘船来到了巴勒斯坦。

  1228年秋天再次开始的谈判,在阿克城外皇帝的营帐内进行。全权代表苏丹的年轻埃米尔法拉丁,以务实的态度与腓特烈二世积极沟通着。二人一边下棋,一边亲切地交换着意见,谈判桌旁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手拿着棋子的腓特烈抛出一个个重要问题,法拉丁无法完全确知苏丹的决意,因此只能闪烁其词,见招拆招,小心翼翼地回答。双方这样的反诘,往来了好几次。

  由于这次谈判完全以阿拉伯语进行,在十字军一方并没有关于谈话内容的记载。完全不理解对话内容的书记官,只留下了一句“双方一直在亲切的气氛中进行会谈”。

  ✞ 从特拉维夫到加沙

  9月开始的会谈,到11月初时转移了地点。

  妥善完成与阿尔·阿斯拉夫的谈判之后,阿尔·卡米尔不必继续留驻纳布卢斯。在返回开罗的途中,他前往加沙的行宫居住。

  得知此事的腓特烈二世,从圣地基督教国家的临时首都阿克动身南行,来到了雅法。到达雅法之后,他与阿尔·卡米尔的距离只有以前的一半。

  雅法就是今天以色列的行政首都和第一大城市特拉维夫。而加沙今天还保留着中世纪的名称,是巴勒斯坦自治地区内激进派哈马斯控制下的“加沙地带”的行政中心。

  从特拉维夫到雅法的距离大约有70公里。在21世纪的今天,从两座城市之一发射导弹,导弹瞬间就会在另外一方爆炸。

  而在约800年前的1228年至1229年间,同样距离的两位君主,却决定不依靠自己强大的军事力量,而是通过谈判的方式实现和平共存。要知道,他们分别是整个基督教世界最强有力的世俗统治者和整个伊斯兰世界世俗统治者中的第一人,精英中的精英。

  雅法和加沙

  由于受到33岁的皇帝大幅度缩短距离所带来的压力,48岁的阿尔·卡米尔决定留驻加沙。法拉丁带着与腓特烈谈判的结果面见苏丹,然后再把加沙的指示带到雅法的谈判桌前。多次往返颇为辛苦,所幸的是加沙和雅法之间是平坦的低地,适合马匹纵横驰骋。

  在时断时续的来来往往之间,不变的是双方会谈时的友好气氛。苏丹向皇帝馈赠了自己所使用的豪华营帐,皇帝则将自己绘有黑色鹰鹫的黄色骑士装和欧洲产的骏马赠给了苏丹。双方还不时作诗交换。对穆斯林来说,作诗是上流人士的时髦。精通阿拉伯语的腓特烈也擅长此道。

  有意思的是,与腓特烈相谈甚欢的法拉丁,干脆地接受了西欧的仪式,成为了一名骑士。消息传到阿尔·卡米尔那里,苏丹忍俊不禁,“你小子也成了骑士了!”他想必是忆起36年前,自己在狮心王理查面前被授予骑士称号的故事。

  中世纪欧洲的骑士,必须在其封君面前宣誓效忠。但如果穆斯林成为骑士,自然是无法对基督徒宣誓效忠。因此无论是狮心王理查还是腓特烈二世,在授予对方骑士的时候,都是凭着一时的心情愉快而做的决定,这自然也是基督教所不允许的。而阿尔·卡米尔和法拉丁,则都是泰然接受,活脱脱成为“骑士”。

  这样一来,阿尔·卡米尔为拖延时间而进行的和谈,逐渐认真地向着两大异教共存的方向发展了。与此同时,腓特烈二世也不忘继续强化中近东基督教国家的防御工作。

  边下棋边谈判的腓特烈二世和法拉丁

  从这一时期起,巴勒斯坦开始出现了条顿骑士团建造的城堡。此前当地的城堡主要由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兴建,而条顿骑士团也逐渐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当然,假如没有腓特烈二世的积极援助,创立仅10年的条顿骑士团也不可能取得建造城堡的机会。

  腓特烈不单单资助条顿骑士团,而且对各个骑士团的所有重要城堡都进行了战略上的关注和物资援助,以增强其战斗力。他还特别任命医院骑士团的团长负责对各个海港城市的城堡进行加固和兵力部署。

  在进行和平谈判的同时,腓特烈派遣兵士加强防御工事的做法,为他赢得了当地主张对穆斯林强硬的鹰派人士的支持。无论如何,既然率领了大军来巴勒斯坦,只是谈判而不做抵抗,是无法让人接受的。

