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罗马教廷与第五次十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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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罗马教廷与第五次十字军
(1218—1221年)
✞ 圣地的情况
14年过去了。在1204—1218年的14年间,继承萨拉丁苏丹之位而成为中近东主人的阿拉迪尔也离开了人世。
理查和萨拉丁之间达成的和平协议,是在1192年实现的。和议的期限只有三年零八个月,也就是说,到1196年,穆斯林与基督徒之间的和平就结束了。
然而,和平并未在这之后结束。萨拉丁死于1193年,理查也在1199年去世。两人之间的和议,在到期之后得到了续约。这都是继承了其兄的地位与思想的阿拉迪尔实现的。
而这位阿拉迪尔也是基督徒的友好邻居。在十字军一方,也有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以来就以巴勒斯坦为家的巴里安·伊柏兰与阿拉迪尔一起,冷静地认识、对待现状。
这一冷静的处事方式,为伊柏兰之后的历任耶路撒冷国王所继承。这种冷静并不仅是当时领导人的处事方式,也是基督徒与穆斯林之间相处方式的写照。
1211年7月,阿拉迪尔与一年前加冕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布里安努更新了和平条约。新和约的有效期长达6年,到1217年为止。这一次,是阿拉迪尔生前与基督徒一方的最后一次和平协议。
这样,狮心理查与萨拉丁之间的和平协议有效期长达1/4个世纪。在此期间,安条克公国、特里波利伯爵领地,以及耶路撒冷国王实际统治的推罗到雅法之间的叙利亚、巴勒斯坦地中海沿岸狭长地带上的基督徒,都享受着和平。
这个时期,在基督徒所控制的狭长地带周围,一直没有出现穆斯林围困的状况。
耶路撒冷国王实际统治的地区,包括推罗、阿克、海法、凯撒利亚、雅法(今特拉维夫)等等面向地中海的海港城市。而从欧洲前往近东的海路,也有理查征服之后的塞浦路斯岛和威尼斯控制的诸岛作为中继站。
在这条安全的海路上,从威尼斯、比萨、热那亚始发的西欧商船往来忙碌着。船上不仅满载着各种商品,还有很多朝圣者。
这些商品和朝圣者,都从前述的海港城市上岸。在此地等候的穆斯林商人,将各种当地的特产卖给从事贸易的商人和朝圣者。
在穆斯林控制下的内陆城市中,也建有许多供基督徒与穆斯林进行贸易的商站。在这1/4个世纪中,当地的经济交流十分繁荣。
而登陆的朝圣者也由于理查和萨拉丁的和平协议得到了长久的安全保障。
从离耶路撒冷最近的雅法到圣城的距离也有60公里。因此,朝圣者们必须经过穆斯林控制的地区。朝圣者在这段路上的安全,是十字军国家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
条顿骑士团在1199年的正式建立,很快成为与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并列的三大骑士团之一。当年,英诺森三世正式承认了以德意志贵族骑士为团员的条顿骑士团,其制服与盾牌都是白底黑色十字图案的。
以法国骑士为主的圣殿骑士团的标志是白底红十字图案。
以整个欧洲贵族子弟为主的医院骑士团的标志是红底白十字图案。
再加上德意志骑士为主的白底黑十字图案的条顿骑士团。
圣地的三大骑士团,以其特殊的装扮而一目了然。
建立这些骑士团的最初目的,都是保卫前往圣地巡礼的基督徒。第三次十字军结束后的1/4世纪内,并没有与穆斯林之间的战争。因此,这些骑士团主要就是担负对朝圣团体的警卫工作。为了完成这一任务,十字军对各地的城堡加以维护,但城堡的总数比以前有所减少。这部分也是由于对和平协议的执行所致。
当然,在这半个世纪中,基督徒与穆斯林之间也并非没有任何冲突。但是,冲突的级别还远未达到要阿拉迪尔本人出面解决问题的程度。在这25年中,可以称得上有一定规模的冲突只有两次。总的来说,双方是处于共生状态之中的。
双方并无冲突的例证是,在1203年第四次十字军开始围攻君士坦丁堡之后,中近东的基督徒并没有任何抗议之声。
