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法国国王路易与第七次十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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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法国国王路易与第七次十字军
(1248—1254年)
✞ 理想的君主
史称“圣路易”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早在年仅12岁时,就在历代法国国王加冕的兰斯大教堂举行了加冕礼。他之所以能荣登大宝,是因为父亲路易八世即位三年后便驾崩,而三位兄长也都先于他离世。
少年皇帝12岁即位,还需要母亲摄政。路易九世的母亲布兰卡来自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王国的皇家,能力出众,信仰虔诚。
母亲对路易百般呵护,除了为国王请各科的家庭教师,在宗教上则身体力行,亲自教育,带领着儿子一遍一遍诵读《圣经》。国王幼年经历着一再失去血亲的痛苦,与此同时,母亲一直伴随在身边,日复一日读着《圣经》。路易的成长自然伴随着深刻的信仰之心。
至于内政方面,路易九世受到母亲的协助,以稳健善治而著称。在他9岁那年,祖父腓力二世撒手人寰。腓力二世以善用各种阴谋手段取得王室领地而著称。而路易的幸运之处,则在于他并不需要采取任何阴谋与手段,就保住了法国国王的地位与领地。
1229年,持续20年之久的针对法国南部阿尔比派异端的十字军宣告胜利。5年之后的1234年,20岁的路易与南部的普罗旺斯伯爵之女玛格丽特结婚,结束了法国北部与南部之间漫长的斗争。
虽然路易和玛格丽特之间是政治联姻,两人却一直相敬如宾,萌生了令后人歌颂的爱情。
路易九世活了56岁,共生育了10位子女。比路易年长20岁的腓特烈二世也活了56岁,他生育有20位子女。作为君主,尽量多生育后嗣,是无可厚非的。腓特烈的20位子女来自13位女性。而路易九世与他最大的不同,就是10位子女都由王后玛格丽特所生。
腓特烈二世像伊斯兰世界的苏丹那样,后宫佳丽不断,招致了罗马教廷的谴责。相形之下,路易九世就被树立为基督教世界理想的君主,得到教廷的赞赏。腓特烈发兵东征时没有带女性前往,而路易则在东征的始终,有王后陪伴左右。
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埃尔·格列柯画)
罗马教廷的优等生路易九世,在1244年经历了一件使他进一步成为优等生的事件。
当年底,路易生了重病,躺在床上。国王的病因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脱水。由于一病不起,路易渐渐衰弱下去,母亲和侍从眼睁睁看着他像40岁离世的父王一样的症状,都感到十分绝望:“难道病床上的路易,也要重蹈其父亲英年早逝的命运吗?”这时,虚弱的路易低声向上帝起誓,如果还能恢复健康,自己务必率领十字军,与异教徒作战到底。
路易的身体不久就有了转机,很快,他的疾病痊愈了。相比起40岁重病去世的父王,路易很可能是因为年仅30岁,体力更好,所以终获痊愈的。但在中世纪那个笃信基督教的年代,教会的优等生路易则完全把自己的痊愈归因于上帝的救恩。于是他决意要履行自己对上帝的诺言,并从此成为了一个为使命而自觉的统治者。
1245年春天,贝鲁特主教手持耶路撒冷牧首的书信,前往罗马造访教皇英诺森四世。牧首在信中恳请教皇派遣新的十字军前往中近东。
信中还说,从前一年11月起,就有了穆斯林准备武力收回耶路撒冷的传闻。由于穆斯林已经磨刀霍霍,基督徒一方必须派遣新的十字军才能保卫圣城。
作为整个中近东基督教会的最高领袖,耶路撒冷牧首从一开始就反对腓特烈二世与异教徒的阿尔·卡米尔之间的和平条约。因此,他并没有前往耶路撒冷,而是始终驻跸于阿克,以宣示自己的态度。和议的有效期为10年,到1239年已经结束。此后,继任苏丹的阿尔·卡米尔之子并未改变自己的版图,和议时的领土状况就这样继承下来。
然而到了1244年,来自叙利亚的一个穆斯林部族出其不意地攻击了埃及的苏丹,并在名利心的驱使下,占领了耶路撒冷。
这一偶发事件给一直反对腓特烈二世和阿尔·卡米尔之间和议的耶路撒冷牧首提供了再好不过的口实。他立即致信教皇,要求派出新的十字军,以全体基督徒的名义夺回圣城。
英诺森四世也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教皇开始着手遴选新的十字军统帅。50岁的腓特烈二世与教皇的关系十分紧张,双方处在正面冲突中。因此,他自然不在考虑之列。而英国则处于内乱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提供。因此,最终可以担当的统帅就只有路易九世一个人。
而路易又正是罗马教廷眼中理想的君主。理想的君主所率领的,自然是理想的十字军了。由于教廷足够信赖路易,教皇甚至宣布,在他的十字军中,不必有教皇代表出席。
收到教皇谕令的路易,仿佛在疾病新愈之后再次感受到了奇迹来临。他当即回信,承诺出兵。这位31岁的青年,比任何时候都向往响应上帝的召唤。他火速宣布在法国全境内征税,以作为出战的资金。而自己亲征之后的法国内政,则交给母亲布兰卡全权处理。
此外,路易决定,以埃及作为新十字军的目的地。他相信,只要攻陷了中近东的中心埃及,整个伊斯兰世界就会崩溃。此外,他也希望能够一雪第五次十字军未能在达米埃塔保持胜果的耻辱。
