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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皇帝卡利古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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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皇帝卡利古拉

  (37年3月18日—41年1月24日在位)

  年轻的新皇帝

  罗马帝国上上下下,特别是意大利本土和首都罗马的居民们,都欢欣鼓舞地迎接提比略的驾崩和卡利古拉的登基,仿佛是漫长严冬后春天造访一般。一位24岁零7个月的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继承了77岁老皇帝的皇位。仅此一项,就足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然而,民众的喜悦不只如此。

  首先,对于应由神君奥古斯都的血亲继承皇位深信不疑的人而言,目睹父母都与奥古斯都有着血缘关系的卡利古拉登基,总算等到了“大政归还”的一天,夙愿得尝。

  其次,素来与皇帝对立的元老院,也非常赞成卡利古拉继承皇位。在议员们的印象中,卡利古拉的父亲日耳曼尼库斯一贯亲近元老院,他们也认为卡利古拉应该不会效仿提比略,恣意妄为地寄封信来要求元老院同意,根本无视元老院权威的存在。况且,卡利古拉乳臭未干,根基尚浅,有利于元老院把持朝政。

  普通民众自然双手赞成,他们心里根深蒂固的“日耳曼尼库斯神话”似乎成为现实,获得圆满结局,自然喜之不尽。更何况,提比略禁止角斗比赛之类的财政紧缩政策让他们压抑太久,迫切想要品尝快乐的滋味。

  至于罗马帝国的士兵,尤其是驻守莱茵河防线的8个军团,他们把卡利古拉继位看做自己人生的喜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毕竟新皇的童年是在军营和他们一同度过,带给他们无数欢笑。他们看着小小的孩子蹒跚学步,给他做小巧的“卡力加”(罗马军靴),陪他嬉戏玩耍,所以,士兵们都不叫他的本名盖乌斯,而是亲昵地称他“卡利古拉”(小军靴)。当时,总司令日耳曼尼库斯育有三子,年纪最小的卡利古拉被士兵们视为吉祥物。如今,卡利古拉成为他们的新皇,众望所归。所以,卡利古拉登基时,并没有发生类似提比略登基之初士兵要求改善待遇的抗议事件。这种暴动通常发生在有弱点的对手身上。提比略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与奥古斯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然而,在这方面卡利古拉大可高枕无忧。

  公元37年,从来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像卡利古拉一样,在万民的拥戴之下登上了罗马帝国的皇位。换言之,没有人能在毫无敌意、举国欢庆的情况下手握天下大权。并且,民众们对新皇帝的祝福,是发自心底的最诚挚的祝福。

  通常在两种情况下人们会思变求新:一种是希望摆脱危机,另一种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些新鲜的改变,没有什么特别的迫切需要。在前者,发出期盼的人既不幸福也不富足,而后者幸福而富裕。民众对卡利古拉的态度就是后者。正如犹太人斐洛所写:“幸福就在门外,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开门迎接。”

  在提比略打下坚实的基础之后,卡利古拉被奉为罗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的继位也象征着罗马帝国将继续享受盛世繁华,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信心满满,其中也有历史学家斐洛。

  公元37年3月16日,提比略于那不勒斯以西的米塞诺与世长辞。

  3月17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罗马。

  3月18日,元老院迅速通过决议,将所有权力尽数授予卡利古拉。此时,议员们甚至连护送提比略遗体回到罗马的卡利古拉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3月28日,提比略的遗体抵达罗马。在阿皮亚大道恭候多时的两名执政官的陪同下,护送遗体的卡利古拉前往元老院。议事厅中,除了仍在行省工作未归的议员之外,其余所有议员都在等候这位差5个月满25岁的年轻人。他们告诉卡利古拉,元老院已于10日前决定授予他统治帝国的一切权力。我们知道,要成为罗马皇帝,必须同时获得元老院和公民的认可。这一天,元老院对他正式“承认”。卡利古拉进入首都时,民众们热情的欢呼声和抛来的鲜花,就是他们“认可”的最佳证明。

  卡利古拉从元老院获得了以下的统治权力:

  “第一公民”——这一称号并不是罗马公民“第一人”的正式称号,但它是罗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能支配行省人民的罗马公民权所有者中的“第一人”。虽然这一称号并不太过张扬,但这也只不过是奥古斯都根据以公民平等理念为基础的共和制时代的传统、充分发挥他处心积虑的一个缩影。与这种罗马特殊政情没有关系的行省人民不会使用“第一公民”的称号,经常是用演变成“皇帝”别称的“恺撒”来称谓最高统治者。

  “皇帝”——罗马士兵们钦佩指挥官能力的一种称呼,后来,在恺撒时代结束后就专指罗马最高司令官。意即,卡利古拉获得罗马最高军事指挥权。

  “护民官特权”——这意味着皇帝管理军权,而护民官就管理行政权。这项权力能够进行政策立案,即使遭到元老院的否决,护民官也可以行使否决权否定元老院的决议。

  概括而言,只因为卡利古拉身上流着开国皇帝奥古斯都的血,元老院就把罗马帝国象征性的尊称、最高军事指挥权以及最高行政权都授予这位未满25岁的年轻人,即,全权委托他治理庞大的帝国。

  在5个月后卡利古拉25岁生日之时,元老院甚至决议再送他一个礼物——“国父”的尊贵称号。

  尤里乌斯·恺撒在55岁遇害前数月才获此殊荣。

  奥古斯都在他统治帝国30载后、61岁时才获封“国父”。

  提比略统治时期曾3次获赠此尊称,然而都被他婉拒了。

  卡利古拉在25岁生日当天获得这个称号,他竟然坦然受之。其实,“国父”这个称号不是元老院随便授予的,必须由民众请愿,元老院受理后通过决议才能赠与某人。这又一次证明了举国上下对卡利古拉的一致拥戴。

  在极短的时间内,卡利古拉就获得元老院与民众的全力支持,手握大权,荣誉等身。即使他对统治帝国不甚了解,仅从他在提比略统治后期的所见所闻也应该完全明白什么样的统治会激起民众的不满情绪。

  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前提下,卡利古拉却被无数的大权与荣耀包围着。卡利古拉在元老院的“施政方针演说”中,宣布他将采取与提比略截然相反的治理方式。议员和市民们对此十分赞成。卡利古拉辩才无碍,口若悬河,演说内容让聆听之人对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满怀憧憬。这位年轻的皇帝许下了如下承诺:

  一、所有因政治理由被放逐国外者,允许回国。

  二、全面废除了通称为“告密”的情报制度,对今后有此行为者定严惩不贷。

  然而,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罗马帝国各地向皇帝送呈报告的情报收集系统随之全面瘫痪这个弊端。接下来是卡利古拉“施政方针演说”的其他条文:

  三、提比略把每年作为罗马中央政府要职的执政官、法务官、财务监察官、按察官的选举放到元老院,但今后仍然移交给公民大会决定。

  仅在意大利,有投票权者就逾500万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直接选举,早就名存实亡。因此,卡利古拉的这个承诺,名义上是尊重拥有投票权者,实际上没有任何政治考量。如果议员互选自然不需要选举活动,如果在公民大会中选举,选举活动就无可避免。所谓的选举活动,比如款待拥有投票权者,或者免费提供角斗比赛争取选票等等。参选者一想到这些竞选经费,立刻愁眉苦脸,然而无心参选的普通民众对此类活动自是欢迎之至,兴致勃勃。

  四、废除了备受批评的税收制度。

  无论是什么税收都会有人不满,卡利古拉以妨碍经济活动为由,宣布废止1%的营业税。这项税收是奥古斯都为了筹措防御经费而设置的,即使后来面对巨大的减税废税声浪,提比略也没有让步。卡利古拉的废止宣言中,对替代财源只字未提,大概他根本没想到这一方面。

  五、在提比略时期以散播反社会言论被放逐国外的作家,允许他们回国并出版发行他们的作品。

  然而,缺乏历史书籍考证当时涉及的作家与他们的作品。

  六、被提比略流放的演员,允许他们回国。

  提比略素来不喜“观众”之间因冲突而引发的混乱,所以他以此为由,把有名的演员赶出本土。

  七、卡利古拉作为“第一公民”常住罗马,并出席元老院所有会议。

  上至元老院讲议员,下到黎民百姓,大家都对此宣言好评如潮。先皇提比略令人想之生厌,现在已经被民众彻底遗忘。他的遗体回到罗马5天后,就被火化安葬在奥古斯都陵,当时没有人像刚得知提比略驾崩时一般,破口大骂:“把提比略扔进台伯河喂鱼!”和提比略孤独的人生终点相呼应,国葬如晴朗阴冷的冬日一般悄无声息、毫无延误地结束了。这表明民众对他已经漠不关心。

  除了分配给民众及士兵们的遗赠金部分外,提比略其余的遗嘱都被置若罔闻。不是卡利古拉,而是元老院对此视而不见。提比略留下遗嘱,皇位由卡利古拉与提比略嫡孙葛梅鲁斯平等继承,然而元老院改成卡利古拉一人;反而是卡利古拉把没有获得皇位继承权的葛梅鲁斯收为养子。收为养子,言下之意就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元老院想尽办法来遗忘提比略,一面倒地支持卡利古拉也是对他们极度厌恶的提比略的反抗,当然,卡利古拉对这一点也是一清二楚的。

  皇帝也好,国王也罢,按照我们的思维模式都应经过加冕才能登上皇位。然而,罗马皇帝没有加冕这一仪式。奥古斯都开创了有罗马特色的帝国政权,在这种体制之下,皇帝表面上只是“第一公民”,没有与普通民众严格区别的“皇冠”。把罗马皇帝当做是“无冕之王”就好理解了。出现在货币上的皇帝侧面头像,就是我们通常看到的“无冕之王”的姿态。

  话说回来,罗马皇帝与其他国家经过加冕仪式正式登基的国王或君主相比,他们手中的权威和权力更大。然而,把皇帝头上空无一物地刻成雕像或铸在货币上也不太美观。罗马的货币不仅在罗马帝国境内流通无阻,还是信用度极高的国际货币,就连帝国周边的野蛮民族也奉为重宝。所以,罗马皇帝经常是头戴用月桂树枝或橡树枝编制的月桂冠或市民冠出现在货币上。无论皇帝的“冠”是用真的树枝编的,还是黄金做的,它的样子说是“皇冠”,不如说是树叶装饰的缎带更贴切。因为在男人脖子的位置,这种头冠会在脖颈处用缎带打个结,但这样的装饰也与皇帝威严的形象不符,因此,具有浓厚东方色彩的后世罗马帝国皇帝对皇冠的外形也进行了改进。然而,不论怎么改变,皇冠在罗马帝国政权的初期与中期都主要采用缎带式。但是这些“皇冠”不知为何,与他们总是相得益彰。虽然新皇帝没有加冕典礼,但他获得元老院和民众认可之后就开起新的统治,这也符合罗马人一贯讲究合理性的性格。

  所以,虽然没有加冕仪式,没有登基大典,甚至卡利古拉连人都不在首都的情况下就成为罗马帝国的新皇帝。从3月18日起,在元老院授权下罗马帝国进入了卡利古拉时代。当卡利古拉结束在元老院的“施政方针演说”与提比略的葬礼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引起一贯重视家族的罗马人的响应。

  对于暴风雨将至的消息,这位年轻的新皇帝置之不理,他义无反顾地登上了早已准备在罗马外港奥斯提亚的船只。他在天气骤变的情况下依然下令开船。他此行是要去文托特内岛和蓬扎岛,取回因流放而不幸丧命于此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和兄长尼禄·恺撒的骨灰是他真正的目的。

  罗马人以眼泪和狂热欢呼卡利古拉怀抱骨灰坛返回罗马。罗马人的眼泪,是为日耳曼尼库斯客死他乡的妻子与孩子而流;罗马人的狂热,是民众对年轻的统治者不忘亲人产生的共鸣。卡利古拉把两位亲人的骨灰都安葬于奥古斯都陵,接着,他又发行了记述此事的货币。这个举动充分说明了卡利古拉非常清楚他此番作为的政治意义。

  卡利古拉能够借此解脱。然而,从提比略这条锁链中获得解脱的,不仅仅是卡利古拉,对于元老院与罗马的公民而言,他们都有同感。当然,这也是解读卡利古拉统治的关键所在。

  成长背景

  从提比略手中继承罗马帝国的统治之后,卡利古拉不用担心外患,而内忧也早已被消灭在萌芽之中了。此外,虽然在没有提高税率、增设新税的前提之下,罗马帝国的财政体系已整顿得十分完善了,哪怕是除去必要的开支,在国库中还盈余了2.7亿塞斯特斯。拉丁文中有意为“从锁链中获得解脱”的单词,被称为拉丁语长子的意大利语中也有这个词。然而,一个词通常有几种意思,这个词也有引申义为“恣意妄为”,或“行为肆意”。

  从享受自锁链中解脱的自由之后想要为所欲为,从卡利古拉过去的生活经历来看,这一点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卡利古拉只有25岁,然而在他的半生中可谓是遇到许多波折。

  公元12年8月31日,即奥古斯都驾崩前两年,罗马以南50公里以外的安提姆(今安齐奥)出生了一个小男孩,他就是卡利古拉。如今的安齐奥不过是个小渔村,然而在古罗马时期,上流社会在此建造豪宅,是个优雅的海滨城市。卡利古拉之后,罗马帝国的第四任皇帝尼禄也出生在安齐奥。当时的这个海滨城市交通便利,风景宜人,如果从罗马的外港奥斯提亚乘船,转瞬即至;若沿阿皮亚大道南下,中途取道正南方的道路,也不过近在咫尺。

  据说孩提时代的卡利古拉和幼年的奥古斯都很像,都非常惹人喜爱,奥古斯都甚至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了一个卡利古拉的雕像,每次回到卧室都要亲吻一下。卡利古拉是奥古斯都的外孙女阿格里皮娜的儿子,也即奥古斯都的亲外曾孙。

  然而,卡利古拉不能长住安齐奥或罗马,因为他被经常随父亲一同上任的母亲搂在怀里,前往远在北国的莱茵河军团基地。卡利古拉未满2岁就离开了罗马,随后不到一个月,曾祖父奥古斯都去世,提比略继承了罗马帝国的皇位。

  在第一部分我们已经叙述过,提比略即位时莱茵河驻防军团发生了哗变,也提到当时2岁的卡利古拉帮助陷入镇压困境的父亲日耳曼尼库斯解决暴乱。2岁到4岁的卡利古拉在边境防御军团士兵们的看护下成长,可谓是士兵们的吉祥物。从此时开始,大家不叫他的本名盖乌斯,而是昵称他为“卡利古拉”。

  由于父亲日耳曼尼库斯要在首都举行凯旋仪式,卡利古拉在快满5岁的时候,随父母返回罗马。5月26日,日耳曼尼库斯亲自驾驭4匹白马拉的战车,载着卡利古拉、10岁的尼禄·恺撒与9岁的杜路苏斯·恺撒出现在凯旋仪式上,整个罗马为之沸腾。由于家庭的幸福美满,这似乎也是30岁的日耳曼尼库斯受民众拥戴的原因之一。

  5岁的卡利古拉同年年底随调任的父亲日耳曼尼库斯前往东方,一路上,他和父母穿越希腊,绕道小亚细亚,前往叙利亚的安条克,体验这漫长的旅途。卡利古拉的母亲阿格里皮娜每次都跟着日耳曼尼库斯赴任,她只带了卡利古拉,将两个大点的儿子留在罗马接受教育。日耳曼尼库斯地位崇高,好奇心十分强烈,所以在年幼的卡利古拉眼中,这趟闲适安然的旅行应该充满了乐趣。途中,他们在爱琴海的小岛上略作停留,身怀六甲的阿格里皮娜在此地生下女儿。

  时年6岁的卡利古拉还未在安条克的总督官邸住满一年,次年就随父母前往埃及。从埃及回到叙利亚还不到半年,时年33岁的日耳曼尼库斯就于公元19年10月10日与世长辞。所以,卡利古拉7岁失去了父亲。虽然,现代学者普遍认为日耳曼尼库斯死于疟疾,然而,日耳曼尼库斯从病倒到离世的10天中寸步不离的阿格里皮娜,包括去世的日耳曼尼库斯本人,都认为是叙利亚总督皮索下毒谋杀了他。随后,年幼的卡利古拉在母亲的携带下乘船返回了罗马。

