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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帝克劳狄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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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皇帝克劳狄乌斯

  (41年1月24日—54年10月13日在位)

  意外继位

  罗马帝国的第四任皇帝是克劳狄乌斯,他既是提比略的侄子,也是日耳曼尼库斯的弟弟、卡利古拉的叔父。公元前10年8月1日,克劳狄乌斯出生于今天的法国里昂地区。他的出生地位于法国中北部落后地区,被罗马人称之为“长发高卢”,而非“托加高卢”,即罗马化的(罗马人所谓的文明化)发达的南法高卢地区。其父杜路苏斯时任日耳曼战争的总司令,此外还担任南法地区之外整个高卢省的总督,作为身兼两职的官员的家眷,理所当然地都住在高卢省的首府卢格登(今里昂)。

  正如名字所示,克劳狄乌斯的母亲安东尼娅,是马克·安东尼(莎翁的戏剧中则念作马卡斯·安东尼)与奥古斯都的姐姐屋大维娅之女。虽然奥古斯都战胜了有意勾结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势力的安东尼,然而奥古斯都却把安东尼的儿女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并把他们抚养长大,使得他们都有了栖身之所。奥古斯都将安东尼娅嫁给了他的继子——其妻莉薇娅与前夫所生的一个儿子杜路苏斯。罗马共和体制末期权力斗争的两位主人公,对于皇帝克劳狄乌斯而言都是他的亲人,安东尼是他的外祖父,奥古斯都则是其外祖母的胞弟。

  由此可知,克劳狄乌斯的身上也流淌着奥古斯都的血,然而年纪轻轻的卡利古拉之所以能够抢在克劳狄乌斯之前捷足先登,继承皇位,究其原因,并非如古代的历史学家所说的是因为克劳狄乌斯身体有缺陷所致,而是另有玄机。

  在《罗马人的故事6 ·罗马统治下的和平》中我早已提到,在奥古斯都即将逝世的最后几年,所有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皇位继承人都早已不在人世。所以奥古斯都在认提比略做养子的同时,他也提出了要提比略收养日耳曼尼库斯为养子的要求。虽然提比略也是莉薇娅的儿子,然而,他在血缘上跟奥古斯都没有一点关系。不过,姐姐屋大维娅的儿子日耳曼尼库斯与其弟克劳狄乌斯,和奥古斯都有着血缘关系。奥古斯都一直坚持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够继承皇位,并希望通过让提比略收日耳曼尼库斯为养子的办法,在提比略死后能够让帝国的皇位再一次回到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后代手上。然而,由于日耳曼尼库斯的英年早逝,提比略的皇位继承人成了日耳曼尼库斯的儿子卡利古拉。

  这也就意味着,借由养父子关系,皇位从奥古斯都传到提比略再到卡利古拉,都被尤里乌斯家族的男人牢牢把持着。

  另一方面,由于克劳狄乌斯的哥哥日耳曼尼库斯被奥古斯都的养子提比略认做养子,即他的兄长成了尤里乌斯家族的一员,所以克劳狄乌斯成了从共和制时代以来就是名门望族的克劳狄乌斯家族中留存下来的唯一的后代。换言之,克劳狄乌斯不属于尤里乌斯家族,他仍旧还是克劳狄乌斯家族的人。当然,克劳狄乌斯不是没有野心觊觎皇位,只是他没有资格而已。

  由于克劳狄乌斯不是尤里乌斯家族成员,基于这个原因使得奥古斯都和提比略生前都没有承认过克劳狄乌斯是皇位继承人之一。此前,奥古斯都一直坚持皇位必须保留在尤里乌斯家族的男性手中,而提比略也恪守奥古斯都的遗旨,所以他们甚至从未将克劳狄乌斯纳入皇位继承人考虑范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然而,卡利古拉在位才短短4年时间,这一事实将奥古斯都的计划全盘打乱,加之尤里乌斯家族之中已经没有男性来继承皇位。只有让一个人继承皇位才能避免重返共和制,从而继续维持罗马的元首制。近卫军大队长卡瑞亚曾向卡利古拉发过肝脑涂地的尽忠誓言,所以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较为牢固的观念,那就是皇位继承人必须流淌着神君奥古斯都的血液。即使克劳狄乌斯不是尤里乌斯家族的一员,然而他的母亲与外祖母始终与奥古斯都是血脉相连的。

  继承皇位的克劳狄乌斯,正式的全名为提比略·克劳狄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

  从克劳狄乌斯的全名不难看出,提比略是名,而克劳狄乌斯是家族名,至于恺撒与奥古斯都则是后来所有的皇帝都要继承的头衔,因此可以称其为“皇帝名”,而拥有“日耳曼霸主”意思的日耳曼尼库斯则是他父亲杜路苏斯的昵称,这与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称霸非洲的西庇阿”)中的阿非利加努斯意义相同,这在古代被称为家族名。在罗马,家族名是可以在子孙后代中世代继承的,所以与现在的姓氏具有相同的含义。

  在此,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到,恺撒、奥古斯都、提比略与卡利古拉都拥有家族名“尤里乌斯”,然而克劳狄乌斯并没有尤里乌斯这一名称,他以“克劳狄乌斯”作为家族名称。基于恺撒描绘的帝国蓝图,由奥古斯都拉开序幕的君主专制的罗马帝国这一段历史中,从第一位皇帝奥古斯都开始,到提比略、卡利古拉、克劳狄乌斯以及第五位皇帝尼禄,这段时期前后长达一个世纪。所以,这一时期被称为“尤里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时期”,意指在出身于尤里乌斯家族和克劳狄乌斯家族的皇帝们统治下的时期。这是因为奥古斯都、提比略和卡利古拉都属于尤里乌斯家族,而克劳狄乌斯以及被他收做养子的尼禄则是属于克劳狄乌斯家族。这两个大家族并不是没有关联。提比略本来就出身于克劳狄乌斯家族,而不论是克劳狄乌斯还是尼禄则各自的母亲都与奥古斯都血脉相连。“尤里乌斯王朝时期”与“克劳狄乌斯王朝时期”为何没有分开,而是统称为“尤里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时期”的原因就在于此。尤里乌斯家族和克劳狄乌斯家族从罗马建国初期开始就一直是名门望族。

  在此,我为何要如此不厌其烦地说明两个家族的联系呢?原因在于罗马的君主专制正是凭借这些错综复杂的联系的正当性,才能保证罗马帝国政权的延续。

  能让被统治者认同被统治的理由,是建立在所谓统治者正当性的基础之上的。总统和首相通过直接选举中的得票数,或者是间接投票方式的国会记名投票来获得统治的正当性。在还没有实行这样的选举制度的罗马元首制时代,要继位称帝,就要征得元老院和公民的认可。言外之意,即使是在元首制时期,罗马人仍然把统治的正当性放在重要的位置。理由是再简单不过的,不管是在何种政治体制下,如果被统治阶层不给予一致支持的话,就无法执政。从这一方面可以说“一致支持”就是“认可”的意思。

  奥古斯都也正是考虑到政局的稳定才拘泥于必须要由血亲来继承皇位的。卡利古拉遭遇刺杀这种震惊朝野的事件刚过去没多久,克劳狄乌斯虽不是尤里乌斯家族的人,然而他和奥古斯都血脉相连,才使得克劳狄乌斯出人意料地继承了罗马帝国的皇位。这也说明了由奥古斯都开辟的元首制体系,在历经70年之后终于得到了元老院与罗马公民的一致认可,否则就算近卫军先斩后奏拥立克劳狄乌斯为帝这件事做得再滴水不漏,克劳狄乌斯的执政期也不可能有13年那么长。

  历史学家皇帝

  即便是在“健全的精神存在于健全的身体之中”的主流观念支配着当时罗马帝国之时,罗马人还是接受了一个身体上有着明显缺陷的人成为他们的新领袖。

  克劳狄乌斯大概因为年幼时患过小儿麻痹症,他总是拖着右腿走路。由于身体的不均衡,总不能保持左右平衡。也许是因为无法进行日常锻炼,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弱不禁风。克劳狄乌斯走起路来两膝不住地发抖,步履艰难。此外,他还有不停地摇头、一紧张就会口吃的毛病。克劳狄乌斯的身高也低于平均水平,体态不佳,脑袋不大,倒三角脸,尖下巴,三条深深的皱纹刻在狭窄的额头之上。

  若非要评价一下他的外表,只能说虽五官俱全,然而组合出来的是残次品。可能稍微注重一下自己的仪表就会使自己的心情变得高兴一点,然而从不缺钱来打扮自己的克劳狄乌斯对此毫不在意。

  如此不修边幅的克劳狄乌斯不被皇室的女性们所仰慕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克劳狄乌斯23岁时去世的奥古斯都一直很看重他的优点,对亲戚间的关系不是很看重的提比略虽然没有给克劳狄乌斯特殊照顾,然而也没有亏待过他。不过,兄长日耳曼尼库斯倒是克劳狄乌斯最大的保护者。

  罗马帝国扣留了许多盟国皇室成员作为人质来到罗马,对于这些小孩而言,他们与罗马帝国的皇室成员一起在帕拉蒂尼山上的官邸中长大,在相同的屋檐下玩耍,是友好的玩伴与同学。虽然是作为人质来到罗马的,然而除了不能随便回到祖国外,王子们依旧是王子,这就同英国殖民地贵族阶层的子弟留学英国或是获得富布莱特奖学金留学美国的性质一样。只是,这些小孩子出乎意料地喜欢恶作剧,而克劳狄乌斯这样有身体缺陷的小伙伴往往成为他们欺负的对象,但克劳狄乌斯年长5岁的哥哥日耳曼尼库斯一直保护着他,才使他免遭欺凌。日耳曼尼库斯不仅深受奥古斯都疼爱,而罗马帝国的女性们也对他仰慕不已,他还是一个极富责任感的人。在他看来,弟弟在1岁时丧父,此外还身有残疾,作为兄长要好好保护弟弟才行。克劳狄乌斯正是在兄长的庇护之下,才有一个较为安定的童年和青春期。或许正因如此,克劳狄乌斯才能在继位称帝之后,在罗马帝国施政方面诠释了“不健全的身躯也可以孕育出健全的精神”这一理念。

  即使是在克劳狄乌斯长大成人之后,奥古斯都以及提比略都从未考虑过对他委以任何军职和官职,反倒默许他从事于他从小就热爱的历史研究与写作。克劳狄乌斯若非卡利古拉遇难之后继承皇位,可能终生都会与“历史”为伍。

  据传克劳狄乌斯的历史学研究与写作的指导老师,正是晚年的提图斯·李维。

  我已在《罗马人的故事1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的参考文献中对提图斯·李维作了详细的介绍:

  提图斯·李维(Titus Livius,公元前59—公元17年),从32岁开始一次10册地撰写出版《罗马史》(Ab urbe condita libri),在他一生中,一共发行了142卷,这些著作又被罗马人赞誉为罗马历史研究的金字塔。这部《罗马史》记述了罗马开国到公元前9年的史实,只是大部分在中世纪时遗失了,现存的部分不到原书的三分之一,这使罗马史研究者扼腕叹息。

  李维与构架起希腊历史金字塔的希腊人修昔底德一样,都出生在动荡的年代,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关注历史。当然,关怀“人性”正是关注历史的最终目的,并不能理解为怀旧情怀。生在乱世自会要比生在太平盛世的人更关心人们的种种行为背后的人性。尤其是极具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而又置身官场之外的人,更是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李维10岁——尤里乌斯·恺撒率军渡过卢比孔河,内战随即爆发。

  11岁——由庞培率领大军,即主张罗马维持共和制的元老院派,与由恺撒率领的反对共和制的反元老院派在希腊法萨卢斯平原大战。被恺撒打败的庞培在逃亡埃及时被杀害。

  12岁——恺撒就任罗马独裁官。

  13岁——恺撒开始清除庞培余党,并将战火烧到北非,并在塔普苏斯战役又一次取得胜利。拥护共和制的小加图自杀而亡。

  14岁——恺撒取得了西班牙孟达会战的胜利,给拥护共和制一派致命一击。

  15岁——恺撒出任终身独裁官,真正意义上的元首制开始了。3月15日,以布鲁图为首的14名元老院成员在元老院会场内将恺撒谋杀。

  16岁——由于形势日下,策划暗杀恺撒的主谋布鲁图和卡西乌斯逃亡到希腊,并打算与恺撒派的安东尼和屋大维一决生死。在首都罗马,共和制先驱西塞罗遭到杀害。

  17岁——恺撒的反对派和恺撒派在希腊的腓立比荒野上激战,最终恺撒派获胜,布鲁图和卡西乌斯战败自杀。

  随后,恺撒派(反元老院体制派)发生内讧,一分为二,分为安东尼和屋大维两个派别,权力争夺战拉开序幕,一直持续到李维28岁时的亚克兴角海战之后才成定局。次年,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双双自杀身亡,一时间恺撒的养子屋大维权倾朝野。

  32岁——更名为奥古斯都的屋大维宣布要恢复共和制。然而,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奥古斯都要确立元首制耍的第一个花招而已。

  奥古斯都公元前63年生,公元14年卒。李维公元前59年生,公元17年卒。虽然皇帝和历史学家所处的立场截然不同,一个是时代的参与者,一个是时代的观察者,然而可谓同属一个时代。从恺撒渡过卢比孔河,直至奥古斯都开创的“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可以说李维都亲眼见证了。

  共142卷的《罗马史》记载了从罗马帝国的建立到公元前9年间共744年的历史。作者李维生活的那一段历史,即记载了由共和制转变为元首制时期的历史的那部分只遗留下了零星记载,这让研究罗马史的历史学家们十分惋惜。虽然李维生于奥古斯都时代,他却是一位共和制的拥护者。如果这些史书能保存下来的话,我们就能从共和主义者的立场来看奥古斯都是如何在向众人宣布恢复共和制之后瞒天过海,然后又将共和制转为元首制的。

  据说奥古斯都在这142卷书还保存完整时就通读了这些书,并称李维是“庞培的拥护者”。虽然言语间戏谑了李维,这位建立起元首制的元勋奥古斯都却从未考虑过将这位庞培支持者所写的书打为禁书。提倡发行共和制先驱西塞罗的全集也是在奥古斯都时代。克劳狄乌斯虽然和罗马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掌门人兼皇帝的奥古斯都有血缘关系,然而即使是他在青年时期师从“庞培支持者”,也没有人认为这是丑闻。

  在读了克劳狄乌斯被推上皇位之前,即他50岁前撰写的一系列著作之后,不难看出他深受李维的影响,这不由得让我透露出一丝苦笑。

  最初,克劳狄乌斯撰有《伊特鲁里亚史》,篇幅长达20多卷。之后又撰有《迦太基史》,共8卷。对于罗马而言,《伊特鲁里亚史》描写了在罗马建国初期伊特鲁里亚人从称霸意大利中部,再一点点遭受罗马帝国的侵略直至完全被罗马侵占同化的历程。《迦太基史》记录了迦太基民族与正如日中天的罗马帝国发生正面冲突,在经过3次布匿战争之后,最终臣服于罗马的史实。虽然这两个民族与罗马的斗争史各不相同,然而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战败国。虽然克劳狄乌斯生在胜利者一方的罗马帝国,然而在他全身心扑在记录历史的时期,他关心的却是战败国的历史。

  克劳狄乌斯写的另一本书是关于失败政治家西塞罗的传记,通篇都能看出他在为西塞罗辩解。也许是受到老师的影响,也可能是作为这部传记的延续,克劳狄乌斯开始着手写自己所处时代的历史书,也就是记录恺撒遇害、动乱再次发生的时代的历史事件。克劳狄乌斯原本打算要给描述这段历史的书起名为《内战记》,然而受到母亲安东尼娅的忠告,他在写到第2卷的时候就没再写下去了。因为内乱时期的主角不管是安东尼还是奥古斯都,大多数人都是克劳狄乌斯的血亲,他和局外人李维的立场终究是不一样的。一直都喜欢站在失败者一边的克劳狄乌斯,似乎是出于好意要把布鲁图和安东尼好的地方记录下来。安东尼娅虽是安东尼的女儿,但出于这样的举动可能会对儿子造成不利影响的考虑,她极力劝阻儿子克劳狄乌斯不要写这样一本书。

  克劳狄乌斯虽然不能再接着写《内战记》来记录那个时代的历史,但无法放弃对当时历史的关心,他写成了全书共41卷的《和平记》。既然这是一本记录和平时代的书,那么就应该是描写奥古斯都建立的罗马式和平。因为罗马在此之前并不能称之为“和平”。

  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由罗马皇帝亲手写的历史书可谓是一级史书,非常可惜的是这些史书全部遗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根据流传下来的克劳狄乌斯写的演讲稿与碑文,学者们推测他学识渊博,调查也做得很详细,只是他的文章缺少了文学作品应有的闪光点和深刻的意境。学者们都认为正因为后人把他的作品当做“学者的文章”来对待,才致使他的书没有被保存下来。不过想来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尽管克劳狄乌斯没能写出流芳百世的史书,然而对克劳狄乌斯而言,潜心钻研历史和写作的前半生,对他继承皇位之后帮助良多。在他被推上皇位之前,除了卡利古拉心血来潮地委任他当了几个月的执政官外,他没有任何军队或政务上的经验。克劳狄乌斯从书中学到的知识积累到50岁时,在应对一切都是陌生的事物时还是发挥了不小作用。这也意味着罗马帝国产生了一位历史家皇帝。

  执政之初

  公元41年1月24日下午1点,罗马帝国的皇帝卡利古拉遇刺身亡,不足4年的卡利古拉政权便戛然谢幕。

  行刺卡利古拉的凶手与主谋,近卫军大队长卡西乌斯·卡瑞亚和他的同谋在刺杀成功后做的第一件事,没有去占领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也没有像刺杀恺撒的布鲁图和他的同谋们一样退守到卡匹托尔山上,更没有盘踞在最高神祇朱庇特神殿证明这是他们的正义行为。卡瑞亚率领一队士兵找到因害怕而躲起来的克劳狄乌斯(表面上是拥立,实际上就是挟持),将他带回位于首都罗马东北方向的近卫军军营。

  这是因为,虽然是两名大队长率领的20个左右的手下人犯下行刺皇帝的滔天大罪,但是,他们仍然期待其余7个大队长和麾下的士兵,尚有1万名左右的近卫军士兵能够拥护他们。近卫军所谓的“拥护”,是指皇帝换成了别人,他们支持的依旧是元首制。即卡利古拉的取代者,必须和奥古斯都有血缘关系。换皇帝不改政体才是行刺者卡瑞亚心中的真实意图。

  正是为了对抗唯一有可能会反对继续实行元首制的元老院,卡瑞亚才把克劳狄乌斯当做人质,带回近卫军军营。

  一般而言,人质有两种用处:一种是恐吓。即如果对方违抗自己的意愿,那就杀死手中的人质。另一种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即利用人质号召世人归顺,用以分离消灭反对势力。

  克劳狄乌斯既不是罗马名门望族的族长,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一位专注于记录历史的50岁老人,就算他被杀了,对于元老院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显而易见,卡瑞亚抓了克劳狄乌斯做人质自然是企图挟天子以令天下。在卡利古拉遇刺后,一直支持元老院的首都警卫队听闻近卫军纷纷拥立克劳狄乌斯时,当下见风使舵,转而拥立克劳狄乌斯。如此一来,9个大队近1万人的近卫军与3个大队的首都警卫近3000人的支持方向就确定了,这就意味着首都罗马,意大利本土所有的军事力量都站在了维护元首制的旗帜之下。

  拥护共和制派在卡利古拉遭到刺杀之后,立即抓住时机,在元老院召开紧急会议。在会上慷慨陈词的他们,原本就是少数派,现在又见大势已去,除了保持沉默别无他法。不过若是就如此屈服在近卫军之下,元老院就会威严扫地,更何况如若元老院让近卫军的傀儡当上皇帝,罗马的前途也会更让人担心。

  元老院立即展开了行动。1月24日晚上,派出两位护民官做代表与身在近卫军军营的克劳狄乌斯会面,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想直接听听克劳狄乌斯对时局的看法。

  两位使者带来的元老院信函中有以下两项内容:

  (一)若克劳狄乌斯愿意当回平民,那么就将不追究其当天的行为。

  (二)若想要成为“第一公民”,克劳狄乌斯就必须得到元老院的认同。

  从信函的第二项中就可以看出,其实元老院心中已经认同了继续在罗马帝国实行元首制。

  虽然是被强行推上帝位的,然而克劳狄乌斯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他向使者表明,虽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第一公民”,然而既然有这个机会,他就会迎难而上。

  当然,克劳狄乌斯绝不是突发对权力的渴望。对罗马精英分子影响至深的哲学,既非苏格拉底之前的希腊哲学,也不是苏格拉底哲学,而是希腊哲学的后起之秀——斯多亚学派哲学。斯多亚学派反对封闭式的城市国家,宣扬世界国家的必要性。他们认为奉献公众是精英们的责任,这恰巧是罗马精英们的抱负。作为出身于精英阶层的人,几乎花费了半辈子的时间来探索人性、钻研历史与写作的克劳狄乌斯,在面对意料之外的皇位时,心中奉献大众的想法油然而生。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就在当晚,元老院一致通过了将卡利古拉拥有的一切权力赋予克劳狄乌斯的决议:“第一公民”称号、罗马军队最高司令官、可无条件动用否决权的护民官特权、罗马宗教中地位最高的大祭司,此外,继承恺撒与奥古斯都这两个名字的权力。也即只有“皇帝”才能享有这些权力,承认了克劳狄乌斯的地位。大概是元老院在被年轻的卡利古拉折腾过之后,50岁的克劳狄乌斯更让人放心吧。