出人意料的是,在顺利的前期准备之后,东征的计划延迟了三年。
东征延迟的第一个原因,是叙利亚、巴勒斯坦的基督徒,对十字军的态度不温不火。除了神职人员热情高涨以外,普通基督徒对新的十字军并没有多大兴趣。
在埃及苏丹出兵赶走占据耶路撒冷的部族之后,回到苏丹治理下的耶路撒冷,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此时的耶路撒冷同以前一样,依旧是教堂的钟声与清真寺的召唤声共鸣,来自世界各地的基督徒像往常一样巡礼。只有原来以“大卫之塔”为总部的条顿骑士团受到了影响,不得不迁出城外。穆斯林军队也并没有袭击基督徒控制下的海港城市。
东征延迟的第二个原因,则是十字军一直未能就运输兵力的海军力量达成一致。法国拥有强大的陆军,但其海军实力并不强,主要的海港也只有马赛一座。虽然马赛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港口,此时该港却不在法国王室的控制之下。
虽然路易九世对马赛以西150公里的艾格莫尔特渔港进行了升级改造,使用哪个国家的海军来协助运输十字军,依然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威尼斯共和国首先不考虑协助路易九世。威尼斯商人在叙利亚、巴勒斯坦和埃及都拥有很多相关利益,运输十字军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在砸自己的生意。威尼斯商人的市场,囊括了第四次十字军占领的君士坦丁堡和埃及的亚历山大,这两大港口的丰厚利润,使他们对十字军没有任何好感。
最终为路易九世的十字军提供运输服务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威尼斯共和国最大的对手热那亚头上。
依赖热那亚的海军力量,对于路易来说,有双重的不利因素。一方面,由于海军力量都“外包”给热那亚,对于舰船的具体建造方法,法国人无法自己掌握。而与路易结盟的热那亚人只好使用其在港的舰船。相比之下,腓特烈二世就能够在第六次十字军东征过程中使用自己监督建造的适合在尼罗河上航行的专用船只。
而更关键的不利因素,则是路易无法自己掌控海军的战略。
腓特烈二世的海军来自自己的领地意大利南部,虽然并不比热那亚和威尼斯的海军更强大,却是牢牢控制在自己指挥之下的。
率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理查一世,也是以本国的海军为主力出征近东,经北海、大西洋南下直布罗陀海峡,并穿越整个地中海。夺回阿克以后,理查也调遣了热那亚和比萨的船只一起对抗萨拉丁,但从整个战略来看,他的整个海军力量是在自己一人指挥下的。
战争指挥的一元化,是胜利的重要因素。只有这样,各个作战单元之间的消耗才会减少到最小。
路易九世也注意到了这一问题。他派遣了法国将军出任热那亚海军的提督。但由于这位将军是内河航运出身,自然受到了热那亚海员的轻蔑。要知道,250年后涌现出哥伦布这样航海奇才的热那亚,比起当时最强大的海上帝国威尼斯来,拥有着更为训练有素的海员。
带着以上的不利因素,34岁的路易九世率领的十字军于1248年6月12日从巴黎出发,向艾格莫尔特港南行。
✞ 华丽的阵容
在编年史家笔下的第七次十字军中,可谓明星荟萃,集合了当时的诸多头面人物。
首先是常伴夫君左右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
接下来是路易九世之弟,阿尔图瓦伯爵罗贝尔。
此外是路易的另一位从弟,安茹伯爵夏尔。
还有路易的末弟,普瓦提埃伯爵阿尔丰斯。
路易的三位兄弟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可谓是整个加佩王朝全体出征。
路易的堂兄,勃艮第公爵于格。于格参加了第六次十字军,但在与腓特烈二世交往之后,殊为嫌弃皇帝的作风,于是提前回到了国内。
同为路易堂兄的布列塔尼伯爵皮埃尔。他也参加了第六次十字军,也和于格一样,讨厌皇帝的作风,中途回到国内。
弗兰德斯伯爵丹皮尔。历代弗兰德斯伯爵从第一次十字军开始就常亲自出征,这次也不例外。
圣保罗伯爵基伊。
萨尔布吕肯伯爵若望。他和他的堂兄弟,身为香槟伯爵部下的同名的若望·德·茹安维尔一起出征。正是茹安维尔留下了关于第七次十字军仅有的记载。
除了以上的法国贵族之外,来自英格兰的索尔兹伯里伯爵威廉和来自苏格兰的丹佛伯爵帕特里克也参加了第七次十字军。
茹安维尔所谓的明星荟萃,只列出了参战的贵族名单,却并未提及各位贵族所率的兵力多少。但依据此人的记载,出征的骑士有2500人,加上同等数量的马夫,和骑士数量两倍的随从,以及1万名步兵和5000名弓兵,总兵力大约是2.5万人。前往东征的战马则共有七八千匹之多。
与祖父腓力参加第三次十字军时所率的2500人相比,路易的兵力达到10倍之多。第七次十字军比理查一世的兵力要多,更是达到了腓特烈二世所率第六次十字军的5倍以上。西欧基督教国家王牌中的王牌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将其全部兵力投入了十字军东征。
这支大军所乘坐的,是以38艘大型舰船和上百艘小船组成的舰队。与以桨帆船为主的威尼斯舰队不同,热那亚的舰队以帆船为主。茹安维尔只提到了大型帆船,而他未提及的小船也应当是以帆船为主。然而这一类型的帆船并不适合在尼罗河上航行。