  实际上罗马帝国领导阶层的后代中,幼年丧父的例子并不少见。由于自幼丧父或者父亲一直在海外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通常由母亲负责教育孩子、守护家庭。然而,卡利古拉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异于常人,她对提比略充满憎恨,而卡利古拉正是在母亲手捧父亲日耳曼尼库斯骨灰之后的7年间,即他7岁到14岁这段性格形成时期,在母亲的教育之下长大成人。少年卡利古拉正是在养祖父提比略与亲生母亲阿格里皮娜的关系日益恶化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提比略正是在卡利古拉15岁那年隐居到了卡普里岛。两年之后,卡利古拉的曾祖母莉薇娅,即先皇奥古斯都的遗孀过世。对于阿格里皮娜和她的孩子们而言,莉薇娅的去世,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唯一可以压制提比略的人。

  同年,因被判决犯有叛国罪,卡利古拉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和大哥尼禄·恺撒分别被流放到文托特内岛和蓬扎岛。次年,卡利古拉的二哥杜路苏斯·恺撒也因为同样的罪名被囚禁在皇宫的一处地下室里。

  卡利古拉的母亲被流放之后,他被寄养在了祖母安东尼娅的家中。正如其祖母的名字所示,其祖母的父亲是被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迷惑后,向罗马帝国倒戈相向的马克·安东尼,而其母则是奥古斯都的姐姐屋大维娅。后来安东尼娅与提比略的弟弟杜路苏斯成婚,她继承了母亲踏实稳重的性格,不像她的父亲那样浮夸。虽然她早年丧夫却没有再婚,也没有传出任何闲言碎语。而奥古斯都和提比略正是看中她这一点,安排她的居所作为属国(罗马帝国的同盟国)王子们被扣押在罗马当人质的接待家庭。寄养在祖母家中的卡利古拉结识了各国王子,并成为他们的同学与小伙伴,这其中包括了色雷斯王子、犹太王子等。对卡利古拉而言,17岁到19岁的两年时光,也许是其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从这些异国王子身上,他受到极大的影响。然而,就在此时,卡利古拉的大哥尼禄·恺撒在流放地蓬扎岛去世了。

  公元31年,在提比略动手收拾近卫军团长官塞亚努斯前不久,卡利古拉被提比略召唤至卡普里岛,提比略就在岛上为他举行了成年礼。成年礼通常是在16岁,迟一点也就是在17岁举行,19岁才举行成年礼确实比普通人晚了很多。然而,如果相信当时提比略检举的理由,此时卡利古拉的母亲阿格里皮娜正为了联合反对提比略的势力而四处奔走。阿格里皮娜大概是因为这样,才忘记了小儿子的成年礼。

  卡利古拉的成年礼后的两年,21岁的他被选为财务监察官,这意味着他开始履行身为罗马领导阶层的责任,踏出了他公职生涯的第一步。他也在这一年娶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然而,这一年噩耗接踵而至。年初,被软禁在帕拉蒂尼山皇宫地下室的二哥杜路苏斯·恺撒逝世。同年秋,流放于文托特内岛的母亲阿格里皮娜也与世长辞。

  公元36年,即罗马“七丘山”之一的阿文庭山火灾的同年,卡利古拉年轻的妻子因难产而死,孩子也不幸夭折。卡利古拉的第一段婚姻只维持了3年。

  公元37年3月16日,也即卡利古拉丧偶后不久,提比略逝世。这位还未迎来25岁生日的年轻人,这位仍然保持着独身没有小孩的轻松生活的年轻人,却集所有的权力与所有人的尊崇于一身。因此,与前任相比,这位年轻的最高当权者,不能像提比略那样不受欢迎,也要考虑整个罗马帝国的国家利益。不对,这种说法似乎显得卡利古拉没有责任感,事实并非如此。他必须满足罗马公民的要求,并将其实现。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国家财政是否支持他的统治。卡利古拉非常幸运,他拥有提比略留下的2.7亿塞斯特斯。

  统治之初

  卡利古拉获得元老院和公民赋予的全部权力之后,继承了罗马帝国的皇位。随即,他宣布要废除1%的营业税(相当于今天的消费税)。他并没有立即下令全面停止征收营业税,而是在公元37年降低为0.5%,直到公元38年才开始全面废除。民众因为废除税金,自然会拍手称快。

  随即到了6月1日,卡利古拉遵照提比略的遗嘱,向下层公民和士兵们分发遗赠金,按人头发放300塞斯特斯。由于提比略没有忠实执行莉薇娅的遗嘱,卡利古拉于7月19日第2次发放莉薇娅的遗赠金,金额同样是300塞斯特斯。士兵们通过这两次发放遗赠金,获得了相当于年薪一半以上的报酬。

  当然,这些开支不是用国库中的钱财来发放,而是用莉薇娅和提比略的私人财产来支出。因为卡利古拉继承了他们的遗产,所以卡利古拉执行了提比略与莉薇娅遗嘱。这样一来,在罗马人眼中的卡利古拉既是一位不会积蓄个人财产又是一位热心公共利益的皇帝。

  8月31日是卡利古拉的生日,当然这也是一个令罗马人举国欢庆的节日。卡利古拉并未把这一天看做普通的生日,就在同一天,他举行神君奥古斯都神殿的祭祀仪式。神殿早已竣工,只差兼任大祭司的皇帝举行祭祀大典,当时提比略不愿返回罗马,所以才推迟到现在举行。提比略的时代在元老院和公民的眼中好像根本不存在,罗马帝国的皇位仿佛是奥古斯都直接传给了正在举行仪式的卡利古拉。卡利古拉在这种氛围之下,提议把自己登基的3月18日定为国庆节,元老院与罗马民众当然同意了这个提议。9月27日,元老院接受了罗马民众的请求,顺水推舟地通过决议将“国父”尊称正式授予卡利古拉,而卡利古拉毫不推辞就接受了下来。这位25岁的年轻人获得了恺撒与奥古斯都两位“神君”所拥有的荣誉。

  因此,3月28日到9月27日的7个月内,卡利古拉从回到罗马再到获得“国父”称号的这些日子里,首都罗马每天都像是在过节一样,各地都举办了连续好几日的角斗比赛、4匹马拉的战车竞赛、体育竞赛和戏剧表演。罗马民众们脱下普通的朴素短衣,穿上有节日气息的白色或其他带有鲜艳色彩的短衣,参加神殿祭典,祈求罗马帝国在卡利古拉的统治之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街上经常能够见到头戴花冠的妇女和孩子们载歌载舞。公民痴迷于角斗比赛,他们给自己喜欢的选手呐喊助威,直到声嘶力竭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罗马人不论是谁都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就好像是漫长的寒冬之后春天终于来临,然而,这个“春天”的到来带来了巨大的财政开支。

  大病

  当年10月,以往总是出现在公众眼里、沐浴在罗马民众欢呼声中的卡利古拉,突然消失了踪影。

  卡利古拉仍然年纪尚轻,虽然体型瘦削,但他的身体十分健康,从未病过。这一次他却因高烧卧床不起,着实让人大吃一惊。在我的想象中,这可能与卡利古拉刚当上皇帝高兴过度,再加上连续7个月夜以继日的庆祝有关。当罗马人听说卡利古拉发高烧,立即想起他的父亲日耳曼尼库斯临终前的情形,非常惶恐焦急。首都罗马、意大利本土,包括遥远的行省,甚至连身为一神教徒而不能宣誓效忠皇帝、也不需服役的犹太人都在举行祭祀,祈求卡利古拉早日恢复健康。

  卡利古拉即位至今才过去7个月,他除了发放赏金、举办祭典、赞助观赏活动之外没有其他作为,为何民众对他如此拥戴?对此,埃及首都亚历山大城犹太人社会中的领袖——斐洛,这位被誉为学富五车的“犹太人的柏拉图”,我觉得他的叙述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罗马人在得知卡利古拉重病的消息后,这一消息迅速传遍全国。他们不但立即抛开了先前令人生满足的各种娱乐,而且戒除了赌博这类不良嗜好。全国气氛为之一变,充斥在家家户户、大街小巷中的,到处都是不安、担忧、惊慌与失意,仿佛整个罗马都和他一起倒下了。然而,席卷帝国的这场“大病”甚至比卡利古拉的病情更为糟糕。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后者仅仅是对肉体的折磨,而前者波及的范围更广。罗马人一直追求的力量、和平、希望、幸福,以及能够享受这一切的坚定信仰,所有的一切在明天是否都会化为乌有呢?这种深深的不安和担忧让罗马人都患上了心病。他们担心从明天开始,无政府状态将会取代过去的和平与幸福,而饥饿、战争、破坏、抛弃耕地、没收财产、杀人越货、绑架诱拐将会层出不穷,不是奴隶却被强制为奴,最后悲叹命运多舛,含恨而终。

  帝国所有民众都清楚,只有卡利古拉康复才能拯救大家脱离苦海,除此之外都无济于事。

  无论哪个城市,无论大街小巷,只要罗马的旅人经过,人们都争先询问卡利古拉的病情;当得知卡利古拉正在康复,人们就在街上欢欣起舞。因为卡利古拉痊愈,消除了民众对未来的忧虑和彷徨。

  再没有任何史料,能比这位犹太学者的记载更能显示罗马的帝王政治给人民带来的福祉。罗马帝国历经尤里乌斯·恺撒描绘蓝图、奥古斯都构筑框架、提比略奠定基础,直到卡利古拉继承帝位,才有今天稍具规模的罗马帝国。由于人们担忧卡利古拉之死将会宣告罗马帝国的终结,甚至连被统治阶层都为卡利古拉的康复祈福。卡利古拉在登基后的7个月内,在政治上毫无建树,由此可见举国上下祈求他早日康复,并不是出于民众对卡利古拉政绩的认同。卡利古拉彰显了罗马帝国政治的优越性。实际上从“政治方面毫无建树”的结果来看,反而会更有效果。

  在宣布要采取与提比略截然不同的统治方式之后,卡利古拉登上了罗马帝国的皇位。然而卡利古拉所谓的截然不同的统治,仅限于废除税收、举办庆典、赞助活动之类收效显著的收买人心的较为花哨的活动中。卡利古拉沿用提比略的方式,在普通民众不太关注的行省治理、边界防御等问题上没有作任何调整。此外,提比略发掘的人才依旧在行省和帝国防线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并没有受到首都罗马长达7个月庆典的影响,也没有作任何调动。借用历史学家蒙森的话,这些人才可谓都是“提比略的门生”。我能够想象得到,卡利古拉在与晩年的提比略共同生活的6年内肯定明白了人才的重要性。不论是总督还是军团长,没有任何权力比人事权更能让人真切地体会到手中权力的作用。如若手握人事权的官员一旦变动,那么他手下的人员也会一起调动。幸运的是,在卡利古拉短暂的4年统治期间,他几乎没有更改提比略当初定下的人事安排。联系卡利古拉喜欢夸耀权力的个性,这样的例子对于罗马帝国而言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公元37年秋的大病让卡利古拉性情大变,许多历史学家持这种观点。我却并不同意这种看法。大病之前,卡利古拉有所顾虑,很多事情想做却不能做。痊愈后就不再顾忌,随心所欲,如此而已。

  卡利古拉目睹了不受民众欢迎而深受孤寂之苦困扰的提比略晚年惨淡的景象。也许卡利古拉当时就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品尝那种滋味,绝不要孤独终老。卡利古拉不满25岁就继承了提比略的帝位,他其实是个心思细腻、易受影响又容易伤感的人,还常被失眠所困。可是如今他掌握了权威和权力,拥有一切,甚至受到被统治的其他民族的人民的敬爱。

  拥有一切的人最为担心的是失去现有的一切。所以,卡利古拉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提比略不同,他集中全力来维持如今拥有的一切。或许是举国上下为了祈求他早日康复而焚烧牲礼形成的烟雾和气味,给了卡利古拉莫大的勇气来抛开曾经的重重顾虑。因为,他生病前有所顾虑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他的作为能否收拢人心,只不过是对社会舆论有所顾忌才缩手缩脚。然而,现在所有人都很明显地支持卡利古拉。

  作为罗马帝国最高当权者,卡利古拉康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除去养子葛梅鲁斯。在先皇提比略的遗嘱中葛梅鲁斯同样拥有皇位继承权。然而,在提比略驾崩还不到8个月之时,18岁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葛梅鲁斯就被25岁的皇帝卡利古拉下令处死了。与此同时,欢天喜地庆祝皇帝卡利古拉康复的民众,只能默认这件事情的发生。

  神化

  从公元37年冬到公元38年初夏的7个月里,年轻的统治者正陶醉在权力的美妙之中。25岁的卡利古拉观念里的“权力”,跟恺撒、奥古斯都、提比略认为的“权力”—— 罗马式的权力不同,而是少年时期的同学兼好友的东方王子们教给他的东方式权力。

  作为东方专制君主的后代,当他们有朝一日回归祖国登上皇位,头上自然有璀璨的王冠,被称为王,官员子民都得对他行礼跪拜。然而,对于他们能否回归祖国继承皇位,卡利古拉有绝对的话语权,但他是“无冕之王”。只有士兵称他“皇帝”,普通民众只以“第一公民”称呼他,谁都没想过要对他行礼跪拜。东方历来实行君主专制,西方的历史和传统都与东方不同,奥古斯都正是基于这个考虑才创造了“无冕之王”这个“罗马特色的皇帝”。因为“无冕”,卡利古拉反而不明白它凌驾于“有冠”的国王之上,所以他对“王冠”的有无始终耿耿于怀。

  卡利古拉认为这种差异是不合理的,他想到了一个消除差异的办法,就是成为比帝王更高的神祇,并且不是罗马多神教中的众神之一。在希腊和罗马的多神教中,众神之间划分等级,最高神祇是朱庇特(希腊称宙斯),其次是海神涅普顿(希腊称波塞冬),接着是天后朱诺(希腊称赫拉)、智慧女神密涅瓦(希腊称雅典娜)、美神维纳斯(希腊称阿弗洛狄忒)三女神,然后是战神马尔斯(希腊称阿瑞斯)和阿波罗两名男神,这些是一级神祇。死后被神化的恺撒、奥古斯都,顶多晋升到下位神祇。由于自己身上流着神君奥古斯都的血,所以卡利古拉也认为自己是神,不过他不甘心屈居下位神。当然,他也不打算成为一神教的神明。卡利古拉是希腊、罗马文明的产儿,所以他希望自己能跟最高神祇朱庇特合二为一。

  我们通常见到的希腊、罗马神像,都是裸露上身并且赤足的姿态。如果想要表现凡人神化后的英姿,或者是过世后的塑像,不是赤脚、赤裸上身,就是像著名的“普里马·波尔塔的奥古斯都像”一样,身穿甲胄,双足赤裸。然而,卡利古拉是自己尚在人世就让自己神化,并且还以这种形象出现在罗马人面前。

  卡利古拉似乎模仿宙斯,把头发和胡须染成金色。当他须发金黄、赤裸上身、光脚走进元老院时,议员们被吓得大惊失色。有时候,卡利古拉会以另一种装扮出现在公众面前,身穿短衣,外面披着缀满东方风情宝石的披风。他有时会手执象征宙斯的黄金闪电盾牌,也会模仿海神波塞冬手握三叉戟。今天,对此我们经常会看到当红歌手或者模仿他们的那些身穿奇装异服、打扮怪异的年轻人,我们早已司空见惯,并不会大惊小怪。当时不可能如此前卫,罗马领导者的形象,历来要求稳健刚毅、老成持重。所以,卡利古拉这种打扮让议员们哑然失色,也让普通民众大吃一惊。议员们不禁心想,莫非是那场大病烧坏了卡利古拉的脑子。

  刚开始并没有人批评他,甚至有些年轻人和民众觉得这样“很有趣”,为他鼓掌喝彩。在兴趣方面,卡利古拉和年轻人以及普通民众大同小异。

  快乐

  角斗比赛和战车比赛在卡利古拉解禁的娱乐活动中最具代表性,而且这两项运动都能让罗马民众为之疯狂。

  由奴隶出身的职业角斗士进行的比赛采用一对一的形式。据说这项比赛曾经是伊特鲁里亚人的体育项目,罗马征服伊特鲁里亚之后,自然引入了这项活动。对于这种经常出现不死不休局面的比赛,罗马人的态度可以分为三类:(一)因残酷而厌恶;(二)虽然残酷,但可以欣赏到角斗士的技艺;(三)因残酷而喜欢。当然,这无关个人好恶,只是单纯将娱乐作为掌控人心的手段,换言之,除了像恺撒和奥古斯都这种以此为收买人心的政策之外,提比略属于第一种态度,西塞罗、塞内加、小普林尼等知识分子属于第二种态度,罗马公民和卡利古拉则是最后一种态度。