在中近东的基督徒看来,从欧洲出发远征的新十字军,是为了帮助十字军国家的援军。这些援军是有希望使十字军国家重新夺回耶路撒冷的。
然而这支新的十字军并未与巴勒斯坦和埃及的异教徒开战,却转而进攻同是基督徒的希腊正教国家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了。
在中近东基督徒看来,第四次十字军的行为自然是可恶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发出任何抗议之声。这些居住在巴勒斯坦的基督徒们,大概并没有想着依靠西欧来的援军。新的十字军所带来的,只会是新的战争而已。
✞ 少年十字军
但是,同为天主教徒的西欧人,却并非这样考虑的。
凡是情报,都有距离越远越难以准确传达的特点。西欧人对中近东十字军国家的唯一理解,就是圣城耶路撒冷目前还在穆斯林的控制之下。左右着普通民众情感,并以民众领导者自居的罗马教皇,非常希望将十字军的主导权收归教廷。出于这一想法,教皇组织了“少年十字军”。
1212年5月,一名叫斯蒂芬的12岁牧羊少年造访了法国国王腓力二世的宫廷,拿出一封自称是耶稣基督写给自己的信,信中号召新的十字军东征。47岁的国王并未阅读这封信,而是直接要求斯蒂芬离开宫廷。
但这位少年牧羊人并未气馁。他周游法国,到处发表狂热的演讲,声称新的十字军不必依靠成年人来完成。有许许多多少年起来追随他,当队伍行进到马赛时,人数已达3万。
在马赛港岸边伫立的斯蒂芬,张开双臂向上帝呼唤。然而,这位少年并非先知摩西,他面前的大海也没有分成两半。
跟随牧羊人斯蒂芬前来的许多少年见状,纷纷感到失望而返回故乡。不难想象,他们在回乡路上会遭遇何等的苦难。
仍然有一些少年跟随在斯蒂芬身边。两位马赛的船长决定,免费送他们前往圣地。然而,他们最终的命运并非安全抵达巴勒斯坦,而是被贩卖到北非,成为奴隶。
与此同时,在德意志境内莱茵河畔,有一位名叫尼克尔的少年,以相同的狂热号召向圣地的远征。他的队伍经过巴塞尔,翻越阿尔卑斯山到达热那亚,此时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少年跟随。
尼克尔也在热那亚的港口岸边像摩西一样大声祈祷。此处自然也不会出现海水向两边分开,铺开一条直通圣地大道的异象。失望的少年们结伴归家,途中由于衣食短缺而倒毙者不在少数。
尼克尔并没有放弃,他身边也团结着许多少年。他们离开热那亚前往比萨。尼克尔在比萨模仿摩西的行动还是没有成功。于是这支队伍继续沿亚平宁半岛南下,到达了罗马。
在罗马,52岁的教皇英诺森三世接见了少年们,直接告诉他们,十字军东征是大人的事情,孩子们最好尽快返回家里。
教皇的话对基督徒来说,如同上帝的声音。聆听圣音的尼克尔和少年们,不得不同意返回故土。然而归途上的种种苦难不会与他们无缘。也有部分少年前往安科纳和布林迪西,试图搭船前往圣地的。据史料的记载,这支德意志少年十字军里,极少有孩子能安然无恙地返回家中。而在失去儿子的家长们的逼迫下,走投无路的尼克尔的父亲只好自缢在家了。
当时整个西欧弥漫的狂热气氛,在此可见一斑了。
✞ 国王们并未行动
法国国王腓力没有任何兴趣参加十字军。对罗马教皇的呼吁,他始终无动于衷。腓力集中致力于削弱继理查之后即位英格兰国王的约翰的权力,因此无暇顾及其他方面的活动。
而绰号“无地王”的约翰,在理查死后不断失去英国王室在法国境内的领地。他自然也没有参加十字军的动力了。
常成为十字军主力的法国诸侯,此时也充分认识到在东征期间很可能有被腓力占据领地的危险。对他们来说,唯一值得羡慕的,就是上次出征时诸侯在拜占庭帝国获得的领地。然而,法国的诸侯也清楚,在阿拉迪尔严密控制下的巴勒斯坦和埃及获得新领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神圣罗马帝国,也没有愿意领导十字军的头面人物。只有16岁的腓特烈二世还没有取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
总之,在整个西欧,没有领导人愿意参加十字军。由于十字军的领导人还将成为未来的耶路撒冷国王,这一要职的人选也难产。