  ✞ 缔结和约

  雅法和加沙之间的和平谈判,从1228年11月起就一直进行着。

  三个月后的1229年2月,双方基本达成一致。谈判一度陷入胶着,但最终还是向着皇帝满意的方向发展。

  2月18日清晨,双方在雅法的和平议定书上签字。腓特烈二世首先签字用玺。当天夜晚,阿尔·卡米尔在加沙也签字用玺。未曾谋面的两位统帅间实现了和议。

  这一议定书的文本原样已经荡然无存。它之所以没有能够保存下来,与基督教和伊斯兰世界双方对这一和议的恶评不无关系。然而,所有的评判大都是反对压过赞成声音。历史上记载过这次和议的人,重视的也是那些更尖利的反对声音。

  因而研究者不得不满足于通过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所存留的史料片段,来构筑这部分历史的真相。很多研究者只不过是以罗列原始史料作为结论。至于对史料的翻译来说,西方史家总以“我们”来指十字军一方,而以“他们”来指伊斯兰世界,翻译的言辞也不免陷于繁杂。

  腓特烈二世和阿尔·卡米尔握手(根据当时的编年史,但两人实际上并未会面)

  而我在本书中所做的,是将基督教史料和伊斯兰教史料中的记载,分别按照当时和议的项目来整理。这些史料中共通的、明确的部分,都可以在腓特烈和阿尔·卡米尔一方的记载中找到。这样做大概是一种较为合适的处理方法吧。

  第一,苏丹同意,穆斯林一方将耶路撒冷让渡给基督教一方。

  但是,耶路撒冷城内东侧的1/3,仍然作为非武装的“伊斯兰区”由穆斯林自治。

  在这一地区至今还伫立着苏丹奥马尔兴建的金碧辉煌的圆顶清真寺,以及中世纪以来耶路撒冷穆斯林信仰的中心——阿克萨清真寺。

  依据和议,尽管耶路撒冷由基督徒管辖,但基督徒在进入这一“伊斯兰区”时,则必须经穆斯林管理者的允许,才能通行。

  而之所以基督徒需要常常进入伊斯兰区,是因为古犹太国时代的所罗门圣殿座落在这一区域内。相传耶稣年轻时曾与犹太祭司在这一区域争论。对于来耶路撒冷朝圣的基督徒来说,凡是与耶稣生前活动有关的地方,他们都会去参观。

  出于相同的原因,腓特烈二世要求将耶稣诞生地伯利恒和成长之地拿撒勒都收入基督徒控制的范围。阿尔·卡米尔满足了皇帝的要求。

  第二,虽然除“伊斯兰区”以外的区域都归基督徒领有,耶路撒冷周边的地区仍然归穆斯林控制。

  这就使耶路撒冷成为了一个深入敌境、孤立无援的飞地。就算市内有常备武装,也很难防止城市周边成群的强盗和土匪。因此,腓特烈二世提出,加强耶路撒冷的城防工事。这一要求也得到了阿尔·卡米尔的认可。

  第三,伊斯兰世界承认十字军国家从贝鲁特到雅法之间的巴勒斯坦沿海地区的海港城市及其周边地区的领有权。

  虽说早在理查与萨拉丁之间就实现了伊斯兰世界对十字军国家的承认,但当时是从推罗到雅法一线。经过腓特烈和阿尔·卡米尔的和议,从推罗以北的西顿直到贝鲁特一线,都作为十字军国家的领地得到承认。

  新的和议增加了十字军国家的领土,但结果绝不仅是增加领土这么简单。增加这一段海岸线之后,从安条克经特里波利直到雅法的整个近东海岸线上,十字军形成了一条从北到南的连续控制线,其间没有穆斯林控制的区域。

  这样一来,无论是朝圣者也好,通商者也好,在那个欧洲与近东以海路相连的时代,基督教世界取得了极为有利的战略形势。

  第四,无论是在基督徒还是穆斯林的领地上,双方都负责保证朝圣者和商业活动的安全与自由。

  这一点是对理查和萨拉丁之间和议的再次确认,确保了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之间的利益共享。

  第五,交战双方交换在押的全部战俘。

  耶路撒冷城市图

  该条目所指的战俘,是在第五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在达米埃塔之战中双方被俘的兵士。

  第六,和议有效期为双方署名用玺之日起10年。

  因此,双方的和议到1239年2月为止,而且双方都没有关上续约的大门。

  得知和议结果之后,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都骚动起来。

  在伊斯兰世界,首先发难的是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者阿尔·阿斯拉夫。他首先起来反对将圣城耶路撒冷让渡给异教徒。但阿尔·卡米尔的威信毕竟早已树立,反对的声音没能起到实际作用。