法国国王和同行的贵族们到达艾格莫尔特之后,便在该地驻扎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时间内,负责输送十字军士兵的热那亚,将航行于地中海东部各地的船只召集回母港,在完成对船只的修理和补充水手之后,向艾格莫尔特集结。
十字军士兵和乘上战马到达的舰队,最终于8月28日离港。舰队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塞浦路斯。在水手熟练的操纵之下,舰队完全不必于克里特岛和罗得岛进行补给。而且,克里特岛当时处在威尼斯控制下,死对头热那亚的舰队自然不会在那里靠港。
到了塞浦路斯,舰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从理查一世开始,到腓特烈二世,经过不断的建设,塞浦路斯已经成为十字军的重要基地。舰队于9月17日到达塞浦路斯,在地中海上航行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中近东基督教世界的主要领导人纷纷来到塞浦路斯,迎接路易九世的到来。然而这些头面人物觐见法国国王的用意,是希望他放弃与穆斯林决一死战的念头。
他们一同告知路易,伊斯兰世界正处于混乱之中,希望路易能够妥善利用这一状态。所谓利用,指的是与其中一部分势力结盟,消灭另一部分势力。
此时此刻,以埃及为大本营的阿尤布王朝苏丹,正苦于内部的纷争。虽然阿尔·卡米尔在位时建立了十分稳固的权力基础,但他去世10年之后,其子侄之间斗争不断激化的形势下,阿尤布王朝面临内部的权力危机。他的长子,即现任埃及苏丹,为了镇压各地的叛乱,不得不出兵叙利亚。
路易九世所率第七次十字军的进军路线
路易九世所率的第七次十字军最幸运的一点,便是恰逢敌方陷入分裂的时期。时常处在与伊斯兰势力斗争第一线的圣殿骑士团,也强烈建议路易利用好敌方的状态,抓住时机取得战果。由此可见这时伊斯兰世界分裂状况之深。
意想不到的是,路易拒绝了圣殿骑士团的建言。在他看来,利用敌方的困境而突袭,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纵然突袭能够消灭一部分敌人,路易也拒绝这样做。
历史学家对路易九世的想法感到疑惑。他本可以利用这一机会,率领大军从塞浦路斯航行到阿克,经雅法一线机动,趁敌方内乱之际一举夺取耶路撒冷。在整个军队士气高昂的当时,实现这一目标是完全可能的——但他也没有这样做。他之所以没有突袭耶路撒冷,大概也是因为他的道德感所致。
结果,直到1249年5月30日,十字军才从塞浦路斯起航。
这支十字军之所以在塞浦路斯越冬,直到温暖安全的5月才出发,完全是因为热那亚海军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经过一个月的航行,热那亚水手们完全厌烦了指挥他们的法国提督——他只是旱鸭子般的业余水平。对热那亚舰队来说,运输十字军带来的最大便利,是能够在巴勒斯坦地区的海港城市争夺自己竞争对手比萨人的市场。为了确保自身的既得利益,热那亚海军频繁来往于塞浦路斯和巴勒斯坦之间。
最终解决热那亚人带来的骚动的,不是路易九世,而是阿尔苏夫的领主伊柏兰家。虽然伊柏兰家促使热那亚人休战,这支海军力量在第七次十字军的东征过程中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并成为路易九世的切肤之痛。从战略层面上看,他做梦都想拥有一支自己控制下的海军力量。
✞ 在埃及登陆
以上诸多烦心事之外,路易九世所率领的第七次十字军,终于1249年6月4日在埃及达米埃塔附近登陆。
得知法国国王登陆的苏丹,当即解除了自己对霍姆斯的包围,急忙率领军队返回埃及。对他来说,为自己大本营的安全而放弃叙利亚的城市,自然是丢车保帅的选择。
埃及及其周边
为了迎击路易,苏丹一路急行军,结果旧病复发,再加上在叙利亚战斗中的体力消耗,一行到达尼罗河三角洲东端之时,便卧床不起了。整个军务只好委托苏丹之父阿尔·卡米尔最为信赖的大臣法拉丁。而法拉丁正是20年前与皇帝腓特烈二世之间来往的信使,最终也促成了和议——他作为外交官的才能毋庸置疑,但不能说是一位优秀的将领。就这点来看,路易又是十分幸运的。
十字军登陆后翌日早晨,便向达米埃塔发起总攻。热那亚的海军也参加了攻城——这座海港城市可以从海陆两方面攻取,位于地中海沿岸的地理位置,使第五次十字军从海陆两方面将其攻占。
对第七次十字军来说,攻占这座海港要比第五次十字军来的容易些。指挥守军的法拉丁率领部众仓皇逃跑,以至忘记破坏附近河流上的桥梁。
苏丹并未对逃回身边的法拉丁深加追究。这位与腓特烈二世皇帝气味相投的埃米尔不仅教养极好,也以重信义而著称,因此人望甚高。
另一方面,十字军在登陆翌日即攻占达米埃塔,但此后却一直没有新的动作。在这个初夏季节里,路易九世优先考虑的是达米埃塔的基督教化。
他首先命令部下将城内的清真寺全部改建为教堂。接下来,路易任命了达米埃塔城的主教,这位主教一直为城内原有的基督徒服务。
与路易实行的清真寺改为教堂一样,穆斯林一方也会将攻占的城市的教堂改建为清真寺。这样的工作需要耗费人力物力,而作为同是一神教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来说,此类工作是不可或缺的。
完成城市的基督教化工作之后,路易召来了自己的王后玛格丽特。此前一直逗留于阿克的王后,率领一班女官,浩浩荡荡地来到埃及。
路易在达米埃塔完成的另一项工作,是给协助十字军的意大利城市共和国一片城内的居留区。