  卡利古拉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即把原本一对一的职业角斗士比赛,改为职业角斗士与重刑犯的业余对抗。没有受过任何剑术技能训练的普通人加入这项比赛,场面自然更加残酷。卡利古拉赞助了这项比赛,民众们非常欢迎,我们不难理解这种狂热。

  提到战车比赛,这个项目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而是由选手驱使4匹马拉动的华丽战车。参加这项比赛需要相当的经济实力,此外选手还应具备可以同时驾驭4匹马的高超技术。这么说来,古罗马的战车比赛和现代的F1方程式赛车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参加战车比赛的,不是富裕阶层、善于御马的人,就是职业队。

  一支职业队,通常由提供资金的所有者、管理战车和马匹的负责人以及驾车出赛的选手组成,一般分成绿、蓝、白、红四队。卡利古拉是绿队的狂热支持者,他经常出席比赛结束后在马厩里举行的庆功宴。要是绿队获胜的话,他有时会提供200万塞斯特斯作为嘉奖。卡利古拉身为皇帝却是狂热的战车比赛迷,这也是能引起罗马民众的共鸣之处。

  如果自己拥有战车,我们难免会想亲自上阵,体验一下比赛的刺激。可是,卡利古拉毕竟不是提比略,没有提比略年轻时候参加四年一度的希腊奥林匹亚角斗赛的自信。因此,卡利古拉在后来兴建了基督教大本营——圣彼得大教堂——的地方(今梵蒂冈),建了一座可以驾着4匹马的战车自由驰骋的私人比赛场所。因为这里必须从市中心越过台伯河才能到达,所以兴建私人比赛场所时没有任何问题。

  战车比赛的“角斗场”和体育比赛的“比赛场”很像,都是较长的椭圆形。只是,希腊式的体育场(185米)以及边长固定的“露天体育场”,都没有“圆形角斗场”长,即场地较小。不能同可以容纳15万人的“大角斗场”相提并论,仅卡利古拉的私人角斗场就有500米长,与圣彼得大教堂后方到圣彼得广场的距离相当。场地中央是否有带状区域,这是“圆形角斗场”和“露天体育场”的第二个区别。战车要围着带状区域绕好几圈,所以“圆形角斗场”要保留中间地带。

  卡利古拉的角斗场

  公元前30年,奥古斯都大败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征服埃及,他曾从埃及运回方尖碑,摆在“大角斗场”的正中间。卡利古拉也建了一座私人使用的“圆形角斗场”,然而,他认为中央带状区域也必须摆放方尖碑,所以,他命人制造大型船只,以便原封不动地把方尖碑从埃及运回罗马。卡利古拉的所有行为都要花掉一大笔钱。今天,这座高达25米的方尖碑现在的位置已经移动了百米左右,耸立在圣彼得大教堂前面广场的正中央。

  同提比略统治时的罗马完全不一样,卡利古拉时代各种娱乐活动、运动项目盛行,可是后来被批评为“面包与马戏”。

  所谓“面包”,我认为是一种社会福利政策,它是根据共和制时代的《小麦法》制定的一个主食小麦的免费发放系统,目的在于救济贫民。受惠于这个政策,已经数百年没有人因饥饿而死。古罗马时代,尤其是在罗马帝国统治时代,绝对不是通过舍弃弱势群体进行统治。

  因此,拉丁语“circus”(场地)也被英语引用,读做“色克斯”。如果,今天我们要在意大利全面废除足球比赛,不论政府多么为民众着想,也不管政绩如何优异,我们都可以断言这会遭到强烈反对。究根探底在于皇帝是否应该赞助此类活动,然而在标榜平民主义的帝国政权下,举办这些活动都是为了满足人民的需求。最好的例证就是提比略,他从不理会民众的需求,如果他参加总统选举,十有八九会落选。所以,不论“面包”还是“马戏”,问题在于国家财政是否能够支撑得起这些活动。

  战车比赛(电影《宾虚》场景)

  卡利古拉统治早期还有提比略留下的资金盈余可以应付,所以这个问题没有愈演愈烈,实在是万幸。正因如此,罗马人只需尽情享受卡利古拉为他们提供的娱乐就可以了。对卡利古拉的所作所为,心满意足的人们自然全部认同。

  “奥古斯塔”这个殊荣只有奥古斯都的遗孀莉薇娅有幸获得,卡利古拉决定授予刚过世的祖母安东尼娅这个尊称,元老院同意了。卡利古拉年少时母亲被流放,是祖母把他抚养长大,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报答祖母的养育之恩。安东尼娅是马克·安东尼的女儿,他曾和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联合向罗马宣战。后来,奥古斯都打败安东尼成为最高统治者,他没有把安东尼娅看做仇敌之女,而是把她当做亲外甥女,视同家人一样对待。女性的“奥古斯塔”相当于男性的“奥古斯都”。给予家人一样的待遇跟授予“奥古斯塔”的尊称,完全是两码事。如果是奥古斯都,他不会做到如此地步;提比略也绝对不会这么做。因为,这种事并不是私人感情,想给就给,不必顾虑,这个问题兹事体大。如果我们把“奥古斯都”译为皇帝,那么“奥古斯塔”就是皇后的意思。

  不管何事都应该有分寸,但卡利古拉才不管什么分寸不分寸。

  虽然叛国罪的控诉状可以烧毁,但是,卡利古拉没有替死于流放之地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平反,因为元老院作出的有罪判决无法改变,他不得不把死于非命的母亲和两个兄长的骨灰葬在奥古斯都陵之内。

  除兄长之外,25岁的卡利古拉还有3个妹妹,分别是22岁的小阿格里皮娜、20岁的杜路希拉与19岁的尤利娅·莉薇娅,提比略在晚年安排卡利古拉的3个妹妹和名门之后结成连理。卡利古拉继位时的誓言里,把3个妹妹的名字加在自己后面。依照罗马传统,妇女没有公开的社会地位,就连长年陪伴奥古斯都的莉薇娅,都是在他的遗言中获得“奥古斯塔”的尊称。卡利古拉打破了这个传统。以往,不论她们的家属身份以往跟最高权力者多么亲密,能发挥多大的权力,毕竟女人只能活跃于家族之内。而今,卡利古拉让女人们也能享受公开的社会地位。通常,性格乖僻的人,大多胆小。这类人往往选择笼络明显支持自己的人,形成自己的圈子,而不是在陌生人中寻找盟友。这一类人还有个特征,他们的盟友往往都是血亲。放在卡利古拉身上,他厚待妹妹们,对自己的妻妾反而非常冷淡。

  从21岁到27岁的6年中,卡利古拉有过4次婚姻。其中有一位妻子去世,两位离婚,他28岁驾崩时陪葬的是第四任妻子卡耶索妮雅。卡利古拉一生中随处可见母亲和妹妹的影子,妻子的踪迹却难以找到。

  通常情况下,货币上雕刻的都是皇帝的头像,然而卡利古拉赐予3个妹妹这项殊荣,她们可说是罗马的“第一夫人”,地位高于卡利古拉的妻子。这3位女性的性格各不相同,从下面可见一斑:

  小阿格里皮娜争强好胜,美貌聪慧,野心勃勃;杜路希拉古典气息浓郁,性格温柔,多愁善感;尤利娅·莉薇娅敦厚朴实,却不起眼。三姐妹中,杜路希拉深受年长5岁的哥哥宠爱。

  哥哥深爱妹妹,这有违伦常,并不被世人接受。然而卡利古拉认为自己就是神,在神明的世界里这种事无伤大雅。因为,在被视为神祇的埃及皇室,像克娄巴特拉嫁给自己的弟弟那样,姐弟、兄妹通婚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公元38年初夏,杜路希拉离世,芳龄21岁。无论是谁,在如此风华正茂之年去世实在令人惋惜。对卡利古拉而言,这更是个沉重的打击。在得知这个噩耗之后,卡利古拉抛开一切策马离开首都,身边只有少数护卫,他甚至没有出席葬礼。我们并不清楚他当时为什么会去西西里,或许他精神恍惚,索性信马由缰,不知不觉中一路南行,清醒过来已经到了西西里。卡利古拉第一次见到墨西拿海峡,以及漂浮在海面上的西西里岛,这似乎有助于他恢复冷静。然而,卡利古拉只是恢复冷静而已,杜路希拉之死并没有让他改变分毫。他返回罗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杜路希拉神化。在罗马历史上,死后封神的只有恺撒和奥古斯都两人,而今,卡利古拉这位21岁的年轻的妹妹也被封神。

  现在很难找到关于罗马民众对卡利古拉评价的历史资料,因为就连塔西佗的《编年史》一书,唯独关于卡利古拉一卷的内容在中世纪完全散失。如果我们从其他历史学家的记录中选取比较可靠的部分来看,普通民众的态度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卡利古拉非常担心失去民心,所以他不改初衷,依然赞助角斗士比赛和战车比赛等娱乐项目,还强迫其他有权有势的人士举办这些活动。

  另外,卡利古拉非常清楚,公共事业建设,即今天的基础设施建设,与提供娱乐活动一样,可以获得民众的支持。

  卡利古拉曾说道,现在罗马已有7条引水渠供水,今后将在此基础上建设新的引水渠。随着居住人口的不断增加,罗马成为世界之都已达半个世纪之久,而供应丰沛的水源,也是为了防止疾病发生的有效政策之一。然而,这个引水渠建设与现有的引水渠相比,实在是一项工程量浩大的土木工程。因为,水源的源头距离罗马70公里,其中10公里以上的长度要架设高架引水渠。公元38年,工程开工,直到公元52年才完工,正值克劳狄乌斯统治时期,这条渠道被命名为“克劳狄乌斯引水渠”。此外,另外一条引水渠“亚尼斯·诺福斯”,也是由卡利古拉破土开工建设的。这样一来,加上原有的7条引水渠,罗马共建成引水渠9条,相当于每天可以为每一个罗马居民提供900升水。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后的今天,罗马居民的供水量只有当时的一半,甚至缩减到三分之一。

  当然,卡利古拉心里也非常明白,确保粮食安全则是获得民众支持的重要因素,但罗马帝国本土已经很久没有实施粮食自给自足的方针。于是,提比略任命的“水利局局长”堪当大任,此外他任命的“粮食局局长”也十分有能力,所以从来没有人抱怨小麦不足或售价提高。然而,卡利古拉想要有所作为,所以把他前往西西里时的想法付诸实践。小麦从产地埃及运回罗马时必须经过墨西拿海峡,卡利古拉打算沿海峡修建海港。墨西拿海峡横亘在意大利半岛与西西里岛之间,波涛汹涌,海浪湍急,是公认的难关。所以建设这项工程的目的,就是即使遭遇狂风暴雨,满载小麦的船只也能够轻松避难。

  对于这种以完善基础建设为目的的公共事业,普通民众好评如潮,欢迎之至。因为,罗马人了解基础建设的重要性,它能创造新的就业机会,刺激经济发展。然而,基础建设通常工期都比较长,皇帝只在破土动工和竣工之际出席视察,平时建造者都是默默无闻地埋头施工。换言之,这种工程缺乏话题性,没有轰动效应。卡利古拉对此颇有微词。

  当时是公元38年10月,首都发生火灾,史书中没有明确说明火灾发生的具体位置。古罗马建筑的墙壁和柱子都使用石材,所以不太容易引发火灾。然而为了减轻天花板和屋顶的重量,这两处一般都用木料,这也是罗马建筑的最大弱点。

  得知火灾的消息后,卡利古拉自然当仁不让地指挥灭火,毕竟他才26岁,年轻力壮,体力充沛。

  另外,卡利古拉以这次火灾为契机,下令火灾造成的损失全部由国家负担。此举当然令民众欢欣鼓舞,不过这也是日后导致国家财政崩溃的原因之一。总而言之,卡利古拉收买民心的政策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即希望做些开创性的创举,让罗马民众有新的感受。

  以那不勒斯为起点,向东可达庞贝,往西则是绵延的海岸线,其中波佐利到军港米塞诺随处可见罗马上流社会的度假别墅。此地气候温暖宜人,温泉喷涌,风景秀丽迷人,在这样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拥有自己的别墅,人们认为这是上流社会身份的象征。波佐利是一个商业港口,附近生机勃勃。与之隔海相望的是拜亚,那里满是优雅时尚的高级别墅。卡利古拉放出豪言,他要策马走过连接波佐利和拜亚的海上通道。

  卡利古拉的“海上通道”

  两地按照今天的算法相隔4.5公里。卡利古拉命人把征调的大量船只放在海面上并排成线,以桅杆为中心在左右铺上木板,然后在木板上铺上厚土,成为一条平坦的大道。

  在看到皇帝的布告后,波佐利和拜亚盛况空前,民众围得水泄不通,载满乘客的小船覆盖了周围的海面。

  卡利古拉就在这条由船只连接而成的通途上来回往返。踏海而过时,卡利古拉一副罗马士兵装扮,他头戴以鲜绿色橡树枝编制的“公民冠”,身披黄金刺绣的披风,左手持骑兵圆形小盾,右手御马。其中,“公民冠”以受实现罗马和平的奥古斯都喜爱而广为人知,同时也是军人挽救战友时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卡利古拉返回时的演出更是叫人叹为观止。他身穿从埃及取来的亚历山大大帝的黄金铠甲,舍骑马而坐两匹战马拉动的战车。亚历山大大帝曾经征服波斯,当时在罗马为人质的帕提亚王子是波斯的达雷欧斯的后代,所以卡利古拉让帕提亚王子乘坐另一辆战车走在前面,他自己假扮成亚历山大大帝紧随其后。当然,无论去程还是归程,火红披风迎风飘扬,马上英姿飒爽的卡利古拉的年轻玩伴,以及一支近卫骑兵一直跟随卡利古拉,踏浪前进。面对此情此景,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欢呼声。然而,表演结束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泡沫一般转瞬即逝,除了这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人们都赞誉有加,似乎感叹象征皇帝的年轻力壮和帝国的繁荣昌盛的绚丽烟花一般,这个话题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正是卡利古拉的目的,即使花费不赀,也要完全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卡利古拉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想要彰显自己没有王冠却凌驾于头戴王冠的诸王之上,希望自己永远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卡利古拉所做的史无前例的事情,远不止于上面的例子。

  罗马时代的史学家们有这样的记载,船只一般有三层桨,卡利古拉却要求建造十层桨的大船。用精美绚烂的绢做帆,绢上有花纹,颜色会随阳光而产生变化。船上备有浴室、客厅和卧室,甲板上建了回廊。树木葱翠欲滴,果实缀满枝头,人们置身其间,尽情享受丰盛的佳肴。

  距卡利古拉时代1400年后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被称为旷世奇才的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前辈阿尔贝蒂·利昂纳·巴蒂斯塔想要探究中世纪传说的真相,他就到从罗马出发,沿阿皮亚大道南下30公里左右的内米湖,即罗马沉船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然而,当时受潜水条件限制,没有成功。18世纪,也有人尝试过,但是最终也以失败收场。直到20世纪,对古罗马时期如痴如狂的墨索里尼再三催促,再次进行大规模的探测。此时已经是考古学的全盛时期,虽然经过了1900年,最终从干涸的湖底发掘出两艘古船。船底都极为平坦,充分表明这船是为了漂浮在水面上,而非用于航行。两艘船一艘长67米、宽20米,另一艘比较大,长71米、宽21米。当时的人们在船上发现了很多用来铺设地板的颜色各异的大理石、马赛克与雕塑,此外还有大量青铜制的航行设备与烹饪工具。

  为此,意大利的法西斯政府兴建了一座博物馆用来收藏这些古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中,这些船体非常不幸地被毁坏了,遗留至今的只有幸免于难的大理石、马赛克与青铜制品。

  目前,没有史书可以证明是卡利古拉下令打造了这两艘船。但不论在卡利古拉前后,罗马历史上不乏锐意进取的帝王,他们敢于打破陈规,做出史无前例的创举,不过绝大部分建设都是为了满足公共用途。然而,卡利古拉最擅长的,就是公器私用,他一时心血来潮修建的私人建筑只会让人觉得浪费。

  卡利古拉

  2000年后的今天,郁郁葱葱的树木倒映在内米湖上,一派恬淡宁静。类似别墅的豪华游艇在这小而安静的湖面上漂浮,荡漾,在这样的游艇上举办宴会,应该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卡利古拉是如何产生如此绝妙想法的呢?台伯河流经罗马市区,当时河中的岛屿就已经建造成船只的模样,可能就是这些岛屿带给他灵感。或许,幼年时候随父亲日耳曼尼库斯游览埃及时体验过的尼罗河上华丽的巡游船——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遗产之一,也是他灵感的源泉吧。