  阿尔·卡米尔始终未能说服自己的兄弟。从此后直到21世纪的今天,伊斯兰世界中所有涉及十字军的记载,都把这次议和看作“屈辱”的事件。

  然而在基督教世界中,对这次和议的争论,可就不像“屈辱”那么简单了。

  ✞ 在反对的旋涡中

  驻跸阿克的耶路撒冷牧首,以激烈的言辞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辩解说,和议的达成,收回了原来一直在异教徒手中的耶路撒冷,朝圣者也就因此可以方便地前往圣城了。牧首对此充耳不闻。

  在即刻写成的书信中,耶路撒冷牧首向教皇做了如下的汇报:

  这位皇帝完全不配做基督徒的皇帝,以无能二字概括绝不为过。在撒拉森人面前,他完全不敢强硬起来,只是不停地感谢对方。对这种毫无信仰之徒,我只想表达自己的轻蔑。

  对牧首杰拉德来说,无论是议和,还是腓特烈二世对异教徒的尊重,以及与穆斯林共存的观念,都是无法接受的。

  教皇读罢牧首的来信,对腓特烈的评价更加负面。至于解除对皇帝的绝罚,此时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对教皇和耶路撒冷牧首来说,皇帝与异教徒的谈判,对于皇帝的基督徒身份来说,是极大的错误。他们坚持认为,圣城耶路撒冷的“解放”,决不能通过与异教徒的协商解决,而必须以基督徒的流血牺牲为代价实现。

  除了神职人员以外,在中近东的基督徒中间,反对此次和议的主要是圣殿骑士团的团员。自创立以来,圣殿骑士团就以没收的阿克萨清真寺作为总部。自从萨拉丁夺回耶路撒冷以后,圣殿骑士团就一直处在没有总部的状况下。腓特烈二世此次将包括阿克萨清真寺所在的区域交给穆斯林,使圣殿骑士团在其创建42年之后回归总部的愿望化为泡影。

  当然,也有许多基督徒为和议的达成感到高兴。专程从欧洲远道而来的朝圣者,首先为和议达成而欢呼。当腓特烈的军队放行之后,他们从各个城市一齐涌向耶路撒冷。

  此外,除皇帝直属的条顿骑士团之外,中近东本地的医院骑士团也与腓特烈通力合作。当和议达成之后,皇帝从雅法出发去周边的城堡视察时,医院骑士团的团长常常陪伴在他左右。

  还有长期居住在巴勒斯坦海港城市的商人,由于和议的达成极大便利了他们的经营活动,也对来之不易的和平极为赞同。

  但总的来说,比起声势浩大的反对者来说,赞成的声音还是要弱得多。腓特烈在反对声浪的面前,只得低调行事。从2月到3月之间,他都一直专注于视察各地城堡和防御工事的加固事宜。

  回顾历史,从基督徒手中夺回耶路撒冷的萨拉丁,曾经对狮心王理查庄严承诺,保证前往圣城朝圣的基督徒的自由和安全。继承其兄王朝的阿拉迪尔,也奉行相同的路线。但这两位领导人都没有将耶路撒冷拱手相让。

  在萨拉丁和阿拉迪尔统治的岁月里,同为基督徒和穆斯林圣城的耶路撒冷,作为穆斯林控制下的城市向基督徒开放。从理查与萨拉丁之间和议到腓特烈与阿尔·卡米尔之间和议的37年间,即便是在第五次十字军东征期间,也保持着这一状态。

  之所以阿尔·卡米尔要冒险选择完全让渡耶路撒冷,只是因为这一冒险对苏丹有利。

  毕竟,时间是对苏丹最为有利的因素。因为无人不知,腓特烈二世并不会长久滞留在东方。

  我的思绪直飘到十字军东征1000年前罗马皇帝哈德良统治的时期。当时尚没有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哈德良面对的是生活在当地的犹太人。

  镇压罗马帝国时期最后一次大规模犹太人起义的哈德良皇帝,流放了耶路撒冷城内的犹太教徒。犹太人可以在帝国境内各处居住,但唯一被禁止进入的城市就是耶路撒冷。哈德良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认为犹太人在其他地方能够与各民族共生,而在耶路撒冷城内却会愤而起义。

  哈德良皇帝不仅流放了耶路撒冷的犹太人,还将这座城市改名为埃利亚·卡比托利那(Aelia Capitolina)。他还下令重建城内半个世纪前罗马皇帝提图斯破坏的大神殿,并将其变为祭祀罗马诸神的万神殿。

  埃利亚这一名称,得自哈德良的家族名(nomen)埃利乌斯(Aelius)。而“卡比托利那”则得自罗马城的七座山丘之一卡比托利诺山(Capitolinus),相传是神居住的区域。因此,埃利亚·卡比托利那的名字,带有“哈德良所建神殿”的意味。