他首先把最好的一块地区给了热那亚人,然后给了比萨人一块地区——后者曾经帮助路易从塞浦路斯运输军队。
尽管热那亚人强烈反对给并未参加战斗或运输工作的威尼斯人一个居留地,仁慈的路易还是为威尼斯人划定了他们的贸易和居住区。
路易之所以给威尼斯人方便,表面上是他口头说的基督徒不分各国一律平等,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威尼斯共和国的情报搜集能力,在地中海各个势力中为最强。因此,当威尼斯商人以本国政府命令其不参加十字军为由,向路易致歉时,同时给路易呈上了圣物作为赠礼。从此以后,尽管威尼斯商人一直没有参加第七次十字军,他们通过给路易及其部下赠送喜好的东方物品,讨取了十字军领导人们的欢心。
至于首次会面时,威尼斯商人给路易赠送的商品具体是什么,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了。留下的记载只有三年后,威尼斯人帮助路易成功买到了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时所戴的荆冠——当然,是以不可思议的高价获得的。
如此以后,善于收集情报,也热心于开发新市场的威尼斯人,投入到日渐兴隆的“圣物买卖”活动中。
反观埃及一方,却渐渐陷入了窘迫的境地。放弃达米埃塔之后,大军急忙沿尼罗河溯流而上,在曼苏拉组织阵地进行防御,而苏丹的病依然没有好转。曼苏拉位于达米埃塔和开罗之间的位置。曼苏拉的命运,直接决定了开罗的命运。
走入穷途末路的埃及一方,向路易九世提议和谈。和平条件是将耶路撒冷返还给十字军。
路易当即拒绝了使者的和平提议。他的理由很简单:与“不信者”谈任何条件都是不可能的。
✞ 强行进军
秋意渐深,尼罗河的水位也大为降低。对进攻一方来说,这是绝好的时机。然而在十字军的首脑中间,对于战略起了分歧。
以布列塔尼伯爵为首,得到中近东当地诸侯和宗教骑士团支持的一方,主张进攻海港城市亚历山大。他们看来,如果攻占达米埃塔之外的另一座贸易集散地,将对埃及的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攻占亚历山大之后,埃及苏丹便只能无条件投降了。
但这一提议受到了以路易九世兄弟为首的大多数西欧诸侯的反对。他们认为,苏丹的阵营就在曼苏拉附近;如果直取曼苏拉,开罗也就唾手可得了。路易最终采纳了后者的意见。
路易也认为进攻曼苏拉是个不错的主意。然而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幼稚。
1249年11月20日,路易率领全军从达米埃塔出发了。这支2.5万人的大军,全体开拔,沿尼罗河逆流而上。
此处最为不可思议的,便是路易九世为何不曾参考狮心王理查和腓特烈二世皇帝的先例。
腓特烈皇帝之所以在上次十字军东征中给苏丹阿尔·卡米尔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最后不战而获得圣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控制强大的海军之余,还建造了一支由能够沿尼罗河而上的平底船组成的舰队。而对没有海运传统的法国人来说,自身海军力量十分薄弱,不得不依靠热那亚人的力量。
即便是拥有本国舰队的理查一世,也只是在运输中使用。在与萨拉丁海军的激战中,他依靠的是比萨和热那亚人的桨帆船。
读者大概还记得,当狮心王夺取阿克,率军继续南下时,他命令桨帆船组成的舰队沿海岸而行,与沿海南下的陆军互相成掎角之势。
由于舰队承担了大部分辎重的运输,理查军队南进时负担轻了很多。尽管在行军期间屡遭萨拉丁军队的袭扰,理查指挥的部队可以从容不迫,轻装迎战。
与此同时,理查部队中的伤病员也不会造成行军的负担。比萨和热那亚船只不仅承担了军粮和武器的补给,还能将伤病员运送到阿克及时治疗。这一往复输送的战略,是致使萨拉丁的阻击袭扰战失败的重要原因。当兵士看到伤病员受到妥善照顾时,自身士气便会得到提振,其战斗力便强大起来。
路易九世除了率领十字军陆军之外,也征用了100多艘小型舰船。这些船只虽然不是平底船,但由于吃水浅,也可以在欧洲的河流中航行。
然而尼罗河下游三角洲的地貌则与欧洲截然不同。从开罗往下游去都是三角洲,整个扇形的西端是亚历山大,东端则是达米埃塔。两地之间广阔的三角洲地带,由无数条水路连通。其中有文字记载的水路有两条。
第一条是后来拿破仑远征时留下的,由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石碑发现地罗塞塔(今埃及拉希德)通往地中海的水路。另一条则是经达米埃塔通往地中海的水路。
19世纪殖民埃及的英国人,将前一条水路称为“罗塞塔水道”,而后一条自然也就成了“达米埃塔水道”。
路易九世所率的十字军,正是从“达米埃塔水道”溯流而上,向曼苏拉行军,最终的进军目标是开罗。虽然大型帆船无法在这条水道中航行,小型桨帆船完全可以与陆军齐头并进。
然而路易并没有安排水军同行。他放弃了这一理查曾高度依赖的军粮补给方法。
达米埃塔的陷落,使埃及一方士气低落,但在敌军逼近曼苏拉时,他们还是开始行动了。
善于以风驰电掣一般的方式袭击的贝都因骑兵,不会放过阻止十字军前进的任何机会。
另一边,路易率领着大军庄严地前进,士兵夜以继日地抵挡贝都因骑兵的突袭。
开罗及其周边