  既然要继续实行元首制,就不能让行刺皇帝的人逍遥法外。克劳狄乌斯继位之后,做的头件事就是追究刺杀卡利古拉的人。不过克劳狄乌斯下达的只是处决大队长卡瑞亚的命令,而由于另一位大队长萨比努斯的名声没有卡瑞亚响亮,克劳狄乌斯似乎是想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至于参与谋杀卡利古拉的另外20余名士兵,念在他们没有直接参与行刺,最终宽大处理,不问责作罢。

  虽是卡瑞亚亲手杀死了“小军靴”,但他在没有牵连任何一个人的情况下坦然接受了死刑。大概是卡瑞亚在亲眼见到日耳曼尼库斯的弟弟克劳狄乌斯继位后,觉得用自己的死来终结暴君的统治,是死得其所。同谋萨比努斯虽然免于死刑,然而他最终选择了自杀去追随卡瑞亚。这或许是外人难以理解的战友情谊。随着两位主谋都以死告终,行刺卡利古拉一事也算是处理完毕了。

  以下内容已重申多次,就连我都有点想跳过去不再多说了,然而这一点又刚好极其重要,无奈之下只好再啰嗦一遍。

  即使是罗马采取元首制时代之后,SPQR,即“罗马元老院和公民”,是权力的根源这一点从未改变。皇帝的统治权是由元老院以及罗马公民这些“有权者”赋予的。所以,罗马皇帝可以开始行使统治权的标志,不是举办加冕大典,而是得到元老院和公民的许可。

  罗马是一个地跨欧洲、中东、近东以及北非的庞大帝国,受到通讯不发达等落后条件的影响,“有权者”反映他们的意见是有局限性的,即能反映自己意见的“有权者”实在少之又少。如果举行民意调查以了解皇帝的支持率的话,反映的也不过是元老院、首都罗马市民以及本土意大利居民的“意向”而已。

  拥有罗马公民权是成为“有权者”的必备条件,如此一来,行省人民就不能称之为“有权者”,也就没有委任他人统治自己的资格。然而从被统治者角度出发,行省人民与罗马公民有着相同的地位。此外,行省人民的人口10倍于罗马公民,他们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像小孩一样听任使唤。因此,也曾发生过行省人民反抗暴政的暴动与起义。罗马中央政府赋予行省人民控告行省总督实行暴政的权利,所以行省人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发言。

  如果当时罗马帝国有民意调查这个东西,并且对行省人民进行民意调查的话,在首都和本土支持率极低的提比略在行省的支持率肯定会高得离谱。不过对于历代皇帝而言,意大利本土与首都罗马的支持率,就足以反映出民众对他们的拥戴程度。

  除因宗教原因,犹太人不能称呼恺撒和奥古斯都为“神君”外,备受罗马公民和各行省人民拥戴的这两位皇帝都一直被他们视为“神君”。而其后的提比略与卡利古拉两人,前者为了顾全整个帝国的利益,不惜牺牲首都罗马人民的支持,以致得到的评价极其糟糕。而后者则太过重视首都人民的支持,最后引发财政崩溃,直至葬送了自己。

  克劳狄乌斯下定决心当皇帝之后,在他的脑袋里面,早已把罗马建国以来的罗马历史,被罗马人引为前车之鉴的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人历史,亚历山大大帝时代创造的希腊历史,也就是先祖们的历史反复加以借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克劳狄乌斯关心历史就等于不一味地相信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的创造力,即他并不认为“个人创造历史”,而是相信“人类创造历史”。所以他并不觉得借鉴先人的例子是一件羞愧的事。先人当中,恺撒和奥古斯都更是被他引为执政的榜样。

  然而,克劳狄乌斯在元老院宣誓时,他提到的效仿对象只有奥古斯都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恺撒。这是因为他宣誓的对象是元老院。恺撒虽然保留了元老院,却一直都在打压元老院提倡的以寡头治理为特色的共和制。相反,奥古斯都则宣誓要恢复共和制,并始终做出尊重元老院参政权力的姿态,尽管这只是他用来巩固自己政权的幌子。他甚至表示要恢复奥古斯都的施政模式,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元老院会造反了。

  提比略不仅是一个口碑极差的皇帝,在隐居到卡普里岛之后仍旧不放手帝国的统治权,在政治上更是不把元老院放在眼里。对于这样一位先皇,克劳狄乌斯当然是只字不提。

  尽管克劳狄乌斯没有对外表示要把恺撒和提比略当做自己的摄政榜样,但很明显,他的统治模式还是受到了这两人极大的影响。尤其在财政管理和行省的治理上,他很有提比略之遗风。这是因为,若要把公众利益放在首位的话,唯有遵循提比略的治世之道。

  确立了相同的目标,然而左右过程的却是当事人的能力高低。克劳狄乌斯踌躇满志,也有实现壮志的决心,然而他缺少领导人应当具备的某些特质。

  50岁的克劳狄乌斯在罗马人眼中正处于成熟的巅峰,但他执政之初的表现十分平庸。到他宣布要恢复奥古斯都的治世方式为止,一切都还顺畅。然而接下来,他提倡恢复罗马自古以来着装的优良传统,落实的第一步,就是提议将其法规化。

  “罗马公民应随时穿着托加。”

  放到现代社会,也只有流行歌手才会穿着奇装异服,而先帝卡利古拉却时常衣着怪异,所以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克劳狄乌斯的用意。在《罗马人的故事4 ·恺撒时代(上)》里所介绍的,托加是一种庄重威严的服装,并不适合日常穿着。平日要保持威严仪态的元老院议员和律师另当别论,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当中,是有无产阶级存在的,穿着托加他们还怎么工作呢?元老院的议员虽然能理解要求人们穿托加的用意,但不觉得有必要为此立法。当身着托加的他们从新皇帝口中听到这个要求时,出于礼貌,虽然没有发出轻蔑的爆笑,但还是不禁面露冷笑。

  第一次在元老院发表演说,满堂的爆笑使克劳狄乌斯不再镇定,他开始结巴。一结巴就拼命想把话讲好,结果嘴角堆满了唾沫。向来不注重仪表的克劳狄乌斯似乎没有发现,一直没有把唾沫处理掉,结果唾沫就变成了口水从嘴角流出。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克劳狄乌斯的首次演讲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画上了句号。

  尽管如此,克劳狄乌斯的执政生涯并没有戛然而止。这主要有两点原因:

  其一,克劳狄乌斯奉献大众的意愿坚定,丝毫没有因为第一次公开演讲的失败而受到打击。

  其二,克劳狄乌斯很走运。元老院中的少数议员,在目睹了克劳狄乌斯的丑态之后,更激发了他们要为新皇帝鞠躬尽瘁的情怀。这部分议员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举足轻重、富有才华的人。他们深知推行元首制才是罗马帝国的治世之道,所以愿意倾尽全力辅佐新皇帝。这一派议员的代表人物,就是提比略起用的人才之一路奇乌斯·维特里乌斯。即克劳狄乌斯拥有可以沿用提比略提拔的人才这一优势,这一点无疑是克劳狄乌斯在外交和军事上取得成功的助推力。

  重树威望

  克劳狄乌斯执政的当务之急,是重树因不足4年的卡利古拉统治而对元首制失望的民众的信任。

  克劳狄乌斯宣布,不再执行“反叛国家罪”的刑罚。由于这条法律是奥古斯都制定的,所以他没有废除它,而是下令保留这条法律,但不再执行。克劳狄乌斯还批准因这条法律被流放的人回国。

  包括被流放到文托特内岛的卡利古拉的两个妹妹在内的许多流放犯人,都借此赦免机会回到意大利本土。这两个人中的小阿格里皮娜丝毫没有流放外岛的憔悴模样,反倒是神采奕奕地回到了本土。追求生活的舒适是罗马人的天性,哪怕是被流放到偏远之地也不例外。早在流放小阿格里皮娜之时,提比略就命人在岛上修建储水池,为了能使她在因暴雨天气不能出海的日子也能吃到鲜鱼,还挖了大鱼塘,用引流进来的海水养鱼。当时正值26岁的小阿格里皮娜是卡利古拉皇帝的妹妹,后来她当上了克劳狄乌斯的皇后,最后成了罗马帝国下一任皇帝尼禄的母后。在历史上,为了便于区分同名的她与她的母亲,称她为“小阿格里皮娜”。小阿格里皮娜在岛上过了一年的流放生活,回到本土的她已经成了一位游泳健将。

  “反叛国家罪”这条法律的行使对象大多数是元老院的议员门,新皇帝宣布不再执行它,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的。除此之外,克劳狄乌斯又推行了一系列深受元老院欢迎的政策。

  克劳狄乌斯效仿提比略时代,将选举执政官等罗马帝国中央政府要职的场所,从公民大会移回到了元老院。议员们为此省去了为竞选经费头疼的烦恼,自然表示欢迎。可是克劳狄乌斯引用提比略的施政方式也就到此为止。他不仅没有禁止选举活动中的各项娱乐,还采用褒奖的形式,鼓励以皇帝为首的富裕阶层对活动进行赞助,民众因将选举地移回到元老院而产生的不满也因此得到了纾解。然而,克劳狄乌斯的政策转换,应该是个人喜好的成分大于政治目的。与向来厌恶各种娱乐的提比略刚好是两个极端,克劳狄乌斯对这些活动乐此不疲。有些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学者,却热衷于拳击或职业摔跤,克劳狄乌斯就属于这类人。

  此外,克劳狄乌斯比谁都明白他的任务,就是收拾卡利古拉留下的烂摊子。

  首先,克劳狄乌斯必须重整因卡利古拉奢侈淫逸而濒临崩溃的国家财政。当然,他从没想过要用增加赋税的方式恢复财政,可能是为了避免同提比略一样被世人诟病,也没有采用提比略削减财政支出这种办法。身为史学家的克劳狄乌斯深知罗马的惯例,领导者最最重要的职责就是重视公共利益,进行基础建设。

  克劳狄乌斯用卡利古拉所缺乏的坚定的意志,重新启动卡利古拉开工但未完成的两条大规模水利工程。工程承包商们没有了卡利古拉时代经费不到位的顾虑,一心扑在了工程上。尤里乌斯·恺撒有两大规划:其一,就是将罗马的奥斯提亚海港建设成整个地中海地区一流的港口;其二,抽干意大利中部的富基努斯湖的湖水,把它开垦成良田。只是恺撒的后继皇帝没一个人去实行。而克劳狄乌斯又向这两大公共事业工程发起了挑战。

  大家都很怀疑,不靠增加税收、也不靠削减财政支出就能重建财政的可行性。然而克劳狄乌斯认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他的根据不是专业的经济知识,而是常识。

  一、重新征收被卡利古拉废止的1%的营业税。

  规定征收这个税金的是奥古斯都,克劳狄乌斯既然表示要效仿他的执政方式,恢复这个税收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世上是没有让人乐意的税收的,就算是神君制定的税收也不例外。卡利古拉为了得民心,废除了这项税收,现在要重新征收,大家的感受就如同被征收新税一样。为了平息大家的不满,克劳狄乌斯就宣布免征卡利古拉时代征收的燃料税等各项杂税。这么一来,税收体制同卡利古拉时代以前的税收一样,少而精。克劳狄乌斯的税收制度比卡利古拉时代以前更加精简。

  二、不削减必要的经费开支,不必要的开支一项不留。

  这么一来,没有了以前令人瞠目结舌的大笔支出。大家认为举办戏剧表演、杂技表演、竞技赛、剑术比赛是必要支出,所以照常举行。相反,为了省下维修费用,克劳狄乌斯在卡利古拉时建造的、用来从埃及搬运25米长方尖碑的大船上装满石头,沉到海底给奥斯提亚海港工程的堤坝做基石。

  克劳狄乌斯从不注重仪表,当然对住所也毫不挑剔。没有人会愿意住到奥古斯都那简陋的住所去,提比略就在帕拉蒂尼山上盖了新居,只是在他隐退到卡普里岛之后便停止了施工,完成这个建筑的是卡利古拉。克劳狄乌斯就住到了那个房子里。尽管不是新的宫殿,但对于假公济私没有任何想法的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光靠这些举措,不禁让人怀疑重整财政的效果,然而事实是,这些举措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提比略是在公元14年继位的,那时他不得不采取严格的紧缩财政政策。而克劳狄乌斯继位,是公元41年。在这不到30年的太平盛世里,整个罗马帝国的经济实力飞速增长。

  罗马的税收制度采取的是百分比征收法,而非固定税。如征1%的营业税、5%的遗产税、5%的关税、10%的行省税、25%东方进口奢侈品税。克劳狄乌斯继位之后,包括整个罗马帝国的大经济圈已经开始运转,财政的恢复只要靠自然的税收增加就能达到。

  依靠税收的自然增长来构架财政稳定,税收收入渠道就得畅通。如果放任征税者的违法行为的话,管道就会堵塞。克劳狄乌斯身为罗马帝国皇帝,如果在大众面前过度抛头露面一定会惹来物议,然而为了保证税收渠道的透明公正,克劳狄乌斯不顾这些,他热衷于参加法院的审判。通常而言,他会把杀人和偷盗案件交给别人处理,对于税收,他清楚公正的税收是实施仁政的根基,是值得皇帝用心去监督的。在这一点上,克劳狄乌斯和提比略如出一辙。

  卡利古拉留下的第二个烂摊子,就是在他在位的短短4年时间内,萌生了一系列外交问题。首先要解决的是北非的毛里塔尼亚王国的问题;其次是犹太问题;最后才是卡利古拉在多佛尔海峡进行军事演习之后又撤回罗马,从而引发的不列颠问题。

  北非

  毛里塔尼亚问题是罗马帝国面临的重要问题,这个问题不仅仅局限在北非一带,还牵扯到直布罗陀海峡对面的伊比利亚半岛的稳定,解决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卡利古拉杀死了毛里塔尼亚的国王却没有安排代替他的人选,这种草率的行为造成了曾是忠诚同盟国的毛里塔尼亚王国的反叛。面对如此局面,他只好用军队镇压叛乱。克劳狄乌斯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平解决这个问题,这与其说是不把毛里塔尼亚放在眼里,倒不如说罗马是绝对不会跟反罗马的国家和平谈判的。如对方有任何异议,罗马允许对方派使节团来罗马上表,然而如果对方不上表,企图用武力反抗罗马的话,罗马方面就会诉诸武力。这就是罗马的态度。由卡利古拉留下的毛里塔尼亚叛乱的烂摊子,克劳狄乌斯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摆平了。此后,这个地区也是以“帝国主义”之名被统治,即以非常罗马化的方式进行统治。

  借着便于管理叛乱之地的理由,原毛里塔尼亚王国被罗马帝国分为“毛里塔尼亚·汀吉塔纳”(摩洛哥首都塔吉尔的毛里塔尼亚)与“毛里塔尼亚·恺撒恩西斯”(舍尔歇的毛里塔尼亚)这两个地区。当然这两个地区都是罗马的行省。前者的首府是塔吉里(今日的塔吉尔),后者的首府是恺撒利亚(如今的名称是阿拉伯语的舍尔歇)。

  克劳狄乌斯指派罗马官员出任这两个地区的长官,并在治理上沿用尤里乌斯·恺撒在北非的治理方法。围绕建设殖民城市这一核心,克劳狄乌斯将大量的退伍军人和罗马公民志愿者输送到这两个地区,在这些城市之间建造罗马式的道路网来振兴产业,并取得了显著的成果。这一地区以东的原努米底亚王国的努米底亚行省、原迦太基的阿非利加行省,还有在克里特岛长官管辖之下的昔兰尼加行省在内的北非西部全境和这两个行省,后来的小麦出口量,达到了首都罗马和意大利本土需求量的三分之一之多。

  毛里塔尼亚被分割之后的北非

  前文中曾叙述过,埃及供应给罗马的小麦占了罗马进口小麦量的三分之一,不过这个比例是克劳狄乌斯重新开发北非西部全境后得出的数字。在此之前,出口到罗马的埃及产小麦占的份额比现在的更高。对于以小麦为粮食,却主要靠进口小麦的国家而言,单由一个地区供应粮食的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北非地区能够提供三分之一的小麦以后,加上出产量几乎等于整个罗马本土小麦产量的西西里岛,罗马等于有了3条生命线。

  这里的北非,实际上指的是以向南方延伸的沙漠为界,地中海沿岸的北非地区。不过这一带的罗马化进程不只停留在产业振兴的层面上,人才的挖掘和提升经济实力有着必然的联系。不仅是发展经济,负得起守护刚起步的经济责任的人才也是紧缺的。换言之,对有军事才华的人而言,这将是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同时还急需能保证经济和军事顺利进行的行政方面的人才。这种人才需求,促进了迦太基裔的居民融入罗马帝国体系之内。

  公元前146年,迦太基被罗马所灭。罗马经过3年的攻城战,终于将其首都攻陷,并在城中撒满了海盐,使其成为一块不毛之地。公元前46年,尤里乌斯·恺撒重新兴建这座曾是地中海地区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并用迦太基这个曾使罗马人难以忘怀的宿敌之名来命名。90年之后,仍旧是罗马行省的迦太基经济再度复苏,但它早已是农业大国和贸易强国。取得这些成就,都应当归功于克劳狄乌斯的这种“帝国统治方式”。甚至在150年后,这里还诞生了另一位罗马帝国的皇帝。

  犹太问题

  犹太问题是卡利古拉留下的另一个烂摊子。由于犹太问题是多地区问题,他们包括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犹太居民,以及在亚历山大等城市和希腊人混居的犹太人。应对这些依旧抵制罗马化的犹太人,克劳狄乌斯采用了特殊问题特殊解决的方式。对于前者,克劳狄乌斯引用奥古斯都的犹太人管理方式;对于后者,他则用提比略的统治办法。

  事隔35年之后,克劳狄乌斯决定,再次任用犹太人做国王来统治居住在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犹太地区聚居的犹太人。这就如同海外分公司的总经理不是由总公司的人担任,而是聘请当地人担任。被委以统治犹太人重任的是希律王家族的一位成员。他的名字在西方被读做尤里乌斯·阿格里帕,犹太人则读做希律·阿格里帕。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尽管这对罗马而言有好有坏。希律·阿格里帕幼年曾在罗马当过人质,他既是卡利古拉的玩伴,与克劳狄乌斯交情也非常深厚。

  可惜的是,这位才华横溢的王子,始终没有得到提比略的信任。如果提比略有让尤里乌斯·阿格里帕王子做犹太国王的打算的话,他完全有能力这么做。然而一直没有提拔他,是因为提比略觉得这个人不是值得依靠的盟友。一直待在“象牙塔”活到50岁的克劳狄乌斯就与之不同,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相信别人。

  在此,顺便提一下,卡利古拉与犹太人有过武力冲突的标志性事件,就是他打算打造与其相仿的朱庇特神像强行竖立在耶路撒冷的犹太教大神殿中。然而,这起冲突在卡利古拉死后烟消云散。叙利亚总督佩特罗尼乌斯拖延不从之后,使得卡利古拉的命令没有得到执行。在任期满后,这位总督回到了罗马。

  然而,住在亚历山大地区的希腊人和犹太人的关系日益恶化,犹太人方面甚至出动了以哲学家斐洛为首的使团直接向克劳狄乌斯告状。克劳狄乌斯针对这个问题则贯彻了提比略的策略,也即罗马做中间人出面调停,但对两边都不偏袒。

  克劳狄乌斯继承皇位不久之后,就发出了一封题为《致亚历山大公民的一封信》的公文,罗马皇帝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单从题目就能有所了解。

  这份公文的诉求对象,既不是住在亚历山大的希腊人也不是住在此地的犹太人,而是“亚历山大公民”,这当然是有深意的。它表示,地中海最大的城市亚历山大的所有希腊人居民和犹太人居民,都应该摈除民族偏见,把自己当做“亚历山大公民”的一分子。这也表明,产业和贸易之都亚历山大的繁荣发展与当地的希腊人和犹太人的齐心协力密不可分,为此,罗马也誓将竭尽全力地调停此事。简明扼要而言,公文的中心思想,就是若哪一方心存不满,在向对方发泄之前,应该先来罗马这边告状。不过克劳狄乌斯也承认,要让两个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都不同的民族同心协力,要看他们是否有包容精神。不管是希腊人还是犹太人,他都希望他们相互包容。

  实际行动就是,取消了应该给在3年前的暴乱放火事件中资产蒙受损失的犹太人的赔偿。因为如果理赔的话,要对犹太人进行赔偿的就是加害者希腊人,如果这样处理,可能会再次引发暴乱。

  然而,对遭受损失的犹太人居民,克劳狄乌斯再次确认了提比略对他们做的所有承诺:

  (一)犹太人拥有把亚历山大的5个区中的2个区作为居住区的权利。

  (二)宗教信仰自由,允许犹太人每年给耶路撒冷大神殿捐款。

  (三)赋予犹太人居住区裁决权,然而死刑必须得到埃及行省长官的许可。

  (四)周六为安息日。

  (五)免除军役等差役。

  既然贯彻了提比略的做法,就等于承认恺撒、奥古斯都、提比略等与罗马相同的办法,即犹太人与希腊人在商业上享有平等权利。然而,第5项是罗马考虑到犹太教的特殊性特许的。由于罗马方面作出这样的决定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希腊人居民就以一种“不得不如此”的别扭心情包容了这件事。

  罗马帝国的沙漠中常有强盗出没,红海地区则苦于海盗猖狂,驱逐这些不法之徒,维护和平是拥有霸权的罗马帝国职责所在。在埃及,驻扎着以两个罗马人为军团长率领的、由拥有罗马公民权的士兵组成的军团。