  至于古罗马五贤帝之一的哈德良为什么对耶路撒冷改名,并未得到史家的记载。作为一神教圣地象征的耶路撒冷,在其他民族看来,总有别的名字可以替代。罗马人自己的信仰是多神教,因此希望以多神的信仰,来取代当地的一神教。

  然而,埃利亚·卡比托利那不过是个短命的名字。随着4世纪初基督教势力抬头,基督徒将圣城的名字改回了耶路撒冷,东罗马帝国的希腊人基督徒成为城市的主人。

  又过了300多年,当东罗马帝国的领土被新生的伊斯兰征服运动席卷之时,耶路撒冷成为伊斯兰世界的一部分。从此以后直到十字军东征的时代,耶路撒冷再次易手。

  对比哈德良皇帝这位多神教时代的罗马公民,苏丹阿尔·卡米尔则是伊斯兰世界的领袖。

  如果不考虑宗教和时代的差别,作为一国之君的阿尔·卡米尔做出的决定,是否有如下的考虑呢——

  如果耶路撒冷一直处于伊斯兰世界的控制之下,欧洲的基督徒会一直不停地保持对圣地的亢奋和觊觎,新的十字军会源源不断地从欧洲涌来,并导致一次次的战争……

  恐怕腓特烈二世在和谈期间也会明示这一点吧。比十字军更亢奋的罗马教皇和整个天主教会,给皇帝带来巨大的麻烦。他直白的建议,也会促使阿尔·卡米尔做出让渡圣城的决定。

  不过,与腓特烈谈判的苏丹,并非除了让步以外别无选择。在和约签署之前,阿尔·卡米尔自然会预料到,自己的决定将会带来整个伊斯兰世界暴风骤雨般的反对。毕竟自己的伯父和父亲都不曾冒这样的政治风险。

  然而不能忘记的是,当初迎击第五次十字军时,阿尔·卡米尔刚刚取得自己的基地埃及的领导权,实力还不够强大。对他来说,十字军如潮水一般一次次涌来,跟中近东当地的基督教徒不断合流,并非难以预见的事情。为了防止十字军再次入侵,把耶路撒冷交给基督徒,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以上的种种,不过是我个人的想象罢了。我只是觉得,无论双方的宗教信仰有多么不同,理解与协调的余地总是存在的。

  想象归想象,我们还是应该探究一下阿尔·卡米尔做出决定的真实原因。

  有些研究者从50岁的阿尔·卡米尔对比自己年少15岁的腓特烈二世的好感入手。由于同情腓特烈两次遭绝罚的命运,苏丹对他网开一面。但如此的理由显然并不充分。

  将除了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所在的“伊斯兰区”之外的整个耶路撒冷拱手让给基督徒的决定,使阿尔·卡米尔这位整个伊斯兰世界的领袖冒着巨大的风险。他不仅遭到同时代人的反对,直到800年后的今天,这一事件还在整个伊斯兰世界被当作“屈辱”对待。

  “腓特烈-阿尔·卡米尔和约”在苏丹冒着巨大风险的前提下完成。而且,腓特烈二世自己也面临着相当的风险。与苏丹不同,年轻15岁的皇帝,将带着这一风险所导致的结果终其一生。

  回想狮心王理查也曾经与异教徒签署和约。但理查一世是在与萨拉丁进行了一番殊死搏斗之后,握手言和的。腓特烈二世却一次也没有跟异教徒作战,就签订了和约。

  因此,对未能夺回圣城的理查,教皇选择了正面的评价和宽容的态度,倒是成功得到耶路撒冷的腓特烈,却遭到了教皇的抨击。

  追根究底,在教廷看来,无论是圣地巴勒斯坦还是圣城耶路撒冷,都是必须依靠基督徒流血牺牲才能得到“解放”的。正因为如此,全体参加十字军的基督徒,才能一次性地得到免罪。

  ✞ 访问圣城

  1229年2月18日,腓特烈二世签署了和约。此后他一路视察城堡和防御工事,直到3月17日抵达耶路撒冷。出城迎接的耶路撒冷总督阿尔·高吉,在城门外的交接仪式上向皇帝呈送了耶路撒冷城门的钥匙,宣告城市交接的正式完成。

  34岁的皇帝首先前往医院骑士团的医院附近的骑士宿舍。皇帝决定在此处驻跸,因为这些宿舍是当时城内唯一的可以留宿基督教世界君主的场所。萨拉丁接管耶路撒冷之后,只有医院骑士团的医院和这些宿舍被保留下来,成为接待前来朝圣的基督徒的场所。除此以外,无论是耶路撒冷国王的宫殿,牧首的官邸,还是作为防御设施的大卫之城,都驻扎着穆斯林士兵。