  根据船只被焚毁以前的研究,我们知道,这两艘在内米湖中发掘的罗马船,既不是被烧毁,也不是船坏了才沉没的,而是故意沉到湖底的。卡利古拉遇刺后不久,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被遗弃,而豪华游艇可能就是那时被沉到湖底的。当然,也没有任何史书表明,卡利古拉之后的皇帝把这些船作享乐之用。

  筹款

  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卡利古拉就把皇帝的个人财产,以及国库中的库存挥霍殆尽。由于卡利古拉赞助各种娱乐活动,提比略当初留下来的2.7亿塞斯特斯早就被挥霍一空。随后,他虽然绞尽脑汁筹措资金填补财政漏洞,然而在他的统治即将迈入第三年时,已经黔驴技穷。但卡利古拉依然旧习难改。

  首先,浪费这点,不论哪种形式的浪费都只会愈演愈烈。其次,普通民众已经对卡利古拉一掷千金的做法习以为常,卡利古拉本人也担心“财尽缘断”。所以,筹款是26岁的卡利古拉最关心的事情。他非常清楚,对普通民众一掷千金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他自己最稳固的支持者是普通民众,而非元老院。

  不能减少支出,但又要尽快摆脱财政危机,那么只有增加财源收入这个办法了。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罗马帝国的经济实力,那就是“繁荣”。这是因为太平盛世长达70年之久,基础设施在此期间覆盖帝国全境,以及实行从共和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各民族、各城市高度自治的统治方式。如果有统计数据或图表,经济实力一定是呈现向右上方上升的增长趋势。

  如果仅仅依靠自然增收来促进税收,那么税收也会逐渐增加。营业税最能直接反映经济增长情况,当时的税率很低,虽然只有1%,但是卡利古拉也废除了这项税收。

  不论卡利古拉再怎么爱花钱,他也不敢把行省税提高10%。毕竟,统治者可以对被统治的行省人民征税,然而一旦提高税率,他们必定立即起来反抗。无论封建专制的君主国,还是承认自治的“自治城市”,直接税率只有10%。虽然在古代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是常识。此外,万一发生暴动,就必须出兵镇压,最终只会增加财政负担。

  一边维持松散的财政,一边又要迅速健全财政制度,当人们面临这种难题时,绞尽脑汁后一般都会采取权宜之计,暂时纵容。于是,只有卡利古拉一贫如洗,其他人依然富裕,即使不富有也不至于贫困交加。即使这样,卡利古拉也没有苛待真正的贫苦公民,他继续实行免费发放小麦给穷人的救济政策。

  我们看看卡利古拉的筹款措施,没有穷途末路的感觉,反而让人苦笑连连。在这方面,卡利古拉可谓创意无限。

  从没有生命的家具、珠宝饰品,到活生生的当做仆从的奴隶,卡利古拉把皇帝家中的这些东西都拿来拍卖。可是,他没有在首都罗马拍卖,而把地点安排在相当于高卢行省的都城里昂。如果有人问在里昂拍卖的原因,我想理由大致有三:

  第一,如果在罗马拍卖,实在有失皇室体统。

  第二,卡利古拉希望尽可能地把卖价提高。如果按实际价格卖,家具、珠宝饰品、奴隶根本赚不了钱。奥古斯都、提比略,甚至卡利古拉,或者皇族女性,他们都是罗马上流社会,这毋庸置疑,然而他们拥有的奢侈品并不比那些靠贩卖奴隶发家的暴发户多。所以,如果想卖高价,只能拍卖奥古斯都用过的床,或者莉薇娅喜欢用的珠宝饰品,甚至从出生开始就为皇室服务的奴隶。按今天的说法,就是充分利用附加值。

  我们可以预测,首都的民众对皇帝一家已经非常熟悉,遥远的行省人民则不然,他们因此而对皇族更加心怀敬意,更加憧憬。卡利古拉会如何选择,答案显而易见。

  第三,不管行省人民对皇族如何尊敬,如何憧憬,没钱的人想买也没有钱。所以卡利古拉的出售对象是有雄厚经济实力的富人。毕竟专程从罗马穿越阿尔卑斯山运到里昂,运费就要花不少钱,这样一来售价自然昂贵。听说,得知这个消息,高卢各地都有很多人前来参加拍卖,这说明能够以高价买下有附加值物品的,大有人在。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把行省算在内,帝国的经济实力的确在增长。

  当富裕的行省人民躺在奥古斯都用过的床上时,他们在想些什么呢?无论如何,要解决迫在眉睫的资金不足问题,卡利古拉靠这种方式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行省人民原来的税率是收益的10%,卡利古拉虽然不打算提高这项税率,但他也彻底放弃了减轻行省人民税收的可能性。换言之,实际上卡利古拉不允许行省人民获得罗马公民权。因为行省人民一旦成为罗马的公民,他们就没必要缴纳行省税。

  此外,卡利古拉还规定,拥有罗马公民权的行省人民只能将公民权传给他的儿子。在恺撒和奥古斯都时代,行省人民只要获得罗马公民权之后,对其亲戚家族同样适用,并且承认这是一项可让子孙后代沿用的世袭权利。因为公民权只能传给直系男孩,行省出生的罗马公民愤愤不平,他们出示恺撒或者奥古斯都赋予的“Diplōma”(特权书)以示抗议。然而,卡利古拉以证书过期无效为由,拒不承认。

  卡利古拉明白,确保罗马军队的兵源远比增加行省的税收重要,所以他允许直系男孩继承罗马公民权。行省人民以“辅助兵”的身份服役满25年就可以获得罗马公民权,那么他的儿子自然也具有公民权,具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就有资格志愿参加“志愿兵”。罗马坚持实行志愿兵制,以此确保兵源,卡利古拉也不能视而不见。

  卡利古拉的窘迫境况依然没有改善,这自然归咎于他没有减少支出。于是,卡利古拉想到了增加新的税种。可是,税制的基本体系由神君奥古斯都设置,不能随意更改,他只能略作改动。

  在罗马的民事诉讼规定中,审判开始必须向国库缴纳诉讼金额的2.5%。另外,如果在审判过程中撤销起诉,就免除缴纳的义务。然而,卡利古拉对这个规定略作调整,无论审判情形如何,都要缴费。

  此外,卡利古拉还规定,对罗马市内销售的燃料也要收税,但史书没有明确说明税率多少。

  甚至色情行业和妓女,他也规定要纳税,税率方面同样不可考。至于搬运工,据说税率是每天收益的八分之一。

  历史学家苏维托尼乌斯把卡利古拉筹款的种种窘相生动有趣地加以列举,只是绝大部分是当时不太可靠的夸大言辞,直到百年之后,苏维托尼乌斯才把这些片段加以整理编纂。虽然大部分不太可信,然而据说卡利古拉连遗书都涉及了这些方面。如果考虑罗马的实际情况,这其实是个出乎意料又非常有效的办法。

  罗马人在指定遗产继承人时,通常指定由平日敬重有加之人继承。于是,先皇奥古斯都对六等亲以内的亲属免征遗产税。然而,卡利古拉认为这是一项可以征收的税金,居然强制罗马人在遗产继承人中加上他的名字。除了现金之外,卡利古拉可继承的遗产,从房屋等不动产到奴隶、角斗士等“活资产”都包括在内。卡利古拉一旦继承遗产之后,他可没有忘记要把这些东西变成现金,自然是立刻拿去拍卖换钱。根据奥古斯都的法令,六等亲以外的人继承遗产必须缴纳5%的遗产税,当然也无从考证卡利古拉缴没缴这笔税。

  然而,这里面有别的问题。只有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才是奥古斯都遗产税的征税对象。卡利古拉动手调整后的结果,等于把手伸向罗马公民的钱包。

  征收燃料税,向搬运工收税,甚至对色情行业和妓女征税,是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没有公民权,人们认为这是对被统治阶层收税,身为统治阶层的罗马公民权所有人自然不会表示异议。然而,插手遗产继承税,就对身为统治阶层的罗马人造成了直接的冲击。

  作为一个法治民族,罗马人非常尊重私有财产,不论贫贱,即使是一张床,他们也会清楚地列在遗产中。所以,人们认为卡利古拉侵犯了他们的私有财产权。此外,卡利古拉还忘记了更重要的事。

  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不管国家还是私人提供的马戏团或者娱乐活动,人们都欣然接受,也不吝啬表示他们对活动赞助者的支持。如果他们认为侵犯了自己的利益,会立刻翻脸,曾经的支持顷刻间作鸟兽散。然而,卡利古拉没有考虑到这种现实。刚继位时民众们对卡利古拉的狂热追捧日益降温,卡利古拉对此无法忍受。

  前往高卢

  公元39年秋,卡利古拉登基2年半之后,时年27岁的他突然前往高卢,从此时到公元40年夏返回首都的7个月内,当时的史学家大致记录了卡利古拉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于卡利古拉这么做的原因,也许他们不太关心,并没有记录在册,而后世的研究者只能依靠推测。研究者们认为,卡利古拉已经拥有了一切,而他唯一缺乏的只有军事上的荣誉,也许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我看来,应该是这样的。通常,人们想要有所作为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卡利古拉不喜欢被称做罗马公民的“第一公民”,他想要的“凯旋将军”称号则是士兵们对胜利的军团长的尊称。恺撒自不用说,奥古斯都与提比略都曾被称为“凯旋将军”,只有卡利古拉不是。如果卡利古拉想要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那么在甫登基之初,去博取战功的几率应该非常之高,因为那时人们对卡利古拉非常狂热。遗憾的是,卡利古拉那段时期是在不分昼夜的庆典中度过的。在我看来,登基2年半的卡利古拉,除了想要军事上的荣誉之外,他最缺的仍然是“钱”。

  当时,罗马军力强盛,拥有15万人的主力军团,以及与主力部队人数差不多的辅助兵。即使是位于东方国力强胜的帕提亚,如与这样的罗马军队为敌,纵然小规模的、零星的战斗能够取胜,大规模的战争必败无疑。卡利古拉身为军队最高统帅,他有权决定如何使用这支力量。

  然而,在奥古斯都的策略中,总计30万人的军队力量是维护“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必不可少的防御力量,他为此留下禁止扩大帝国疆域的遗嘱,所以罗马人都相信卡利古拉不可能违背这条遗嘱。

  所谓的防线,仅靠击退犯边之敌无法维持边境稳定,必须将来袭的敌人击退,然后乘胜迫击,深入敌人腹地,直捣黄龙,再凯旋回营,重新构筑防御体系。否则,就不能算是做好了“防御”工作。

  在奥古斯都时代,延伸至莱茵河西岸的罗马军团基地只是单纯的冬营地,提比略将之改为帝国防御体系基础的常驻基地。这么做并不是要让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民族认为罗马军不会越河侵犯。相反,这是提比略对日耳曼民族的宣言,如若轻举妄动妄图侵犯莱茵河以西,即使穿越莱茵河,罗马军团也会不辞辛苦地还以颜色。因为,在提比略决定从日耳曼撤退之后的20多年里,即使军事行动有所收敛,罗马军队仍然经常越过莱茵河,攻击日耳曼人。

  此外,关于以莱茵河为帝国防线一事,卡利古拉时代其实也没有达成一致战略。奥古斯都直至临终前都在幻想称霸延伸至易北河的日耳曼,虽然他在遗嘱中禁止扩大帝国版图,然而没有说清楚帝国疆界是易北河,还是莱茵河。所以,就连出生于卡利古拉时代10年后的历史学家塔西佗都深信,如果把征服延伸至易北河的日耳曼地区的霸业交给日耳曼尼库斯,奥古斯都的梦想早该实现了。然而由于提比略嫉妒日耳曼尼库斯军功显赫,最终使得这件事情前功尽弃。日耳曼尼库斯此名,是代表“征服日耳曼之人”的称号,而卡利古拉就是他的儿子。公元39年,当时的卡利古拉打算征服日耳曼并非匪夷所思。如果能够子承父业,完成父亲遗志,没有任何军功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再者,把日耳曼变成行省后要征收行省税,收缴战利品,这些肯定可以一次性解决卡利古拉国库入不敷出的问题。

  卡利古拉到达高卢之后,在里昂略作停留,就急忙赶往莱茵河前线。然而,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他虚心听取了提比略任命后一直没有调动的军团长的忠告,他最终没有对日耳曼发动进攻就返回首都了,尽管他有权调动8个军团和辅助部队共计近10万人的兵力,首都百姓也肯定会鼎力支持。不过,他还是会进行小规模的军事行动。今天,我们经常在敌人面前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早在公元39年10月,卡利古拉就进行了类似的军事活动。军队最高统帅卡利古拉在漫山遍野的士兵面前发表演说,最后他说:“希望各位养精蓄锐,把力量和士气留待与敌军交手之时。”

  卡利古拉不得不放弃进攻日耳曼,接着他把视线转向不列颠。自从尤里乌斯·恺撒进攻不列颠之后,此后过了百年再也无人问津。因为即使搁置不管也不会对罗马产生威胁,所以罗马没有理会。奥古斯都和提比略认为,只要多佛尔海峡附近,即高卢附近(今肯特地区)的各个部族能与罗马保持友好关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实际上,卡利古拉想要进政不列颠是有原因的。有几名不列颠人在部族领导权的斗争中失败后逃往高卢,请求罗马派兵干预。然而,这并不符合罗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传统作战理念。说明白点,卡利古拉进攻不列颠,只是他毫无根据的心血来潮而已。

  即使是卡利古拉头脑发热,要付诸实践依然有诸多障碍。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进攻的兵力从何而来?距离高卢最近的只有驻守里昂的1000名士兵。前线必须有人防守,如果从莱茵河抽调军队,8个军团最多只能调动2个。伊比利亚半岛有3个军团,但最多只能抽调1个。卡利古拉不得不决定征集相当于2个军团人数的志愿者加入军队。当然,这笔军费又让卡利古拉更加头疼。

  按照罗马军队备战习惯,首先得将确定的因素先准备下来,也即备齐兵力、武器、军粮等,至于精神、士气等不确定因素,那是后话。罗马军历来号称是以后勤补给获胜,确保补给线自然是军团长的首要任务。换言之,开战需要庞大的军费支撑,军团长首先面临这个问题。因为对获胜后的战利品和行省化后的行省税垂涎不已,卡利古拉才意图染指不列颠,可是一想到军费问题,他不得不放弃。导致国库空虚的主因,一直实行松散财政政策的卡利古拉难辞其咎。

  也许卡利古拉不甘心就此罢休,他决定在多佛尔海峡进行军事演习,向不列颠展示实力。历史学家苏维托尼乌斯这样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卡利古拉命令士兵们捡拾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然而我认为,这不是卡利古拉的命令,肯定是为了阅兵式而被带到高卢北部边远地区的士兵们备感无聊,才只好捡贝壳。实际上,卡利古拉只是检阅了沙滩上的军队,以及命人在海角前端设置灯塔罢了。

  公元40年5月末,卡利古拉历时2个月之后,又回到了罗马,可是他没有回到被称为“顺城圣区”的市中心。罗马自古的风俗是凯旋将军在凯旋仪式之前不可进入市中心,卡利古拉遵循古制,在8月31日将为他举行凯旋仪式前暂住郊外。然而,这次仪式并不是驾驭4匹白马拉动的战车,而是称为“简化凯旋仪式”的骑马凯旋礼。对卡利古拉的要求元老院向来是照单全收,只是他仅仅做了军事演习和阅兵典礼,允许他用正式的凯旋仪式实在站不住脚。然而,卡利古拉似乎心满意足,仪式虽然很简单,但他故意把典礼安排在他28岁生日当天。因为这样一来,即使是简化的凯旋仪式,他仍然可以听到前来参加仪式的士兵称呼他“皇帝陛下”。由于长达7个月的行省巡视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所以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卡利古拉就集中精力,使出浑身解数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先对有钱人动手就是卡利古拉所谓的尽快筹款办法。而元老院阶级正是卡利古拉指的有钱人,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钱,“叛国罪”刚好派上用场。元老院原本满心以为,“恐怖时代”应该随着提比略的驾崩而宣告结束,没想到这种恐怖卷土重来。以阴谋刺杀卡利古拉为借口,他的2个妹妹被流放,离世的妹妹杜路希拉的前夫雷必达和高地日耳曼军团团长格图里克斯被迫自裁。卡利古拉与元老院的关系,从登基后的狂热欢迎逐渐冷却,原本还维持表面的协调,经此一事,已经彻底翻脸。卡利古拉对有钱人阶层“痛下杀手”,原本与此毫无关系的罗马人应该会觉得大快人心,然而,如今甚至连他们都开始同情元老院阶级了。因为人们获得太多,就会感到厌烦。对于卡利古拉,罗马人已经开始生厌了。

  筹款迟迟没有进展,另外,卡利古拉也许察觉到民众正在从对他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于是他打算去帝国东方视察,借此避开这种尴尬的局面。东方地区以富饶闻名,相较西方而言,东方的子民更欢迎日耳曼尼库斯之子继位。或许卡利古拉还认为东方地区更容易筹款吧。

  然而,让卡利古拉如临大敌的问题终于浮现在他的面前。说实话,他这也是自食其果。

  罗马人与犹太人

  近现代的研究者大多从犹太人的角度出发来分析古罗马人与犹太人之间的关系。用一句话概括而言,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一部崇尚自由的犹太人顽强反抗罗马人的历史。然而,如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是否犹太人以外的其他民族就没有反抗罗马的统治呢?我们有必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希腊人、高卢人、西班牙人、不列颠人,以及东方地区各民族,他们也进行了抗争,只是没有顽抗到底。那么,犹太人为何抗争不止呢?这个假设是否成立,必须得找到答案。

  难道是前者追求自由意识的淡薄,后者追求自由的意识强烈?抑或是,罗马人与前几个民族对“自由”的定义与犹太人对“自由”的定义不同?