  然而罗马军队是由主力军团兵和人数相同的辅助兵组成的,罗马方面积极地征用当地人任辅助兵。事实上,在维护埃及和平的重任中起了至关重要作用的希腊人与埃及人辅助兵团,其小队长和中队长指挥层大多数是希腊人与埃及人。对于在商业上享有和自己同等权利,却可以以宗教信仰为理由,不用为维护和平出力的犹太人,希腊人心中愤愤不平。用现代的说法可以理解为,犹太人在希腊人眼中是“躲在别人的保护伞下”的懦夫。将地中海地区分而治之,会导致希腊人与犹太人的相互仇视情绪,单靠理解包容来消除这种敌视心理,实在是有点天方夜谭。

  虽然矛盾重重,克劳狄乌斯还是以公开的方式表明立场,亚历山大城终于平静如常了。希腊人和犹太人最终承认自己是“亚历山大居民”的事实,这倒不是得益于克劳狄乌斯的劝解,而是他们屈服在克劳狄乌斯在公文最后表露出来的威胁语气。世事,通情达理的人永远都是少数,对于剩下的大多数,威胁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当多数人都屈服于强大军事力量的压力之下时,通情达理的少数派即刻会占据上风,这就是威胁的优点。克劳狄乌斯在公文《致亚历山大公民的信》的最后写道:

  罗马“第一公民”今后是否还会推行以体谅大家为出发点的政策,就看各位的表现了。

  克劳狄乌斯新官上任后立即就烧的犹太问题这把火,到此算是尘埃落定了。然而这期间克劳狄乌斯还是犯了看人不准的错误。正如提比略生前看准的一样,希律·阿格里帕极具野心,他是不会满足于罗马同盟国君主这个位置的。不能疏忽对这位犹太王行动的监视,成了邻国叙利亚行省总督的大事。

  希律·阿格里帕管辖的领土基本上就是奥古斯都认可的希律大王时代的领土范围,不过可能是仗着自己和克劳狄乌斯私交甚密,加上克劳狄乌斯生性懦弱,希律·阿格里帕一定是觉得自己在耶路撒冷可以为所欲为了。希律大王去世后,奥古斯都曾下令禁止修建城墙将耶路撒冷的街道围起来,阿格里帕却无视此法规,修起城墙来。叙利亚总督得知此事后,不得不以坚决的态度在克劳狄乌斯面前告了阿格里帕一状。

  希律·阿格里帕要调整政策,他要招集罗马帝国东方各属国的国王来开会。这消息又被叙利亚总督汇报给了克劳狄乌斯。在克劳狄乌斯严厉的警告之下,这个计划最终流产。罗马跟这些东方列国单独地结为盟国,因为这些国家是罗马和其最大的假想敌帕提亚王国之间的缓冲地带,罗马更不可能让这些国家之间形成同盟关系。

  虽然中间也经历了一些坎坷,然而“以夷制夷”式的犹太民族统治,还是进行得十分顺畅。希律·阿格里帕在位3年后去世,这对于克劳狄乌斯而言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既是玫瑰又是毒药的有才的希律·阿格里帕,不再是罗马帝国的威胁;忧的是,希律·阿格里帕的儿子年幼,不能继承皇位,所以他将不得不放弃由犹太人统治犹太人的治理方法。

  经过公元41年到44年3年的犹太王统治之后,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犹太地区又重新回到以前罗马直接管辖的管理方式之下。即皇帝委任的摄政长官,在直接上司叙利亚总督的监督下治理犹太人。

  克劳狄乌斯既然遵从提比略时期对犹太人的管理体制,那么实质性的东西也要按照提比略的做法来办。在犹太地区,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是容易让人联想到统治者罗马帝国,就都尽可能地清除掉。执政官驻地在恺撒利亚,军营也驻扎在那里。雕塑和军旗都一律禁止带入耶路撒冷,以避免皇帝的塑像可能被说成是搞偶像崇拜。

  在历任执政官当中,当然也不乏无知鲁莽的长官,也导致了罗马人与犹太人之间的摩擦时有发生。然而,历来有中东地区“火药桶”之称的巴勒斯坦地区,在此之后还是享有了20年的和平。自从希律大王去世后,犹太便被纳入罗马帝国直接管辖之下。如若从公元6年开始算起的话,尽管是被异教徒的罗马人统治着,犹太人度过了60年的太平日子,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远征不列颠

  不列颠问题,是卡利古拉留下的最后一个烂摊子。这倒也不是仅仅因为卡利古拉在多佛尔海峡边搞军事演习,结果还没出海就撤了军,所以不列颠人才不愿意善罢甘休。不列颠问题在50年前奥古斯都时期,还没有那么迫切。到了公元1世纪中叶克劳狄乌斯的统治时期,就演变成为一个急迫的问题了,这才是克劳狄乌斯远征不列颠的理由。

  英国当时被罗马人称为不列塔尼亚,这是根据不列颠英语发音而来的。不列颠正如国名的由来一样,这一点与国土的四分之三自始至终都在罗马帝国境外的德意志不同,英国有过被罗马征服的历史。引用英国学者最喜欢的说法,就是正因为不列颠曾经被罗马统治过,所以不列颠人不是日耳曼(德国)人一样的蛮族。

  不列颠分别在公元前55年和次年与罗马有过两次交锋,这都是尤里乌斯·恺撒率领罗马军团远征不列颠时期的事了,距克劳狄乌斯时代已有百年历史。

  当时恺撒的出发点不是征服不列颠。对于称霸整个高卢地区的恺撒而言,他要做的只是阻止反对罗马的高卢人渡过多佛尔海峡逃往不列颠。此外,属于高卢人的卑尔根(比利时)人也大量迁徙到不列颠。所以恺撒此举的另一个目的,是防止高卢人中的反对派和高卢东北部的高卢人、高卢后裔的不列颠人结成同盟,共同反对罗马帝国。

  与此同时,恺撒作出了要横渡莱茵河攻打日耳曼人的决定。恺撒最初攻打不列颠人的出发点就和攻打日耳曼民族一样,是想借此举牵制敌人,而不是想称霸。然而,随着局势的发展,恺撒还是想征服不列颠,因为与一直向东延伸的日耳曼不同,不列颠是一个岛国。

  当时,恺撒的战略是很有效果的,整个高卢地区(包括现在的法国、比利时、卢森堡、荷兰南部、德国西部与瑞士)都臣服于罗马霸权下。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奥古斯都时代,在他统治的40余年间,罗马对高卢地区的掌控地位更加稳固了,况且不列颠人也始终没有威胁罗马帝国的霸权。多佛尔海峡对岸的不列颠肯特地区的百姓,与高卢地区被罗马征服之前一样,还是和高卢百姓保持着贸易往来。面对这样的局势,奥古斯都当然没有必要出兵去攻打不惹麻烦的不列颠。

  不列颠

  到了提比略时代,罗马和不列颠之间依旧保持着间接来往。然而虽然当时两国之间的来往,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暗地里却风起云涌。

  被罗马人称做高卢人的凯尔特人,在现代有凯尔特人(希腊语)与高卢人(拉丁文)两个称呼。他们在被罗马征服之前叫凯尔特,被罗马人征服之后则被叫做高卢。而没有被罗马人纳入统治体系之下的爱尔兰人,罗马人也把他们称为凯尔特人。德鲁伊特教是凯尔特人信奉的民族宗教,这种宗教有专门的祭司阶层,该民族的宗教、司法、教育都被他们掌管着,他们也同样极大地影响着高卢民族的各部落领袖。即使凯尔特人信奉多神教,但从宗教与信众的关系方面来看,与一神教的犹太教是相似的。罗马人没有专门的祭司,因为在他们看来,司法、教育和军事本该是人类能够独立思考才产生的,所以,凯尔特人设置祭司的做法自然无法被他们所接受。此外,用活人祭祀是凯尔特人宗教习俗之一,虽然罗马人深受埃特鲁斯坎民族的影响,然而凯尔特人的活人祭祀根本不能为罗马人所容忍。罗马人之所以厌恶迦太基人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习惯杀掉小孩来当做祭祀用品。

  被征服之后的高卢人的德鲁伊特教并没有受到罗马人的打压,只是以往受祭司影响的范围被罗马人日益挤压。

  罗马公民权被尤里乌斯·恺撒授予屈服于自己之下的高卢各部落的酋长。罗马承认公民权的世袭性,因此,不论哪一个民族或部落成为罗马公民,都必须严格按照罗马法律行事。

  如此一来,酋长虽然是高卢的上层阶层,然而在法律上,他们的地位和罗马人是平等的。不过,这些部落的支配权就与他们被征服之前类似,仍旧被该部落的酋长们把持着。所以,即使部落酋长统治下的人民并没有罗马公民权,事实上也得严格按照罗马法律行事,这种支配其他民族的方法,实在是现实主义的罗马人绝妙的统治策略。结果,德鲁伊特教祭司手中原本掌握的影响力和司法权也日渐丧失殆尽。

  奥古斯都在高卢中部的比布拉克特(靠近现在的欧坦)设置了高等教育机构之后,祭司们原来垄断的教育权也日益弱化了。今后有望成为部落首领的青少年便从全国各地聚集在一起学习希腊与罗马的课程。他们中若有想继续深造的,也有渠道前往罗马或雅典留学。

  这样一来,祭司们手中就仅仅剩下了初级教育了。然而,部落酋长们痴迷于争取罗马公民权,年轻人热衷于想参加罗马军队的辅助兵,商人迫切地想与罗马开展贸易,也即这些高卢人掀起了一股拉丁文学习风潮。祭司们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给凯尔特人灌输自古以来传统的教育,其教育的施教内容变成了实用的读写加减运算。不过,读和写的内容还是拉丁文,计算也使用拉丁数字,要是祭司们能够将自己的存在定位于宗教层面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存活在高卢下层阶层,然而危机意识逼着他们走向了绝境,最终,他们开始反抗罗马帝国以求得生存。

  高卢地区德鲁伊特教祭司们最后的反抗即是发生在提比略统治初期的叛乱,叛乱爆发后不久就被镇压了。由于欧坦的学生们也参与了这起叛乱,这当然引起了皇帝提比略的高度重视。最终,他以此次叛乱破坏了社会稳定为由,将德鲁伊特教的祭司们驱逐出高卢地区。被驱逐的祭司们便逃到了罗马人管辖外的不列颠。虽然不列颠与高卢地区只有一道狭窄的海峡隔着,但他们差不多花了20年的时间,才把这里变成凯尔特人宗教的根据地。如若克劳狄乌斯放任这些祭司们的行为不管,恐会给统治高卢地区带来意想不到的阻力。于是,在与尤里乌斯·恺撒远征不列颠时隔一个世纪后,克劳迪乌斯再次远征不列颠。这就是此次远征不列颠的来龙去脉。

  延续奥古斯都的政治是提比略与克劳狄乌斯继位表明的首个态度。提比略甚至还宣示,对他而言,奥古斯都式的执政方式就是法律。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要全部照搬照抄奥古斯都的执政方式。毕竟他们都是罗马人,认为法律应该服务于人,而不像犹太人认为的那样,认为人应当适应法律。言外之意,克劳狄乌斯认为“法律”应该是具体情况具体修订。

  奥古斯都去世后,掌握统治权的提比略将奥古斯都生前征服日耳曼的毕生梦想束之高阁,而克劳狄乌斯则违背了奥古斯都不得再扩张领土的遗训,一心要称霸不列颠。只是,他们两人肯定不觉得自己没有遵守奥古斯都的政治策略。因为他们俩一直都是遵循奥古斯都要以保全帝国防线为首位的基本方针。

  经常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这样一幕情景:卡利古拉将罗马军队集结到多佛尔海峡边的时候,心里在盘算什么呢?古代的历史学家们认为,这是卡利古拉一时心血来潮,于是就把这个历史事件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可是事实上,卡利古拉并不是疯子,智商也不低。当时导致卡利古拉计划落空的原因,在于他浪费无度致使国库亏空。而克劳狄乌斯之所以能远征不列颠,是因为他做出这个举动是在他继位后的第二年,这也是卡利古拉财政改革后,显露出效果的一段时期。所以我推测卡利古拉最终功亏一篑是受制于财政问题。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一年前的公元42年,不列颠各个部落中最强大部落的国王克诺贝利努斯在多年的励精图治之后,与世长辞。这位国王的领地首府,是在罗马人统治后叫做伦迪尼姆(现在的伦敦)的东北方约100公里外的卡姆洛杜努姆(现在的科尔切斯特)。克诺贝利努斯的去世,动摇了太平盛世的不列颠。他的弟弟和儿子们为了争夺皇位,兵戎相见。争夺皇位的战火甚至烧到了一个争夺者的领地——当时被称为卑尔根沿岸的高卢东北海岸。

  罗马与小领地领主之间是“保护”关系,即罗马是保护者,这些领主则是被保护者,保护者有帮助被保护者的义务,被保护者则要服从保护者。这就是所谓的罗马式相互安全防卫体系。既然牵扯到了高卢地区,就算是其东北部,也是在罗马的管辖之下。这样一来,罗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兵不列颠了。

  克劳狄乌斯没有任何军事经验,他当然明白这种事要交给军事专家负责。被委以不列颠远征军总司令的是和克劳狄乌斯同岁的奥尔斯·布劳迪斯将军。在此之前,他是潘诺尼亚的总督,因出色地逐步完成了确立多瑙河防卫线这项困难的工作而声名远播。

  布劳迪斯分派到的兵力共有4个军团的2.4万名士兵加上高卢地区、莱茵河以及出生于西日耳曼和西班牙的辅助兵,总共4万名的精锐士兵。恺撒在97年前第二次出兵不列颠时的兵力,是5个军团3万名士兵加上2000名辅助兵共3.2万人。两相比较,两次出兵数量不相上下,目的却完全不同。恺撒出兵是为了打击敌人,牵制他们。而克劳狄乌斯出兵是为了征服。恺撒当初发动的高卢战役也是以征服为出发点的,然而那时他只有4个军团,所以他下令,要在开战之前重新编制出2个军团。历经8年之久的高卢战役就是靠这10个军团6万名士兵们才得以胜利完成的。

  在发动远征时,采用何种征服策略的决定权在最高司令官。枭雄恺撒采取的是集中兵力,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一决雌雄的策略,而文将克劳狄乌斯则是采用保证在不被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投入兵力,慢慢征服的战术。结果,幅员辽阔的高卢虽是不列颠国土面积的3倍以上,然而高卢战役还有战后处理才花了8年时间,不列颠战役却前前后后延续了20年的时间。

  克劳狄乌斯采用这样的战略,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他没有军事经验。当时的罗马与恺撒时代的罗马不能相提并论,当时,克劳狄乌斯不得不把军队都派遣去驻守边防。所谓的“保证在不被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投入兵力”,他能调遣的兵力也就只有4个军团,即克劳狄乌斯只能靠4个精锐军团征服不列颠,面对这样的现实,他当然不敢贸然行动。

  首先,克劳狄乌斯从前线总司令布劳迪斯以前任职的潘诺尼亚抽调1个军团到前线,这么一来,驻守多瑙河防线的部队就由7个军团削减到6个军团。

  随后克劳狄乌斯又下令,要从驻守莱茵河的8个军团里调遣3个军团前往前线。这样一下子调走了3个军团,剩下的5个军团面对日耳曼恐怕难以保护罗马帝国。于是他又下令重新编制2个军团,加入到驻守莱茵河的军团中。克劳狄乌斯作出这样的调遣,是因为出征不列颠的主力必须是精锐部队。他也是不得已才想出这样的办法。

  虽然打得很艰难,然而克劳狄乌斯用只比奥古斯都当时调用的25个军团,外加2个军团的兵力,就把不列颠的国土纳入罗马帝国的版图。征服不列颠后,就得占用3个军团长期驻守当地。这样一来,莱茵河与多瑙河这两条罗马帝国最重要的防线上,就各自少了1个军团。在多瑙河和莱茵河防线上,克劳狄乌斯严守提比略的防御方式,所以即使少了1个军团,防御任务也足以完成。这也说明,能够进行如此调配都要归功于提比略皇帝建立的防御系统。

  布劳迪斯率领的4万人的罗马军顺利地横渡多佛尔海峡,并从不列颠东南部顺利登陆。不列颠人的武装和战略与恺撒时代并没有多大改变。总司令布劳迪斯决定先攻打克诺贝利努斯两个儿子驻守的科尔切斯特,因为他认为如果一开始就能攻下不列颠最强大的部落,那之后征服其他部落就势如破竹了。

  在泰晤士河南边,双方打响了第一场正面交锋。最后罗马军大获全胜,不过罗马军没有立即渡过泰晤士河乘胜追击。他们在原地等候从罗马赶来的皇帝克劳狄乌斯。

  元老院中理解和支持克劳狄乌斯的少数派中,有一位威望很高的议员维特里乌斯。皇帝委任他代理国事后,他就经海路到达马赛,在高卢登陆后,又顺道去了其出生地里昂游览,最后才慢条斯理地抵达在泰晤士河边恭候圣驾的罗马军营。克诺贝利努斯的两个儿子一个在泰晤士河南畔的战役中阵亡,一个落荒而逃到威尔士地区。所以簇拥着皇帝的军队,在渡过泰晤士河直到科尔切斯特,这一路上,就如同走在自己的国土上一样,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军队一路长驱直入,顺利占领科尔切斯特。

  克劳狄乌斯在科尔切斯特制定了一系列不列颠行省化的基本政策。其实,目前罗马征服的也不过是不列颠的一小片地区。不过,皇帝只管拟定基本政策,至于如何执行那就是军队将领们的职责了,更何况不列颠行省化的基本策略和其他行省是大同小异的。让退役的士兵们迁移到当地建设殖民城市,给予原住民地区“区域自治权”。再以殖民城市为中心,用罗马式的道路网将整个区域联结起来,这就是罗马治理各个行省的基本路线。于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退役士兵移民至科尔切斯特,建设殖民城市这一计划就这样定案了。

  克劳狄乌斯在定出这些决策之后,就打道回国,将剩下的工作交给了他的将军们。他离开首都长达6个月,然而待在不列颠的时间只有短短的16天。

  回到罗马的克劳狄乌斯,获悉元老院要为他举行凯旋仪式。既然是正规的凯旋仪式,那身为凯旋将军的克劳狄乌斯就不得不驾驭由4匹白马拉的战车,然而从克劳狄乌斯的身板来看估计是做不到的。所以最后可能是让随从驾战车,他则坐在战车上向群众挥手致意吧。

  元老院又赋予克劳狄乌斯唯一的儿子使用寓意“称霸不列颠之英雄”的“不列塔尼库斯”称谓权,尽管不列塔尼库斯当时只是3岁的幼儿。

  布劳迪斯在克劳狄乌斯回国之后,立刻率领罗马军队,全面展开了称霸不列颠的战役。强将手下无弱兵,抑或是英雄惜英雄,布劳迪斯的手下个个骁勇善战,他手下的军团长之一韦斯帕芗,后来成为了罗马帝国皇帝。

  罗马人称霸不列颠的战略是从科尔切斯特所在的埃塞克斯地区一直向北推进到诺福克。在占领这一带后,罗马军又将战线转移到泰晤士河南畔。罗马军在南畔把坎特伯里、伦敦、巴斯连成一条包围线,开始了称霸不列颠的第二波攻击。罗马人自古喜爱温泉,当罗马士兵在巴斯(罗马时代又称其为亚奎·索利斯)发现温泉时,他们简直高兴得发了疯。虽然历史学家塔西佗没有提及,然而从意大利来的人对不列颠的印象就是“天上地下都是水”。到了现在,由于终年潮湿,即使是现在意大利生产的鞋子到了英国,不出几天就会坏掉。可以说巴斯的温泉使这些被迫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罗马人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公元47年,即不列颠战役打响后的第四年,总司令布劳迪斯让位于后继者,功成身退回到罗马。克劳狄乌斯和元老院商议决定让这位大功臣以骑马代替战车的简化方式列队游行,庆祝他的凯旋。布劳迪斯离任后,不列颠战役的战线扩展到了威尔士地区。罗马人称为摩纳岛的安格尔西,这一地区大体上与威尔士地区接壤,也正是德鲁伊特教祭司们当年逃亡后的聚居地。然而,直到下一任皇帝尼禄继位,才把反罗马的祭司们完全从英格兰和威尔士驱逐至爱尔兰。

  秘书官体系

  对历史现象进行大的区分的话,可分为著名历史事件和非著名历史事件。时髦一点的讲法就是看这件事有没有成为新闻。然而,正如企业不能光靠召开记者发布会就能壮大企业一样,维系帝国运行也绝不能像历史纪年表中列好的事情那样去做,不然一定会走向灭亡。由此看来,维持帝国运行的,绝大部分靠的是那些被称为“行政”的不起眼的工作。也许有人就会认为,既然这样,那就把“行政”上的事交给手下的将军、总督或长官去做不就得了?话虽如此,但总得需要有人下达命令指挥他们行事。比如,“殖民城市”建在哪里?哪一座土著居民城市要赋予他们“区域自治权”?罗马式“高速路”要通往哪些行省?等等,这些决策不属于行政范畴,而是政治上的事。因此,被元老院和罗马公民委以治理帝国重任的“第一公民”,就不得不负起下达决策的重任。

  站在现代的角度来看,罗马帝国的疆土囊括了中欧、西欧、中东地区、近东地区以及北非。如此辽阔的疆域,就算是日常事务,工作量也多到难以计数。辛苦不算,由于没什么新闻价值,这些接连不断的工作还没有回报。所以对于负责人而言,相当高的觉悟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很难持之以恒,有始有终。

  恰好,在意外继位之前用了50年岁月研究历史和写作的克劳狄乌斯,很明白这些没有新闻价值工作的重要性。他做过的有新闻价值的事情,除了远征不列颠之外,其他就没有了。在莱茵河防卫线上,他也只是贯彻了驻守的原则,还有对于另一条防卫线多瑙河,他也只是完善了防御系统。然而,与奥古斯都同门的第二代皇帝提比略相比而言,第四代皇帝克劳狄乌斯,缺少他们所具备的贵族特有的骄傲。这位老实本分的皇帝,诚心诚意地想得到元老院的帮助。在征求元老院就审判体系法制化意见的会议上,他这样讲道:

  我提出的这项改革草案,要成为法律之前,必须得到各位的同意。在此,我希望各位能够独立认真地斟酌后再决定。如果有不赞同这项草案的,请提出代替方案。要是拟定代替方案需要时间,也可以以后再行商量。

  各位议员,为什么要各位提意见呢?假设元老院首席议员给我的草案提意见,各位议员不经思考就表示“同意”,走出议事厅后却说“我已经提过意见了”的话,这实在是元老院不应该有的做法。

  克劳狄乌斯刚继位时遭到元老院议员的冷笑现象早已不复存在。因为,克劳狄乌斯早已经习惯在公共场合进行演讲,说话也不再结巴了,加之像维特里乌斯这样愿为皇帝肝脑涂地的议员也越来越多。不过,就算是皇帝钦点要立法的法案成为国家法律,也需元老院一致通过才行。无论是“终身独裁者”的恺撒还是对外一直自称“第一公民”的奥古斯都,抑或是隐退到卡普里岛仍抓着政权不放的提比略,都严守这个规矩。这个规矩可以说是罗马元首制的根基。这么说来,从决定国家政策这一点来看,身为国家政策的最高负责人,皇帝作出的决定等要称做政治的话,那么身为立法机关的元老院所做的工作也同样能称做是政治了。如果这就是罗马元首制的话,那么要让这体制有效地运作,就需要一个能够正确忠诚地执行皇帝和元老院决策的机关,即在皇帝和元老院之间需要一个新的职能部门。

  帝国的运营随着元首制时代的推进日益复杂化。面对这样的局势,如果想要保持国家治理的有效进行,就要设立不同职能的职能部门。

  提比略隐居的卡普里岛上,不论是在皇帝的别墅附近,还是在离其别墅较远的地方,都修建了多处规模很大的官邸,今天来看这些古迹,可以得知虽然隐退了但还掌握实权的提比略,已经形成了分工明确的部门系统。只不过他向来行事低调,所以至今也无法得知这些官邸各自发挥了什么样的职能。

  作为提比略的外甥,克劳狄乌斯却是习惯公开行事的人,所以他将辅助自己治理国家的秘书官体系对外公开。

  然而,罗马当时并没有培养官员的机构,就连产生官员的社会阶层都不存在。如果要问在这样的现实当中也能充分发挥职能的是何种组织的话,答案肯定是罗马社会中有钱而又有影响力的家庭。

  在罗马严格地遵守各司其职原则的奴隶、称之为“解放奴隶”的原奴隶阶层是怎样支撑着罗马有权有势的家庭的,这是没有奴隶的罗马家庭不能想象的。用人中地位最高的人被称为“玛尤尔朵姆斯”( Major Domestic),是意大利语中“执事”一词的来源。能做到这个职位的一般都是解放奴隶。罗马人会让用人的孩子做自己孩子的伴读,这也是出于维系用人体系的必要而产生的,这也不难看出罗马人物尽其用的理念。

  年近50岁的克劳狄乌斯会成为皇帝,这是常人很难想象的,所以他身边自然也就没有党羽和谋士。又由于身体上的残疾,更没有人对他心怀敬意。当上皇帝的克劳狄乌斯不仅结巴还淌口水,要想找到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朝堂助手,就得从家中的用人中培养。皇宫好似首相的官邸,克劳狄乌斯家中优秀的奴隶和解放奴隶构建成了秘书官系统,打理着官邸上下。当时优秀的原奴隶阶层基本上都是由希腊人构成的。

  单就听到“纳鲁奇索斯”、“帕拉斯”这样的名字,就知道他们不是希腊的自由公民,而是少年俊朗奴隶的称呼。这些奴隶要么与主人克劳狄乌斯同龄,要么略小几岁。所以,50岁左右的纳鲁奇索斯是个当官的好手,这对于重用他的克劳狄乌斯来说十分放心。这些原本是奴隶的官员主要有以下职责:

  “阿贝厄皮斯托尼斯”(ab epistulis),从字面上来看是“信件官”的意思,用罗马官方语言拉丁文或是帝国东部地区通用的希腊语写的所有奏折,都要先汇集到这里。他们负责拆信、阅读、研究商讨,然后写上自己的意见,再将奏折呈给皇帝定夺。如果遇到发布公告或是临时法律的情况,就将拟稿的工作交给“学术部”,再将“学术部”写好的文件公布。如果要制定永久性法律,就以皇帝立法的形式提出,请求元老院表决。

  字面上来看,“ab epistulis”虽是“信件官”的意思,然而研究罗马历史的学者一致认为他们实际上相当于内阁秘书长。放到由政治家出任内阁秘书长的日本,信件官相当于最高幕僚的内阁副秘书长。

  克劳狄乌斯委任的这个部门的负责人,是家里的解放奴隶阶层的用人之一,纳鲁奇索斯。

  纳鲁奇索斯因为工作需要,见克劳狄乌斯的次数比任何人都要多。他还有一项工作,那就是帮克劳狄乌斯安排行程,除了他的家人,如果没有跟纳鲁奇索斯预约,就不能见克劳狄乌斯。

  “阿拉特沃尼普斯”(a rationibus),直译过来就是“财务部”,这个部门的职能就同现代的一样,负责一切财务上的工作,克劳狄乌斯任命解放奴隶阶层出身的帕拉斯为部长,在他下面根据每一项税收分别设科室。有负责征收元老院行省的行省税收科、皇帝行省的行省税收科,负责收取5%的奴隶解放税科、遗产税科、营业税科,以及负责皇帝私人领土埃及的征税的税收科等等。每个科室的科长都出身于被称为“解放奴隶”的原奴隶阶层,他们的手下也都是奴隶。

  “阿里贝里斯”(alibelis),直译的话只能说是“信访部”,实际上就是负责受理全国各地寄给皇帝的请愿书和陈情表的部门,克劳狄乌斯让家中的用人,原奴隶阶层的卡里斯杜斯担任部长。送来的任何请愿书,都要经过卡里斯杜斯的把关才会送达克劳狄乌斯手中,只要卡里斯杜斯认为没有上达给皇帝的必要,克劳狄乌斯就不会得知此信的内容。克劳狄乌斯和卡里斯杜斯会就信件内容一起商讨对策,再将决定下达给相关部门。

  “苏贝斯库特沃恩”(Subscription),直译过来就是“记录部”。他们负责把皇帝对请愿和陈情的批复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

  “阿可格里恩贝斯”(a cognitionibus),是“知识部”,其实就是“档案部”。负责整理克劳狄乌斯手边的所有文件,以备用得着的时候可以随时翻阅。司法类文件更是反映出了克劳狄乌斯对司法的重视程度——整齐到可以和法务部的文件室媲美。

  “阿斯土迪斯”(astudiis),是学术部,正好反映出克劳狄乌斯喜欢钻研的特性,煞是有趣。但事实上,这个部门的工作不是协助皇帝作研究,而是以皇帝的名义拟写书面布告。演讲的讲稿虽然是自认为颇有学识的皇帝自己写,然而像是要刻在大理石碑、花岗岩或是铜碑上的碑文,就得靠聪明能干的奴隶们出马了。

  上述的几个部门就是克劳狄乌斯设置的秘书官系统的基本构成。能够让皇帝的工作富有效率正是设立这个系统的目的。不仅如此,这个系统还能分担帝国最高统治者肩上的重担,这对于健康状况不是很好的克劳狄乌斯而言,无疑是福音。这个秘书官系统也的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虽然克劳狄乌斯出生于法国里昂,然而由于一年之后父亲杜路苏斯在日耳曼这块土地上去世,他也就随母亲安东尼娅回到了首都罗马。从那时起到他50岁,由于身体上的缺陷,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政治与军事,所以他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都不曾有机会踏出意大利本土一步。可能他的活动圈不过也就是罗马到那不勒斯的这个范围,或许他对意大利北部和那不勒斯以南的意大利一无所知。在当上皇帝之后,他也仅离开本土一次。在罗马的奥斯提亚港口乘船抵达法国的马赛,上岸走旱路横穿高卢地区,然后渡过多佛尔海峡抵达不列颠。历时6个月的外出,可以说是克劳狄乌斯此生仅有的行省之行。不过,虽然克劳狄乌斯没有在多个行省的生活经验,然而作为皇帝的他,行事都是以整个帝国为出发点的。

  得益于德国历史学家蒙森发起的收集罗马帝国全国各地的碑文并将其出版发行的举动,我们这些生于后世的人,才有机会了解罗马皇帝们那些没有被记录在册的政绩。借由这类研究,被只关注重大历史事件的古代历史学家们安上罪名的克劳狄乌斯和提比略才得以平反。就只论克劳狄乌斯,在他执政下铺设道路、决定殖民城市、重建同盟国系统、在附属国没有继承皇位的合适人选时将其行省化等等这些举措,都切实地在整个帝国得以推行。自己没有到过的地方,没有亲自视察过的地方,他都能给出切实有效的决策,这都得归功于他50多年积累的书本知识。然而,书本上的知识要经过实践才能上升为认知。在哲学上来讲,所谓的认知,就是依靠理智来探寻事物的本质。说得明白点,发现本质才是最重要的。

  多年积累下的知识是克劳狄乌斯拥有的财富,虽然克劳狄乌斯是意外当上皇帝的,然而他一直都不曾放弃个人的意志。在“结合实际”这一点上,克劳狄乌斯就比不过一路实践过来、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奥古斯都和提比略。缺少作为统治者必须要具备的“结合实际”这一特质的克劳狄乌斯,只好寄希望于别人的协助。

  要说谁最了解克劳狄乌斯,也最能辅佐好他,当然莫过于首席内阁秘书长纳鲁奇索斯。

  然而,任何体系都有好的一面与不好的一面,以启用解放奴隶和奴隶为特色的秘书官体系就有不好的一面。

  譬如,将军们在经历数年征战沙场的生活后回归朝堂,要是通不过纳鲁奇索斯这里,根本就不可能面见皇上报告。元老院的议员有事想和皇帝商讨,纳鲁奇索斯就会说“第一公民没时间,有事就和在下说吧”等等。至于负责各行省财务的“皇帝财务官”们的报告对象,则是负责财务的秘书官帕拉斯,而不是克劳狄乌斯本人。

  罗马社会各个阶层之间有着很大的流动性,然而从上而下大致可以分为元老院、骑士、平民、解放奴隶与奴隶等阶层。

  元老院议员自然应划归于元老院阶级,指挥2个军团以上的军团长大多数出身于骑士阶级,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元老院中拥有席位。行省总督则全部是由元老院阶级担任,而皇帝财务官一般由“经济界”的“骑士”担任。这些罗马社会上层人士,不论他们多么地得到皇帝器重,但如若不向奴隶阶级出身的秘书官们低头,就可谓是和皇帝咫尺天涯。

  罗马社会上层人士中开始蔓延着不满与愤怒,这些人自认为自己肩负着罗马的未来,他们开始痛恨秘书官群体,特别是被他们称之为“三人圈”的妄自尊大的纳鲁奇索斯、帕拉斯与卡利斯杜斯这三个解放奴隶。除了引发不满与愤怒之外,使用解放奴隶的秘书官体系还有其他的负面影响。

  罗马帝国规定,只要有足够的资产和子女的话,就可以获得罗马公民权。在这种规定之下,解放奴隶在罗马社会商界中取得成功,活跃于地方自治政府中的例子也不鲜见。然而,这群人毕竟是出身于奴隶,没有任何背景。此外,克劳狄乌斯迟早也会退位。在这种压力之下,他们除了依靠自己之外别无选择。正面的作用是,这样的想法可以变成努力上进的原动力。负面的作用是,在罗马社会产生了金钱万能的风气。这群忠于皇帝、能力突出、热心敛财的秘书官还有另外一项工作,即将公共事业工程承包出去。秘书官们热衷于以此敛财。克劳狄乌斯不注重自己本身财富的积累,他的亲信们却对此兴致盎然。甚至有传闻称秘书官帕拉斯敛财达到了3亿塞斯特斯之多。而在罗马帝国中,要成为元老院议员,拥有的财产也只不过是100万塞斯特斯罢了。

  要这些最高当权者的贴身人物们完全杜绝对社会地位高的人傲慢无礼的态度,或是杜绝利用自己的地位敛财的行为,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人是最经不住诱惑的。不过就算消除不了,也是可以克制的。恺撒、奥古斯都和提比略的执政生涯中并不是没有他人的辅佐,不管是以何种方式,总是有人在旁辅佐。不过,这几位皇帝拥有能让手下人心存敬畏的才能,这恰好是对左右手无形的牵制。所谓“敬畏”,字典中的意思是“敬重与畏惧”。不仅仅只是让人“敬重”,还得让人“畏惧”。在克劳狄乌斯的性格中,刚好没有能让人敬畏之处。换言之,就是克劳狄乌斯容易被人轻视。结果,原是奴隶的秘书官们觉得在克劳狄乌斯手下可以恣意妄为。不仅仅是秘书官们小瞧他,就连女人也不把克劳狄乌斯放在眼里。

  皇后梅莎里娜

  克劳狄乌斯在50岁继位之前曾结婚3次,离婚2次。与第一任妻子乌鲁葛妮拉离婚后,与第二任妻子耶利娅·佩蒂娜结婚,婚后二人虽育有一女,但最终还是离婚了。克劳狄乌斯无论是从身材上还是从精神层次上来看,都不是女性倾心的类型。所以离婚应该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估计他是被妻子们抛弃的。虽然身材和精神层次不占优势,不过,当他的伯父提比略和兄长日耳曼尼库斯做了尤里乌斯家族的养子后,克劳狄乌斯自然就成了罗马名门望族中的显贵、克劳狄乌斯家族的掌门人。做了望族的一家之主以后,自会有女人愿意委身于他,此时身形和精神层次的劣势不再是问题。克劳狄乌斯的第三任妻子比他小了35岁,是共和制时代的名门梅莎拉家族之女梅莎里娜。

  梅莎里娜的外祖母是马克·安东尼和奥古斯都的姐姐屋大维娅的女儿,通过她母亲杜米提亚·雷必达这一层关系,梅莎里娜和尤里乌斯家族是有血缘上的联系的。罗马有把父亲的名字女性化给女儿当名字的习惯,如果有两个女儿的话,就让两人共用一个名字。所以,因与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热恋而名声大噪的安东尼和屋大维娅生的两个女儿都叫安东尼娅。历史学家为了便于区分两人,就在她们名字前面冠上“大”、“小”,称姐姐为“大安东尼娅”,妹妹则叫“小安东尼娅”。梅莎里娜的外祖母是大安东尼娅,小安东尼娅嫁给了提比略的弟弟杜路苏斯,生下了日耳曼尼库斯与克劳狄乌斯。和梅莎里娜结婚的克劳狄乌斯从辈分上来讲,与梅莎里娜的母亲是表姐弟。顺便提一句,大安东尼娅的儿子杜米提亚· 阿赫诺巴尔布斯,也就是梅莎里娜的伯父,后来娶了日耳曼尼库斯的女儿、卡利古拉的妹妹小阿格里皮娜,生下了克劳狄乌斯之后的下一任皇帝——尼禄。

  梅莎里娜

  梅莎里娜在嫁给年长自己35岁的表舅时,肯定做梦也没想过自己很快就会成为皇后。公元41年,梅莎里娜的丈夫克劳狄乌斯意外继位,本人没有像卡利古拉那样兴奋异常,然而16岁的梅莎里娜比自己丈夫更加欢喜不已。她的兴奋不仅是来自丈夫的继位,也出于自己身体内流着神君奥古斯都的血。为此,这兴奋被双倍放大。女人比男人更看重血缘关系,这个有趣的现象,在大阿格里皮娜和她的女儿小阿格里皮娜身上也看得见。或许女人要保证自己地位的正当性,就只能依靠血缘关系。后来,皇后梅莎里娜又为苦于膝下只有一女的克劳狄乌斯产下一子,母以子贵,这以后她更是飞扬跋扈。

  由奥古斯都设计的皇位世袭制,势必提升生下皇位继承人的女性的地位。如果是因能力出色而被收为养子继承皇位的,那么生母是谁就不再是问题。然而,世袭制这个制度的立足点是重视血缘胜过能力,所以皇家的女人,特别是生下皇位继承人的母亲的地位会提升,正是这个制度的必然性。

  此外,我个人还觉得,克劳狄乌斯本身的性格也助长了他妻子的嚣张气焰。

  克劳狄乌斯并不是一个能让周围的人产生敬畏之心的人,这一点可以从秘书官系统的运作上看出一个大概。甚至是连解放奴隶出身的秘书官们都不把他当一回事,那么女人们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此外,正如大多数学者的观点一样,克劳狄乌斯不太注意自己家中的事务,倒不是他没有家庭观念,而是克劳狄乌斯在继位之前一心扑在历史研究上,继位后又醉心于国家的治理。他心里想着,家中事务家人自己打理就好。他无法忍受一群女人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所以只要不打扰到他,她们想干什么都可以。克劳狄乌斯的这种心态和做法,导致皇后梅莎里娜越来越肆无忌惮。她的虚荣心、物欲和性欲都急速膨胀。不难想象,正是克劳狄乌斯的纵容,才使得她的欲望无限膨胀。

  在丈夫克劳狄乌斯的凯旋仪式上,梅莎里娜的虚荣心一下子暴露了出来。公元44年,虽然罗马帝国征服不列颠的战事仍然还在进行当中,然而为了庆祝久违的领土扩张传来的捷报,首都罗马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这让喜欢参加节日的罗马市民狂欢不已。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居然在游行的队伍中看到了梅莎里娜的身影。

  凯旋仪式是罗马帝国共同体的成员为迎接以武力为共同体创造利益而举行的仪式,当然也是凯旋将军和手下的将士们为感谢神灵庇佑取得胜利而进行的仪式。换言之,只有真正参加过战斗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游行队列中,就算是队伍中有女人,她们也只能是战俘,那也是献给神灵和众人观赏的战利品。参加罗马凯旋仪式的真正主人公是军队的将领,如同恺撒时代一样,恺撒就让奥古斯都骑马在队伍中前进。又如,奥古斯都让皇位继承人马尔凯斯与提比略在公众面前亮相,驾着4匹马拉的战车,让马尔凯斯与提比略两个年轻人骑马紧随其后。在梅莎里娜之前,从未有过皇后参加凯旋仪式的先例。百姓把这件令众人哗然的事情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19岁的梅莎里娜充耳不闻。她并不是知道丑闻产生的原因但故意装做不知道,而是她根本就不明白所以才视而不见。克劳狄乌斯明明很清楚凯旋仪式的意义,然而这位年轻的妻子在他耳边吵着说连元老院都承认自己生下的儿子可以使用寓意“称霸不列颠之人”的不列塔尼库斯这个名号了等等,估计是经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克劳狄乌斯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不过,克劳狄乌斯也因此背上了连自己无知的妻子都管不住的骂名。

  梅莎里娜之所以无止境地追求物质,并不是因为她出身贫寒。相反,她的父母双方都出身于共和制时代的显赫家族,她的丈夫更是罗马名门望族的后代。只是这位年轻的皇后自幼就铺张浪费,当上皇后之后更是铺张无度。当她的丈夫还是一个虽出身名门但只醉心于学问的人的时候,她的面前就堆满了各式罕见的奇珍异宝。年轻无知的梅莎里娜却没就此满足,物质欲望反而更加膨胀了。

  想要得到一个东西,就会不择手段。梅莎里娜只要利用奥古斯都制定的通奸罪,被定罪的人的家产就会被充公到国库,而她则把原本要充公的财物收入囊中。因此遭殃的哲学家塞内加被流放到了科西嘉岛。她甚至动用叛国罪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一旦一个人被判了此罪名,那就是死罪一条,抄家也会更彻底。梅莎里娜动用这两条法律,并非是她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为达目的,她如果用通奸罪不能给人定罪,就动用叛国罪置人于死地,简直是无法无天。

  在罗马帝国举行的审判中,被告人自己辩解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然而,一旦原告是皇帝的话,那么被告人家中的奴隶用人就会人人自危,向他们收集对原告有利的证词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以梅莎里娜的本事,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一个人是根本做不成的。可是她做到了,这无外乎是那些解放奴隶晋升的秘书官在一旁协助。他们熟知家中克劳狄乌斯与其妻子的强弱关系,自然就会为强势的一方效力。还有,作为一家之主的克劳狄乌斯,他那任由她胡来的做法,更是助长了梅莎里娜的气焰。只要妻子不在耳边烦他怎么都可以的克劳狄乌斯,在妻子递上来的诉状上肯定是看也不看就会签字。梅莎里娜的演员情夫被波比娅(尼禄皇帝的岳母,即下一任皇后波比娅·莎宾娜的母亲)抢走,怒火中烧的她用通奸罪逼得波比娅自杀的事件,就是梅莎里娜滥定他人罪名以满足私欲的最好例子。克劳狄乌斯在逼死波比娅的诉状上签字后几日,在宫中宴请群臣。看到没有偕妻子波比娅同来的西庇阿,克劳狄乌斯甚是纳闷,便向西庇阿询问他妻子的去向。西庇阿只答道:“她已经死了。”便一言不发。克劳狄乌斯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几天前好像在写着“波比娅”的诉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类似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可是克劳狄乌斯对家庭的态度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当梅莎里娜的魔掌伸向德高望重的人物时,元老院和一般百姓开始渐渐意识到了这位年轻皇后的险恶用心。克劳狄乌斯在位的第7年,即公元47年发生的阿吉阿提库斯自杀事件就是使大众看清梅莎里娜真面目的事件之一。