  在医院骑士团建筑物内安顿好的腓特烈,于晚餐之前携少数随从一起前往圣墓教堂祭拜。

  掌管圣墓教堂的执事们,是与医院骑士团的医生们一样,经过萨拉丁允许,留驻耶路撒冷城内招待前来朝圣的西欧基督徒。在萨拉丁占领耶路撒冷之后的62年间,他们一直在教堂内工作。作为神职人员,他们也知道腓特烈二世已经受到了绝罚。

  但腓特烈并没有受到绝罚的影响。在满腹狐疑的执事们面前,皇帝让随从等候一旁,自己一个人走向祭坛。走到祭坛下,双膝跪地的皇帝,一个人祈祷着。祈祷完毕之后,腓特烈又在踌躇犹豫的执事们的注视下,率领随从返回了宿舍。

  第二天(3月18日)一早,耶路撒冷国王加冕仪式在圣墓教堂内举行。

  腓特烈二世本来打算参加加冕仪式前举行的弥撒,然而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劝告说,已遭绝罚的皇帝参加弥撒,无异于为罗马教皇的怒气火上浇油。腓特烈听从了赫尔曼的劝说,并未出席弥撒。

  弥撒结束之后,圣墓教堂内的人群并未散去。此时,身着皇帝正装的腓特烈二世缓缓走入教堂内,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在已经回到基督教世界怀抱的圣城,在耶稣基督圣墓上建立的教堂中间,亲眼目睹基督教世界最高世俗统治者的风采——就算这位皇帝遭受了绝罚,也无法掩盖亲历者的喜出望外。

  群众们为皇帝让开了通往祭坛的道路。然而,按照天主教的仪式,能够为国王加冕的必须是主教以上的神职人员。但当天的耶路撒冷城内,并没有牧首和任何主教在场。

  于是,34岁的皇帝自己手拿祭坛上的王冠,戴在了自己头上。

  眼见圣墓教堂内这一令人惊异的场景,在场的群众却无人提出异议。对条顿骑士团的团长赫尔曼来说,今天皇帝的行为完全是向上帝表达自己的感谢,并不需要在事后做出说明。仪式上在场的大都是长期居住于中东的领主和宗教骑士团的领导人。所谓的事后说明,在他们看来实在没有意义。

  第一次十字军建立的十字军国家(1119年)

  哈丁之战后的基督教势力(1187年)

  第三次十字军结束后的基督教势力(1192年)

  腓特烈二世议和后的基督教势力(1229年)

  出席加冕仪式的中近东基督徒实力派人物,都应邀参加了仪式后腓特烈召集的讨论此后统治的会议。

  腓特烈于会上说明了自己与阿尔·卡米尔之间所缔结和约的各个条款。重新回到基督徒之手的耶路撒冷,由于长期的维护工作,保持着防御工事的完整。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城内的安全。除了一圈坚固的城墙,城内还有以“大卫之城”命名的一座城堡。腓特烈将这座城堡交给了条顿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这三大宗教骑士团,担负起了防御圣城的任务。曾经由于无法收回位于阿克萨清真寺的总部而反对皇帝的圣殿骑士团,也在腓特烈精心视察和加强城堡防御之后,逐渐放弃了自己的立场。

  这样一来,从头到尾一直反对腓特烈在巴勒斯坦统治的,就只剩下耶路撒冷牧首一个人。

  给教皇去信之后,滞留在阿克的耶路撒冷牧首,派遣凯撒利亚的主教前往耶路撒冷,向当地人送去了“禁止圣务”的公告。

  虽然整个基督教世界最重要的圣城耶路撒冷已经回到了基督徒的手中,它却由于腓特烈二世受绝罚的重罪,而被处以“禁止圣务”的责罚。在牧首眼中,由受绝罚者带来的“解放”并非真正的解放。

  由于“禁止圣务”的实行,耶路撒冷成为正统基督徒不得进入的城市。牧首颁发的禁令,让前来朝圣的基督徒疑惑不解。

  最终,大家并未按照牧首的禁令行事。没有人逃出耶路撒冷,入城的朝圣者依然络绎不绝。他们排列成行,感激地缓缓向圣墓教堂前进——此次旅程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到耶稣受难的场所进行一次祈祷。