由于敌军袭击而战死者并不多,而且没有重要人物,因此路易下令将他们就地掩埋。然而因袭击而负伤者则继续跟随大部队行军——无论是步行还是骑在马上。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就渐渐慢了。特别糟糕的是,以骑兵为主的队伍和以步兵为主的队伍在行军中渐渐拉开了差距。
尽管如此,从战略总体上看,路易的十字军不至于陷入毁灭性的打击,是因为埃及一方自己陷入了动乱。
路易率军离开达米埃塔三日之后,驻跸在曼苏拉的苏丹因病一命呜呼了。其长子即直系继承人远在叙利亚,无法立即赶回主持政务。在此危急时分,苏丹的一位妻子果断下令秘不发丧,直到长子回到埃及为止。这段时间内曼苏拉的军事指挥,则完全交由曾与腓特烈皇帝交涉的法拉丁负责。
但苏丹的死讯还是很快传开了。就连行军中的路易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可谓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路易对此深以为是天赐良机。毕竟此时法国国王面前的对手,已经只剩下女子和老人。
坏了路易心想的好事的,并非埃及军队,而是静静流淌的尼罗河。流经队伍前进路线的河水汇聚成一个湖泊,阻挡了队伍前进的道路。
路易集结士兵,命令他们修筑堤坝,以阻止河水汇聚。然而修筑作业受到埃及士兵投掷的燃烧弹“希腊火”的妨碍,最终不得不作罢。
随着纪元悄然进入1250年,十字军和埃及的穆斯林军队隔湖对峙了6个星期。
1250年1月中旬,有一位埃及人来到了湖畔的十字军大营之中。这位科普特基督徒男子直接请求觐见法国国王,在侍从的引导下进入了路易的营帐。埃及人禀报说,这座湖一边水势较深,另外一边则是浅滩。从浅的那一面通行,即可到达对岸。
科普特教会,与罗马公教会、希腊正教会和东方的聂斯托利派教会一样,是一个独立的基督教派,流行于埃及。他们是伊斯兰世界中的基督教会之一,与其他教会的信条略有差别。
与和穆斯林生活习俗迥然不同的希腊正教和聂斯托利派教会信徒相比,埃及的科普特基督徒尽管保持自己的信仰,与当地的伊斯兰社区已经深深融合。因此,科普特基督徒的衣着打扮和一般埃及穆斯林区别不大,皮肤和发色也与普通埃及人没有任何不同。
而他毕竟是基督徒。为路易提供重要情报一事,说明他在自己生活的社会面前,选择了自己的信仰。这位情报提供者除了少许报酬之外,并没有要求什么。
✞ 曼苏拉惨剧
路易随即派出兵士,前往侦察情报的真假。当获悉情报可靠之后,他立即将十字军的首脑集合起来,召开作战会议。会议很快取得了共识,决定派一支先遣队到湖对岸,奇袭埃及军队的大营;如果得手,再出动大军,直捣曼苏拉。
国王的兄弟,阿尔图瓦伯爵志愿担任先遣队的队长。先遣队由他率领的法国骑士,和索尔兹伯里伯爵所率的英国骑士,以及本地的军事力量圣殿骑士团组成。
这里所说的“骑士”和一般所说的“骑兵”有所不同。
所谓“骑士”都需要经过一个叙任仪式,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才能成为“骑士”。
而所谓“骑兵”是对骑马作战的士兵的泛指,与徒步作战的“步兵”相对。
“骑士”还含有出身阶级的意味。他们生来就以战斗为职业。相反,“骑兵”平时可能从事各种不同的职业,但因为善于骑马,在战时可以充任骑兵。而像圣殿骑士团这样的宗教骑士团,其团员在入团仪式上就正式成为了一名骑士。
1250年2月组成的这支敢死队般的先遣队,完全由骑士组成。其战斗力可谓极为强悍。
2月8日,先遣队誓师出发。然而就在此时,作为总指挥官的路易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不等先遣队战斗的结果,就率领全军的半数向浅滩的方向移动,而把大营的守卫工作留给率领另一半军队构筑防御工事的勃艮第公爵于格。这样一来,当先遣队离开以后,路易的大军被一分为二。
而之后战果渐趋明朗化时,路易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步所犯下的错误。
当先遣队出发时,路易郑重地对自己兄弟说:“埃及军队的大营,就看你的了!之后我们合力进攻曼苏拉城!”
埃及军队完全没有料到先遣队的奇袭,于是,奇袭取得了完美的成功。那与其说是一场激战,不如说是完全的屠戮。处在最前线的埃米尔法拉丁,就在当天战死沙场。
酣畅淋漓的大胜,令先遣队队长阿尔图瓦伯爵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与他一样年轻气盛的索尔兹伯里伯爵也自信满满。队伍里的圣殿骑士们一直以对穆斯林作战为自己的唯一使命,因此在战斗中勇猛异常。
于是,先遣队内当即一致决定,乘胜进攻曼苏拉。然而,不幸悄然向他们袭来——防守曼苏拉的不是别人,正是剽悍的马木路克骑兵。
用拉丁字母写作“Mamluk”的这支骑兵,与一般的雇佣兵并不相同。这一名字的意义,指他们是从奴隶市场上买回,专门培养成兵士的男子。这些出身于各个不同部族的“奴隶”(“马木路克”的本意)从小接触各种武器,终身以作战为职业。
对马木路克来说,战斗即生活,一生如此。
而对基督教世界的骑士来说,为了上帝,为了主君,为了人人爱怜的美女而死,都是无上纯洁的。
出身马木路克的埃及的骑兵司令鲁克纳尔丁·拜巴尔斯,像任何一位马木路克一样,会为了战斗的胜利,而不惜一切代价。
阿尔图瓦伯爵率领的精锐部队来到曼苏拉城下时,望见城门洞开的场景,不由得吃了一惊。然而,整支部队中并没有人猜测到敌人的诡计。在他们看来,一定是城内守军得知附近营地尽失以后,便和当时达米埃塔的守军一样望风而逃了。现在,放眼望去,曼苏拉城头上连一个士兵的影子也没有。
阿尔图瓦伯爵和索尔兹伯里伯爵走在最前面,整个队伍昂首阔步进入了曼苏拉城。