  事发当年刚好57岁的法雷里乌斯·阿吉阿提库斯,乍一看他的名字会误以为他是罗马人,实际上他出身于南法显赫的阿洛普洛格斯部落。虽然当时南法早已经成为了罗马的行省,不过罗马允许这些显赫部落继续存在,所以部落的自主权得以保存。罗马授予了这些部落中的上层阶层罗马公民权,恺撒时代甚至授予这个部落元老院议员的席位,所以他们已经逐渐融入了罗马社会。另一方面,可能是为了表彰阿洛普洛格斯部落在东方地区军事上的战绩,所以把阿吉阿提库斯赐予他们,成为了法雷里乌斯的家族名,并沿用了下来。法雷里乌斯分别于公元35年和公元46年两次当选为执政官,换言之,法雷里乌斯爬到了罗马帝国中央政府中最高的位置。

  法雷里乌斯虽然是行省公民,但不是第一位当上罗马帝国执政官的人。在法雷里乌斯之前,恺撒提拔的西班牙出身的巴尔布斯,在恺撒遇刺后被选为执政官。不过,法雷里乌斯倒是第一个出身于南法行省的执政官。此外,他也不是罗马退伍军人留在殖民城市的后裔,而是罗马人把南法地区纳入统治之下,罗马人口中蛮夷的后裔。不过,罗马人对法雷里乌斯的崇敬已经超越了种族的鸿沟,是一种单纯的对一位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人的崇敬。这位蛮夷出身的人其实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罗马人了。所以当法雷里乌斯买下卢库鲁斯建的别墅,也即前共和时代一位将军的庭院,并装饰一新时,并没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但可惜的是,法雷里乌斯买下的这座被称为罗马最美庭院,同时也被时年22岁的梅莎里娜看中了。为了得到这座庭院,她决定用叛国罪诬告法雷里乌斯。告发的理由肯定是她背后的人教给她的。梅莎里娜这样指控道,法雷里乌斯出身于南法,他的很多亲人都在驻守莱茵河防御前线的辅助军团中担任指挥官,法雷里乌斯和他们企图谋反要篡夺克劳狄乌斯的皇位。克劳狄乌斯没有仔细看控告阿吉阿提库斯的诉状就在逮捕令上签字了。法雷里乌斯要求面见克劳狄乌斯澄清事实。法雷里乌斯在见到克劳狄乌斯之后,条理清楚地陈述了自己无罪的事实,而克劳狄乌斯似乎也认同了他无罪的事实,然而,梅莎里娜根本就不是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女人。克劳狄乌斯不知道受到了梅莎里娜什么样的摆布,结果,自认为已经洗脱罪名的法雷里乌斯却接到了皇帝劝他自尽的信函。

  时年57岁的法雷里乌斯在招待友人的宴会上,嘲笑自己居然死在女人的阴谋之下后,随即割腕自杀身亡。就这样,那座庭院就成了梅莎里娜的囊中物。

  梅莎里娜同样旺盛的性欲也被历史学家们有所提及。

  不知道是她这方面的欲望本身就很强,还是因为丈夫夜里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她才导致她的出轨。历史学家们这样记述道:皇后每晚都会走出皇宫所在的帕拉蒂尼山,到建在山丘附近的大角斗场观众席下面林立的妓院里接客。据说平民聚集的大角斗场下面的妓院里的妓女是全罗马最廉价的,所以客人的素质也是最低的。然而,不管是苏维托尼乌斯、塔西佗还是狄奥·卡西乌斯,写下这些事都是比梅莎里娜晚半世纪以上的历史学家,这种传闻应该只是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罢了。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断定上述说法与事实不符。克劳狄乌斯每日为政务所困,到吃晚饭的时候都狼吞虎咽,甚至连正式的晚宴上都会昏昏欲睡。所以就算梅莎里娜真的把陌生男人叫到隔壁房间里发生什么,也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克劳狄乌斯发现。然而,皇宫毕竟不是不透风的墙,不能不避嫌。况且,贵为皇后委身于下贱之人得到的快感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吧。梅莎里娜是否有这样的癖好不得而知,也无法求证这些流传到后世的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但梅莎里娜自我控制力极差倒是确有其事。然而强调“自制力强的女人没有女人味”的正是男人。

  不管事实如何,“梅莎里娜”在现代意大利语中就是无法节制自己性欲、谁都能够去睡的女人的代名词。所以,要是意大利男人说“你就像是梅莎里娜”时,最好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夸你像一位皇后那么漂亮。

  拜放纵的年轻皇后所赐,从元老院到平民,他们看克劳狄乌斯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只有克劳狄乌斯本人却一点都没觉察到。因为从小开始,比起赞誉与尊敬,他更习惯于受到轻蔑与讨厌的目光。况且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此时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必须要处理。

  人口普查

  要统治甚至是治理好一个帝国,克劳狄乌斯心里非常清楚,依靠的是细致的工作,也即依靠不会引人注目的工作一点一滴积累而成的。对于重视推行切实可行的措施的人而言,就必须正确地把握好当下形势。克劳狄乌斯为了更好地了解帝国当下的情况,决定进行人口普查,这次调查距上一次奥古斯都与提比略举行的人口普查已经过去了34年。由于共和制时代进行人口普查的部门是财政部,所以为了进行这项普查,克劳狄乌斯恢复了自从罗马进入元首制后就被废除的财政部。财务部由两名官员组成,任期至少要一年半,由克劳狄乌斯与一直为他鞍前马后效劳的维特里乌斯亲自担任。

  据调查显示,可以服兵役的17岁以上的罗马男性公民达到了5984072人之多,而在公元14年人口普查时,这部分人只有4937000人,在短短34年间,就增加了100多万人。行省的人口增长率高于意大利,这可能是因为克劳狄乌斯制定的政策,即罗马统治下的行省出身的人,只要参加罗马军的辅助兵并服役满25年,就可以获得罗马公民权。这也表明,成年男性罗马公民组成的“罗马的脊梁”这一群体已经超越了本土的疆界,并逐渐在行省中壮大。

  克劳狄乌斯执政期间,除了远征不列颠外,没有进行过其他军事行动,这也是他的伟大之处。其实如果他意图要加强军事能力或是用武力扩张罗马帝国版图的话,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做到,而且从当时莱茵河上的防御部署来看,只要克劳狄乌斯有意出兵,是极有可能达成当年奥古斯都想要称霸埃尔维河以内的整个日耳曼地区的夙愿的。不过不得不说克劳狄乌斯的过人之处正是在于有能力却不举兵征战。

  事件的起因是,莱茵河东岸的日耳曼民族中,有几个部落趁低地日耳曼军团司令交接的空隙,侵入莱茵河西岸。起初罗马军一度处于劣势,不过在刚上任不久的科尔布罗的指挥下,成功击退了敌人,并乘胜追击渡过莱茵河深入敌军腹地。

  以铁一般的纪律来要求手下士兵的科尔布罗(出生地好像是南法)在军中却很受爱戴,他非凡的军事领导才能也使他在士兵中威望很高。如果让他带领这个军团去征服日耳曼地区的话,多数人都会觉得称霸整个日耳曼地区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科尔布罗带兵渡过莱茵河追击敌军时,皇帝的亲笔信到了。信中说道,要他在给予敌军以沉重打击后,停止东征,带兵撤回莱茵河驻守。在这一片区,克劳狄乌斯自始至终都恪守提比略的方针。

  接到通知的科尔布罗只叹了一声“以前的将军们真幸福”,就整顿好部队,退回到了莱茵河畔的驻地。不过,这位一心想要出征的将军,在日后被派到了东部地区负责前线的防御工事,不到10年的时间里就转变态度,率先履行比起出征更重视防御这一罗马帝国的基本原则。由此看来,在罗马,就连一介武夫也很擅长思维的转变。

  克劳狄乌斯虽然没有让科尔布罗继续追击,但为了褒奖这位将军的功劳,他同意为科尔布罗举行代表罗马人最高荣誉的凯旋仪式。

  这场凯旋仪式中,还有一位将军也获准参加了,那就是高地日耳曼军团司令库尔蒂乌斯·鲁弗斯,不过这不是表彰他在军事上的功绩。

  鲁弗斯明白如果只是坐等敌人攻上前来,就难以保证将士们的士气不被磨灭,于是他不仅动员士兵们去开矿,还动员他们去铺设道路等等。让士兵参加土木工程建设,是罗马历来在和平时期最常见的军队使用方法。

  然而,当时矿山的产矿量很低,开矿劳作还很辛苦。厌烦了的士兵们暗中写了一封信给克劳狄乌斯,希望皇帝能同意让鲁弗斯与科尔布罗一同参加凯旋仪式。因为他们想着鲁弗斯参加完凯旋仪式后,可能就会心无憾事,就此解甲归田。

  克劳狄乌斯同意这两位将军同时参加简化的凯旋仪式,不过科尔布罗和鲁弗斯没有沉浸于这一荣誉的喜悦中而就此退休,而是更加干劲十足地回到军营中。回到军营的鲁弗斯想用修建工事来贡献国家,就下令士兵们停止挖矿山,转而去挖连接莱茵河和摩泽尔河的运河。见到这种情景的士兵们脸上是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无奈。

  杜米提亚·科尔布罗是否是提比略当年提拔的青年将军之一已无从考证,然而库尔蒂乌斯·鲁弗斯确实是那些人才之一。据传鲁弗斯是角斗士出身,被提比略发现提拔后,出任阿非利加行省的财务监察官,之后被召回罗马担任司法官,之后又被派去驻守莱茵河。虽然历史学家塔西佗对他的评价很不好,然而他是一个明确自己的立场、忠诚有实力的人,可以说他是推动罗马帝国前行不可或缺的一个齿轮。

  邮政体系

  就算一部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品质优良,但也没法保证组合出来的机器效率就会提升,齿轮间良好的磨合度才是高效率的保证。这就好比每天发一班时速500公里的列车,却不如每15分钟发一班时速300公里的列车更能够提升效率。

  早在公元前波斯帝国就有了高速公路式的道路,然而把这些道路连成道路网的是罗马人;最初使用邮政的也是波斯皇帝,然而在全国范围内建立邮政网的还是罗马人。

  罗马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奥古斯都设立的国营邮政体系称之为“cursus publicus”,直译的话就是“官用信差”。光从字面上来看,就能知道这是专门为官府传达公文和情报的。要治理庞大的帝国,“官用信差”是不可或缺的。在这里顺便提一下,在共和制时代,书信来往要不就委托私营邮政,要不就差使自家的奴隶去跑一趟。

  到了元首制时代,既然罗马帝国创建了官用信差制度,公家的公文和信息就利用官用信差传达,而普通百姓的书信往来就用共和制时代的方法。不过,一开始只是作官府驿道用的罗马式军用道路网,到了后来也准许民间信差使用。

  罗马道路每10公里或15公里就会设置一处“mutationes”,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交换所”。交换所之间的间隔因地势而定:山岳地带每10公里设一处,平原地带每15公里设一处。通常交换所里会有备用马匹,有些地方还会有备用信差。平均每隔5个交换所左右,就会设一个名叫“mansions”的“驿站”。在这里,除了像交换所一样换马补给以外,还可以吃饭住宿。另外还有马厩、修马车的人、邮政办事员等等,可谓应有尽有。在现在看来,“mutationes”相当于是现代的高速公路边的加油站,而高级公寓“mansion”的语源“mansiones”,等同于现代配备有汽车旅馆、餐厅与修理厂等的大型服务区,同时还有提供咨询旅途各种必备资料的作用。

  一直坚信“民众最关心的是治安,而维持安定就是维持治安”的第二任皇帝提比略,除了扩展驿道网的覆盖面外,还在各个驿站设置警卫处。这样一来,不管是人们出行还是书信的送达都变得更加安全。第四任皇帝克劳狄乌斯推行的改善邮政政策就是对民间开放国营邮政体系,改变其官府专用的状态。

  史书中没有记载克劳狄乌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从他一直想要改善被派去参加自己发起的不列颠远征的将士们的生活环境来看,再考虑到不列颠行省当时正在开发,他可能就想至少要改善邮政体系,使远在水汽腾腾的不列颠而出生地却是在干燥的意大利的士兵们,能方便快捷地和在本土的家人通信。而当时的不列颠比其罗马帝国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落后。

  不过,受到国营邮政的受众拓宽到平民这一措施的冲击,私营邮局举步维艰,私营邮局再度复苏已经是罗马帝国进入衰退期以后的事了。

  克劳狄乌斯是一个着眼于诸如邮政体制改革等能切实改善民众生活环境的举措的皇帝。他另一个惠民举措就是立法限定辩护费不得超过一定的额度。

  一个人不管再怎么讨厌罗马人,他也不会否认罗马人是法律体系的创始人。熟知辩护重要性的罗马人,自古就有律师活跃于法庭之上。不过当时普遍认为为当事人辩护是上层社会的责任,所以一直是免费提供的。

  不过,光靠个人的责任感是无法维系法律系统的。这种贵族捆绑式的免费服务,会使一些有能力但穷困的律师不再接受人们的委托,这最终还是会损害到罗马共同体的利益。加之即使是再完善的体制也会被钻空子,虽然请律师不用辩护费,然而往往要送礼给律师,或是委任人让律师成为遗产赠与对象之一等等,所以实际上还是有偿的。共和制时代末期,罗马最著名的律师西塞罗是出身于农村的骑士阶级,他正是钻了体制的空子才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罗马共和制时代出了许多非常优秀的律师,这不仅仅是因为成为一名成功的律师就意味着金钱,还因为成功律师的名声是进军政界的跳板。当时执政官等国家要职是通过公民大会选举产生的,律师辩护的能力直接与拉票能力挂钩。不过由于律师的选票一般是那些请他辩护的人或将来可能委托他的人投的,所以任凭一个律师的辩护能力再高,如果他收的费用高的话,也是得不到选票的。所以自然而然的,那时的辩护费用必须得设置一个限额。

  进入元首制时代之后,奥古斯都摄政时执政官以下的国家要职(仅限于文官)是由公民大会选举的,到了提比略时代则把这项选举移回到元老院举行,卡利古拉摄政时又把这项选举交还给公民大会,到了克劳狄乌斯时代,这项选举又转回到元老院,可谓几经波折。

  然而,真正的问题不是选举的地点,而是执政官这个职位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吸引力。第一,现如今是元首制,执政官大权旁落;第二,执政官任满后,以前执政官的身份前往行省任总督,然而由于提比略和克劳狄乌斯对利用职务之便敛财的行省总督的处罚十分严厉,只要总督被发现利用职权威胁行省人民,证据确凿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冒死积累的财富也会被悉数充公,所以总督们也不敢在行省敛财了。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也难怪会有人想通过当律师来获取财富了。因为明着说是免费辩护,其实暗地里走后门成风,而且送礼的人送的钱往往是没有上限的。不过这样一来,保障被辩护者的权益就成了痴人说梦。

  为了保障公民享有较为平等的辩护权,克劳狄乌斯实施的政策是,认同律师收取辩护费,并设定上限。辩护费的上限是1万塞斯特斯,这相当于一名普通士兵10年的薪水。这个价格绝不便宜,然而要明白的是,辩护费是以这个价格封顶的。而且,正如罗马法律中最重要的一条,保护私有财产所示的一样,罗马人向来尊重个人所有物,包括有形的财物和无形的才华。所以在罗马,较高的收入是优秀的律师应得的。

  克劳狄乌斯施行的政策成绩斐然,然而他偶尔还是会暴露出一些继位以前研究历史时的习惯。对历史的爱好使他有点吹毛求疵(拘泥于细节)。公元48年,克劳狄乌斯表示要举办“百年节”(Ludi Saeculares),因为这一年恰逢罗马建国800周年。

  大家都很不解距上一次“百年节”不过才64年,还不到100年,怎么又要举办?对此,身兼历史学家的皇帝克劳狄乌斯作了以下解释:

  上一次“百年节”,奥古斯都和阿格里帕是在公元前17年共同举办的,但这其实是算错了时间,因为按一个世纪举行一次“百年节”来算的话,今年才是罗穆路斯建立罗马的第800周年,也就是说,公元48年才是举行庆典的正确年份。

  罗马是在公元前753年建国的,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就只好同意了。不过罗马的第一次“百年节”是在公元前17年举行的,当时奥古斯都还特请诗人贺拉斯撰写了《百年节赞歌》,甚至对举办的地点、流程等细节都作了明确的规定。从这些来看,我觉得奥古斯都是故意算错举办年份的,对于他而言,罗马到底建国了多少年无关紧要。他结束罗马内战,确立了元首制,到了公元前17年的时候,整个罗马帝国一派祥和,罗马公民作为唯一的霸权者,站到了肩负罗马和平重任的最前线。看到自己的成就,奥古斯都选择在公元前17年举办庆典的真正目的是想加强罗马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公元前30年,奥古斯都成为罗马唯一的最高权力者,公元前23年,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把统治大权抓在手里,成了元首的他之后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成立罗马帝国。在公元前17年,罗马帝国成立。所以他选择这一年举行“百年节”,规定“百年节”的细节,并把这些细节刻在大理石碑上,嵌于罗马广场的一角。凡此种种看来,他故意算错建国时间举办庆典的目的就是想要强化罗马人的民族自豪感。

  公元48年刚好是罗穆路斯建国800周年。虽然克劳狄乌斯深知奥古斯都的用意,然而学者的学术良知不容许他对这样的学术性错误坐视不理,就算这个“错误”是神君奥古斯都犯的。

  身兼大祭司的克劳狄乌斯任命维特里乌斯协助他举办“百年节”,不过公元48年的“百年节”,连细节都照搬奥古斯都的规定。至于“百年节”的实况是怎样的,还请参阅《罗马人的故事6 ·罗马统治下的和平》。

  我觉得,通过举办“百年节”让罗马人深刻体会到能称之为罗马帝国领路人的除了克劳狄乌斯别无他人。公元43年,他已经58岁,是在位的第7年。远征不列颠的行动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其他防御也充分体现了帝国防御系统的牢固,不仅如此,他还做到了保障整个帝国和平这一皇帝的首要职责。管理行省,罗马历来的做法是,在行省驻扎罗马军团,让退伍军人建设殖民城市,给予原住民充分的自治权,让他们管理内政,建立地方自治体等等。克劳狄乌斯围绕这一核心措施,在各个城市间铺设罗马式街道,形成城市网。从此罗马对行省的统治从恺撒、奥古斯都的大动脉时代进入无处不在的微血管时代。不过这种实际但不浮夸的政绩,往往是塔西佗和苏维托尼乌斯等热衷于追逐奇谈怪论新闻的知识分子所不关注的部分。

  虽然一边是拥有权力、负责统治国家的皇帝,另一边是没有实权然而可以作出自己的评判的普通公民,不过他们同为罗马人。只要是罗马人,自然就会明白加大对基层的建设就是强国之本,克劳狄乌斯的贡献,百姓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克劳狄乌斯港

  在此,先抛开行省不谈,克劳狄乌斯仅在首都及其附近,就对公共基础设施实施了大规模的建设。

  公元38年,即卡利古拉时代开工动土的水利工程,到了克劳狄乌斯时代也还在继续施工。这条水渠全长70公里,其中有10公里必须要修高架水渠,这样浩大的工程,到了克劳狄乌斯手中时离竣工期限只剩4年时间。还有另一条同期开工的水渠如果也竣工的话,给罗马提供生活用水的水渠就会增加到9条,到时候每天可给每位首都居民供应900升的用水。而卫生条件的改善,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能随时给市民提供新鲜的饮用水。

  不管是谁,对自己开创的事业会更加上心,这是人之常情。因此,皇帝克劳狄乌斯对自己下令动工的奥斯提亚港湾工程的重视程度,比对卡利古拉留下来的水渠工程要高。这项外港工程是在克劳狄乌斯继位的第二年上马的。这说明他一继位,就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开始考虑建设这些公益工程。可惜的是,在这项历时12年的工程即将完工之际,他却惨遭杀害,奥斯提亚外港的竣工典礼最后是由继任皇帝尼禄举行的。

  不过,当初克劳狄乌斯修建奥斯提亚外港的构想遭到建筑师们的一致反对,就连古代第一位撰写建筑书籍的维杜卢维乌斯也断言,在河口修建港湾实在不是良策,因为港口最终会被河流从上游带来的泥沙淤塞。

  然而,克劳狄乌斯是一位钻研历史的人,历史学家的眼睛关注的是人。克劳狄乌斯可能是认为,称得上是世界之都的罗马要修建海港,不是只要地理条件符合就能随便选址的。我想克劳狄乌斯可能就是用这个理由来反驳建筑家们的论调。台伯河是罗马人的灵魂,依着台伯河的流势,罗马人修建了如下文复原图中所示的各种设施。奥斯提亚这座城市刚好坐落在台伯河的入海口,只有在奥斯提亚修建海港,才能使台伯河发挥其河运的作用。所以,克劳狄乌斯认定罗马的外港只能、也必须是台伯河入海口的奥斯提亚。

  可是,如何避免港口被台伯河河水带来的泥沙淤塞,确实是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不过这也是受克劳狄乌斯之命,把奥斯提亚建设成正规的海港的工程师们该考虑的问题了。

  总体而言,工程师们想出来的方案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提案:不在日后必定会被泥沙淤塞的地方选址修建海港。

  第二种提案:港口的地址选在奥斯提亚港西北方向30公里处的海岸上,大概是现在的罗马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的南边地带。

  第三种提案:在港口和台伯河之间修建运河,这样船只就可以不经由奥斯提亚,从运河驶进台伯河,逆流而上抵达罗马。

  罗马与奥斯提亚港、新港(皇帝港。图拉真皇帝在进行大规模改建后)的位置略图

  第四种提案:在即将建设的港口和罗马之间铺设道路,这样就可以从港口走陆路直达罗马。即修建“Via Portuensis”(直译为“港道”,现在中文中被称为柏图斯大道。)