  腓特烈二世则忙于各种机要,以确保耶路撒冷的秩序和安全。他一边工作,一边不忘向随从嘲笑神职人员的顽固不化。

  耶路撒冷交由基督徒控制之后,城内的穆斯林并没有立即全数离去。从伊斯兰区的管理者往下,耶路撒冷全城内都居住着穆斯林。在和约缔结之后,腓特烈承认穆斯林在城内的居住权。随着圣城逐渐基督教化,城内的穆斯林开始迁走,但伊斯兰区内的穆斯林守备卫队还一直留在城内。

  耶路撒冷不仅是基督徒,也是穆斯林和犹太人的圣城,三种宗教的信徒混合居住着。这样一座特殊的都市,要求特别的艺术来施行统治。

  我们不妨以此时期访问耶路撒冷的一位基督徒商人的话,来管窥腓特烈二世的统治艺术。这位长期来往于中近东的威尼斯商人,对腓特烈统治前与统治开始后的变化是这样描述的:

  几乎看不到什么变化。如果要深究变化的话,一是街头的卫队从穆斯林换成了基督徒;二是基督教堂的钟声比以前更清脆宏亮了。

  ✞ 教堂与清真寺

  腓特烈二世在耶路撒冷停留了一个星期。

  加冕仪式第二天,腓特烈向由于各种交接事务而频频会面的总督阿尔·高吉提了一个问题:

  “我来耶路撒冷这些天,一次也没有听到清真寺的召唤声。这是为何?”

  总督回答说,根据苏丹的指示,皇帝驾临这段时间,清真寺不发出召唤。

  腓特烈笑着回答说:

  “这么说来,如果贵国有要人前往寡人的领土,教堂就因此不鸣钟了么?”

  次日清晨起,清真寺的尖塔上响彻召唤祈祷的声音,一天5次。当腓特烈率领部下视察城内时,他的穆斯林部下们听到召唤声,立即从队列出来,匍匐在地面上祈祷。

  这样的情景令周围的穆斯林大吃一惊。他们无人料想到,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皇帝所率的部下当中,有那么多穆斯林;令他们更加吃惊的是,腓特烈二世默默注视着自己部下进行完整个祈祷过程,回归队列之中,没有丝毫的异样,然后继续率领着全队完成视察。

  伊斯兰世界中,留下了不少关于腓特烈在耶路撒冷时印象的评论。

  其中有一个人认为,皇帝根本就是一位无神论者。

  皇帝在工作之余,参拜了城内的圣迹。但他每到一处,绝不会双膝跪地,哭泣着祈祷。

  耶路撒冷的穆斯林见惯了基督徒的朝圣。在他们看来,腓特烈到圣迹前的游览,根本就是观光,而并非参拜。当皇帝进入伊斯兰区之后,也会对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的雄美赞叹不已。

  穆斯林中还有一个评价:这位皇帝即使是拿到奴隶市场卖,也卖不出去。

  在穆斯林,特别是阿拉伯人看来,男子要么肌肉发达,要么身体肥硕,才能卖出好价钱。

  腓特烈的身体虽然不能称为羸弱,却既不是肌肉男,也不是胖子。他是那种阿拉伯人不喜欢的皮肤惨白、发色绯红的样子,继承了同名的祖父“红胡子腓特烈”的体貌特征。

  腓特烈在耶路撒冷停留一周之后,于3月25日启程回到阿克。腓特烈计划在阿克对整个中近东十字军国家的防御进行重新整备。然而这座城市迎接他的气氛,却与耶路撒冷迥然不同。

  事实控制阿克的耶路撒冷牧首,对腓特烈的态度毫无变化。尽管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一直努力希望改善双方的关系,同在阿克的牧首始终拒绝与皇帝会谈。腓特烈也拒绝任何让步。

  回到阿克的腓特烈,不仅面临着牧首和全体神职人员的反对,还受到了皇帝的敌视。但居民的反对,并非因为牧首的煽动,而完全是由于现实的原因。

  腓特烈二世和十字军从西欧到来之前,阿克一直是西欧朝圣者来到中近东登陆的第一站,位于朝圣之路的关键位置。然而随着腓特烈为了进行和谈,将驻跸地转移到雅法,并在雅法滞留三个月间加强当地的基础设施和防御工事,最终使和议达成之后的雅法,发展成为比阿克更安全、设施更完备的城市。

  更有甚者,与阿克相比,雅法到耶路撒冷的路途更近。因此,朝圣者转而从雅法登陆,前往耶路撒冷。这使得阿克居民通过朝圣经济获得的收入锐减——牧首和神职人员反对腓特烈的呼声,进一步得到了现实利益的支持。

  腓特烈自己并未把阿克人的敌视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由于和约达成,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诸多海港城市都将繁荣起来,作为其中之一的阿克自然也会注入经济活力。对皇帝来说,当地人暂时的敌视,不会使他放弃自己未完成的大事业,自然也不会让他灰心。