  诚如出生于罗马元首制时代的希腊人普鲁塔克所言:罗马人有着“将失败者同化”的统治精神。犹太人是失败者,但他们拒绝与罗马人同化,不只是罗马人,他们也拒绝与其他民族同化,原因何在?

  原因在于这个民族的宗教——犹太教,禁止他们如此行事。摩西“十诫”等同犹太人的宪法,不可违背,“十诫”第一条就开宗明义地指出:“我之外,尔等不得尊他物为神。”既然是一神教,这位神祇肯定心胸狭隘,因为他不承认犹太教之神以外的神明。为了在多神教支配的时代坚定立场,虽处弱势也对自己的宗教深信不疑,那么相信本民族与其他民族不同,相信自己是神选中的子民,这种选民思想成为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犹太人被困巴比伦、埃及,不得不委身为奴、凄惨度日之时,这种选民思想,以及期待救世主出现的想法就是他们的精神食粮。重返巴勒斯坦后,这个信念依然没有改变。在这一点上,古犹太人仅次于希腊人,有着非常明显的孤立倾向。一般而言,稍具规模的城市一定有犹太人聚居区,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他们也不会和其他居民融合。并不是犹太人不与其他民族交流,毕竟住在城市的犹太人大多从事金融业和商业,这方面的交流比较频繁,他们本身也有长才。除此之外,即融合或同化,他们毫无兴趣。因为其他民族有不同的神祇,承认了异民族的神就变成多神教信徒,这与犹太人信仰的一神教完全不能共存。然而,亚历山大大帝以后的东方统治者希腊人,以及之后的罗马人都是多神教民族,其特点就是承认其他民族的神明。

  犹太人在多神教盛行的古代只能算是一个异类,如果他们只是偏居一隅,不与外界往来的话,在穷乡僻壤的山间牧羊度日,当然不会对社会产生太大影响。然而,由于财富都集中在城市里,使得他们极度渴望住在城里。

  此外,关于法律,罗马人和犹太人的定义也有区别。

  “法律”对于犹太人而言正如摩西“十诫”,是神明赐予人类并要求人类遵守的东西。实际上,很可能是摩西把这些条款在隐蔽处刻在石片上,当他向众人展示时,如果不说这是神谕必须遵守的话,人们都不相信,也无法接受。可是,既然说了是神明的旨意,那么人就不得随意更改,必须严格遵守。

  相反,在罗马人看来,“法律”是人类自己思考,在元老院和公民大会上由罗马公民们决定是否立法,然后使之成为律法。所以,不符合现状,无法更好地为当下服务的条款肯定要修正过来。

  当然,罗马也有类似摩西“十诫”的法律,不过这并非出自神明的旨意,而是由人自己制定出来的。这就是公元前449年公布的《十二表法》,与名称一样,《十二表法》包含12个条款。然而,罗马人耗费了近200年的时间才使得《十二表法》有名无实。罗马人在不断修正使法律符合实际的过程中,法律往往变得面目全非,难辨初文。

  换言之,罗马人是让法律符合世人,而犹太人则是要求世人符合法律。但犹太人的“法律”只适用于本民族,而罗马人的“法律”却是整个帝国都可通行,所以罗马人的这种法律精神甚至流传至今。为什么这样讲呢?罗马人观念里的“法律”不是宗教,归根到底仍是法律而已。正因如此,罗马人创造出了符合各民族的基本构想,后世将此称之为“罗马法律的精神”。

  在同化定居国内的异民族时,罗马人采用的具体做法是赋予这些民族罗马公民权。按照当时的政策,拥有这项权利可以免缴行省税,所以很多民族趋之若鹜。然而,也有人不愿接受这项权利——古代的“特殊典型”犹太人。根据恺撒制定的法律,医生和教师不分民族都享有罗马公民权,这一政策也随着帝国政权的发展而逐渐遍及全国。犹太人非常优秀,医生、教师数不胜数,可是真正利用这项权利的犹太人屈指可数。因为他们如果成为罗马人,就不得不遵守罗马的法律。

  犹太地区及其周边环境

  同理,志愿加入罗马帝国军队的犹太人也是少之又少。如果成为罗马士兵,就必须对军队的最高统帅——皇帝宣誓效忠。然而,他们深信,犹太人只能忠于自己的神明,如若违背,必遭报应。

  罗马政府很开明,体谅犹太人情况特殊,免除他们服兵役的义务。然而,这反而不利于犹太人融入罗马帝国。

  以辅助兵的身份服役满25年就可获得罗马公民权,这是最迅速的大批量产生罗马公民的方法。粗略计算一下,每25年就会产生15万罗马公民。然而在这个体系中,犹太人非常不合群。

  犹太人游离于体系之外,选择成为罗马世界中的异乡人。这不是罗马人逼迫所致,而是犹太人出于自愿决定的。亚历山大大帝在东地中海世界推行希腊化,所以同作为统治者的希腊人相比,犹太人一直是二等公民。罗马人继承希腊人统治之后,他们的社会地位也没有变化。作为一等公民,不仅要保护自己,同时也有义务保护别人。如果不接受这个义务,那么即使优秀如犹太人,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做二等公民。

  当然,例外总会存在,这个例外大多是住在城市的犹太人,其中又以知识分子居多。然而,就连今天的以色列人依然认为他们是叛徒。

  “普遍”与“特殊”,换言之,罗马人与犹太人开始接触,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3年,那一年庞培占领了耶路撒冷。

  公元前63年,庞培战胜了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并用和平条约牵制帕提亚王国,又兵不血刃地推翻了叙利亚的塞琉古王朝,于是,希腊文明拉开了序幕。此时,庞培提出,如果犹太人想在罗马霸权下继续保持独立,必须修正犹太教祭司阶层政教合一的统治方式。犹太人拒绝接受,于是庞培出兵耶路撒冷。他没有亲自指挥,只派出部分兵力,所以没有立刻攻下耶路撒冷。然而耶路撒冷在三个月之后还是破城了。大获全胜的庞培独自进入神殿,他并非为了夸耀自己的胜利,而是出于对犹太教神殿的好奇。庞培注定失望,禁止崇拜偶像的犹太教神殿里空空如也。庞培走出神殿的感想纯真直白,他说:“里面一无所有。”

  犹太人在知道庞培进入犹太教神殿之后群情激奋。因为按照教规,非犹太教徒不得进入耶路撒冷大神殿,更何况内殿这神圣之地,一年也只允许大祭司进去一次。罗马和希腊的神殿都可以自由进入,所以庞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带士兵不带武器就是遵守礼仪。可是在犹太人看来,他成了渎神者。

  “普遍”并不是要求别人和自己一致,接受“特殊”并认可其存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遍”。当然,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这方面,罗马人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

  公元前48年,尤里乌斯·恺撒为追击法萨卢斯战役中战败的庞培,进军埃及的亚历山大城。在滞留亚历山大城期间,他着手协调统治者罗马人与被统治者犹太人之间的关系,使之朝良好的方向发展,对象涉及居住在亚历山大城的犹太人。次年,即公元前47年,尤里乌斯·恺撒离开亚历山大时以“我来,我见,我征服”作为寄语,赠给了在与法尔纳凯斯的战斗前,经过的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犹太人。这句话尤里乌斯·恺撒首次明确了统治阶层罗马人与被统治阶层犹太人之间的关系。

  尤里乌斯·恺撒采取了两种做法,每一种做法都听取了犹太人的请求。第一种,在亚历山大大帝征服犹太人后的300多年里,希腊人在东方世界中成为了统治阶层,而犹太人一直处于劣势地位,恺撒赋予犹太人与希腊人在经济上一样的权利。第二种,可谓是给予犹太人“不用履行公务”的特别优待,恺撒允许犹太人不担任包括军务在内的所有罗马帝国公职。恺撒驾崩时,除了罗马人,由于失去了第一个认同他们的统治者与保护者,犹太人的眼泪与悲伤远远多于其他任何民族。然而,请求恺撒认可自己特殊性的同时,犹太人也错过了融入罗马社会的大好时机。时隔不久,陆续有高卢人、西班牙人出任罗马帝国元老院的议员职务以及行省总督,而希腊人、埃及人出任罗马帝国元老院的议员职务的情形也不断出现,甚至有人成为皇帝,然而犹太人始终没有产生这种人物。犹太人在要求别人承认自己“特殊性”的同时,也意味着亲手切断了通往“普遍性”的道路。

  奥古斯都继承皇位之后,依然沿用恺撒的犹太人政策,只要对帝国统治有利,他不惜背负骂名,奥古斯都不愧是务实的罗马人。除了务实的性格,奥古斯都的犹太人政策肯定听取了阿格里帕的建议,因为阿格里帕曾前往当地详细调查,且通晓常识。犹太王族多次使用阿格里帕这个名字也是从此时开始,这可以算是犹太人向这位奥古斯都的“左膀右臂”表示感谢和敬意。此外,罗马帝国的务实方针能够沿用30年之久,显而易见,犹太人中务实正直的杰出人士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希律王虽然不是纯正的犹太人,但在激烈的权力角逐中取胜,最终掌握了犹太大权,他不愧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人物。这个人在庞培势力强大时依附于庞培,而在恺撒大败庞培重建犹太王国时,他立刻跑到恺撒跟前,请求恺撒赐予他尤里乌斯这个家族名称,摇身一变又成为了恺撒的附庸。在恺撒遇害之后,他又以东方势力强大为由,投奔了暗杀恺撒的布鲁图和卡西乌斯。然而,支持恺撒的安东尼和奥古斯都与这两个反恺撒的人物在腓立比战场上一决高下时,他又用非常冷静的态度保持着中立。之后,在安东尼与奥古斯都的权力斗争中,他再次以东方实力强盛为由,转而支持安东尼。安东尼觉得简直如虎添翼,所以无论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如何央求,安东尼都没有把犹太王国作为礼物送给她。

  希律王在安东尼战败之后,立刻改变效忠的对象,转而投向更名为奥古斯都的屋大维。对于迅速来访的希律王,奥古斯都承认他的犹太皇位,也把他当做罗马帝国的盟友。小国当权者的忠诚度因情况而变化,这种自保策略,希律做到了极致。然而,罗马帝国也并不是因为他实行了一些亲罗马政策就欣然承认了他的皇位,比如兴建恺撒利亚(意为“恺撒之都”),送两个儿子到罗马留学。奥古斯都在冷静地分析了他的利用价值后才作出决定。

  第一,希律王是个彻底的专制统治者。犹太的专制统治者,意味着他不允许犹太教的祭司参与朝政。因为对宗教不插手政治怀有疑虑,所以罗马人没有设置独立的祭司阶层。

  第二,对于希律王而言至关重要的是皇位能否长久,所以驻守东方地区的罗马军团是他最大的靠山。而对于奥古斯都而言,确保罗马帝国东方地区的稳定与秩序是最为重要的,那么,位于罗马直辖领土叙利亚和埃及连线上的犹太王国,最好能够站在罗马一边。如此,才能形成冷静且正常运转的互助关系。

  第三,按今天的说法,奥古斯都作为跨国公司的总裁,有理由相信由当地人担任国情特殊的犹太王国的分公司负责人更合适。而且希律王非常希腊化,即他是西化的东方人,能够充分领会奥古斯都的政策。

  第四,要统治在帝国东方地区形成聚居区网络的犹太人,他们的精神家园——耶路撒冷的动向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奥古斯都对此非常了解。无论身在何处,犹太教徒有义务捐出部分收入给耶路撒冷的神殿。集中财富意味着手握财源的祭司阶层权力增强。奥古斯都需要帮手以强权压制容易变成民族主义温床的犹太祭司阶层。整个东方地区的稳定建立在耶路撒冷的稳定基础之上,事关整个犹太人社会的稳定。

  30载光阴在这种情况下转瞬即逝。罗马人在这个时期内没有同犹太人发生任何直接关系,便成功地把这个特殊的民族纳入帝国体制之下。然而,公元4年,希律王离世,异变突生。

  犹太王国被希律王一分为三,分别传给他的3个儿子。菲利普分得犹太王国的北部,希律·安提帕分得犹太王国的南部,亚基老则分得以首都耶路撒冷为中心的中间部分。前两个儿子的统治权得以顺利继承,然而亚基老继承的耶路撒冷出了问题。

  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发动暴动,要求恢复祭司阶层神权统治,他们首先免除了希律王任命的大祭司,接着开始驱逐“污秽”的其他居民离开他们的“圣城”。于是,犹太教的圣地血流成河,稚气未脱的亚基老只好请求叙利亚的总督出兵相助。此时叙利亚的总督是瓦鲁斯,这位总督在5年后与3个军团一同殒命日耳曼条顿堡森林。瓦鲁斯没有出动军团强行镇压,他建议发动起义的激进派犹太人代表前往罗马,当面向皇帝禀明他们希望废除王权、恢复祭司摄政的请求。为了向皇帝陈情,共有50名犹太人代表被选出前往罗马。

  从巴勒斯坦到罗马得走海路,往返的时间加上在罗马停留的日子,至少得要半年时间。激进派们在这段时间之内并没有像小孩一样乖乖等着。不知是为了要造成既成事实,还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狂徒般命运的驱动,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与非犹太人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终于,瓦鲁斯不得不出动叙利亚的守军加以镇压。最终,还是只能依靠希律王的老办法,通过武力才让耶路撒冷重新恢复了稳定。

  站在帕拉蒂尼山上的阿波罗神殿前,已经66岁高龄的奥古斯都接见了这些代表们。皇帝站在通往神殿的石阶上,聆听并排站在台阶下的50名代表陈情。奥古斯都允许这些代表们的背后站了8000名犹太人,这些犹太人来自定居于台伯河对岸的第14区。耶路撒冷的命运紧紧牵动着海外犹太人的心弦,这一点相信奥古斯都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

  然而,对于这些犹太人的要求,奥古斯都严词拒绝了。尊重希律王的遗言是奥古斯都拒绝的重要理由,是奥古斯都身为希律王指名的遗嘱执行人的义务。不用说,奥古斯都真正的用意是不承认神权统治。希律王时代,犹太人的税赋非常之高。奥古斯都拒绝废除王权,但希望用减轻税赋来回答这些犹太人。

  留在国内的同胞不满意代表们带回来的这个答复,暴动再度爆发。无奈之下,奥古斯都只好放弃没有能力平息暴乱的年轻国王亚基老。住在耶路撒冷的犹太人用两年不到的时间废除了王权,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可是,奥古斯都根本不打算让犹太教的祭司管理国家。几经考虑,针对希律王留给亚基老的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犹太中部地区,罗马政府决定将其纳入直接管辖范围,由耶路撒冷权力阶层组成的长老会保留行政权。换言之,罗马把内政的自治权留给犹太人。

  公元6年,耶路撒冷和犹太中部地区在经过多次波折之后,都变成了罗马帝国的行省,然而,它们只能归为B级行省。因为,到这里任职的长官都出身罗马的第二阶层——骑士阶级,其直属上司是负责叙利亚行省的总督,而不是皇帝,相当于把耶路撒冷划归叙利亚行省之下。

  奥古斯都并不是不重视,才将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中央部分编为B级。如果那个地区暂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奥古斯都以及其后的提比略通常将之划入行省范围,直到下一位合适的继承人长大成人。就像现代企业先从总公司派人前往暂理事务,等到当地有合适的人选再与之交接。其实,奥古斯都并没有放弃犹太人治理犹太人的盘算。