  第五种提案:在港口除了修建码头、仓库和其他必备设施外,其他诸如交易场所、各个交易公司的办公室,则建在奥斯提亚港内,并在新建港口和奥斯提亚港之间修路,用陆路联通两个港口。

  然后从奥斯提亚到罗马,有两种走法。既可以像往常一样走台伯河这条水路,也可以走奥斯提亚大道这条陆路。

  虽然我们生活在现代,但我们仍能够从半个世纪后继位的皇帝图拉真作了大改造后的港口景观来观察当时的港口。显而易见,为罗马帝国各地往来罗马的大量船舶建设一个避风港,应当是克劳狄乌斯当初要建设这个港口的一个目的。而选址在奥斯提亚港则是想保留和罗马一样拥有悠久历史的奥斯提亚港的功能。不过虽然要继续使奥斯提亚发挥海港城的功能,然而由于它坐落在河畔,不适合在此修建避风港,所以克劳狄乌斯才想到要建新港口来补奥斯提亚港的不足。这座以克劳狄乌斯来命名的海港,让我们这些后人不禁感叹罗马人的土木工程是对大自然发出挑战的庞大工程。

  台伯河岸港口(复原模型)

  奥斯提亚与皇帝港(图拉真皇帝进行大规模改建后)

  克劳狄乌斯港的动工是从挖地基开始的,虽然在海岸的沼泽沙地上挖地基很容易,然而要让来往于地中海的船舶在此出入或停靠,港口的水深最浅也得5米,这才是问题所在。

  从复原图中可以看出,打好地基后,接下来就是建设延伸到海里的堤坝,以及从台伯河右岸开挖最终与新港码头相连的河道。这条河道在50年后被当时的皇帝图拉真改造后,称为“图拉真水道”。这两项工程是同时施工的。

  完工后的这个大型船坞总面积达90万平方米,水深在5米以上,码头总长达2500米,伸入海中约1100米。号称可以同时对一字排开的300艘船进行卸货作业。

  建防波堤的方法,则是用铁索将不计其数的重达7吨的巨型石灰岩绑起来沉到港口两侧的海中。

  除了左右环绕的防波堤外,港口的正对面也修了防波堤,上面矗立着一座灯塔。这样的构造使海港的出入口分别独立,进港口和出港口的宽度都是206米。

  摇身一变为防波堤兼灯塔的卡利古拉大船(想象图)

  当年,卡利古拉要从埃及运25米长的方尖碑回罗马,然而又不想把这些方尖碑切割后分装上船,为此就特制了一艘大船。据和卡利古拉同一时期的博学家老普林尼的记载,以及现代考古发现,我们基本上可以完全复原这艘船。船身是用冷杉树打造的,光吃水线下面部分的重量就达800吨,中央桅杆要4名船员手牵手才勉强围得过来,船身总长105米,宽20.3米。船一共有6层,满载时的排水量是7400吨,船上需要的水手据说达700到800人之多。正如前文提到,这艘船后来被克劳狄乌斯装上石头沉到海里做地基,而这就是新建海港的中央灯塔防波堤的地基。

  这艘船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古罗马人造船技术的集大成之作。只是为了运方尖碑,卡利古拉就不惜破费地命人打造了这艘船,也难怪国家财政会崩溃。继位的克劳狄乌斯觉得这种大型船不实用,就没有使用,不得不说他作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这样一来,古代的“泰坦尼克号”就以图中所示姿势,被沉到海底。当然也有船身用的木材耐海水腐蚀的原因。

  把桅杆和护板全部拆除后,这艘大船就只是一个可以装东西的“器皿”。在里面装满了石头后,被沉到深达7米的海底,再在其四周沉入巨石,用铁链把船绑在这些石头上固定好。就这样,船只就变成了头顶灯塔的中央防波堤了。

  在克劳狄乌斯手里完成的罗马真正的外港,方便了往来的船只。享有税收优惠的小麦运输船,在冬季也能自由地前往罗马。虽然塔西佗等人曾批评罗马粮食依赖进口,然而后来罗马采取的还是粮食依赖进口的原则,并尽力补救由此带来的食品安全问题。罗马坚持粮食依靠进口政策,对于以出口小麦到首都罗马和意大利全国为生的埃及和北非而言,其实就是在对其进行经济上的帮助。

  本来是出于某一目的修建的出色工程,势必会带来其他意想不到的好处。由于在台伯河和新港之间修了一条河渠,这就等同于台伯河多了一条支流,这样一来,以前海潮和台伯河上游流下的河水在汇合时经常引起水淹罗马街道的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台伯河入海口距罗马20公里,我曾经一直认为海潮再怎么也不可能逆流20公里,然而看了1966年佛罗伦萨大洪水后,这个观念彻底地转变了。当时,离城市很远的第勒尼安海的海潮逆阿尔诺河而上,在韦奇奥桥附近与因雨暴涨的河水汇合后,水漫到了大街上。可见潮水的威力是不容小觑的。克劳狄乌斯之后,罗马极少有发洪水的记录,这估计就是新建的海港发挥的意外作用。

  如今的海岸线(虚线代表古代海岸线)

  在半世纪以后,皇帝图拉真对海港进行了改造,港埠变成了两个,克劳狄乌斯港和图拉真港,然而人们统称它们为“Portus Augusti”(皇帝港)。不过,流经奥斯提亚的台伯河以及连接皇帝港的支流带来的泥沙,改变了海岸线,现在的海岸线如图所示,皇帝港被泥沙形成的陆地围住,只剩下古时的图拉真港这个呈六角形的海湾还有水。

  历经2000多年后,海港成了今天的这种景象。不过我倒不觉得这仅证明了曾经反对在入海口建港口的建筑师维杜卢维乌斯们极具前瞻性,而且还诠释了一个对比,即国家发挥职能的时代与国家没有发挥好职能的时代的差别。

  一位曾在军团中负责铺设罗马街道的工程师自夸地说道:“我们铺设的道路100年之内不需改建。”必须搞清楚的是,他的意思是指“百年之内不用改建”,而不是说100年内都用不着保养。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对国家的治理。和平不是说只要当上霸主就可以一直维持,只有平时的用心经营,才能保持。土木工程也一样,竣工之后平时的保养是必不可少的。在罗马帝国还在发挥其国家职能的时代,疏通台伯河河底淤积泥沙的作业从未被忽视过。号称是迦太基港两倍大的、地中海规模最大的皇帝港,在罗马帝国时代发挥了500多年的作用,可是在罗马帝国灭亡后,就变成了陆地中的沼泽。

  自取灭亡的梅莎里娜

  克劳狄乌斯孜孜不倦地履行皇帝的职责,奈何家门不幸,这使他头疼不已。正在奥斯提亚视察港口建设进度的克劳狄乌斯,收到了一封奉命留在罗马处理政务的秘书官们的来信。

  年轻妻子梅莎里娜放荡的作风一如既往,不过如果她偷情的对象是演员或是花花公子,克劳狄乌斯倒也不想追究,这倒不是克劳狄乌斯不爱他的妻子,而是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政务需要他去处理,分身无术的他根本无暇去管家里的事。妻子梅莎里娜的行径越来越出格。

  皇后梅莎里娜这次“外遇”的对象是被称为美男子的西里乌斯,他不仅是元老院的议员,还被选为下一年的执政官。按照罗马的规定,如果不是出身皇族,年龄超过40岁才能当选执政官。这样看来,他绝不是个徒有外表的年轻花花公子,况且他还单身。

  时年23岁的梅莎里娜被西里乌斯迷得神魂颠倒。如果这只是单纯的外遇,皇帝最多就把它当做是闲话,听了就过,可是梅莎里娜居然想要和他结婚,而且还付诸了实践。

  按照罗马的结婚仪式,得先进行鸟卦再选择结婚日期,结婚当天要在新人面前杀牲祭祀,然后两人签下结婚契约,接下来就是宴请亲友。趁着克劳狄乌斯不在罗马,梅莎里娜举办了一场真正的婚礼,这是不容置疑的重婚。不知道她梅莎里娜脑袋里在盘算什么,难道仅仅是单纯的年轻女孩没头脑吗?然而男方也不是小孩啊。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如历史学家所说,他们想杀了克劳狄乌斯谋权篡位,如若事实如此,难道他们没有搞错顺序?难道不是应该先杀了克劳狄乌斯再结婚才说得通吗?再说梅莎里娜也有皇位继承权,她也算与奥古斯都有着血缘关系的。

  皇帝克劳狄乌斯的秘书官们纳鲁奇索斯、帕拉斯与卡利斯杜斯在得知皇后重婚的事情后,一致认为这次再也不能放任不管了,于是决定先向克劳狄乌斯报告。这封信反复恳请克劳狄乌斯尽早返回罗马处理此事。

  虽然奥斯提亚距离罗马仅仅20公里,然而得到消息的克劳狄乌斯没有即刻启程回罗马。要说他是在想对策,还不如说他此刻什么也没有考虑。他还像往常一样每天出现在工地上视察。

  皇后梅莎里娜在这期间也得知克劳狄乌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到了这时候,她好像才开始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如果她只是通奸的话最多被指控判处流放之刑,然而,对于违反婚约重婚罪的妻子,假使丈夫要行使家长权的话,她只能是死罪一条。

  梅莎里娜决定亲自去奥斯提亚,跟克劳狄乌斯坦白。她到这时候,仍然坚信自己见到克劳狄乌斯之后能将他说服。在她心目中,克劳狄乌斯一直以来都是对她言听计从的。然而,当她吩咐奴婢为她准备去奥斯提亚的马车时,却无人听从她的命令,连家中的下人们都不敢理会梅莎里娜。看到这种情形的梅莎里娜便叫来女儿屋大维娅和7岁的儿子不列塔尼库斯,要他们在克劳狄乌斯回家时,替梅莎里娜求情。此外,她还拜托罗马唯一的职业女祭司长替她向克劳狄乌斯求情,饶她一命。梅莎里娜在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就独自躲进了从法雷里乌斯手中夺来的别墅,即连名字都未改的“路克鲁斯庭院”之中。

  在秘书官们的催促下,克劳狄乌斯终于起身回到罗马,审问关押在案的西里乌斯。不知审问时克劳狄乌斯是何感受,在此过程中他始终不发一言,全部由秘书官们代为发问。西里乌斯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解。他被判自裁,即刻执行。

  克劳狄乌斯很犹豫怎么处置梅莎里娜,不知道用公罪来判决还是当做家务事来解决。加上一双年幼的儿女照母亲梅莎里娜教的话语,乞求父亲能饶母亲一命,女祭司长也劝说克劳狄乌斯,至少要给梅莎里娜一次解释的机会。

  克劳狄乌斯终于向身边的纳鲁奇索斯发话道,命那个不幸的女人明天早上过来解释,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纳鲁奇索斯没有替克劳狄乌斯召见梅莎里娜。这个解放奴隶太了解克劳狄乌斯的心思了,他担心克劳狄乌斯见了梅莎里娜以后,就会把愤怒、受辱的心情抛到九霄云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梅莎里娜重归于好。回到原来的样子,就表示梅莎里娜又可以为所欲为。

  身为内阁秘书长的纳鲁奇索斯,利用职务之便,暗中传唤近卫军的百人队队长,假传克劳狄乌斯的旨意,下令诛杀梅莎里娜。得令的百人队队长便率领着一队卫兵,向“路克鲁斯庭院”直奔过去。

  梅莎里娜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百人队队长把短剑递给她并说这是皇帝的意思时,梅莎里娜握着短剑却始终没有勇气自杀。她痛哭流涕,双手发抖得无法将短剑刺进自己的胸口。见皇后迟迟不动手,没有耐心的百人队队长便夺过剑,结果了她的性命。年仅23岁的梅莎里娜就这样被刺死了。

  克劳狄乌斯在得知妻子梅莎里娜的死讯后似乎麻木了,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没有表现出悲痛与愤怒的情感。对丧母的一双年幼儿女也没有特别的关爱。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这个60岁的老男人只是埋头于自己的政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秘书官们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拆毁了梅莎里娜的雕像。梅莎里娜的尸体也是在家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被火化的,她的骨灰没有被放进奥古斯都陵里,甚至连被埋何处从那时起就是一个未知的谜。

  罗马人在经过这起事件之后,心目中对克劳狄乌斯的评价就是“一个连妻子都不当他是一回事的皇帝”。这对克劳狄乌斯而言,他的公众形象可谓是跌到了谷底。不过,克劳狄乌斯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忘了那些不痛快的事。我倒不觉得这是他健忘的缘故,而是在当上皇帝之前,他过了50多年不被人重视的日子,这样的经历没有教给他被人敬重的意义。可是,脑海中完全没有受人敬重这个概念的他,却为百姓做了许多值得敬重的实事。不过,没有这个概念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受得了别人的冷眼。不在乎众人投来的异样眼光的克劳狄乌斯,发表了一次演讲,并按照演讲内容落实各项政策。这篇演讲稿被后世的历史学家们高度评价为“罗马文明留给人类的宝贵教训之一”。

  开放国门

  这件事的始末源于众人讨论如何补充元老院的议员空缺。奥古斯都对元老院进行改革后,议员席位就固定为600席。然而许多议员由于公职不在罗马,有事要议员全员出席这个想法就变得不可能,况且有了空缺,也不是说需要补充人员就能立马找到人选的。到了公元48年,元老院席位空缺似乎到了一个不得不重视的程度。当时,是否让一个人进入元老院补缺,最后的决定权在皇帝手里。如果克劳狄乌斯有意操纵元老院,安排支持他的人进元老院,巩固元老院中站在他这一边的实力,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而,与党羽幕僚绝缘的克劳狄乌斯在50岁时,正是在党羽的背景下继位摄政的,加之自己是历史学家,钻研历史的皇帝关心的不是如何在元老院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而是在罗马帝国中,元老院应该扮演怎样一个角色。不过给元老院定位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而是有件事提醒了他。

  高卢各个酋长们在得知元老院要大量补充议员这一消息之后,马上给元老院递交了请愿书,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元老院议员的席位。按照罗马帝国的规定,要担任罗马帝国的要职,候选人必须要有元老院的议员席位,所以,他们提出这种要求就表明他们想要参与罗马中央政府事务。

  自古以来被称为“纳博讷行省”的南法就是罗马帝国的行省,这里不仅出过元老院议员,也出过执政官,所以这一地区的酋长没有在请愿书上签名。将联名请愿书递交到罗马的是被恺撒征服的高卢中部和北部地区的酋长们,他们就是短发的罗马人口中的蛮夷之地“长发高卢”的权力阶层。

  首先,我想大家不会忘记,这些人正是百年前被恺撒打败的人们的子孙。保留部族,并把罗马公民权赐予部族的统治阶层,这是恺撒对臣服的高卢的处理。再一点,就是高卢人甘愿屈服于罗马人之下,并希望能参与罗马帝国的中央政治,而不是发誓夺回独立权并伺机而动。这就和殖民时代的印度不是向英国政府要求独立,而是希望得到大英帝国的国会席位,进而参与大英帝国的中央政治相似。

  面对被统治者的这般要求,身为统治者的罗马元老院又会作何反应呢?

  针对这件事元老院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皇帝克劳狄乌斯也列席参加。可以预想,反对的声音十分激烈。

  确切地说,在93年前,恺撒行使终身独裁官的权力,给“长发高卢”的部落酋长们元老院的席位时,也遭到了出身于意大利的元老院议员们的强烈反对。甚至连普通百姓也肆无忌惮地讽刺这些酋长,例如嘲笑他们是“拉丁语都说不好的议员”、“连去元老院的路都找不着的议员”,要不就笑他们托加下面居然还穿裤子(高卢人特有的服饰)。当年参与暗杀恺撒计划的人数量众多,可是暗杀计划并没有被泄露出去,这是因为即使元老院的议员没有打算加入布鲁图等人组成的刺杀小组,然而知道谋杀皇帝这一消息的议员也对此三缄其口,选择不对外声张。这估计就是议员对恺撒同意行省的酋长参与元老院这件事的报复。

  恺撒的前车之鉴,让把不被行刺这件事当做头等大事的奥古斯都,取消了允许“长发高卢”的酋长们参加元老院的政策。后来的提比略和卡利古拉也沿用了这种做法。到了克劳狄乌斯时代,元老院的议员们“排外”的立场也丝毫没有动摇。这次就这个问题在元老院会场里开展的讨论中,持反对意见的人的理由如下:

  “首都罗马和意大利本土还没缺人才到找不到元老院议员的合适人选。”

  “以前的元老院议员的席位虽说只有300席,然而光靠罗马居民组成一个元老院都绰绰有余了,而且当时的元老院还管理着意大利本土的其他部落。现在的罗马更是不缺有能力有荣誉感的统治人才。”

  “虽然神君奥古斯都赋予居住在北意大利的高卢人进入元老院的权力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这难道还不够吗?现在居然让原则上只是俘虏的行省人民也能出入元老院,这实在是令人难堪的事情。”

  “一旦让行省人民进入元老院,现在已为数不多的昔日名门势必会遭到排挤,这让这些名门的脸面往哪里搁?”

  “现在要求赐予元老院席位的人的祖先,曾消灭了我们罗马的一个军团,还在阿莱夏包围了神君恺撒。这些还都是不久前的事情,如果再往前推的话,曾经攻打罗马、将我们的祖先逼上卡匹托尔山的高卢人,和这些人正是一个民族的,难道我们要忘记这段历史吗?”

  “高卢被我们征服后,我们已经把罗马公民权给予了高卢地区的原统治阶层,实在没有必要再给他们元老院的席位和治理国家的职位了。”

  在一片反对声中,克劳狄乌斯开始了发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当时所作的演说内容,可以从1480年后的1528年,在法国里昂挖掘出来的石碑上的碑文得知。在此我为大家翻译历史学家塔西佗的《编年史》中的一些记载,虽然塔西佗说过自己写这本书时很多东西参考了《元老院纪事》(Acta Senatus)。因为当时塔西佗是写给罗马人看的,所以生在2000多年以后、非罗马人的我们在阅读时需要求助于注释。不过我写的不是研究性论著,所以在此就直接把注释放在了正文中,还请大家谅解。

  在此,我不禁想起我的先祖,我最早的祖宗出身于萨宾人克劳苏斯。公元前500年,他移居到罗马,罗马人不仅把出身外族的他与他的家人当做是同样的罗马公民,还让他当上了元老院的议员,使他成为了贵族。祖先们的做法,就算到了这个时代,也可以成为我们统治国家的方针。一个人,不管他出生何地,不管他的族人是否曾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只要他优秀,我们都应该把他吸收到中央来,施展他的才能。

  大家都知道,第三任国王图鲁斯·霍斯提利乌斯(公元前673—前641年在位)征服了阿尔巴隆加地区之后,尤里乌斯家族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移居过来的。而克伦卡尼斯家族则是从败给第一任国王罗穆路斯的卡梅里欧地区移居过来的;还有出了大小加图的波尔吉斯家族的祖籍则是图斯库洛城,那里是伊特鲁里亚的发祥地,直到公元前380年,那里的人民才拥有了罗马公民权。

  在此,我就不再一一说明了,因为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意大利中部的伊特鲁里亚地区到意大利南部的卢坎尼亚地区,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罗马全国的人,不管他们曾经是否是罗马的手下败将,只要是他足够能干,就把他们召集到罗马来,加入元老院,这就是我们引以为豪的过去。后来我们的神君奥古斯都给这种趋势指明了更明确的方向。公元前49年,他把原本只是到卢比孔河的国境线推进到阿尔卑斯山脉,又将只是行省的意大利北部纳入本土的版图。原本罗马公民权只是针对个人的,然而如此这般,包括居民、土地,整个北意大利都是罗马的了。

  此后,随着帝国国内的和平日益稳定,对外领土的扩张,这种趋势越发强劲。行省出身的优秀人才竞相加入协助罗马主力军团作战的辅助军团,正是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使得已显疲态的罗马帝国再次恢复了她的生命力。

  我们罗马人父辈,是否在为恺撒提拔了西班牙出身的巴尔布斯而后悔?是否在为给予臣服于恺撒之下的南法行省居民中的贤能以和罗马人同样的待遇而后悔不已过呢?他们的后裔也与我们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们对罗马的爱,丝毫不比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罗马人差。

  在战场上斯巴达人与雅典人叱咤风云不可一世,国家的兴盛却只是昙花一现,究其原因,主要是他们没有想要接纳以前的敌人,使他们融入本土百姓的生活中,老是把他们当做外来人。

  然而,我们罗马帝国的奠基者罗穆路斯,明智地选择了和希腊人不同的对策,在战败宿敌后,并没有排斥他们,把他们融入罗马人的队伍之中。我国的历史上,也出过其他国家出身的领导者。七位国王中,第二任努马王出身于萨宾人,第五、六、七任国王则是出身于伊特鲁里亚人。早在公元前310年,财务官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就任用解放奴隶的孩子承担我家的重任。这些例子说明,给解放奴隶的下一代开放出仕之门,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是最近才有的事,而是在很久之前就有过了。

  当然,诸君的反对也不无道理。作为高卢民族的一个分支,歇诺内斯人在公元前390年攻陷罗马,曾有一段时间占领了我国大部分领土。然而像乌尔斯奇人和耶奎人这些历来就被视为是罗马人的民族,谁又能断言他们以前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祖先被高卢人俘虏过,也有过不得不送人质到伊特鲁里亚人地盘去的屈辱。公元前321年,萨莫奈人打败了罗马的两个军团,他们命令已经解除武装的罗马士兵在长枪中间穿过。这就是现在的连孩童都耳熟能详的“考地乌姆之耻”。正是这样一个让我们饱受屈辱的民族,早在很久以前就与我们享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成了跟我们一样的罗马公民。

  对比罗马与其他民族发生过的战争,每次与高卢民族之间的战争都能短期内一决高下,并且战争之后,高卢人与罗马人都是本着诚信的原则和平共处的。然而,到了现在,“长发高卢”的人民由于教育、和罗马人通婚的原因,在生活习惯方面已逐渐被融合。所以,我觉得,把他们拥有的资源带到罗马和意大利来才是明智之举,而不是和他们划清界限。

  议员诸君,现在我们深信不疑的惯例,其实在当时也是突破性的尝试。曾经,国家的重要职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被贵族把持着,后来罗马市民也可以在政府里担任职位,接着担任官职的人选扩展到了住在罗马之外的拉丁人,再后来是住在意大利半岛的百姓,就这样官职的大门越来越对人开放。

  议员诸君,现在我们对要求我们表明态度的高卢人开放门户,在将来这势必也会成为罗马的传统之一。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们引用了许多先人们的例子,而在将来,这件事也将会成为供后人引用的先例。

  这是一次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的精彩讲话,是高尚宽容精神的展现,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盛赞它为“罗马文明留给人类的宝贵教训之一”,这个盛名克劳狄乌斯当之无愧。当然,罗马人让人钦佩的地方就是,不会让闪光的理想销声匿迹。

  在皇帝克劳狄乌斯发表了这篇演讲后,这次讨论以赞成票占多数通过了高卢人出任元老院议员的请求。然而,这并不是承认所有的“长发高卢”的酋长都有资格担任。议员中的反对者同意让步,但他们的附加条件是要稍微修改一下这个提案,即行省的各民族要分阶段地获得进入元老院的资格。最先获得这个资格的只有埃杜伊民族,它是高卢东北部地区最强大的民族,自古就和罗马交好。然而在阿莱夏防卫战的时候,它投奔了韦桑热托里克斯,一同与恺撒为敌。可是取得胜利的恺撒不仅原谅了他们的背信弃义,还让他们继续保持高卢地区的强势地位。现在,就连这样的埃杜伊人都获准进入元老院了,其他的高卢人,获得加入资格肯定也是迟早的事。既然高卢人获准了参与中央政治资格,那么西班牙人、希腊人、北非人、埃及人甚至是东方人享受这种“福利待遇”也指日可待,虽然可能会花上一段时间。

  恺撒的治国理念被克劳狄乌斯继承和发扬,并身体力行地把这个理念从意大利半岛推广到整个罗马帝国。

  话说回来,我们日本人在批判英国和其他帝国主义国家的排外主义之前,是否应该先反省一下我们自己?我们给予了朝鲜人帝国会议的席位了吗?我们同意让他们参与到我们的政府中了吗?