  然而事件的发展并不以皇帝的计划为转移。他刚刚进入阿克城,就得知了一桩完全不曾料想的突发事件。

  ✞ 基督之敌

  皇帝收到消息,罗马教皇派遣的军队,从教廷直属领地出发,侵入了腓特烈在意大利南部的领地。高举教皇旗帜侵入意大利南部的军队,是由前任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所率领的。而教廷入侵的理由,则包括腓特烈以受绝罚之身率领十字军出征,以及不战而与异教徒达成和议两点。这样一来,腓特烈就不仅是教皇的敌人,更是成为基督的敌人。

  东征之前,腓特烈就完整安排了防御计划,将自己的领地委任给亲信。如果只从军事方面来说,与年迈的布里安努对垒,对腓特烈的部下并不成问题。但成为基督之敌的名号,使得整个领地人心动摇,各个城市在教皇军队的面前,尽数城门洞开。

  如此危急的形势使留守的亲信不得不期待腓特烈立即归国。抵达阿克的信使递上急件,请求腓特烈尽早回国领导作战。

  腓特烈阅信之后只说了句“很遗憾”。他深知,如果要维护和约签署以后来之不易的和平,必须继续完善十字军国家的防御体系。如果有新的十字军前往巴勒斯坦,这个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然而此时并不可能发动新的十字军东征。

  因此,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想完善防御体系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城堡。而新建城堡耗费巨大,颇为不可行,只有利用现有的城堡来加强防御了。而且如果大规模新建城堡的话,必然会刺激伊斯兰一方。

  从达成和议到进入耶路撒冷的一个月间,腓特烈二世一直采取这一策略。在耶路撒冷驻跸的一周内,他完善了当地的城防措施,而回到阿克之后,腓特烈又对城北和城东的城堡网络进行了充分的建设。

  十字军国家城堡的防御功能,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发挥,到这一时期为止还没有形成统一的体系。

  其原因在于,这些数量众多的城堡,分别控制在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各地的封建领主手中。每个城堡都是各自为战,相互之间没有形成配合。唯一的例外是特里波利伯爵领地的城堡群,完全在医院骑士团的控制下,以“骑士之城”为中心,成为一个防御体系。

  腓特烈所做的,是依照医院骑士团的范例,在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十字军控制区内建立城堡防御体系。随着条顿骑士团的加入,腓特烈力图将三大骑士团整合起来,统一在十字军的战略目的下,发挥体系化的防御作用。

  通过体系化的防御策略,就能够在没有新十字军前来,也没有伊斯兰势力入侵的情况下,保障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一带的安全。城堡群组成的防御体系,由此成为海港城市群外的一道铜墙铁壁。

  基督教势力网络化的城堡群

  腓特烈二世东征出发之前,对自己在西欧的领地也进行了明确的防御安排。古罗马的道路系统,就是通过对道路体系的建设,形成交通网络的效果。而用于防御的城堡体系,也是通过建设成为有机网络,实现防御能力的整体提升。

  发生在意大利的状况,使腓特烈恨不得分身两地。斟酌之后,他决定争分夺秒地完成在巴勒斯坦的工作,然后班师回国。

  最终,当阿克的城堡体系建设完成之后,腓特烈二世在阿克王宫内召集了三大骑士团的团长和各地的封建领主。

  腓特烈和团长、领主的会谈持续了整个4月。关于会谈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受到召集的各位领导人物,都领会了腓特烈的意思,并决定为防御体系的完善而努力。最终,在腓特烈返回欧洲之后的15年间,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世界未开战事——其中前10年是在和约有效期之内的。

  ✞ 归国

  当防御安排工作结束之后,腓特烈于1229年5月1日启程,离开了阿克。

  腓特烈是于前一年9月7日率领第六次十字军抵达的。他在圣地停留的时间,加起来不到8个月。就在这短短的8个月内,耶路撒冷重新回到了基督徒手中。

  未曾料想,35岁的皇帝,是在阿克城居民的辱骂和投掷污秽中离开的。城内的神职人员,没有一个前往港口为腓特烈送行。

  腓特烈返程的第一站是塞浦路斯。在此地停留几天之后,直接乘船前往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并于6月10日登陆。

  算起来,腓特烈前一年从布林迪西出发的时间是6月28日。第六次十字军往复的海路航行,加起来不到一年。

  不仅整个意大利南部得知了皇帝回国的消息,罗马教廷和为教皇提供军队的意大利北部,也得知了腓特烈的归来。

  离开布林迪西,在其北方邻近的城堡巴莱塔度过夏季的腓特烈,看到意大利南部的居民因自己归国恢复了士气。腓特烈在这座面海的城堡居住,并非只是单纯的休养,同时也准备好了对教皇的反击。