  商业发达的恺撒利亚有很多希腊居民,住在这里的犹太人也以稳健派居多,犹太长官的宅邸就建在此地,而非耶路撒冷。罗马留在此地驻扎的军队不是罗马公民组成的正规军,而是在叙利亚征集的希腊志愿辅助兵,只有3000人左右。这样一来,这些士兵在与大多使用希腊语的犹太人没有语言方面的问题。当然,所有这些安排都是为了安抚犹太人。

  罗马人与犹太人之间的摩擦因为观念迥异也时有发生。罗马人为了准确把握实际情况,在这个地区归入行省后立即进行了人口与资产调查。犹太人从来没有这种习惯,他们认为罗马人这样做是要把他们变成奴隶。在他们看来,行省税缴给身边的国王就可以了,要上缴给远在罗马的皇帝实在难以接受。犹太人无法理解花钱保护自己和其他民族安全有什么用。耶稣基督曾说“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从他的回答引申出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我们犹太人必须向罗马人缴税?”言外之意,我们除了捐钱给犹太教的神殿之外,为何还要交钱给罗马人?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没有几个犹太人明白宗教无法取代安全防卫。

  犹太人在向行省过渡的这段困难时期,居然没有发生任何暴动,有两个因素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先,犹太人并非完全一致,他们分为两种类型,居住在没有岩石的海港城市、思想较为开明的犹太人,与由农民或耶路撒冷下层人为核心的激进派犹太人。第一种类型欢迎罗马的直接统治所带来的稳定秩序,因为他们大多从事工业、金融业与商业,能够理解罗马人为什么要进行调査和征收行省税。

  其次,奥古斯都起用了叙利亚总督瓦鲁斯,来完成犹太行省化这一艰苦的工作,这是个很有才干的人物。

  总督瓦鲁斯首先确保了稳健派犹太人居多的海港城市的自治权,如此一来,在犹太中部地区,不仅仅是耶路撒冷,从恺撒利亚开始,形成了许多在内政上拥有自治权的城市。这项政令的第一个目的是实施罗马统治的原则“分而治之”,第二个目的则是尽量削弱耶路撒冷的影响力。言外之意,就是使得稳健派与激进派分化开来。

  对于耶路撒冷的特殊性这一点,总督瓦鲁斯也没有忘记。宗教人士介入司法是神权统治的明显特征,当然,这对于遵循神明赐予的律法进行裁决的犹太教而言是丝毫不容置疑的。所以,罗马帝国把耶路撒冷纳入直接统治后,祭司阶层负责司法的做法仍然保留了下来。

  当然,严格遵守罗马法律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的义务,罗马法律当然也会制裁犯罪的人。

  相比较而言,犹太教徒没有罗马公民权,所以他们犯罪时一般用犹太法律作为裁决基础。摩西“十诫”的后半部分就规定禁止杀人、奸淫、窃盗、作伪证、侵犯民宅。当然,这也是罗马法律明令禁止的行为,所以交由犹太教处置也是合理的。只是判处死刑时必须经过作为“皇帝代理”的犹太“长官”同意,否则没有效力。

  谈到耶稣基督的案子,也是由耶路撒冷的祭司们组成的法院判决之后,经过当时的犹太长官本丢·彼拉多同意后执行死刑的。然而,当时本丢·彼拉多屈从于祭司们的压力,以洗手的象征性动作表明,这是你们(犹太方面)决定的事情,不是我们(罗马方面)决定的事情,从而导致了耶稣被判处死刑。依照犹太教的律法,随意口称神祇之名的人都会被处死,然而在多神教的罗马这只是小事一桩。如果当初本丢·彼拉多坚持自己的意志,按照自己代表的罗马法律行事,那么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对可能影响社会安定的罪名,并且虽有隐患却没有造成真正的危机,依照罗马法律规定最多也只是被判处流放。可是,如果耶稣被判处流放至黑海地区,而不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日后的基督教也就不会发展壮大了吧。而本丢·彼拉多的玩忽职守给罗马帝国埋下了祸根。

  总督瓦鲁斯的犹太政策是在充分考虑犹太人特殊性的同时遵守罗马的普遍性要求,然而,彼拉多担任犹太长官时,瓦鲁斯已经离世。

  皇帝掌管帝国的金银币铸造权,然而使用频率最高的铜币的铸造权,除了帝国之外,拥有自治权的城市,比如雅典、斯巴达一类“自治城市”,也可以铸造。只是,首都罗马的铸造权则由元老院负责。受罗马直接统治的行省没有这项权力,因为行省以罗马钱币为流通货币,当然,皇帝的头像无一例外地都被铸在了货币上。

  罗马帝国把犹太王国纳为行省,希律王时代铸造的钱币就不能继续使用,代之以罗马货币。然而,摩西“十诫”里就明文规定禁止雕刻塑像,所以导致了犹太教没有偶像崇拜。

  针对这种情况,总督瓦鲁斯在犹太行省发行的是没有皇帝头像的铜币,因为铜币的流通频率较高,但并没有改变金币与银币的设计,因为普通民众很少接触到金币和银币。

  此外,总督瓦鲁斯十分尊重犹太教的习俗,发布了禁止非犹太教徒进人耶路撒冷神殿参拜的戒律,违者处死。此外,奥古斯都与妻子莉薇娅历来排斥包括犹太教在内的东方宗教的罗马上层人士,却例外地向耶路撒冷神殿捐赠了大量钱物。

  耶路撒冷的犹太人成为行省人民后,罗马人没有把能够彰显军事实力的军队驻扎在耶路撒冷,而是改在100公里之外的恺撒利亚驻扎,以避免刺激他们。除此之外,罗马帝国还规定恺撒利亚的驻军若事出有因不得不前往耶路撒冷时,必须将皇权的象征——军旗留在恺撒利亚才能拔营。

  继任者提比略沿用了这个由叙利亚总督瓦鲁斯身先士卒执行的奥古斯都犹太政策,我们应该说他贯彻得更彻底。提比略继位之后,瓦鲁斯似乎还是叙利亚总督。

  耶路撒冷神殿原本供奉着罗马人捐赠的没有皇帝象征的供品,然而考虑到犹太人会觉得非犹太教徒的供品弄脏了神殿,于是提比略下令,将这些供品都移到恺撒利亚供奉先皇神君奥古斯都的神殿内。此外,犹太教大祭司在祭典上的法衣原本也由罗马方面保管,放在耶路撒冷神殿内,提比略也命令将之归还,让犹太人自行保管。曾经,法衣由异教徒的罗马人保管,每当祭典之际犹太祭司前来借用时,都必须花7天时间以消除衣服上的污秽之气。

  公元21年,顺利实现犹太行省化的普布利乌斯·苏尔比基乌斯·瓦鲁斯与世长辞。提比略以他对国家鞠躬尽瘁为由,下令以国葬之礼厚葬了这位总督。纵观瓦鲁斯一生,出生低微,却在军团中受到赏识,接着被选为执政官。随后又在日耳曼、非洲、叙利亚被委以要职,临终又得享国葬。在重视出身背景的由元老院把持朝政的共和制时代,这无疑是天方夜谭。对于出身寒门的有识之士,由恺撒开创、奥古斯都确立、提比略加以巩固的帝政时代,实在是施展才干的伟大时期。

  提比略在瓦鲁斯去世之后并没有掉以轻心,所以犹太人的治理比较顺遂。当然,历届与耶路撒冷的犹太人直接接触的犹太官员中,由于对此民族的特殊性一无所知而治理不当的官员大有人在。身为犹太长官必须有所准备,时刻保持清醒,因为一旦犯错被提比略得知,立即免职,并且被召回本土接受审判。从公元26年起,担任犹太长官10年的本丢·彼拉多就是个典型。他让扛着军旗的军队进人耶路撒冷,并受到犹太人多次发生骚乱的牵连,最终导致他被撤职。

  其实,罗马的当权者未必是犹太人反抗的主要原因。犹太人作为一贯处于弱势的民族要从被害意识中获得解放,走向自由,并不容易。因为这些人满脑子都是受害者意识,面对强者时经常反应过度。所以,在其他行省无足轻重的小事,到犹太人身上就会变成大问题。

  奥古斯都的犹太人政策不仅被提比略完完整整地继承了过来,而且在他手上执行得更为彻底。奥古斯都时期的政策针对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犹太中部的犹太人,提比略把帝国全境的犹太人囊括在内。此外,他还不只是扩大政策适用范围,还考虑到东西方的差异,对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种“因地制宜”与“分而治之”的政策相辅相成,都是罗马帝国基本的治理方针。

  之所以提比略会贯彻奥古斯都的犹太人政策,这并非是奥古斯都执行不到位,而是因为有些问题在奥古斯都时代不甚明显,到了提比略时代就迫在眉睫了。犹太人除了只遵从神明的法律外,还有另一个特点。

  希腊人与犹太人

  希腊语“代阿斯珀拉”(Diaspora,大流散)意为离开故国定居海外,现代普遍认为这是犹太人特有的一种现象。姑且不提犹太人被强制迁徙到巴比伦和埃及的例子,但单论定居海外,希腊人早有先例。罗马人在各地兴建名为“科洛尼亚”的殖民城市只是政策移民,而非人们自发迁移形成的人文现象。就自主性移居而言,希腊人堪称先驱,而犹太人则是紧随其后。

  然而,两个民族的迁徙,在本质上则是天差地别。

  首先,希腊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建设新的城市,然后在此基础上发展手工业、商业,慢慢地积累财富;与此相反,犹太人则是迁移到现有的发达城市,在那里从事手工业、商业与金融业,以此积累财富。公元前1000年,希腊人就开始向地中海周边移民,不论东南西北,在各地都兴建自己的城市,然而我们找不到任何一座犹太人自己兴建的城市。很显然,犹太人不会移居到贫瘠之地。

  公元前后过渡时期,地中海周边的东方各地出现了大规模的犹太人聚居区,然而在罗马帝国等西方的各个城市中并没有同等规模的犹太人聚居区。因为罗马虽然是霸权国家的首都,但西方的富庶之地并不多。

  然而,实现“Pax Romana”(罗马统治下的和平)以及普及基础建设,使西方的经济迅速提升,以往差距颇大的东西方经济开始趋于平衡。也许有人认为财富都集中到罗马了,事实却不是这样。罗马、亚历山大与安条克是罗马帝国的三大都市,然而只有罗马属于西方地区,亚历山大和安条克都在东方。身为统治阶层的罗马人很重视整个帝国的财富流通,他们并不认为必须把财富都集中到罗马。行省税并不是被统治者向统治者进贡,而是保障他们在帝国境内安全的保护费。

  不管怎么说,从奥古斯都时代开始提升的西方经济实力逐渐引起了犹太人的兴趣,此时的西方地区也真正具备了犹太人移民的条件。恰逢此时,提比略登基为皇。

  罗马帝国的三大都市

  提比略与犹太人

  从一直重用叙利亚总督瓦鲁斯,以及采取各种缓和措施避免刺激耶路撒冷的犹太人等事,我们可以看出提比略非常了解犹太人的种种特殊性。正因为这份了解,他也深知,对推行普遍标准的罗马帝国而言,固执地保留其特殊性的犹太人会带来什么危害。怎样才能让以神明的律法为圭臬的民族和遵循人类法律的人民和平共处?若对他们不闻不问,随时会出事。在东方地区,比如节庆期间希腊居民和犹太居民经常发生冲突,就是一个较为突出的例子。希腊人是多神教民族,与罗马人在法律是人类创造的观念上最为接近,同时他们毫不抗拒地接受了与罗马人同化。

  摆在提比略面前的是如下事实:

  亚历山大城总人口过百万,居民分5个区居住,其中3个区是希腊人,剩下的2个区都是犹太人。然而今天缺乏罗马人口调查数据,我们只能推测当时的人口数量,肯定有超过40万犹太人住在这个城市。位于东方的另一个百万人口城市安条克的犹太人口也大致差不多。

  罗马一共划分14个行政区,其中只有1个区允许犹太人居住,况且移民到罗马的犹太人十分稀少。因为罗马开始富裕不过是近半个世纪以来才发生的。研究者估计,犹太人定居罗马的应该在2万人左右。在100万人中的40万人与100万人中的2万人,这一数据中大概隐藏着允许“特殊”又贯彻“普遍”的对策。

  提比略承认东方各个城市犹太人聚居区沿用奥古斯都时开始的办法,即同意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在本民族内行使司法权,除了执行死刑必须经过罗马总督或长官的许可之外,所有的规章制度都沿用耶路撒冷的做法。换言之,提比略承认东方地区的犹太人有权依照神明的法律进行审判。

  此外,认可犹太人渴望已久的周六安息日,可以说也是提比略一个高明的决策。休假在希腊人和罗马人看来是向众神献祭的节日,人们通常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参加祭祀仪式,观赏祭神的角斗比赛或戏剧等等。所以,犹太人除了向神明祈祷之外什么都不做的休假方式,实在令希腊人与罗马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对犹太人而言,摩西“十诫”的第4条既然规定了“安息日即是圣日”,若不遵守必遭天谴。身为统治阶层的罗马人,居然能够忍受犹太人“什么都不干”的习惯,而自己在每周六努力干活。对此,提比略也别无他法,这是因为在百万人口中犹太人达到40万人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百万人口中犹太居民只占2万人的西方地区,提比略实行的政策是防患于未然的措施。这项政策没有限制或禁止犹太人迁移,然而他们必须甘心接受西方不同于东方的不利条件。摩西“十诫”中规定了犹太人每周六“什么都不干”,所以提比略爽快地同意了,然而提比略不允许犹太人聚居区享有自行审判的司法权。犹太教徒要移居西方地区,不论是谁都必须严格遵守罗马法律。由于犹太人只有2万人,处于弱势,所以这项政令可以顺利进行。

  然而,就是这位提比略,强制要求包括耶路撒冷在内不分东西方,各个城市的犹太人都要遵守这一条规定:承认犹太人包括宗教信仰自由、迁移自由在内的所有犹太人的特有习俗,但坚决反对任何以反罗马为目的的行为以及影响社会稳定的活动。这些居住在罗马帝国境内的犹太人必须时刻牢记这一条。公元19年,时任犹太总督的瓦鲁斯对犹太教徒推行怀柔政策。与此同时,提比略以造成社会不安为由,强制从罗马本土驱逐所有住在罗马的犹太人,虽然这只是暂时的。承认犹太人的宗教信仰自由,但绝不允许他们演变成社会动乱的根源,这就是由提比略确定的罗马人对异教徒的政策。

  在犹太人聚居较集中的帝国东方,提比略继承了恺撒和奥古斯都的方针政策。希腊人与犹太人之间的对立,因历史等种种因素使得两者的关系日益恶化,提比略的策略是站在调停者的立场,不偏不倚,公正裁决。毕竟帝国的东方是建立在这两个民族之上的。

  和愿意接受与罗马人同化的希腊人不同,犹太人不愿被同化,所以管理犹太地区时让犹太人自己来做负责人是上上之策。我想,提比略对此心知肚明。然而,提比略一直没有合适人选,虽然他对候选人之一希律王之孙希律·阿格里帕评价不错,但又指责希律·阿格里帕缺乏责任感。因此,提比略不得不维持由叙利亚总督指挥下的“长官”直接统治这一办法。

  提比略驾崩之前罗马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关系,如上所述。住在亚历山大的犹太人斐洛对罗马的帝政赞誉有加(参见前文),足以证明当时帝国境内的犹太人非常满意罗马人从恺撒、奥古斯都到提比略持续一个世纪以来的统治。当然,卡利古拉也承袭了这些政策。身上流着奥古斯都之血的卡利古拉一定会将这项政策执行得更好,以斐洛为首的犹太人对此深信不疑。

  卡利古拉与犹太人

  我们人类,不论是谁,在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着种族偏见这一意识。但有两个必要前提才会意识到这一点:首先,过着每天都能见面的共同生活;其次,两者之间有着利益冲突,也即利益不一致。在地中海东岸长期生活并存在利益冲突的,就是希腊人与犹太人,而无关罗马人。当然希腊人与犹太人都非常能干,正因如此,他们在各方面都会形成利害冲突。且不提经济方面的较量,两者在学术领域也有着很强的竞争关系。由于希腊人的航海才华呈压倒性优势,所以,大概海运是他们唯一没有利益冲突的领域。

  亚历山大大帝开创的希腊文明时代,历时3个世纪之久。在这个时期两个民族的身份变成了统治者的希腊人和被统治的犹太人。表面上的确如此,这也有助于保持他们之间的平衡。然而,希腊人统治的最后据点在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战败之后,也被纳入罗马帝国版图。罗马人从公元前30年开始,成为了这一地区唯一的统治者,作为被统治者的希腊人和犹太人就不得不成为了“同居”关系。