如前所述,鲍德温四世去世后,耶路撒冷国王的继承权就世代由女性继承人的婚嫁所决定。此时,王位继承权落到了17岁的玛利亚公主头上。谁能娶到她,就能够加冕耶路撒冷国王。然而连一个候选人也没有。
唯一一个还够得上有资格的,是法国骑士让·德·布里安努。不过,他已经60岁了,出身不高,也没有任何资产和领地。
为了让这位毫无光彩可言的老单身汉体面地就任耶路撒冷国王,教皇英诺森三世和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专程为他提供了结婚所需的资金。
在这一背景下,布里安努加冕次年早早地向阿拉迪尔提出更新理查与萨拉丁之间的和平协议,就是理所应当的了。在巴勒斯坦,他的实力完全不能与苏丹相比。
到1216年,教皇英诺森三世驾崩,继位的是霍诺留三世。
已经步入老年的霍诺留三世,完全遵循前任的方针。其中最重要的,是致力于在教皇的领导下实现新的十字军东征。在教皇看来,十字军对西欧社会的发展起着重要的引导作用。
霍诺留三世收到了一封来自阿克主教的信。信中说,圣地的基督徒并不希望西欧派遣新的十字军,相反,经过与当地穆斯林的交流,基督徒中间流行着一种东方式的奢华之风。
这封信向教皇传达了危险的信号,令他寝食难安。现在,不仅西欧的基督徒失去了斗志,圣地的基督徒也给他平添了许多烦恼。
这自然是由于欧洲的大权在握者们全然不顾“上帝的和平”,纷纷卷入了争夺领地的过程。至于连结婚资金都要依靠教皇的耶路撒冷国王,就连说话的份儿也没有了。
最终,挪威国王、匈牙利国王和奥地利大公参加了第五次十字军。他们从圣地带回了各种圣物,而给中近东的基督徒带来了负面的结果。这支十字军最初决定的目的地,是埃及北部的港口城市达米埃塔。
热那亚的海军也参加了这次东征。由于威尼斯没有意愿进攻阿拉迪尔统治的埃及,热那亚希望借参加第五次十字军,挽回在与其对手竞争中的失利局面。
虽然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并不希望新的十字军进入中近东,第五次十字军的计划还是在1217年11月达成了。这支军队计划在1218年5月出发。
就这样,没有充分准备、缺乏强有力领导人的第五次十字军东征拉开了序幕。
然而罗马教廷却并不认为如此。这次十字军的主导权,牢牢掌握在教廷手里。教皇为此还特意任命了特别代表。
✞ 教皇的代表佩拉约
50多岁的红衣主教佩拉约,出生于西班牙,直到成年后在巴黎学习神学前,一直在西班牙的修道院中生活。
伊比利亚半岛在此前的500年间,一直是基督徒与穆斯林大战的前线。在这里,十字军是500年来历历在目的现实。佩拉约的青少年时期一直在对异教徒的憎恨中度过。在他从巴黎学成之后移驻罗马教廷期间,这种强烈的情感从来没有改变过。
佩拉约曾经受托于英诺森三世,在拉丁帝国建立9年之后,担任教廷驻君士坦丁堡的大使,实际上是担当促进东西教会统一的角色。结果,佩拉约未能促成两大教会的统一,这段经历反而加深了他对希腊正教徒的憎恶。
这位从头到脚身着红装,甚至连坐骑都披着红色马衣的焦点人物,将希腊正教僧侣纷纷下狱,关闭所有正教会,禁止其信徒做弥撒。最终,希腊人评价其为“性格暴虐、顽固不化而又喜欢招摇”的狠角色。
东西教会统一的难点中的难点,是如何使将自身的信仰称为“正教”的希腊人遵从罗马。而佩拉约的所作所为加剧了这一难题。教皇不得已只能将其召回教廷,但佩拉约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
第五次十字军东征时,佩拉约受到教皇的委任,成为教皇在十字军中的全权代表。
这样,第五次十字军就以缺乏有能力的领导人、准备不足和教廷影响力强三个特点而著称。
迎战的伊斯兰教一方,也处在微妙的境地中。
首先,声威遍布整个中近东的苏丹阿拉迪尔年事已高,73岁的他首先考虑的是继承人问题。虽然阿拉迪尔38岁的长子阿尔·卡米尔能力不凡,但在新旧统治者交替的时代,难免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风波。
此外,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埃米尔之间发生摩擦,在这一时期已经颇为普遍了。
在伊斯兰世界中,在从其发源地阿拉伯半岛向北、西、东三个方向扩张的7世纪,半岛以外最初的首都是叙利亚的大马士革。在130年后首都迁移到新建的巴格达之前,大马士革是整个伊斯兰世界的首都。在此之后的多年中,最高宗教领袖哈里发以巴格达为首都,而政治、军事领导人苏丹则是驻扎在大马士革的。