队伍沿着城内的巷道前进。由于道路狭窄,骑在马上的骑士队列逐渐变成了一字长蛇阵。
当他们正在狭长的街巷中行进之时,忽然从两边的屋顶上射来了乱箭,投来了石块。骑士们全体都在马上,却被街巷的地形限制住,动弹不得,活生生成了两边敌人的靶子。这支精锐的先遣队,连使用刀剑的机会都没有,就横遭屠戮。
将这一惨剧转告路易九世的,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成功单骑脱逃的布列塔尼伯爵皮埃尔。而他也并不知道阿尔图瓦伯爵和索尔兹伯里伯爵的命运如何。
直到两位医院骑士团的骑士,化装成马木路克潜入曼苏拉,亲眼看到穆斯林士兵将西欧骑士的遗体投入尼罗河,路易才确认了先遣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同为宗教骑士团,与拒绝学习阿拉伯语的圣殿骑士团骑士截然相反,医院骑士团常常化装成穆斯林,潜入敌方阵营刺探情报。
路易由此得知了先遣队失败的消息。至于阿尔图瓦伯爵罗贝尔和索尔兹伯里伯爵威廉的死讯,则是医院骑士团骑士看到尼罗河上漂浮的华丽贵族盔甲之后得以确认的。
路易在给臣下的书信中,告知了自己泣不成声的悲痛心情。亲兄弟的丧生,给35岁的兄长以巨大的打击。然而,医院骑士团骑士的报告,给路易的打击更大,简直令他泣不成声。
两位乔装成马木路克的医院骑士团骑士,很可能参与了将十字军将士遗体从城内运往河边的工作,并亲手将遗体投入尼罗河中。为了刺探工作不被埃及人识破,两位骑士必须亲自参与以上的工作。
尽管未被识破,两人还是没能见到阿尔图瓦伯爵和索尔兹伯里伯爵的遗体。据他们统计,参战的290名圣殿骑士团骑士中,投入尼罗河的只有285人。
圣殿骑士团的制服是众所周知的白底大红十字。虽然马木路克把阿尔图瓦伯爵和索尔兹伯里伯爵所率骑士的精钢制成的甲胄尽数剥下,印有红十字的白袍却对他们毫无价值。于是,白袍被一件一件丢弃在尼罗河上,顺水向下游漂去。这样一来,两位乔装打扮的医院骑士就能把圣殿骑士团牺牲的人数数个清楚了。
至于没有被扔进尼罗河的5位圣殿骑士,此时一定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不难想象,这5位重伤者,和其他参战的士兵,最终都不免逃脱葬身河底的命运。
马木路克对俘虏敌人并无兴趣——如果他们俘获敌人,十字军为俘虏所交付的赎金,最终会落入他们的阿拉伯或突厥主人手里,他们自己什么也得不到。
在这场全军覆没的曼苏拉惨剧之中,只有圣殿骑士团的牺牲人数为历史所记载。至于阿尔图瓦伯爵所率的法国骑士和索尔兹伯里伯爵所率的英国骑士人数,就没有资料可以查考了。
根据圣殿骑士团的其他战例,参考两位伯爵的地位,现代学者估计参战人数约为1000人以上。
这次1000人规模的覆没,对于整支大军2.5万人来说,并非毁灭性的打击。然而,由于先遣队全部由骑士组成,第七次十字军的精锐几乎完全丧失。曼苏拉的损失,并不在于量而在于质。经此打击,路易九世已经欲哭无泪了。
曼苏拉惨剧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一直以最下层兵士身份作战的马木路克,以下克上地战胜了不可一世的西欧骑士们。
✞ 撤退
曼苏拉惨剧之后不到三天,1250年2月11日,马木路克骑兵集中起来,开始进攻路易九世的大营。路易连忙放下悲伤,仓促应战。
奴隶出身的马木路克,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危在旦夕的十字军在各个方向慌忙招架。在这场战略与战术全无的白刃战中,路易的幼弟,普瓦提埃伯爵阿尔丰斯为周围侍从簇拥着杀出重围,从而幸免于难。最终,路易得以将敌军击退,马木路克骑兵踏着扬沙回到了曼苏拉城内。
在为水道所包围的危险地势上,大营中的路易和诸侯夜不能寐,度日如年地防备着马木路克随时可能发动的第二次进攻。然而,敌人并没有前来挑战。原来,这段时间内,新任苏丹终于从叙利亚回到了埃及,并来到曼苏拉视察。
新任苏丹甫一到来,便用计让十字军陷入了比之前更加窘迫的状况中。
苏丹一边命令来自各地的骆驼集结,一边组织大量建造小船。
骆驼驮着小船,一只一只运送到被后来欧洲人称为“达米埃塔尼罗河”的水道上。小船上乘坐的除了划桨手之外,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苏丹的战术是用这些成群的小船阻止十字军用来提供补给的小型船只。
由于路易九世并未将达米埃塔到前线的补给作为战役的重要部分来考虑,补给船只上没有安排战斗人员。于是埃及的战略大获成功,路易的大本营陷入断粮断水的境地。接下来,新苏丹图兰沙便命令马木路克和贝都因骑兵袭扰十字军的大营。此时的十字军陷入饥饿和疾病之中,内外交困。
1250年4月初,路易最终不得不决定拔营撤退。同时,他向苏丹提出了停战的请求。停战条件与之前苏丹提出的一样——用达米埃塔交换耶路撒冷。
先前苏丹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提出同样的条件,遭到路易的断然拒绝。到这次路易陷入绝境,却提出相同的条件,苏丹自然不会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伴随着苏丹的严词拒绝,路易九世率领的第七次十字军的撤退,即将史无前例地惨淡收场。
✞ 史无前例的败北
抵挡着敌军的袭击,十字军且战且退。从底层士兵到路易九世,整个军队都陷入了连续的苦战。路易让负伤者乘船先行撤退,自己指挥后卫部队,以确保安全撤退。