  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维持了很长的一段时期,而彼此间的利益冲突不断深化,这样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对立关系不可能在转瞬间冰消瓦解。此外,可以说在罗马霸权之下,这两个民族的选择明显两极分化:希腊人选择与罗马人同化,犹太人则拒不接受。

  即使这样,拥有可以将失败者同化这种特质的罗马人认可特异分子——犹太人的特殊性,把他们纳入统治体系。对犹太人而言,我想从恺撒、奥古斯都以至提比略的这一个世纪,他们的生活应该比希腊人统治时期要好得多。犹太人如此拥护卡利古拉登基,恰恰证明他们希望罗马人继续维持帝国政权统治下去。

  然而,卡利古拉根本不懂罗马皇帝的“无冕之王”才是凌驾诸王之上的本质,在他心目中只有成为各个民族的“神”,才能超越凡间的各个国王。

  于是,卡利古拉的举动让犹太人十分为难。在卡利古拉大病时,犹太人献上供品诚心祈求他早日痊愈,然而犹太人根本不能认同卡利古拉是神。与犹太人不同,希腊人是多神教的民族,所以多一个神明也无关痛痒。如何对待宣布“我即神”的卡利古拉,这再次激起了犹太人和希腊人的对立关系。双方的这种大规模对立冲突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正式爆发,这是因为在帝国的东方地区,亚历山大城的希腊人和犹太人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公元38年,卡利古拉继位后才一年,亚历山大就爆发了民族冲突。刨根问底,起因是希腊人借卡利古拉之名发泄对犹太人的敌对情绪。换言之,是希腊人先对犹太人寻衅生事。

  停泊在港口的所有犹太人的船只都被抢劫焚烧,甚至连犹太人集中居住地的百姓也不能幸免,家里都被抢劫一空。哪怕是从居住的地方出门都不能保障安全。希腊人甚至把卡利古拉的雕像搬到犹太教的教堂内,借此讥讽犹太人胆小怕遭天神报复的心理。

  为了平息希腊人与犹太人的纠纷,派驻埃及的皇帝代言人——罗马官员责任重大。时任埃及长官的是弗拉库斯,由提比略提拔上台的他一改以往的仁慈,果断地强硬出招。但是,此次他没有居中调停,而是支持希腊人。在他看来,年轻的皇帝卡利古拉即位才一年,他的统治生涯必定很长。况且国内都知道卡利古拉自封为神,所以强硬镇压尊卡利古拉为神的希腊人肯定困难重重。至此,亚历山大的这场暴动,演变成了以埃及长官弗拉库斯带头的大规模镇压犹太人事件。

  弗拉库斯首先废除周六安息日,以犹太人没有权利居住在风景优美的地方为由,把以往5个区中可以居住在2个区的犹太人全部赶到1个区。犹太人被赶走的地区,400多间房屋与犹太教教堂都被焚烧得干干净净,在希腊居民的嘲笑声中,36名祭司被带到角斗场接受鞭笞。

  而犹太人经营的工场被关闭,商业活动全部停摆。由于担心希腊人打砸,就连贩卖日用品的商店也关了门。被称为东方第一大城市的亚历山大约有半数城区陷入混乱之中。

  犹太人除了直接向罗马皇帝投诉之外别无他法。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罗马法律允许直接上诉,犹太人大概已经习惯提比略23年来未曾改变对犹太人的政策了。所以,亚历山大的犹太人决定向罗马皇帝卡利古拉上诉。虽然卡利古拉自诩为神,然而他毕竟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犹太人满怀希望地想见到卡利古拉之后能请皇帝居中调停。

  亚历山大的犹太人一致决定,由学富五车、在犹太人社会中威望高、号称“犹太的柏拉图”的斐洛担任前往罗马的使节团首席代表。因为斐洛是虔诚的犹太教徒,同时他又不吝于承认希腊、罗马文明的优点,坚信罗马帝国政权下犹太人生存的可能性,是稳健的都市犹太人,所以尽管他年届古稀,仍然被认为是最佳人选。此外,他资产颇丰,可以负担使节团所有成员的花费。

  当然,斐洛的优点不止于此,他有一个会让罗马政府产生好感的家庭背景。斐洛的胞弟名为盖乌斯·尤里乌斯·亚历山德罗斯,他是一位非常有钱的金融业者,正如名字所示,他取得了罗马公民权,同时他还管理着卡利古拉的祖母安东尼娅的财产。由于卡利古拉几乎继承了祖母的全部遗产,盖乌斯管理着皇帝在东方地区的私有财产。此外,斐洛家族中还有一个获得罗马公民权的亲戚,名为马库斯·尤里乌斯·亚历山德罗斯,也是“财经界”的重要人物。他跟犹太王希律·阿格里帕一世的女儿贝蕾妮丝结为连理,马库斯也因为这桩婚姻,和卡利古拉的挚友犹太王希律·阿格里帕成为亲戚。

  另外,斐洛的一个儿子拥有罗马公民权,他叫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德罗斯。他选择在军队里工作,在父亲担任使节的同年他业已晋升为罗马军队的大队长了。此后,这位犹太裔的罗马人取得了显赫的位置,他在克劳狄乌斯皇帝时代担任犹太长官,尼禄皇帝时代出任埃及长官,韦斯帕芗皇帝时代晋升为近卫军团长官。尽管被罗马人同化的犹太人十分稀少,然而,还是会有部分人活跃在罗马社会各个领域。

  公元38年初冬,经过长途跋涉,以斐洛为首席代表的犹太使节团终于来到了罗马。他们一直以为卡利古拉会立即召见,却迟迟不见有人通知。他们拜托身在罗马的希律·阿格里帕向卡利古拉说情,而卡利古拉的答复是等希腊使节到达罗马后再一起召见。希腊人经常避免冬季出海,加之他们没有向皇帝上诉的紧迫感,所以出发得非常迟缓。希腊人如果秋天没有出港,势必会到第二年的春季才出发。如此看来,希腊使节团抵达罗马应该是在公元39年春意盎然之际。当然,亚历山大的希腊人派遣了一个以学者为首席代表的使节团前往罗马,他就是名为亚比昂的著名哲学家。而提比略毫不客气地说他是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学者”。当然斐洛并不惧怕口若悬河的亚比昂,然而在这一段长时间的焦躁等待中,斐洛对身为调停者的卡利古拉感到深深的不信任。

  终于等到希腊使节团抵达罗马,可以谒见皇帝了。在罗马“七丘山”之一——埃斯奎里山上面积广阔的“梅塞纳斯大宅”的皇帝私宅内,卡利古拉接见了双方代表。梅塞纳斯是奥古斯都的亲信,他去世时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奥古斯都,所以这个能将整个罗马城尽收眼底的景区也变成了皇帝的私有财产。卡利古拉原本打算在这里招待罗马上流社会人士,欣赏戏剧表演。当他前往视察时,顺便把希腊人和犹太人双方的使节团叫到了“梅塞纳斯庭院”。因此,这次接见不是在固定的议事厅中面对面地坐着,而是三方都站着交谈。我把斐洛记载当天会见的全部过程翻译了下来。卡利古拉在此时快要迈入27岁的年龄了。

  我们被带到皇帝跟前的时候,充满敬畏地把头低了下来,双手前伸,口呼“敬爱的皇帝陛下”。随即,卡利古拉用极度挖苦嘲讽的口吻说:“原来就是你们啊,听说你们憎恶其他神明。其他民族都承认我是神,只有你们,信仰禁止你们口呼其他神明的名号,所以不肯承认我是神啊。”卡利古拉说完之后,两手高举,看着天空,对着神明大放厥词,让我们难以忍受。

  与对我们的态度完全相反,皇帝对希腊使节团的亲切仿佛是在挖苦我们。希腊人因此得意洋洋,以夸张至极的动作和恶心而低贱的话语去拍皇帝的马屁。一位叫伊西多罗斯的希腊代表甚至说:“尊敬的主人,如果您知道这群家伙在亚历山大干下的蠢事,我敢说,您会更加厌恶他们。您大病之时,亚历山大的居民举行祭祀,献上祭品,诚心祈求您早日康复。可是只有这些家伙,就是这群犹太人,他们说神明不允许,竟然不为您祈祷,实在可恨。”

  我们异口同声地反驳:

  “伟大的盖乌斯(卡利古拉的名字),请您明鉴!伊西多罗斯对我们的指责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恶意中伤,请您明察。您贵体染恙,我们也为您奉上牲礼,而且不像他们只用了几头,我们奉上100多头家畜诚心祈求。并且,我们依礼为您正式祈祷。把祭礼办好,并不是在祭坛前宰杀家畜,把它们的血洒在祭坛四周,然后把肉带回家吃掉。而是宰杀后要等牺牲化为灰烬,这才是真正的祭祀。我们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不仅如此,我们不止一次举行这种祭祀。您登基后的两年内,我们就举行过三次。第一次是您继承皇位之时,第二次是您病倒、整个帝国和您一起生病消沉的时候,第三次是您与日耳曼人作战时,我们举行祭礼祈求您凯旋。”

  卡利古拉对于我们诚恳的辩白却如此讽刺道:“那我就算你们确实举行过牲礼。然而牲礼是献给神明的,你们信奉的宗教却口口声声说神明只有一位。难道你们在献给唯一神明的祭祀中会去祈求另一位神幸福安康?”

  口不择言的卡利古拉一边说,一边检查布置在庭园各处的表演场地,根本没有放慢脚步。他逐一检查各处让贵客观赏的表演场地,不停地在楼上楼下来回走动,若有不满意之处,他当即下令改过来。然而,这种做法就意味着需要浪费更多的钱财。

  我们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不断地在楼上楼下来回走动。这期间,希腊使节们毫不客气地继续指责我们,肆意嘲笑我们。然而,对于卡利古拉偶尔的发问,他们回答不出所以然来,所以皇帝和希腊使节团之间的对话,时断时续,没有顺利进行下去。

  突然,卡利古拉向我们发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碰猪肉?”

  这个刻薄的问题又引起希腊方面的哄堂大笑。然而,我们依然诚恳地回答道:“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律法,不同的律法就会有不同的忌讳。希腊人也不例外,山羊数量多,又便宜,然而他们不吃山羊。”

  卡利古拉大笑,然后他说:“这简单,因为难吃嘛。”

  在这种氛围下皇帝接见我们,这让我们困惑不已,心情更加沉重。卡利古拉接着又问:“犹太人现在行使的政治权利有哪些?”

  我们开始讲解的时候,他侧耳倾听,说明他愿意理解我们的立场,然而风云突变。我们说到重点的时候,正在检查的卡利古拉就踏进了庭院中央宽阔的表演台。因为卡利古拉开始下达命令,我们只好打住。他命令在四周的窗户上缀满如玻璃一般白色的稀有石头打磨成的薄片,这样既可以采光,又可以使里面的观众免受强风或强光的伤害,一举两得。之后,他又面向我们,问道:“刚才你在谈什么?”

  接着刚才说到一半的话,我们又开始重新讲解,可是卡利古拉依然没有放慢脚步。他刚踏进下一个表演馆就再次下令改装。这次他要求更换用来装饰表演馆墙壁的画。

  才吩咐完,我们以为他会认真听我们解释,没想到他突然说道:“我觉得你们犹太人也没有希腊人说的那么糟糕,然而你们的确是一个不幸又愚昧的民族,因为你们居然不承认我继承了神明的本质。”

  他说完这话扬长而去,我们也只好回去了。

  不论是罗马的史学家,还是后世的作家对卡利古拉的描写,都不及与卡利古拉生活在同一时代的这位犹太人写得栩栩如生。不论是2000年后的阿尔贝·加缪在戏剧《卡利古拉》中刻画的人物,还是20世纪80年代美国、意大利各自拍摄的《卡利古拉》的电影中,化身为性与暴力怪物的卡利古拉,这些题材都来自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皇帝传》。这本传记是苏维托尼乌斯在卡利古拉作古百年之后,收集流传在街头巷尾的传言编写而成。然而,卡利古拉并不是一个幸运或者不幸的怪物,他的头脑也并没有那么愚昧。只是他的不幸,抑或是罗马帝国的不幸,是让一个不懂政治的年轻人,从政治的立场出发去肩负政治上的责任。对于卡利古拉而言,其实他也有批评眼光。卡利古拉曾经开玩笑地讲道,要任命他的一匹爱马英西塔土斯担任元老院议员,这其实是在嘲笑元老院议员们素质的降低。然而,这种玩笑话流传到他身后,就变成了他要把一匹马任命为元老院议员的狂妄举动。

  虽是这样说,但是批评与实践有着很大的不同。所谓的政治实践正如人们常说的“没有新闻就是进展顺利”一样,是一件脚踏实地的工作,同时也要求有始有终。随机应变固然不错,但容易见异思迁,对政治实践者而言这无疑是自掘坟墓。

  我们只能说,以斐洛为首席代表的犹太使节团的罗马之行有得有失。失败之处在于犹太人的不利环境根本没有获得改善。但还是有成功之处的,即卡利古拉重新任命的长官不允许亚历山大的希腊人继续对犹太人横行霸道。作为罗马帝国东方地区发达的经济中心,埃及的亚历山大与叙利亚的安条克齐名。当然,犹太人积极参与经济活动才使得亚历山大能够发挥经济中心的职能。

  卡利古拉在斐洛回到亚历山大不久就再次前往行省,前面已经交代过他在莱茵河沿岸和连接多佛尔海峡的高卢发生的故事,此处不再赘述。随后,他在返回罗马之后,举办了一场虽然仪式简单但也算做凯旋的庆祝活动。然而,恰逢此时,因巴勒斯坦又生事故,卡利古拉的目光再次转向犹太人。

  势力对决

  莱茵河前线为迎接卡利古拉举行了军事演习,随后又在罗马举行了凯旋仪式,所以当这么大的消息传到东方的犹太地区时,似乎变成了卡利古拉征服了日耳曼民族的信息。为此欢欣鼓舞的希腊人准备搭建供奉卡利古拉的祭坛,并在此举行牲礼祭祀。

  希腊人的行为深深刺激了犹太人。愤怒的犹太人如潮水般涌来,把大理石祭坛砸得粉碎。这件事当然上报给了返回罗马的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原本就对犹太教徒没有任何好感,接到报告后果然大发雷霆,他武断地决定必须用武力解决。对于卡利古拉的决定要是发生在今天,肯定非常轰动,一定是电视里的头条新闻,以及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卡利古拉给负责治理犹太的叙利亚总督佩特罗尼乌斯去信,命令佩特罗尼乌斯打造一个以卡利古拉为模特儿的最高神祇朱庇特神像,并将这尊雕像安放在耶路撒冷大神殿之中。

  作为先皇提比略起用的一位行政官,佩特罗尼乌斯看到卡利古拉的命令时大惊失色。更糟的是,卡利古拉的这个命令不只是给佩特罗尼乌斯的密令,他甚至昭告天下,所以,很快在犹太人中传了开来。

  犹太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而且不分男女老幼都加入这股洪流之中,他们把行政官的宅邸围得水泄不通,要求佩特罗尼乌斯想方设法避免亵渎神明的行为发生。对于这个消息,亚历山大和安条克等地的海外犹太人也是忧心忡忡,毕竟,耶路撒冷大神殿是犹太人崇高无比、不容亵渎的“圣地”。如果放任不管,一定会引起整个犹太人聚居区的揭竿而起。

  总督佩特罗尼乌斯略施小计,他密令制作神像的泰勒斯工场尽量拖延工期。面对犹太人的要求,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头作为回答,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于是,游行示威和抗议活动都暂时平息了。

  罗马这边,卡利古拉满心期待自己的命令尽快执行。然而他望穿秋水,都没有接到报告说,已经在禁止偶像崇拜的犹太教大神殿竖起了他的神像,甚至连神像制作好的消息也没有影子。于是,卡利古拉再次致信总督佩特罗尼乌斯:

  看来你罔顾我的命令,接受了犹太人的示好。换言之,你宁愿博取他们的好感,也不愿履行你的职责。你这是不从皇命。那么,不论现在还是将来,身为皇帝的我有必要让你们清楚不从皇命的后果。所以我认为,你自我了断最为妥当。

  一言以蔽之,卡利古拉命令佩特罗尼乌斯自裁谢罪。这中间有个操作问题,按当时的条件,从罗马到安条克需要一个月。所以,当卡利古拉的命令还在地中海向东传达时,下令的卡利古拉已经驾鹤西归了。

  总督佩特罗尼乌斯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罗马皇帝和犹太人之间的全面对决也因此烟消云散。然而,卡利古拉导致的罗马帝国统治上的“裂痕”,不仅仅是犹太问题。