萨拉丁成为苏丹之后,也住在大马士革,其墓地也在大马士革。在其遗嘱中,也把以大马士革为中心的叙利亚分给了长子,而令次子继承以开罗为中心的埃及。
在萨拉丁子嗣的争斗中获利,最终成为新任苏丹的阿拉迪尔,几乎完全继承了萨拉丁的遗志。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阿拉迪尔改变了以大马士革为首都的传统,而是把统治中心转移到了埃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阿拉迪尔在任命继承人时,将长子阿尔·卡米尔委任为埃及的统治者,而令次子阿尔·穆阿扎姆统治以大马士革为中心的叙利亚。这一任命,是基于埃及是伊斯兰世界中心的考虑而出发的。从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的角度来看,大马士革的繁荣已不如开罗。如果说萨拉丁的考虑还是军事大于经济的话,阿拉迪尔做出这一决定,完全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
在叙利亚,还存在各个地方掌权的埃米尔这一既得利益阶层。他们显然不乐意看到埃及的重要性提升。叙利亚的埃米尔逐渐对步入暮年的阿拉迪尔不满,并形成了对未来阿尔·卡米尔统治的威胁。
事实上,如果布里安努率领第五次十字军从达米埃塔登陆,当地的穆斯林军队将其击退也并非难事。但是,十字军却一直坚持了三年之久,这完全是由于穆斯林统治者之间的内耗所致。由于他们完全没有准备与十字军作战,第五次十字军出其不意地站住了脚跟。
✞ 达米埃塔
尼罗河三角洲从开罗以下呈扇形铺开。扇形的西端是亚历山大,而东侧的大城市就是达米埃塔。从西欧抵达埃及的船只在亚历山大入港,而巴勒斯坦来的船则选择邻近的达米埃塔。
第五次十字军将进攻对象选在达米埃塔,是因为这里离阿克和雅法很近。而且,若以达米埃塔为据点,可以沿尼罗河上溯进攻开罗。
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所率的十字军,于1218年5月24日在达米埃塔附近登陆。这支军队很快就攻占了达米埃塔以西的一处城堡。
得知十字军进犯的阿拉迪尔,立即召集叙利亚全境的埃米尔,亲率大军前往埃及。由于巴勒斯坦近海的制海权为意大利各邦国所控制,加上热那亚也参加了此次十字军,阿拉迪尔便选择由陆路驰援埃及。这样一来,他的军队行军速度就比较慢了。
担当埃及守备的阿尔·卡米尔率领埃及军队北上,先期到达了达米埃塔以南数公里的地方。然而,他的部队并未与阿拉迪尔会合。
由于受到攻击的达米埃塔是海港城市,埃及一方本来可以从亚历山大派出海军支援。然而,由于当时埃及只有商船队,并没有可以称为海军的舰队,热那亚的海军在地中海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而是直接加入了第五次十字军攻击达米埃塔的战斗,从而使这场攻城战变为海陆两方面的作战。
在攻城开始三个月之后的8月24日,达米埃塔城边的城堡陷落。
一个星期后,阿拉迪尔去世。
这位与狮心王理查谈笑风生,被理查的近臣索尔兹伯里主教称为“法兰克人般的穆斯林”的阿拉迪尔,在法兰克人的进攻中,结束了73岁的一生。
阿拉迪尔35岁的长子阿尔·卡米尔成为阿拉迪尔的继承人。这位25年前受到理查“法兰克式”骑士任命,并赠送“法兰克式”佩剑的少年,获得了苏丹的称号。
埃及及其周边
阿尔·卡米尔与其弟,大马士革的领主阿尔·穆阿扎姆的关系并不坏。但是,阿尔·穆阿扎姆的主要任务,并非与长兄合兵一处,而是要防御十字军在巴勒斯坦可能发起的攻击。如此一来,阿尔·卡米尔只能独自防备第五次十字军的进攻。
9月初,阿拉迪尔去世一周后,红衣主教佩拉约到达了激战中的达米埃塔前线。当这位教皇的代表进入军营之后,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的大臣们都感到诧异。佩拉约宣称,十字军是以完成上帝的愿望为目标的战斗集团,因此十字军的实际领导人是罗马教皇,而自己就是教皇的代表。布里安努听罢也十分吃惊。
试图施展自己的领导才能的佩拉约,最终成为众人厌恶的对象。因此,统一指挥第五次十字军的愿望,最终化为了泡影。