  然而,腓特烈毕竟是没有杀死一个穆斯林就取得了第六次十字军的成功。如果他返回欧洲以后,就前来残杀基督徒,这位皇帝必将威信扫地。因此,面对教皇的一再非难,腓特烈必须以不流血的方式,来恢复自己在意大利南部的统治。

  9月,当得知腓特烈出兵之后,率领教皇军队的布里安努就仓皇逃亡君士坦丁堡。意大利北部的各个自治城市,随之宣布从教皇集结的军队中撤出。

  腓特烈见状,率兵北上进入那不勒斯。其后从那不勒斯向卡普亚的行军路上,有那不勒斯的居民自愿作为腓特烈的先导。

  从此直到10月,为教皇所侵占的土地全部回到了腓特烈手中。此时距离皇帝在布林迪西登陆已过去6个月,而他的军队还没有与教皇军交手。

  陷入孤立的教皇格列高利九世,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整个罗马教廷从教皇以下,除了与皇帝达成和解之外,别无他法。

  得到教皇求和的允诺后,腓特烈派出了自己特命的外交大臣——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访问罗马的赫尔曼,是第二次与教皇会面。回到那不勒斯之后,赫尔曼转达腓特烈,教皇的态度已经软化。

  在那个“教皇是太阳,皇帝是月亮”的时代,想要不伤体面地改善与教皇的关系,并非易事。这一工作花费了将近一年时间。

  经过漫长的磋商,教廷和腓特烈就双方领地的边界问题达成了协议。皇帝决定,利用教皇回到自己家乡阿那尼省亲之际,与教皇进行私人会晤。

  阿那尼是罗马以南的一座小镇。从英诺森三世以后,这座小镇走出了许多位教皇。

  格列高利九世在接见皇帝之后,发表了如下的声明:

  全体信徒之母,大公教会,心生慈爱之情地欢迎不羁孩子的归来。从今以后,皇帝回归了正道,整个基督教世界,也从此不再为恐惧所笼罩,走上平稳光明的前途!

  ✞ 和平之吻

  1230年9月1日,在双方和解的仪式上,60岁的教皇格列高利九世和36岁的皇帝腓特烈二世拥抱在一起,互相接吻。这样的吻,在西欧被称作“和平之吻”。以前的绝罚随之解除。当天,教皇在自己小镇上的家里招待皇帝午餐。条顿骑士团的团长赫尔曼随皇帝一起就餐。

  阿那尼小镇“和平之吻”三天后,腓特烈回到了意大利南部自己的领地。

  离开巴勒斯坦的腓特烈,无法忘记中近东的基督徒。在与阿尔·卡米尔和约生效的10年间,双方谨守互不侵犯的协议,保证和平持续至和约到期的1239年。

  这段时光,也是腓特烈二世最思念中近东的日子。

  皇帝通过书信,保持与伊斯兰领导人的交流。这些以阿拉伯语写成的信件,都是腓特烈写给和约的直接谈判人法拉丁的。信件通过法拉丁转交给阿尔·卡米尔。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

  腓特烈在信中谈及自己如何带兵对抗教皇军队的内容,信的口吻与其是跟外交谈判的对手交谈,不如说是跟亲密的朋友讲述新鲜的经历。除了表达对和平的祈愿之外,腓特烈一边讲述自己的近况,一边与法拉丁交换对于数学和哲学问题的看法——这就是腓特烈式的思念吧。

  1238年,阿尔·卡米尔去世。无论是继承他的长子,还是1248年长子死后继承苏丹大位的次子,都继续与腓特烈保持书信来往。

  双方的书信究竟起了怎样的效果,我们不得而知。但即便是在和约期限结束之后,中近东的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的和平共处,还是一直保持了下去。

  这一状态的决定性改变,发生在1248年。

  1248年8月,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所率的第七次十字军从法国南部港口艾格莫尔特出发,沿海路奔袭埃及。然而两年之后的夏天,路易九世被埃及人俘虏。

  当时还在意大利南部的腓特烈,自然知道路易九世被俘这件事。至于得知此事之后,他是如何想的,并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然而此后仅仅4个月,1250年12月13日,腓特烈二世驾崩。两周之前,他刚刚度过自己的56岁生日。

  十字军历史的权威学者朗西曼,是这样评价腓特烈二世的:

  “他集残忍、自私与狡猾于一身。在友人面前,他毫无诚信可言;面对敌人,他尽一切可能相周旋。”

  站在罗马教皇的角度,恐怕只能得出这样的评价吧。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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