然而,后卫部队的作战牺牲巨大,路易却没有做成功的部署。36岁的路易在敌人的不断追击之下,于撤退途中过于劳累,最终病倒了。躺在担架上的法国国王,最终被移动到相对安全的前卫部队中。
路易决定再次向马木路克骑兵司令提出休战。他派出蒙佛尔伯爵率领一队人马,前往敌营求和。
从以往十字军和阿拉伯人、突厥人交往的先例来看,和谈成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对这次和谈的对象马木路克来说,成功实现和议却是不可能的。
目睹和谈进展的重重困难,蒙佛尔伯爵手下的兵士纷纷认为,与其面临被马木路克集体残杀的命运,伯爵不如放弃和谈,投降对方。由此可见,此时的第七次十字军早已人心涣散,陷入统帅无法领导下级兵士的境地。
负责守卫伤员所在的船只的兵士,同样自私地认为不如投降了事。他们在敌军船只的围攻下,赤手空拳地连同伤员一起被俘。就这样,下级士兵一个个成了埃及人的阶下囚。
路易的大军由此一点点垮掉,而国王对此完全无能为力。照这样下去,整个十字军要一步步成为穆斯林军队的俘虏了。
第七次十字军的窘境在之前的六次东征中从未出现。上至国王,下至兵卒,滚雪球一般地投降敌军——俘虏的盔甲被剥下,武器全数遭到缴获。
避免这一惨状的,除了早早逃离战场的侍从、马弁和厨子,就只有顺尼罗河而下返回达米埃塔的热那亚水手了。
自法国国王以下的全体贵族,被曼苏拉的埃米尔羁押于自己的官邸之中。
至于被俘的作战人员总数,并没有确切的记载,不过几乎可以确定超过了一万人。曼苏拉这座小城已经不够收容十字军士兵,他们当中许多人被押解前往开罗。
见到被俘的十字军战士,对开罗市民来说不啻是值得狂欢的事情。然而即使是大都市开罗也无法收容一万名战俘,俘虏们被收押露宿于城外的古埃及神殿遗迹附近,一路上重伤员和病员往往被随行的马木路克残杀。
在1250年4月中旬,胜负双方最终缔结了和议。
失败者路易答应胜利者苏丹的第一个条件,是全部返还中近东基督徒占领的所有城市,以换取自己的人身自由。
为此,路易通信告知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地区基督教国家名义上的统治者,即耶路撒冷王国的正统继承者,皇帝腓特烈二世之子康拉德,决定这一地区未来命运的权力在自己而不在这位德意志人。
值得一提的是,腓特烈二世于当年12月驾崩。因此此时他作为皇帝还在位,而当年与他订立和约的阿尔·卡米尔,是在位的埃及苏丹图兰沙的祖父。图兰沙之所以敢于撕毁祖父订立的和约,只是因为失败者路易向自己要求的是人身自由——多少赔款都无法换回的权利。
此外,苏丹还要求路易提供100万拜占庭金币的赎金。
赎金是为了释放国王以下的全体贵族、骑士乃至士兵而提供的。由于第七次十字军全体成为了苏丹的阶下囚,这100万金币即成为释放国王以下全体十字军成员的赎金。
根据和议,当支付一半赎金之后,埃及一方首先释放国王和贵族。基督教世界眼前的紧急任务,便是筹集这一半的赎金。
苏丹的另一个要求则是放弃达米埃塔。基督教世界放弃达米埃塔之日,路易九世即重获自由。
在因国王被俘而陷入动乱之际的达米埃塔,王后玛格丽特临盆了。她的新生儿名叫让·特里斯坦。
此时的王后连产后进补的费用都没有——因为所有的赎金都要靠她一个人筹集。
王后不得不将全部财产加以变卖:除了各种珠宝饰品,名贵服装,再加上手中留存的部分出征军费,合计凑够了差不多40万拜占庭金币。
虽然离半数赎金需要的50万还差10万,但经过艰苦的外交努力,阿尤布王朝的末代苏丹图兰沙最后允诺当即释放路易和各位贵族。
1250年5月6日,法国国王路易九世重获自由。他经历了不到一个月的囚徒生活,然后与自己的两名兄弟和列位贵族一起获释。
全体贵族成员首先启程前往达米埃塔,甫一到达,国王便连同王后一起离开达米埃塔,前往阿克。至于在开罗收容的一万多俘虏,则只能等待回到阿克的路易为他们筹集赎金了。
留下关于路易九世和第七次十字军记载的那位来自香槟的骑士茹安维尔,也是被俘十字军将士中的一员。由于他身份低微,未能随国王释放,不得不继续忍受艰难的囚徒生涯。
我们可以从茹安维尔的记载中得知,他曾以自己作为法国国王远房兄弟的资格而要求获释。然而他的呼吁石沉大海,毫无效果可言。于是,茹安维尔转而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远亲资格要求获释,这一次反而取得了成功。
虽然与腓特烈面谈的法拉丁惨死于曼苏拉附近的战斗之中,这位外交家在埃及宫廷中为皇帝制造的美好形象,一直都没有消散。
最终,若望·德·茹安维尔在未支付赎金的情况下得以释放,平安回到了法国。
返回阿克的路易九世首先命令自己的兄弟安茹伯爵和普瓦提埃伯爵启程回国。与此同时,从国内传来了摄政的母后布兰卡卧病在床的讯息。
从达米埃塔到阿克
但路易自己还无法回国,他必须筹集剩余部分的60万赎金。
这边厢筹集资金毫无进展,俘虏继续扣押的情形之下,埃及人那边却发生了内乱。
新登基的苏丹图兰沙,大好形势之下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图兰沙忽视了协助他取得苏丹位置的一位父亲的遗孀,导致这位名叫沙加尔·杜尔的女子怒火中烧,暗中勾结马木路克。在她的策划下,最终,马木路克统帅拜巴尔斯决定对图兰沙实施谋杀。成事以后,沙加尔·杜尔与一位年长的马木路克结婚,最终成为一位女苏丹。
从此以后,萨拉丁所创立的阿尤布王朝寿终正寝。埃及进入了马木路克统治的时代。由于这次内部权力更迭,留在阿克的路易获得了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