到10月份,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重返战场的阿尔·卡米尔与十字军之间再度开战。此时双方的状态如设置了铜墙铁壁一般互不相让,陷入你来我往的拉锯战。
11月下旬,尼罗河的状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于海上刮来了强风,整个三角洲地区洪水泛滥。交战双方都深受其害。而当洪水退去之后,发生了一场瘟疫,使得双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1219年2月5日,十字军惊奇地发现,埃及军队的大营空空如也。由于十字军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他们认为很可能是对方设了埋伏,因此格外加强了警戒。
阿尔·卡米尔退兵的真实原因,是自己的胞弟在后方发动了叛乱。
排行第七的胞弟阿尔·菲斯,对父亲生前委任的库尔德斯坦地区的统治权并不满意。而在父亲去世,其权威不再的情况下,阿尔·菲斯联络了若干埃米尔,起来反叛阿尔·卡米尔的统治。
这时候,排行第二的阿尔·穆阿扎姆站到了兄长一边。因此,在平叛成功之后,他就赢得了阿尔·卡米尔的信任。
刚刚继承苏丹之位的阿尔·卡米尔,首先要做的就是稳固自己的大后方。因此,他根本无法专心于达米埃塔的防御。
雪上加霜的是,当年尼罗河的泛滥并未达到正常水平,这就导致了整个埃及的大灾荒。得知埃及天灾发生,阿尔·穆阿扎姆率军返回了大马士革。阿尔·卡米尔从就任苏丹伊始,就面临着种种的试炼。
而十字军则未能利用这一机会——他们完全将时间消耗在布里安努和佩拉约之间的指挥权斗争中了。一言以蔽之,胶着状态的双方都没有利用好机会。
✞ 阿西西的方济各
在此时的世界历史上,有一位列于天主教圣人的人物登场了。他就是圣方济各。这位出身意大利中部阿西西的修士,也参加了第五次十字军——然而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以何种资格或方式参战的。当时,方济各只不过是一名最低级的从军神职人员。
而与众不同的是,时年37岁的方济各,立志要成为一位和平使者。
虽然方济各有追求和平的志向,却难以将其实现。由于修士是直属于罗马教皇的神职人员,在这次十字军中就必须听命于教皇的正式代表佩拉约。
佩拉约一开始激烈地反对方济各的求和提议。然而,形势的发展使他不得不渐渐同意修士的主张。也许这位强硬派人物也希望能打开胶着的局面吧。
于是,37岁的修士独自一人前往敌营。他所穿着的茶色粗布僧袍和皮制拖鞋,成为后来方济各会修士的制服。方济各的这身打扮显然是与战士不同的。
圣方济各(奇马布埃画)
他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敌军的营地,进入了营地中央最豪华的帐篷中间。
身着东方式奢华服装的苏丹阿尔·卡米尔,时年39岁。对面身穿粗布僧袍的意大利修士则是37岁。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谈话的内容,但由于方济各成为修士之前的青年时代一直在法国学习,其母亲也生于法国,他很可能是以法语和苏丹交谈的。而阿尔·卡米尔从少年时期就得到了与理查进行西欧式的骑士谈话的机会,大概也可以讲流利的法语,因此两人之间不必使用翻译了。
无论如何,两位衣着与信仰迥异的人士年龄相仿。意大利修士告诉苏丹,双方应当追求和平,此外,如果苏丹能够皈依基督教,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伊斯兰世界中严禁穆斯林皈依其他宗教。方济各犯了这样的忌讳,是可以当即斩首示众的。而事实上,周围的人听了方济各的话,立即显露出一股杀气。
阿尔·卡米尔听到这位与自己同龄的西欧人的话,只是一笑置之。在他看来,方济各不过是一个简单无害的人罢了。因此,苏丹既没有扣押他,也没有杀他,而是命手下将其送回了十字军的营地。
看到方济各平安归来,佩拉约和十字军的全体领导人都大吃一惊。但毕竟方济各没能完成和平使命。他并未试图再次充当这一角色,而是离开了十字军阵营,回意大利去了。