  围绕亚美尼亚王国是亲罗马还是偏向帕提亚,罗马和帕提亚的关系开始面临危机。所以,叙利亚总督佩特罗尼乌斯不得不在与帕提亚交界的幼发拉底河畔驻扎了2个军团。

  北非西部的毛里塔尼亚王国,70多年来一直是罗马可信赖的盟国,这个国家也因为卡利古拉的轻率行为与罗马产生嫌隙。

  毛里塔尼亚王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大致是今天的摩洛哥与阿尔及利亚西部地区。在奥古斯都时代,即使毛里塔尼亚王国没有皇位继承人,罗马帝国也与其保持着同盟关系,并没有将它纳为行省。他安排败给恺撒的努米底亚末代帝王尤巴的儿子,与马克·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女儿结婚,并让他们统治毛里塔尼亚。到卡利古拉时代,毛里塔尼亚的国王是这两个人的后代,他的外祖父是马克·安东尼,也即卡利古拉的曾祖父。卡利古拉继承皇位之后,无法忍受有着血缘关系的特洛梅斯担任友好国家兼盟国的统治者,实际上就是藩属国的国王。卡利古拉把特洛梅斯召到罗马之后立即处死,并宣布要把毛里塔尼亚变成罗马行省。为了反抗这一举动,毛里塔尼亚人掀起了反罗马运动。通常而言,治理帝国难免会发生一些问题,可是就连罗马人历来很放心的毛里塔尼亚也问题丛生。

  卡利古拉的执政不仅仅让国库濒临崩溃,而且在外交方面也是困难重重。

  反卡利古拉行动

  恐怖行为并非因文明程度不高而发生,也不会因为参选落败而不择手段才引发,而是因为权力高度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才导致大家都认为只有杀掉他才可以改变当下的政治局面。

  公元40年到41年,卡利古拉身处的环境从他登基时的狂热拥捧到现在的迅速退烧,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否像梦境一般虚幻,而且这种变化之快不过才3年半而已。卡利古拉甚至连担任罗马公职资格要求的30岁年龄都还未满。

  普通民众一般不太关心外交,他们享受作为社会福利的“面包”和博取民心的“马戏”,照理说卡利古拉的支持率应该很高,他的支持率却出现下滑,究其原因是卡利古拉征收燃料税。也许在卡利古拉看来,这项税收是代替废除的营业税,然而一日三餐都离不开燃料,即使能够免费领取小麦的贫民也必须使用燃料。虽然民众可以免费欣赏角斗比赛、杂耍等各种表演,抗议征收燃料税也时有发生。罗马人聚集在角斗场中大声抗议,卡利古拉只好派出近卫军团前去镇压。

  对于卡利古拉在外交等所有帝国施政上的失策,完全有能力掌握情报、分析判断的元老院对此也有所了解,他们却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第一,卡利古拉攻击的目标锁定为元老院,他利用叛国罪法对准目标大开杀戒,害怕明天大祸临头的恐惧让议员们不敢贸然行动。

  第二,在议员们看来,如若身为日耳曼尼库斯之子的卡利古拉有什么意外,至今仍然流传着“日耳曼尼库斯神话”的莱茵河前线守军一定会有所动作。

  罗马帝国第三任皇帝本名盖乌斯,对意思为“小军靴”的“卡利古拉”这个名字非常抵触。然而,在军队中实力最强的莱茵河沿岸军营里,士兵们把幼年的盖乌斯视为吉祥物,看着他长大。所以,即使卡利古拉继承皇位,他还是士兵们的“小军靴”,是背负士兵们希望的日耳曼尼库斯之子。

  第三,元老院没有采取行动反对卡利古拉活动,是因为他们没有考虑周全,没有计划好推翻卡利古拉后如何治理帝国。元老院中有部分议员是顽固的共和主义派,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恢复共和制。进入帝国政权时代已经过了70年了,几乎所有议员都成长在奥古斯都创设的“罗马统治下的和平”体制下。废除帝王政治、恢复共和制的想法对于这些议员而言非常不切实际,轻举妄动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卡利古拉在施政上的失败已经让人无法袖手旁观。

  第四,扳倒卡利古拉并不容易,他周围戒备森严。奥古斯都吸取恺撒的教训,恢复恺撒曾经解散的日耳曼士兵贴身侍卫制度,这也是他长寿的原因。卡利古拉把这个编制扩大,禁卫军也成了他的护卫队。近卫军被称为罗马军队的精英,成员都是从帝国各地驻防军团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士兵。卡利古拉还从父亲日耳曼尼库斯麾下的日耳曼军团中挑选人才担任近卫军队长。换言之,“日耳曼尼库斯神话”的忠诚信仰者负责护卫卡利古拉。这样一来,即使元老院议员们的勇气可嘉,但也不能贸然行事。

  然而,最后杀害卡利古拉的,竟然是他认为对自己最忠心的“日耳曼尼库斯神话”的信仰者,这简直是命运对他的嘲讽。

  遇害

  公元41年1月24日,献给神君奥古斯都的帕拉蒂尼祭典在皇宫的所在地——帕拉蒂尼山上举行。按照罗马帝国的习惯,祭典在祭祀仪式之后都会有戏剧表演与角斗比赛,而戏剧表演的时间正是帕拉蒂尼祭典的第5天。

  卡利古拉心知肚明,先皇提比略恶评如潮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从不出席这类活动,所以不论是戏剧表演还是角斗比赛,卡利古拉一定会出席观看。当天,他一直兴致勃勃地观看上午的表演。

  从议事厅通向皇官有一条短程地下通道。卡利古拉在下午1点左右,起身准备享用午餐。然而,就在卡利古拉即将走出地下通道之际,近卫军大队长卡西乌斯·卡瑞亚用剑从背后朝他的脖子砍下去;另一名近卫军大队长科尔涅利乌斯·萨比努斯也拿剑从正面用力刺进站立不稳的卡利古拉的胸部。一眨眼之间,卡西乌斯·卡瑞亚就再次举剑向倒在地上的卡利古拉头部砍去。

  皇帝卡利古拉在日耳曼人警卫赶到现场时已经遇刺身亡,而她的第四任妻子卡桑尼娅也是胸部中剑,气息全无。1岁大的女儿杜路希拉,则是被人从乳母怀里夺过来摔到地下通道的墙壁上而夭亡。被称之为卡利古拉的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日耳曼尼库斯,享年28岁零5个月,他的统治只维持了3年10个月零6天。

  由于涉及卡利古拉遇害一事的所有当事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都死去了,所以后世的研究者只能猜测他遇害的真正原因。研究者认为,杀害卡利古拉意味着近卫军干涉皇位更替开了先例。此外,还有人认为,近卫军团士兵受到了金钱的诱惑最终刺杀了卡利古拉。我对第一种观点比较赞同,近卫军团士兵受金钱诱惑的论调,我不敢苟同。

  近卫军团的士兵确实在卡利古拉遇害之后,在帮助克劳狄乌斯继位上功不可没,此外,每个士兵都得到1.5万塞斯特斯的褒奖,然而,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卡利古拉遇害之后。

  此外,并非近卫军团的9个大队共9000名士兵全体参与了此次谋杀,涉及此案的只有2个大队,更何况,涉案的2个大队也并非2000人都参与了谋杀。实际上,决定谋杀自己宣誓效忠的皇帝,是统领这2支队伍的2名大队长与20多名士兵。

  这2名直接动手的大队长,先不说拿了多少钱,他们以谋杀皇帝的罪名被判处死刑时都相当从容。而他们手下的士兵以及以团结闻名的近卫军团其他士兵,都未有任何反抗举动。所以不能简单地说这些士兵被金钱引诱了。

  卡西乌斯·卡瑞亚既是刺杀卡利古拉的主谋之一,也是两个实际动手人之一。查阅史书,我们发现,公元14年,即27年前,卡西乌斯·卡瑞亚正是当时驻守莱茵河的日耳曼军团中的一名百人队队长。

  公元14年,正是奥古斯都驾崩、提比略继位的同一年,皇位更迭使得当时的士兵以为提高待遇的机会来临了,从而掀起了哗变,这是莱茵河军营最为动荡不安的一年。这一点我在提比略的章节里已经叙述过,年仅2岁的卡利古拉可以说是间接帮助父亲镇压了暴动。时任百人队队长的卡西乌斯·卡瑞亚手执利剑保护日耳曼军团总司令日耳曼尼库斯一家,英勇地挡在哗变士兵们面前。

  罗马帝国的百人队队长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中队长,他们一般指挥80名士兵,有“罗马军团的脊梁”的称号。然而,在罗马的军队编制中,他们只是下级士官,军官的资历通常从指挥800名士兵的大队长开始计算。贵族子弟或者同当权派沾亲带故之人,他们入伍后经过一段适应期就可以直接晋升大队长一职。犹太人,比如权威人士斐洛的孩子,也可以跳过百人队队长,直接担任大队长。因此,一位军团长或大队长,如果他曾经担任百人队队长,那么就可以确定他在军队之中是从底层爬上来,是有真才实学的。

  通常,从17岁志愿入伍开始,没有身家背景的普通人要到30岁左右才能晋升到百人队队长。如果公元14年卡瑞亚30岁上下,那么到公元41年,他应该55岁多了。就摸爬滚打慢慢晋升的普通士兵而言,55岁多担任近卫军大队长,算是职位晋升得比较顺利的了。另外,近卫军团士兵服满16年可以退役,这个规定只适用于普通士兵,大队长一级的将领不在范围之内。所以,50多岁依然是现役军人,在当时一点也不奇怪。只是,60岁以上的一般都退役了,除非担任军团长。

  公元14年到41年之间,没有任何关于卡西乌斯·卡瑞亚的线索。然而,从公元14年到16年的两年之内,正是令日耳曼8个军团恢复秩序的总司令日耳曼尼库斯渡过莱茵河,同日耳曼民族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刻。军队从春天到秋季进行远征,冬季就回到莱茵河沿岸的营地。我们可以想象,在这两年内,于暴乱之际声名鹊起的百人队队长卡西乌斯·卡瑞亚必定是鞍前马后地追随日耳曼尼库斯。由于冬季不利于作战,士兵们一般都在营地休整。卡利古拉这位被士兵们昵称为“小军靴”的总司令的儿子,就穿着士兵们特制的幼儿军靴在军营里成长着。

  卡西乌斯·卡瑞亚也很有可能参加了公元17年在首都为日耳曼尼库斯举行的凯旋仪式。凯旋仪式,不仅仅是为了庆祝凯旋将军的战功,当然也有慰劳协助将军立下战功的士兵的目的。借着隆重的凯旋仪式,将军和士兵们共同分享无上荣耀。日耳曼尼库斯温和敦厚,他肯定不会忘记在危难关头拔剑护卫自己家人的卡西乌斯·卡瑞亚。凯旋将军有权选择一名士兵同他一道回罗马参加仪式,卡西乌斯·卡瑞亚肯定是最佳人选。

  同年秋,卡西乌斯·卡瑞亚大概也追随着日耳曼尼库斯启程前往东方。因为,有许多日耳曼尼库斯亲信的军团长或大队长的名字,出现在被提比略派往东方的随行名单中,让人感到他似乎把莱茵河沿岸的总司令部整个搬到了幼发拉底河。

  如若卡西乌斯·卡瑞亚也是日耳曼尼库斯的随行,那么他应该会跟随日耳曼尼库斯、其妻阿格里皮娜以及儿子卡利古拉一同前往埃及。此后,他们从埃及回到叙利亚不久,日耳曼尼库斯病逝,阿格里皮娜怀抱亡夫骨灰,领着7岁的卡利古拉回到本土。这一连串事件发生时,卡西乌斯·卡瑞亚应该都在场。

  然而,在这之后,关于卡西乌斯·卡瑞亚的线索又断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进行推测,最少也要具备有用的史书。不难推测,卡西乌斯·卡瑞亚也许是回到莱茵河沿岸的军营,因为失去总司令的士兵除了军队别无去处。在提比略的励精图治之下,罗马帝国北方的防线最终以莱茵河和多瑙河为界,而罗马帝国确立防线这种不起眼却非常重要的工作,人才不可或缺,肯定是需要诸如卡西乌斯·卡瑞亚这类出类拔萃而又忠心耿耿的军事专才的。

  晋升到近卫军大队长就可以到首都工作,这是每一个士兵都艳羡憧憬的职位。我想,卡西乌斯·卡瑞亚回到首都时应该是“小军靴”卡利古拉继位之后。而卡西乌斯·卡瑞亚此后的工作就是贴身保护卡利古拉。不论卡利古拉出现在里昂、莱茵河前线基地,还是濒临多佛尔海峡的高卢北部,都应该能发现卡西乌斯·卡瑞亚的身影,这已经成了他的日常生活。卡西乌斯·卡瑞亚过这样的生活眼看就有4年了。

  有流言说,卡利古拉经常笑话没有妻室、一直单身的卡西乌斯·卡瑞亚是同性恋,所以苏维托尼乌斯认为这就是原因,卡西乌斯·卡瑞亚因憎恨卡利古拉而痛下杀手。对皇帝宣誓效忠却施以毒手,只是这种程度的憎恨实在没有说服力。想想卡利古拉性格还不成熟,说是嘲笑,撒娇的成分可能要多一点。况且,卡利古拉自幼丧父,和母亲一起的时间也不长,那么,卡利古拉也许会把与日耳曼尼库斯年龄相仿的卡西乌斯·卡瑞亚当做父亲一样来对待。

  然而,我想,皇帝卡利古拉的言行都让忠诚的卡瑞亚感到痛心疾首。当卡西乌斯·卡瑞亚想到年届花甲、退役后只能孤独度日,心中仿佛像父亲大义灭亲杀了不肖子一般,举剑刺向“小军靴”卡利古拉,就像是自家的丑事自家料理一样。

  卡西乌斯·卡瑞亚杀了卡利古拉之后,命令手下把吓得躲起来的克劳狄乌斯带回近卫军营区,让士兵们称呼他“皇帝”。虽然,卡利古拉是日耳曼尼库斯的儿子,但克劳狄乌斯也是日耳曼尼库斯的弟弟,其实他们是一家人。在元老院作出反应之前,卡西乌斯·卡瑞亚已经抢得先机,让生米煮成了熟饭。家长具有很大权力这一观念早已深深植根于罗马人的家庭观念之中,所以卡西乌斯·卡瑞亚才能快速地了结此事。

  木已成舟,元老院只好接受,他们迅速同意让克劳狄乌斯继任皇帝,以杀害皇帝的罪名判处卡西乌斯·卡瑞亚死刑时,他一言不发地坦然赴死。而萨比努斯追随卡西乌斯·卡瑞亚自尽身亡。这两个人都指挥着2000名士兵,作为大队长要想说服这些士兵并不是难事。此外,他们是扳倒暴君卡利古拉、让克劳狄乌斯登上皇位的有功之臣。然而他们从容就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我看来,他们应该是一开始就以必死的决心来犯下这滔天之罪的。另外,近卫军团所有士兵每人发放1.5万塞斯特斯赏金,难道不是为了避免士兵们对处死两位大队长的抗议吗?

  然而,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史书中明确记载的只有如下事项:

  公元41年1月24曰,皇帝盖乌斯遇刺,妻子与女儿也难逃此劫。

  近卫军两位大队长卡西乌斯·卡瑞亚和科尔涅利乌斯·萨比努斯,以及少数近卫军士兵是谋杀的主要行动者。没有证据显示元老院议员参与其中。

  卡利古拉遇害后没多久,卡利古拉的叔父克劳狄乌斯被人发现,并带回近卫军团营区,接受士兵对这位“皇帝”的欢呼。元老院只好承认这个事实。

  卡西乌斯·卡瑞亚和科尔涅利乌斯·萨比努斯束手就死,但参与行刺的士兵没有被问罪。而普通罗马民众对卡利古拉之死反应冷淡,无人叫嚣把卡利古拉丢到台伯河中,也无人为卡利古拉流泪。

  卡利古拉的遗体被迅速火化后,骨灰并没有安置在皇族墓地奥古斯都陵,而是被葬在了埃斯奎里山庭园的一角,后世人并不清楚具体的埋葬之处。

  卡利古拉在世时,要求制造完成后分送帝国各地的他的塑像,目之所及都被毁坏。正因为卡利古拉遇刺后他的塑像立即被捣毁,留存至今的卡利古拉塑像十分稀少。大概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梦魇,罗马人彻底抹去了卡利古拉的一切痕迹。随后,出人意料的50岁新皇帝登基,新的时代来临。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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