这段时期内,路易继续忙于筹集资金。这位虔诚的国王虽然拒绝与异教徒交涉,却愿意遵守与异教徒的约定。无论如何,他必须设法使部下重获自由。
然而中近东的基督徒家族中,并没有多少财富可以提供给路易。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圣殿骑士团,向这支队伍强制索取。
与圣殿骑士团不同,医院骑士团的成员来自欧洲各地,而条顿骑士团的成员都是德意志人。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全部来自法国,因此,他们无法断然拒绝法国国王的强制要求。虽然历史没有记载圣殿骑士团提供的赎金总额,但路易索取的这笔款项绝无偿还的可能。
对中世纪的历代法国国王来说,向别人借钱,最后欠债不还,是常有的事。从事相当于今天金融业的高利贷,因为向国王借钱而最终破产的银行不在少数。路易九世强行索取圣殿骑士团的经费之后,这家在第七次十字军中折损了300名精锐团员的组织,元气大伤。
最终,由于赎金总是分批募集,且最终募集的资金仍然不够释放全部俘虏所要求的总数,只能依照每次募集赎金的比例赎回相应比例的俘虏。
据研究者统计,与路易九世同获自由的贵族有400人,其后首次释放的俘虏为1400人,两年后获释者为3000人,以上总共4800人。然而,被俘的十字军总数为1万至1.2万人之间。之所以没有准确的人数记载,想必是因为惨败之后无人愿意提及吧。不过,在漫长的中世纪,西欧各国除了威尼斯之外,都没有关心本国战争中牺牲者的传统。
但当对手是穆斯林的时候,情况则有所不同。对被俘的基督徒来说,如果他们决定在囚徒生涯中改宗伊斯兰教,则可以恢复自由。在伊斯兰世界,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是不能被卖为奴隶的,因此改宗后的十字军俘虏不必担心被卖为奴隶。而且一旦改宗,俘虏们也不用担心会被悄无声息地杀害。
因此,对十字军俘虏来说,没有比改宗伊斯兰教更好的选择了。当然,在伊斯兰世界,对改宗伊斯兰者的宽容是单方面的,如果伊斯兰教徒想要改宗异教,等待他的将是死刑的裁决。而在天主教的西欧,改宗异教则会被火刑夺去性命。一神教信仰的世界,都是“单向通行”的。
在这“单向通行”的规则之下,无论是从农民当中征集的步兵,还是出身于封建领主部下的弓兵和普通骑兵,大都在严酷的囚徒生活和被贩为奴隶的可怖前景之下,选择了改宗伊斯兰教。这样一来,即使路易支付了相应数额的赎金,也没有那么多俘虏最终回到基督教世界去。大概只有原本就拥有较高社会地位和财富的骑士们,才会最终选择被赎回的命运。
医院骑士团的团长就是这一时期重获自由的一人。他早在穆斯林占领耶路撒冷的1244年就被俘,由于一直拒绝改宗,度过了7年牢狱时光,终获释放。
如果考虑到这一情况,剩余的5200人中,最终回国的肯定相当少——这样说来,虽然我无法为路易九世在战场上的无能辩护,却可以为他没能赎回全部俘虏找到客观原因了。
✞ 第七次十字军的“成果”
1254年4月25日,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携王后一同启程,向西欧出发了。从1248年8月离开法国,路易在中近东停留将近6年,直到1254年7月10日回到法国。
这支在埃及仅仅停留两年的第七次十字军,取得了以下一些“成果”。
第一,由于这支由西欧基督教世界强国法国国王所率领的十字军,在埃及遭受了完败,伊斯兰世界开始认为,西欧的王侯没有能力再次发动十字军东征了。
路易亲率的2.5万大军,除了5000—7000人平安回国,近8000人改宗伊斯兰教,1万人以上在埃及命丧黄泉。
第二项“成果”则是,中近东基督教势力的常备军事力量——宗教骑士团,经过这次十字军东征,受到了决定性的削弱。
除了一战损失300精锐的圣殿骑士团以外,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也在埃及之战中丧失了巨大的人力和资金。
第三,同在中近东居住的基督教势力的核心即十字军国家的封建诸侯,也被大大削弱了。
第七次十字军的失败,使以仗剑守卫为天职的骑士阶层人数锐减——骑士在阿拉伯奴隶兵马木路克的面前屈服了。
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地区的海港城市则受到以此处为基地的热那亚、比萨和威尼斯商人的力保,维持了繁荣的景况。
成为“圣人”的路易九世
从第一次到第七次十字军的历史中,唯有路易所率的这第七次十字军,对中近东的基督教势力起了巨大的破坏作用。第七次十字军归国时,西欧人的圣地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已经处于军事空白状态了。
然而获释回到西欧的路易,却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经历的奇耻大辱。路易重获自由回到阿克以后,距离其他俘虏获释前两年的1250年8月,他向臣属发表了以如下词句开始的演说:
“为了荣耀上帝的美名,朕愿全身心继续十字军的伟大事业。”
在冗长的演说中,路易宣称,自己已经“准备再度发起十字军东征”。
当4年后路易九世归国时,受到了法国教士和修士的夹道欢迎。此时的路易并未因失败而受到责备,相反,他大谈特谈自己建设人间乐园的使命。对40岁的路易来说,这个使命大概是最光明的事业吧。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