与阿西西的圣方济各的会面,并未改变苏丹作战的决心。不到一个月之后的9月,他对十字军发起了总攻。
但这一攻势并未奏效。以桨帆船队为后盾的十字军发起了反击,使战线继续呈现胶着状态。因此,阿尔·卡米尔未能将自己占据的地盘稳定下来。
✞ 议和提案(一)
1219年10月,苏丹的特使来到了围攻达米埃塔的十字军营地中。特使带来的议和提案的内容,是十字军中无人预想到的。
提案声称,如果十字军从埃及撤军,苏丹就将耶路撒冷返还。返还的区域除了耶路撒冷,还包括理查与萨拉丁议和时划归伊斯兰教一方的加利利地区。此外,十字军还可以每年向这些地区的穆斯林征收城堡的维持费用。
超乎想象的条件令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和中近东的十字军骑士们倾向于与苏丹议和。特别是归还耶路撒冷这一项条件令全体十字军都感到兴奋。毕竟,十字军东征的最高目标,就是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圣城。
然而,教皇代表佩拉约反对这一提案。
他提出反对的第一个理由,是该提案由敌方送来,不能直接接受。
所谓异教徒,就是所信仰的神与基督徒不同的人。因此,在基督徒看来,他们就是“不信者”,是持有错误信仰的人,是蔑视的对象。
教皇以下的天主教神职人员,多以“不信者”称呼穆斯林。而伊斯兰世界哈里发以下的神职人员(伊玛目)们,也以“不信者”称呼基督徒。由于双方都是一神教,这一现象是自然的。因此教皇代表佩拉约在指称穆斯林时,常以“不信者”称之。
佩拉约反对的第二个理由,是作为基督教“圣城”的耶路撒冷,不能通过与“不信者”的谈判而取得,必须经基督徒的流血斗争而“解放”。
一开始,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佩拉约一个人。他的断然否决声,显得势单力孤。然而很快就有人出来附和佩拉约的提议。
其中首当其冲就是耶路撒冷的牧首。
与耶路撒冷国王一样,耶路撒冷牧首也是由于不能在穆斯林控制的耶路撒冷居住,而流亡到阿克的。而如果十字军与阿尔·卡米尔的和议成立,耶路撒冷国王和牧首就都能够回到圣城之内了。然而,布里安努的赞成之声,却受到牧首的反对。一神教神职人员的看法,常与现实主义的思考相反。他们生活的目的是神,而并非世人,因此专职的神职人员常常有不同一般的倾向。
而反对与“不信者”议和的人当中,还有与前述的原教旨主义者不同的一类。
这就是既参加了第三次十字军,又参加第五次十字军,活跃在运输和补给线上,并参与最前线战斗的热那亚海军。
热那亚积极参加第五次十字军的本意,是为了驱逐在埃及拥有利益的威尼斯商人。而如果十字军与苏丹议和,离开埃及,他们参加十字军的目标就落空了。
而且,从热那亚商人的角度看,阿尔·卡米尔提议归还十字军一方的内陆领地上的城堡,对从事贸易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与之相比,攻陷达米埃塔,利用此地作为与埃及进行贸易的中转站,则是十分重要的。
由于热那亚舰队在此次十字军中十分活跃,他们的立场变得举足轻重。
最终,十字军拒绝了阿尔·卡米尔条件优厚的议和提案。达米埃塔城也在缺乏补给的状态下为攻城战所消耗,一直维持到陷落。
1220年11月5日,经过两年的围攻,埃及东北部的达米埃塔陷落了。攻入城内的十字军,将无处可逃的居民大量屠杀。只有被强迫改宗基督教的居民幸免于难。
此时,就这座新征服城市归属的问题,教皇代表佩拉约和耶路撒冷国王布里安努起了冲突。
布里安努认为,达米埃塔是耶路撒冷王国在埃及的前线基地,因此应归自己统治。
而佩拉约则声称,十字军所征服的土地的统治权都归罗马教皇。但是佩拉约身边并没有人能够防守这座为敌方领土所包围的城市。
两人最终达成了妥协。双方约定,在更合适的人选从西欧抵达之前,达米埃塔的统治权归布里安努。
虽然佩拉约和布里安努在协议中都使用了“更合适的人选”这一用语,实际上并没有人会从西欧来到前线。
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已经55岁。他从一开始就对十字军东征不感兴趣。而现今他的年龄也偏大了。
而在英国,“无地王”约翰已于4年前去世。由于其理政无方导致国内混乱,没有派出新十字军的可能。