  然而,向高卢人大开进入罗马帝国的中央政权之门,其实顶多就是让那些一心死守既得利益、满口闭关锁国言论的本土出身的元老院议员反思,让行省出身的开放论者感动而已。罗马人的精明之处在于,在一面实行开放国门政策的同时,一面制定停止政策实施的法案,以备不时之需。

  奥古斯都一直秉持恺撒的开放国门的理念,并身体力行地遵循恺撒的大部分政策。不过他始终没有忘记为这些政策的实施安上一个“刹车”来制衡。所谓的“刹车”就是分别在公元前2年和公元4年制定法规限制奴隶解放,这部法律即使到了克劳狄乌斯时代仍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奴隶解放限制法

  如果我们站在现代的角度,抱着奴隶制度违反人权应该废止的观点去讨论古罗马的奴隶制度的话,那么就没有讨论的余地了。其实在罗马帝国崩塌、进入基督教世界之后,奴隶制度也没有被完全废止。因为教会认为,没有领悟到基督教才是真正的信仰的人,和基督教徒是不能处于相同地位的。所以在教会的默许下,还存在着非基督教徒的奴隶。奴隶制度得到全面废止,是倡导尊重人权、以人为本的启蒙主义之后的事,所以在18世纪末各个国家都集中发表了废除奴隶制度的声明。在古代,连哲人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都从未质疑过奴隶社会。古代人对奴隶的看法,倒不是觉得他们和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同,不应该和自己享有相同的权利。他们是因为“不幸运”才沦为奴隶的。他们要么因为战败、被海盗俘虏或是无力偿还欠下的债务被剥夺自由,而沦为奴隶;要么就是一出生就是奴隶的后代,或是被父母卖了当奴隶。所以,不管是主人恩典还是偿还了债务,大家都广泛认同奴隶翻身做人。那些被海盗劫持或是在战场上被俘虏的人,他们的境遇都是一样的,只要交了赎金,就都能恢复自由之身。普通人与奴隶的区别,不在于宗教信仰的不同,而在于有没有碰上这等“不幸运”的遭遇罢了。

  比起用界限把蛮夷和希腊人严格划分开来的希腊人,选择跳出城市国家的桎梏、转变为领土国家的罗马人更有远见。在雅典和斯巴达,没有解放奴隶这个阶层的存在,然而在罗马这个阶层确实产生了,并生存了下来。罗马人甚至还把罗马公民权赋予了这个阶层中杰出的人才。

  罗马人家庭对奴隶的依赖到了没有奴隶就不能维持下去的地步。在此,以国家领导阶层的元老院议员的家庭举例:每日清晨为主人刮胡子的,是奴隶;做饭服侍的,是奴隶;负责教育儿女的家庭教师,大多数是奴隶;管家的,是奴隶而不是女主人;就算是在战场上,准备武器装备的,也还是奴隶;被元老院议员假借名义去做不能曝光的生意,甚至还要代主人打理生意的,是奴隶;还有,把主人口述的话写成书信的,是奴隶;在普通百姓还不能使用国营邮政的时候,远赴东方为主人送信,再把回信带回来的,是奴隶;远赴海外替主人管理资产的,也还是奴隶,等等。

  虽然奴隶们支撑起了整个社会,然而他们很少起来反叛。这是因为,比起出身决定身份地位的自由阶层来,他们是生活在凭本事说话、竞争激烈的世界里。如果一个奴隶有良好的教养,或是有语言天赋、表演才能、经商头脑,再或者有某方面的特殊才能,他就会被竞相争要。而这种奴隶也是离解放奴隶最近的一个群体。哪怕一个奴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但与之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感情。所以在古罗马时代,解放奴隶的事情很常见。其实在奥古斯都制定解放奴隶的法规之前,官府也一直没有干涉奴隶主的这种做法。在这种形势下,与其冒险去采取会引起动乱的举动,还不如顺应形势实行奴隶解放。

  针对奥古斯都制定的奴隶解放限制法,许多现代学者把这部法律归咎于奥古斯都的保守,然而,我倒认为这恰是证明奥古斯都善于从现实出发的一个例子。

  把不是罗马公民的人罗马化,即异族同化,这是罗马人的做法,正如恺撒在《高卢战记》中记载的一样,可以分为两种:其一是提拔他们当中的优秀人才;其二对因服役等方式对保护罗马帝国安全作出了贡献的人进行褒奖。然而如果一直放任奴隶解放形势不管的话,就等于对解放奴隶大开取得罗马公民权的方便之门,这势必会导致素质较低的奴隶也能成为罗马公民,从而产生不良的后果。到时候,不仅罗马公民的整体素质水平会被拉低,还会引起社会的不安定。

  现代国家对非法移民大量增加的现象极为敏感,奥古斯都也一样,他必须要处理好这个问题。研究者在记载这段历史时用的标题是“奴隶与罗马公民”,这是因为在罗马,将奴隶解放就意味着让他们加入罗马公民的行列。

  公元前2年,奥古斯都立法通过了《夫里斯——卡米勒斯法》。这部法律是用两位提案者的名字命名的,他们是当时的执政官。然而事实上,这部法律的真正拟定者是奥古斯都,这么做是因为如果所有的法案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恐有独裁之嫌。就连恺撒也采用此法来避嫌。而一直用“第一公民”代替“皇帝”来称呼自己的奥古斯都与提比略都深谙其道。

  概括而言,《夫里斯——卡米勒斯法》是一部限制遗嘱解放奴隶的法律,5年后通过的、同样是用两位时任执政官的名字命名的《艾里——森第亚法》,主要针对主人在世时,限制他们随意解放奴隶。

  《夫里斯——卡米勒斯法》不限制家中的奴隶在3人以内的家庭。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是主人愿意,可以全数解放他们。《夫里斯——卡米勒斯法》主要针对奴隶较多的家庭。家中奴隶在4人到100人之间,只有遗嘱中特意提到了,才可以解放最多半数的奴隶。家中奴隶超过100人但不超过500人,可以解放五分之一的奴隶。总而言之,任何个人遗嘱里要解放的奴隶数不得超过100人。

  《艾里——森第亚法》对《夫里斯——卡米勒斯法》中主人在世时的情况进行了移植,并对一些限制作了详细的补充。

  在这部法律中规定,不允许曾被国家或主人问罪,也就是有前科的奴隶拥有与其他解放奴隶同等的权力,就算是他们获得了自由也不例外。此外,他们财产也要被充公,居住地必须得搬到离罗马100罗马里(约合150公里)之外。然而如果他们放弃罗马公民权,那么居住地限制就可以解除,也可以享有财产私有权。当然,出台这样的法律就是要阻止有前科的奴隶成为罗马公民。

  这部法律还规定了,20岁之下的主人判断力不充分,所以不承认其解放奴隶的效力。20岁之上的主人,打算解放奴隶的年龄超过30岁,与原来的做法相同,只要在律政人员面前宣读释放宣言,才能确认其效力。然而解放的奴隶人数必须要控制在这两部法律规定的人数之内。若主人20岁之上,而解放奴隶的年龄没到30岁的话,就得由专门的审议委员会对此进行认真审议才能决定是否有效。该审议委员会由10位委员组成。首都罗马的审议委员会,其成员为5名元老院的议员与5名“骑士阶级”的骑士组成。在地方审议委员会,必须由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才能出任委员。不过即使是审议委员会同意这名奴隶解放,若这名解放奴隶未满30岁,虽然认可他本人的财产私有权,然而不认可其子女继承解放奴隶财产之权利。此外,拥有3万塞斯特斯的私有财产,是解放奴隶获得罗马公民权的重要条件。阻拦解放奴隶的后代成为罗马公民,正是以上重重限制设定的真正目的。

  只有血缘相通的同类,才会被希腊人认可为拥有公民权。而罗马人定义的公民权,则代表的是志同道合的一群人。因此,解放奴隶对罗马人而言,是在遵守“志同道合”这一罗马传统的前提下,只要能够达到防止品质恶劣的人混入造成罗马精神被拉低的目的,那就够了。所以,在管制奴隶解放时,不是“禁止”而是“限制”。不过,不得不加以限制原因,是解放奴隶的数量已经很庞大了。然而在限制奴隶解放之后,仍旧有50人、100人规模的奴隶获得自由。为此,解放奴隶这一社会群体也就自然地产生并存在着。

  提比略完全秉承了奥古斯都的这种对待解放奴隶的态度,不过,提比略也有不同于奥古斯都的地方,他拥有将军的特质。得益于丰富的前线指挥经验,他很擅长辨别一个将军是否有才能。他在法国南部,甚至是在“长发高卢”提拔了许多指挥官级别的人才。在奥古斯都时代,这些被提拔的行省人,最多能当到辅助军团的队长。可是提比略提拔的人才可以官至罗马主力军团的指挥官。罗马帝国的国门开放方针就是国门一直为优秀的异族分子打开着。

  元老院门户开放政策,可谓是罗马帝国第四任皇帝克劳狄乌斯国门开放路线的延伸。正如克劳狄乌斯所言,其并未在理想主义的驱使下进行改革,而仅仅是在遵循罗马人的传统。生在罗马霸权时代的希腊人、《列传》的作者普鲁塔克曾这样写道:“罗马人之所以强大,在于他们会把自己的手下败将同化这一统治模式。”普鲁塔克的故国是希腊,就算大哲学家苏格拉底仍然活着的时期,又或是大政治家伯里克利最为活跃的时期,虽然希腊存在奴隶阶层,然而根本没有解放奴隶这一概念。

  被称为元首制时代最杰出的历史学家塔西佗,他执笔时期刚好正值“五贤帝”当政前期。不过克劳狄乌斯和在其之前在位的三位皇帝都在塔西佗讨厌对象之列,原因会在后面提到,在这里就不费笔墨了。不过既然是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他自然会尽可能客观地记录事实。只是因为塔西佗讨厌这些执政者,所以他在记录他们的政绩时,好政绩和坏政绩的介绍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政绩是“好”,塔西佗在记录完摄政者的演讲或政策后,不会在结尾批注自己的评论。他这是在说,虽然自己不喜欢这个人,然而他的政绩是值得肯定的。相反,如果政绩是“不好”,在记录之前,他就会对这个人和他做的事毫不留情地口诛笔伐。

  克劳狄乌斯再次确定了行省人民可以加入元老院的演讲,就被塔西佗划入第一类。

  然而,接下来要讲到的事情,在塔西佗的记录方式中就只能被划入后一类了,也就是说,是被塔西佗定位为“不好”的事情。因为这位历史家在文章的一开头就说到“克劳狄乌斯是一个根本不能自己生活、习惯被老婆管教的男人”。的确,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小阿格里皮娜的野心

  克劳狄乌斯在梅莎里娜死后又恢复孤单一人的状态,这时的他也已经进入花甲之年了。克劳狄乌斯有过3次婚姻,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大女儿安东尼娅已经出嫁了,下面还有小女儿屋大维娅与小儿子不列塔尼库斯。如若一个人不能生活,那么找个情人应该就足够了,而克劳狄乌斯曝光的情人就有两个。原因在于,克劳狄乌斯根本不会像提比略那样,担心自己再婚会导致皇位继承问题复杂化而保持单身。他平日里总是嫌人啰嗦,希望别人不要来打扰他,可是当没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的心里就老觉得少了些什么。与其说他是习惯了被妻子管着而选择再婚的,倒不如说他不习惯孤独。在我看来,克劳狄乌斯还是那种最后会被再婚妻子左右的人。

  如果克劳狄乌斯真要再婚的话,他还得亲自去寻找。虽然,克劳狄乌斯并非女人喜欢的类型,他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做着皇后梦,向皇帝自荐或是由人推荐的女人也为数不少。此外,以嫁给克劳狄乌斯的梅莎里娜为例,只要不犯下重婚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就可以为所欲为,对于任何女人而言都是再美妙不过的了。克劳狄乌斯却做不到自己去选择自己的皇后。他是一个从未被女人的目光追逐的男人,一旦有了可以自己选择的权力时,不可名状的恐惧反而占据了心头。所以,秘书官们成为克劳狄乌斯选择皇后的任务执行人。

  解放奴隶三人帮组成的秘书官,在反反复复算计了自己的利益得失之后,最终决定,每人各推荐一名人选。把共计三人的皇后候选人送到了皇帝面前。

  纳鲁奇索斯选出的皇后候选人是克劳狄乌斯的第二任妻子耶利娅·佩蒂娜,只是在生下他们的女儿安东尼娅之后,最终两人劳燕分飞。

  卡里斯杜斯选出的皇后候选人是罗利娅·包丽娜,她是皇帝卡利古拉的第三位妻子,与卡利古拉结合不久就离婚了,他们也没有子嗣。

  帕拉斯选出的皇后候选人是尤利娅·阿格里皮娜。为了区分与她同名的母亲,历史学家通常把他的母亲称为大阿格里皮娜,把她称为小阿格里皮娜。她是日耳曼尼库斯之女、卡利古拉之妹。然而她是一个寡妇,她的前夫诺巴布早已去世。

  这三位皇后候选人都在30岁左右,都出身于上流社会,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外貌都不相上下。可是就算只是从三位候选人中选一个人出来当妻子,克劳狄乌斯也感到十分为难。于是克劳狄乌斯命令三名秘书官说说为什么会推荐各自的人选。

  纳鲁奇索斯推荐佩蒂娜的原因如下:佩蒂娜是克劳狄乌斯的前妻,重新做回妻子的话也不会给家庭带来巨大影响,再者她与克劳狄乌斯之间有一个女儿,所以她会好好照顾梅莎里娜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卡里斯杜斯推荐包丽娜的理由是:包丽娜本身没有子嗣,所以她会全心全意地养育两个孩子。当初她和卡利古拉离婚,是因为丈夫移情别恋,然而她是品行端正的人。此外,包丽娜被称之为罗马第一美女。如若克劳狄乌斯与前妻佩蒂娜重归于好的话,恐怕得意忘形的她会搅得家里鸡犬不宁。

  帕拉斯推荐小阿格里皮娜的理由听似十分充分:

  首先,小阿格里皮娜是日耳曼尼库斯之女,而日耳曼尼库斯至今仍然保持较高的名望,娶她为妻,就能让尤里乌斯与克劳狄乌斯两大家族的关系更加密切。其次,包丽娜膝下无子,估计是因为她不能生育,如果娶了她,恐怕皇帝也不能再得子嗣,可是已生有一子的小阿格里皮娜就没有这种缺陷。帕拉斯如此这般地一点破,恰如其分地点中了克劳狄乌斯这个男人心中的真实想法。

  好笑的是,到了这份上,克劳狄乌斯还是无法下决断。发展到这种局面,皇后候选人自身的积极性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皇家出身的小阿格里皮娜有一个优势,即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可是她想要嫁的人和她是叔侄关系,这层关系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历史车轮前进到这时,罗马帝国终于出现了一位不满足于仅仅做权力者妻子、想要自己掌管天下的女人。时年34岁的小阿格里皮娜与她的母亲大阿格里皮娜一样,都时刻不忘自己是一个体内流着与奥古斯都相同血液的人。她一直坚信自己统治罗马帝国也是名正言顺的。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权力野心,她根本不在乎采取怎样的手段,而且她还是罗马历史上第一位自己写回忆录的女人,她比她的母亲大阿格里皮娜头脑更加聪明。

  小阿格里皮娜曾是皇帝卡利古拉之妹,然而她不满足于此。她的盘算是先当上皇后,等克劳狄乌斯驾崩之后再成为皇太后,进而统治整个罗马帝国。当然,她也没想过为克劳狄乌斯生儿育女,在小阿格里皮娜心目中,皇位继承人早就有人选了,小阿格里皮娜12岁的儿子正是她以后摄政的傀儡皇帝人选。为了实现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就算是嫁给叔叔,她也根本不在乎。

  小阿格里皮娜不断出招终于征服了克劳狄乌斯。可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叔侄结为连理的设想,这总得要给大家一个说法才行。这时,一直在旁辅佐克劳狄乌斯的维特里乌斯自告奋勇,说要为两位新人分忧。于是一场喜剧就在元老院议员和市民面前上演了。

  维特里乌斯与克劳狄乌斯一同担任执政官,也是克劳狄乌斯在财务部门的下属,此前与克劳狄乌斯一起负责了人口普查,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他在元老院议员面前这样讲道:

  议员诸君,吾皇克劳狄乌斯肩负着统治整个帝国的重任,日常生活之苦累,为常人之难以设想。如此劳累之重任,唯有人替吾皇分忧家中大小琐事,才能使得吾皇从家中琐事里抽身出来,全神贯注于国家的治理事务之中。而能替他分担家庭事务的,除了一位任劳任怨的皇后,还能有谁呢?能够理解埋头于国家大事的皇帝,除了一位同甘共苦的皇后,还能有谁呢?吾皇自幼就遵纪守法,继位后又心无旁骛地专心政事,如此伟大的皇帝,难道不应当需要一位耐心听他诉说辛苦的皇后吗?难道就不需要一位养育年幼儿女的皇后吗?

  听了这番慷慨陈词之后,元老院的议员一致点头应允。维特里乌斯的声音逐渐提高:

  议员诸君,小阿格里皮娜身上流着的血有多么之尊贵,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确实,和胞兄之女结为连理,这并无先例。可是,以前我国法律禁止表亲结婚,然而现在表亲结婚不是已经变得很常见了吗?

  话虽如此,不过议员们还是觉得不妥,这可是叔叔与侄女之间的婚姻,加之两个当事人的身份门第,这件事的性质可就不是两情相悦的人结个婚这么简单了。不过,应对这个情况的场景剧早就已经被编排好了。这时,一位议员突然走到会场外,一群被打点过了的普通百姓就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了。这些百姓们异口同声地要求制定法律准许克劳狄乌斯与小阿格里皮娜叔侄两人结婚,随即这位议员开口高声呼吁要求元老院赶快出台法律同意。会议场外百姓的呼吁,即刻消除了场上议员们对这件事的顾虑。

  然后轮到维特里乌斯进行最后的表演,他转头面向克劳狄乌斯,这样问道:

  “若是元老院和公民要求您与小阿格里皮娜结为连理,您会接受吗?”