而“更合适的人选”德意志国王和西西里国王腓特烈二世,尚未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当年11月,腓特烈从教皇手中得到了皇冠,正式加冕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皇帝加冕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稳定本国国内的局势,然后才是在教皇的要求下,参加十字军东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由其选帝侯选出,然后要通过代表教皇对其承认的加冕仪式才能正式成为皇帝。因此,尚未加冕就让这位“更合适的人选”立即动身前往东方,是无法实现的事。
26岁的腓特烈二世在其加冕仪式上,正式应允教皇霍诺留,处理好国内事务之后,就动身参加十字军东征。
当来自遥远地域的消息还未传达之时,达米埃塔的十字军只能静候腓特烈的到来了。
✞ 议和提案(二)
阿尔·卡米尔虽然远在埃及,却已经了解到十字军方面的动向。在基督教阵营中给他透露信息的,应当是与其保持友好商贸关系的威尼斯人。至于具体是谁将消息传到苏丹耳中,就是历史留下的谜团了。
英明且能征善战的青年皇帝腓特烈二世,获得了全欧洲的瞩目。他正是以“红胡子”绰号著称于世的皇帝腓特烈一世的直系孙辈。
而英诺森三世教皇更是如同对待养子一般,不惜代价地支持这位年轻的皇子取得帝位。
苏丹阿尔·卡米尔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一定听自己的父亲阿拉迪尔讲过,在第三次十字军的时代,率军远征的红胡子腓特烈曾让萨拉丁寝食难安。此次腓特烈二世所率领的,想必也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年轻有为的领袖所率的这支大军,是此时的埃及所无法抵挡的。阿尔·卡米尔的苏丹地位,也因此而岌岌可危。
1221年春天,阿尔·卡米尔第二次向达米埃塔的十字军派去了议和的特使。
这次议和提案的内容中,有一半和前一次相同。只要十字军同意撤出埃及,阿尔·卡米尔就将耶路撒冷和加利利返还,并负责修复各地的十字军城堡。
在此次的议和提案中,苏丹还加入了如下的内容:
一、议和的有效期为30年。
二、穆斯林承担对耶路撒冷的城墙进行重建的费用。
在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开始时,阿尔·卡米尔之弟阿尔·穆阿扎姆曾下令将耶路撒冷的城墙尽数破坏。当时之所以这样做,是阿尤布王朝考虑集中防守埃及大本营,而由于十字军会集中力量夺取耶路撒冷,先行破坏其城墙有利于穆斯林一方反击。
然而,如果议和方案得到接受,耶路撒冷就将回到基督徒手中。重建耶路撒冷的城墙,与其说是阿尔·卡米尔绅士的做法,不如说是在十字军众望所归的新领袖到来之前,做出的一种外交姿态。
面对比上次更加优厚的议和方案,十字军的领导人物纷纷开始动摇。中近东的基督徒都认为,没有比这个议和方案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这次提出反对意见的,仍然是教皇的代表佩拉约。他认为,由于众望所归的新领袖腓特烈二世已经在前往中东的路上,这位新皇帝将率领大军,开辟通往开罗的道路。因此,十字军理应追求胜果,而不是在此讲和。
于是,十字军并未在达米埃塔久留,而是继续沿尼罗河上溯,向开罗方向进军。
第二次议和的提案再次遭到拒绝之后,阿尔·卡米尔的处境愈加艰难。
之所以卡米尔之父阿拉迪尔能够在狮心王理查和他的近臣面前得到信赖,是由于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在真实情况尚不完全明朗时,绝不说大话;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一如既往地冷静沉着。
而阿尔·卡米尔正继承了其父的这一性格特征。
此时,这位苏丹得知了一条情报——当年尼罗河水量大增,上游的河水正向下游奔腾而来。
于是,阿尔·卡米尔做出了决定胜负的一着。
人们为了调整尼罗河在三角洲地带的水量,在其三角洲的各个支流分支处建立了大坝。因而在尼罗河涨水之后,洪流并不会直接流向三角洲,而是被各处的大坝阻挡一部分。
1221年夏天的洪水,也受到了大坝的阻挡。在朝向三角洲西部的亚历山大方向,洪水向往常一样,受到大坝阻挡后,通过水闸流向下游,然而在靠近达米埃塔的东侧,埃及人关闭了水闸,使河水在大坝上方大量蓄积。
接下来,当东侧大坝上方河水水位上涨到一定程度之后,埃及人并未打开水闸,而是直接将大坝破坏。
于是化为洪水的河水奔流北下,冲向溯河而上的十字军。满载武器的士兵和军马霎时间被洪水一起冲走,狼狈不堪的残余部队逃回了达米埃塔。
然而达米埃塔也不再安全无忧。为了引走夺路而来的洪水,十字军不得不把城墙附近的港湾填平,结果威尼斯的船队就无法靠近。失去了来自威尼斯船队的给养,这座城市孤立无援。此时又恰逢疫病流行的盛夏。
✞ 第五次十字军宣告结束
得知敌方窘境的阿尔·卡米尔第三次向十字军派出了使者。这次的和议条件与前两次完全不同:
一、十字军必须放弃达米埃塔,完全撤出埃及;
二、和议的有效期为8年。
身在达米埃塔的十字军领导人为是否接受和议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耗费了一个月时间,而领导人对士兵逃跑的行为视而不见。教皇代理人佩拉约的反对也无济于事。
最终,在1221年8月,十字军领导人决定接受和议条件。9月8日,十字军启程撤出达米埃塔,前往巴勒斯坦。历时三年的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宣告结束。
阿尔·卡米尔一直遵守8年间互不侵犯的协议。1221—1229年之间,居住在中近东的基督徒享受了8年和平与安宁的生活。
与此前理查和萨拉丁之间的默契一样,阿尔·卡米尔也严格遵守对和议条文并未提及的巴勒斯坦海岸的基督教城市阿克、雅法等安全的保障。这样,通过这些港口抵达耶路撒冷的朝圣者,一直享有与此前相同的安全与自由。
理查与萨拉丁之间的和议,虽然被第五次十字军东征打破了三年,却在阿尔·卡米尔治下继续保持下去。
在现代历史学家看来,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失败的主要原因,应当归咎于教皇的代理人佩拉约。
然而,在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之后回到罗马的佩拉约,并未受到任何人的责难。第二次十字军失败后回到西欧的贝尔纳,也是无人问责。
作为将上帝的旨意传达到信众之间的神职人员,其第一任务是坚信。既然上帝是永远不会犯错误的,传达上帝旨意的神职人员自然也不会犯错了。而如果事件的结局不如人意,就只能是信仰不足的世人所犯的错误导致的。
红衣主教佩拉约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卡西诺山修道院度过了余生。在他此后的19年生涯中,始终不变的是与任何人都不免冲突的性格。
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引起了我如下的思考。
战争是人类最大的恶行。然而人类始终无法从这种恶行中挣脱出来。
不以战争的胜负来评价其影响,而以战争之后,人类社会能获得多久的和平来评价战争,恐怕才是正确的吧?
而正因为人类无法从战争的罪恶中脱身,并将永远陷入未来往复的战争劫难之中,争取达成一次又一次的短期和平局面,才是我们面对的现实吧。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是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的一次正面冲突,被称为“华丽的第三次东征”。而此次东征之后萨拉丁和理查签订的和平协议,持续了25年。经过第五次十字军而中断之后,和平又持续了8年,合计33年。
伊斯兰世界一方正值贤明的阿尤布王朝苏丹萨拉丁、阿拉迪尔和阿尔·卡米尔三人统治的时期,他们对促成和平起了巨大的作用。阿尔·卡米尔也由于和平而稳固了苏丹之位。
然而随着33年和平的过去,基督教世界中“不与异教徒议和”“不惜流血夺回耶路撒冷”的声音甚嚣尘上。领导人面临如此舆论的压力,不得不重开战局。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