  克劳狄乌斯答道:

  “我只是一位罗马公民,作为罗马帝国的主人元老院与罗马全体公民,他们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不能拒绝。”

  至此这场喜剧圆满结束。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喜剧与悲剧总是会在古雅典与古罗马同一天不断上演。或许对于当时的人而言,人生并非由单一的喜剧或悲剧主导,悲剧与喜剧交错进行才是我们人生的真谛,而皇帝克劳狄乌斯的人生就正好诠释了古人的这一想法。

  在摇身一变成为皇后之后,小阿格里皮娜可谓是百分之一百二地在利用克劳狄乌斯的弱点,克劳狄乌斯为了避免皇后在身边烦他,所以看也不看就会在皇后递来的文件上签字。

  首先,小阿格里皮娜将自己升到“奥古斯塔”(Augusta)的地位。而“奥古斯都”(Augustus)是先皇的称谓,正如“恺撒”(Caesar)也是皇帝的称谓一样。它被先皇奥古斯都冠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奥古斯塔”在拉丁语中是“奥古斯都”的女性称谓形式。罗马帝国第一任皇帝奥古斯都在他的遗嘱中把“奥古斯塔”这个称号赐给了皇后莉薇娅。可是小阿格里皮娜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个称号。

  接下来,小阿格里皮娜用自己的名字给城市命名,这不仅是罗马史上,甚至在世界古代史上都是前无古人的疯狂做法。

  由于古代文明的核心是城市文明,所以建设作为国家执政的“核心”城市就是摄政者们的首要任务。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是指亚历山大大帝之都,而以亚历山大大帝等皇帝名字命名的城市,还不仅仅只有埃及的亚历山大城一处。此外,还兴建有恺撒利亚,是为了纪念尤里乌斯·恺撒,或是为了献给他的养子奥古斯都。提比略也有提比略城,克劳狄乌斯也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罗马帝国统治的“核心”,就是靠退伍军人移民到行省兴建殖民城市,借以形成国家统治中心,这也是罗马自古以来的行省治理政策。在以罗马皇帝名字命名的城市,几乎全是由皇帝派遣退伍军人建设的殖民城市,这也就是为何鲜见以女性之名命名城市的缘由。

  公元15年,日耳曼尼库斯时任8个军团的总司令,正在进行日耳曼战役,所以小阿格里皮娜出生在了今天的德国科隆市。由于这一地区是日耳曼民族实力强劲的乌比人的大本营,这一部族曾经在高卢战役中拥护恺撒。由于是友好部族的地盘,所以日耳曼尼库斯才放心把家眷安顿在此地。奥古斯都的左右手,小阿格里皮娜的外祖父阿格里帕,是将科隆作为罗马军队冬营地的第一位将军。

  尽管这个地方与外祖父和父亲有极深的渊源,然而小阿格里皮娜却不能简单地以上述理由,外加出生地为借口,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座城市。罗马帝国在退伍军人移居到当地,并建设好殖民城市之后,才能冠上下令者的名字,这也一直是罗马帝国城市命名的传统。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小阿格里皮娜下令让退役的军人移居到科隆,并把这里升级成殖民城市,所以科隆在古代的名字是“科隆尼亚·阿格里皮娜”(Colonia Agrippinensis),意思即为小阿格里皮娜的科隆。其实,“科隆”(Colonia)不过是拉丁文中意为“殖民城市”的德语的发音罢了。拥有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城市,这在罗马帝国实行元首制以后是只有皇帝才能享有的荣耀,然而,小阿格里皮娜也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到了这份荣耀。

  这种令人恶心的手段本应该引起社会哗然的,然而,元老院和公民居然出乎意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大家作出如此反应的原因之一是,“小阿格里皮娜”这个词本身就有与阿格里帕相同的含义,大家都觉得这不是“小阿格里皮娜的殖民城市”,而是为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的“阿格里帕的殖民城市”。原因之二是,莱茵河是罗马帝国军事策略中的防线,而莱茵河沿岸最具战略价值的是科隆,把这个城市升为以拥有罗马公民权居民为核心的“殖民城市”,作为前线基地,与罗马帝国的利益并不相悖。此外,对于科隆的殖民城市化,当地的乌比人也举双手赞成。虽然乌比人是日耳曼人的一个分支,然而由于长期和罗马保持友好关系,许多人与罗马士兵通婚,其实大家也都承认科隆实际上已经被罗马化了。如果科隆成为罗马的殖民城市,就代表着乌比人和罗马人的关系在将来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小阿格里皮娜的手段可谓巧妙,她不仅满足了自己的野心,还让自己的要求与国家利益融为了一体。然而,她也有女人特有的任性妄为的性格,她容不得任何女人胜过她,不管是在哪一方面。她容不下和自己竞争皇后宝座的两个女人,特别是被称之为罗马第一美人的罗利娅·包丽娜。

  提比略曾经下令禁止意大利国内的占卜师靠替人算命赚钱。所以小阿格里皮娜就捏造了一个罪名,说包丽娜曾请占卜师替她卜了一卦,看看自己有多大胜算能跟皇帝克劳狄乌斯结婚。诉状交到克劳狄乌斯面前时,他照例毫无主见地就在上面签了字。然后小阿格里皮娜就把皇帝签了字的诉状交到了元老院。

  诉状背后显然是皇后的阴谋,元老院的议员们自然十分清楚,然而因为克劳狄乌斯已经亲手签字了,所以也只好执行。元老院命令可怜的包丽娜只带500万塞斯特斯财产离开罗马。然而小阿格里皮娜这还不满足,不知道使出了什么阴招,最后逼得包丽娜自杀身亡,这才解了她的气。

  小阿格里皮娜不是梅莎里娜。虽然在专横这一点上,梅莎里娜与小阿格里皮娜十分相似,然而小阿格里皮娜不像梅莎里娜那样任性与淫荡,小阿格里皮娜专横是因为她在冷静地按照计划前进,实现自己的野心。小阿格里皮娜既没有情夫,更是持家有道。此外,她也很关心孩子们的成长,尤其是对她那12岁的亲生儿子杜米提亚的教育,她更是周到细心。

  哲学家塞内加

  在罗马帝国首都,想要找到一位精通阅读、写作与数学以及东方通用语希腊语与西方通用语拉丁语的老师并非难事。然而,如何培养爱子杜米提亚具有帝王才能,小阿格里皮娜最为急切。想到亚历山大大帝师从亚里士多德,她觉得有必要替儿子请一位哲学家来教他。仍然在科西嘉岛流放的哲学家塞内加,成为了小阿格里皮娜的最佳人选。

  公元前4年,出生于西班牙的科尔多瓦的塞内加(Lucius Annaeus Seneca),后世研究者对他的评价极高,他们一致认为共和制时期罗马哲学界的代表人物当属西塞罗,而元首制时期罗马哲学界的代表人物则非塞内加莫属。虽然塞内加并没有出生于罗马本土,但他在罗马长大,幼年时期他跟随身为议员的父亲居住在罗马。虽然他的父亲是议员,然而因为出生于西班牙,所以只能算是罗马新贵。这些新贵对儿女的教育是不遗余力的,所以塞内加家中的三个孩子都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他们家的三个兄弟中,尤以次子路奇乌斯最有才华。

  奥古斯都时代的末期,塞内加度过了他的少年时期。不过长大后他也担任过帝国的公职。公元31年,这时已经是提比略摄政时期了,塞内加出任财务监察官,那时他大约35岁,这算是他为官生涯的第一步。

  在罗马,只要担任过财务监察官,只要皇帝不表态反对,就可以获得元老院的席位。进入元老院的塞内加,他的才华大放异彩,不过这却遭到了同样在辩论方面才华横溢的皇帝卡利古拉的厌恶。卡利古拉本想找个借口将他除掉而后快,幸而卡利古拉身边的人替他求情,说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犯不着出手杀他,塞内加这才逃过一劫。当时才华横溢的塞内加是宴会上的常客,可能是每天都过着狂欢放纵的生活的关系,他似乎得了在现代被称为结核病的大病。由于大病,他反而平安地度过了卡利古拉时期,然而在克劳狄乌斯时代,他又得罪了皇后梅莎里娜。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才华横溢才招致皇后的嫉妒,而是他是以克劳狄乌斯之妹为中心的反梅莎里娜派举办的聚会的常客,当然仅是这个理由是构不成流放之罪的。后来他因与皇家成员通奸这一莫须有的罪名被判流放。那是公元41年发生的事情,那一年他应该在45岁左右。

  塞内加是一位喜欢喧嚣生活的哲学家,早已习惯了罗马的风情,因而科西嘉岛的流放生活肯定使他无聊到了极点。不过这8年的流放生涯,给他送来了两份大礼:第一份礼物是,虽然他极不情愿放弃奢华的生活,然而在大自然里,素淡的饮食,每天规律的生活使他的病魔全消。第二份大礼是,在岛上没有其他的娱乐项目,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写作之中。随着小阿格里皮娜使用了点小伎俩,让皇帝赦免了塞内加的流放之刑,他才得以重返罗马。当塞内加回到罗马时,他的健康体魄甚至让老朋友们大吃一惊。

  小阿格里皮娜的过人之处,在于不仅挑选塞内加给继位前的皇子施行帝王教育,而且还让他出任皇子继位后的辅佐官。也就是说,不得不文武兼备的罗马皇帝的“文”的培养就全权由塞内加担此重任。这么看来,小阿格里皮娜还得给皇子找一位教授“武”的老师。在其继位前指导武艺,在其继位之后负责安全。

  小阿格里皮娜选择了塞克斯图斯·阿夫拉尼斯·布鲁斯负责皇子“武”方面的重任。塞内加是西班牙出身的罗马公民,而布鲁斯则是出身于南法的罗马公民。布鲁斯与在元老院中崭露头角的塞内加不同,他是在军营中脱颖而出的一位佼佼者。布鲁斯从一名普通的士兵一步一步升到了手下有800名士兵的大队长。历史学家蒙森把提比略提拔的行省出身的人才称为“提比略门徒”,布鲁斯就是提比略门徒之一。他虽然天赋不高,然而踏实稳重,非常有责任心,正是提比略欣赏的类型。布鲁斯在战争中失去了左臂,年纪可能比塞内加小五六岁。

  可能小阿格里皮娜是打算在等皇子继位之后,再对塞内加另作安排,让他做皇帝的辅佐官,所以目前她给塞内加的正式职位只是元老院的议员。然而小阿格里皮娜清楚,如果布鲁斯没有名正言顺的职位,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于是她决定让布鲁斯担任近卫军团的长官。近卫军是由1万名精锐士兵组成的军队,他们的营地离罗马城中心不远,不仅如此,近卫军更是意大利本土唯一一支具有强劲战斗力的部队。

  就这样,小阿格里皮娜给12岁的儿子安排了两位老师,才华堪称罗马第一的哲学家与比罗马人更英勇的将军来教育他。关于孩子要从小就开始培养这一点,小阿格里皮娜倾注的心血比谁都多,她就是想到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才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虽然如此安排,小阿格里皮娜选择的这两位皇子的老师,今后还得辅佐他的继位,却都并非罗马本土出生。他们有一个出生于西班牙,另一个出生于南法,可是竟然没有人觉得不妥。显而易见,罗马帝国不是单纯地支配行省,而是将行省当做是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帝国的一个有机体。

  能左右皇帝克劳狄乌斯作决定的,当然不仅仅有小阿格里皮娜,还有被称之为“解放奴隶三人帮”——希腊奴隶出身的秘书官集团。如果他们站出来唱反调,小阿格里皮娜的计划肯定会胎死腹中。然而,小阿格里皮娜早就了解到这层利害关系,并没有忘记怎么出招。

  首先,小阿格里皮娜拉拢帕拉斯,因为当时他推荐了自己。帕拉斯是“解放奴隶三人帮”中的一员,他有一个叫菲利克斯的弟弟。小阿格里皮娜向帕拉斯保证会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实现他对弟弟的期望,并且付诸行动了——小阿格里皮娜动用才智,软磨硬泡终于让克劳狄乌斯同意派菲利克斯赴犹太地区担任行政长官。

  这位解放奴隶出身的长官不负小阿格里皮娜的重望,非常出色地管理好了民情复杂的犹太地区。由此可见,小阿格里皮娜并非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

  这样,小阿格里皮娜实现野心的第一步告一段落,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提高亲生儿子杜米提亚的地位。这一次阿格里皮娜和帕拉斯又配合得相当默契。而且小阿格里皮娜另一个过人之处就是,她深谙趁热打铁的道理。

  尼禄出场

  小阿格里皮娜在荣升皇后未满一年,即公元50年,她就成功说服皇帝克劳狄乌斯收自己的儿子杜米提亚为养子。当然,克劳狄乌斯早已有一位叫不列塔尼库斯的儿子,根本没有必要收小阿格里皮娜带来的孩子作为养子。然而小阿格里皮娜用下面这些话说服了克劳狄乌斯:

  自从以那样的方式失去了生母之后,不列塔尼库斯就变得胆小怕事。然而,他现在才不过9岁,离长大成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的他最需要有个人能把他当做亲弟弟一样来保护,而能保护不列塔尼库斯的,年长他4岁的杜米提亚是不二人选。现在把13岁的杜米提亚收为养子,将来让他和不列塔尼库斯的姐姐屋大维娅结婚的话,那么不管是在法律上还是血缘上,他们都是兄弟关系。这对将来要继承克劳狄乌斯的皇位的不列塔尼库斯而言,也等于是获得了一个得力干将。

  不知道是被小阿格里皮娜说服的,还是禁不住她的逼迫,克劳狄乌斯只好签字同意了。反正皇帝克劳狄乌斯公开表示,要收妻子带来的这个比自己亲生儿子大4岁的孩子做养子,以后还要让养子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屋大维娅结婚。

  此后,小阿格里皮娜把儿子杜米提亚·诺巴布更名为尼禄·克劳狄乌斯。“尼禄”在克劳狄乌斯家族出身的萨宾人的语言中意为“勇敢之男”,是克劳狄乌斯家族中男性最常用的名字。

  就在其精心策划之下,小阿格里皮娜的野心正逐渐成为现实。次年,即公元51年,小阿格里皮娜在尼禄满14岁的时候为他举办了成人礼。罗马成人礼,是预示着这个人已经过了与奴隶和平民一样穿着齐膝短衣的年龄,可以享有穿着长及脚踝的托加的权利。获准穿戴托加就表示这个人可以在公众面前露脸了。一般而言成人礼是在孩子17岁的时候举行的,最早也没有小于16岁的。

  除了被认可成年,年仅14岁的尼禄还获得了预备执政官的资格,言外之意,他只要满21岁就能拥有执政官的被选举的权力。与此同时,元老院还封给他“Princeps Uventus”的尊称,意为“皇帝接班人”。对于尼禄获得的封赏,在第一任皇帝奥古斯都时代曾经出现过,那时奥古斯都把这个封号赐给预定为皇位继承人的孙子们。

  此外,小阿格里皮娜也不忘替儿子笼络人心,加强尼禄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她以庆祝尼禄成年的名义,以尼禄之名,将数额不菲的钱分配给军团的士兵,同时还举办了角斗比赛,邀请百姓前来欣赏。与此同时,小阿格里皮娜依照计划让布鲁斯荣升近卫军军团长。小阿格里皮娜的种种手段,使皇帝的亲生儿子不列塔尼库斯日益边缘化。

  公元53年,在小阿格里皮娜的督促之下,尼禄与屋大维娅正式完婚。这时,他们又以尼禄已成年且婚姻大事尘埃落定为借口,时年16岁的尼禄终于跨入了元老院的大门。然而,此时的尼禄尚无正式的元老院席位,所以他们又安排他请求元老院表决,通过以政策立案选调议员的方式立足元老院。

  当然,在小阿格里皮娜与塞内加的通力合作之下,这个主意与演讲的内容已经形成,我们当然也不能轻视尼禄,时年16岁的尼禄也是一位年少有为、能力超群的少年。他的此次演讲共有四个方面:

  第一部分演讲的主题,是关于以特洛伊古战场而闻名的小亚细亚伊利欧斯人提出恳请罗马帝国能免除当地居民的行省税的议题。尼禄持赞成的态度发表了这个演讲,请求元老院们通过减免行省税的决议。他富有激情地讲道,特洛伊沦陷之时,罗马人从伊尼亚德逃亡到意大利的,回顾历史,伊利欧斯人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既然同宗同源,免除伊利欧斯人的行省税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由于伊利欧斯是属于希腊语言圈,而罗马人又是双语民族,议员们不用人翻译也可以听得懂希腊语,所以尼禄就用希腊语向议员们演讲以示亲近。

  第二部分演讲的主题,是关于向最近遭受火灾的博洛尼亚人发放救济金的议题。博洛尼亚是罗马帝国境内的一座城市,所以这部分演讲尼禄就用拉丁文。尼禄说这次火灾波及范围广,光靠地方自治政府根本无力承担,国家有必要伸出援手。尼禄建议向博洛尼亚人援助的救济金额应为1000万塞斯特斯。

  第三部分的主题,是关于是否应再次给予爱琴海的罗得岛自治城市议题。这次尼禄又换用希腊语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说,由于其祖先留下的丰功伟绩,罗马帝国赋予了雅典与斯巴达获得自治城市的地位,他们不仅内政自理同时也有免税权。然而,罗得岛人民也有过与这两个城市媲美的辉煌过去。由于雅典与斯巴达人民享有永久免税权,所以即使不认同罗得岛人民永久免税权,至少也应免除他们的行省税义务。

  第四部分的主题,是关于最近小亚细亚南部发生的地震议题。小亚细亚属于希腊语言圈,所以尼禄用希腊语发表了演讲。尼禄讲道,虽然这个行省富庶,不需要国家的援助,然而为了帮助当地人民完成重建工作,他提议也应该对他们实施5年的免税政策。

  虽然议员们不需要翻译,然而不同的议题用不同的语言来陈述,这难免有太爱出风头嫌疑。尼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让聆听演讲的议员们留下他年轻而又有教养、聪明而又富有领导才能的良好印象。大概议员们对尼禄的表现十分满意,他的4个提案都以赞成票占多数的情况被元老院通过了。尼禄的首次亮相圆满收场。

  从尼禄首次出场我们可以看出,从提比略时代开始的罗马中央政府应对行省遭受灾害的措施,已经全面深入地融入了整个帝国的体系之中。中央政府会根据受灾情况的不同,实施不同的援助方式。中央政府在遇到灾情特别严重的地震时,会先行拨付临时援助款给受灾地区,用这笔资金进行紧急救援与重建当地的基础设施。虽然中央政府并未把救灾款项直接发到灾民手里,然而依受灾程度的不同当地人民也会享受3至5年的免税政策。也就是说在此期间,中央政府除了负责基础设施的重建工作之外,当地人不用缴税,自己家庭的重建还得依靠自己。上述情况只针对行省人民,如若是受灾地主要以拥有罗马公民权的居民为主,或是由移居到当地的罗马人建设的殖民城市的话,除了原本他们不用缴税之外,援助款也会水涨船高。看来,将因地制宜这一理论运用到极致的,非罗马人莫属。

  晚年的克劳狄乌斯

  公元53年,克劳狄乌斯已经年满62岁了,然而他是绝不会无度地放任皇后小阿格里皮娜的野心不断膨胀的。克劳狄乌斯还有着统治罗马帝国的热忱,而首席秘书官纳鲁奇索斯早就看不惯小阿格里皮娜的专横跋扈,也想在克劳狄乌斯身旁帮助他继续摄政。

  罗马帝国发起的不列颠战争已经前前后后持续了10年时间,已经基本上控制了英格兰的局势,而至于威尔士的战况在军队进入山区之后,一度遭受了很大的挫折。罗马帝国每隔几年就按批次地把一些能干但称不上天才的总司令派往前线,这种做法可谓是下下策。此外,根据罗马目前的实际情况,它能调到威尔士前线的兵力也只不过3至4个军团,导致了战争屡次三番不能胜利收兵。先不提克劳狄乌斯的军队后勤工作怎么样,他甚至连治军的经验都从未有过,这样一来,可以说他对军事指挥一窍不通。然而,罗马军队进行的征服不列颠战役并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战争总体而言还是非常顺利的,这是由于有很多的优秀人才,如后世的皇帝韦斯帕芗,就是从军队中成长起来的。

  而罗马帝国西方的另外一条防卫线,莱茵河与多瑙河防御可以用“坚持”这个词来形容。作为罗马帝国的同盟国,色雷斯王国一直以来都替罗马帝国肩负着多瑙河下游地区的防御任务。这个王国发展到提比略时代王室已经后继无人,之后就被罗马帝国纳为行省。在那种情势下形成的提比略边防体系,在已经延续使用了30年之后还发挥着良好的作用。连在黑海一带出没的海盗,对这一防线也是谈虎色变,不敢轻举妄动。显而易见,“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已经渗透到了整个边境地区。

  在南方的防线上,罗马帝国也确保了“罗马统治下的和平”。沙漠另一端的游牧民族会突然进行袭扰,扰乱北非的稳定与安全。不过罗马虽然失去了一直扮演缓冲角色的毛里塔尼亚王国,在南方边境线也只派驻了一个军团的兵力。此外,罗马还积极组织当地行省居民编成辅助军团,让他们保家卫国,抵御外敌。

  东方地区是摆在罗马帝国的安全体系问题中,最为棘手也是最难全面解决的重大课题。当然,这倒不是以敌人的文明发展程度来划分的,因为罗马帝国的西方是落后的蛮夷民族,而东方的对手则是高度文明的帕提亚王国。自共和制时代起,罗马保障东方地区安全的策略,就是在罗马的庇护下支持一批中小型的君主制国家,让他们连成一线形成罗马与帕提亚王国之间的缓冲地带。然而,君主制国家国内局势十分复杂多变,经常因皇位继承而爆发政变,从而使得罗马帝国东方陷入动荡之中。此外,如若这些君主制国家王室之间互相联姻,一个国家发生内乱,其他国家就会出兵干预,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实罗马帝国最大的假想敌帕提亚王国,因国王去世引发政局动荡的变故也时有发生。不过罗马帝国对发生内战的帕提亚王国采取的政策通常是,不乘人之危、作壁上观的态度。然而最令罗马帝国头疼的是,每一位继位的帕提亚新国王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势,都会约定俗成地出兵,袭扰罗马帝国的邻国亚美尼亚王国,而亚美尼亚王国是罗马帝国东方防御网上的重要屏障。公元51年,帕提亚王国又一次进攻亚美尼亚。驻守叙利亚的4个军团也感受到了威胁的逼近,此时,叙利亚总督飞鸽传书向克劳狄乌斯紧急报告,称罗马帝国不可能躲过烧来的战火,应随时准备应战。然而,克劳狄乌斯正忙于收尼禄为养子,称这不过是件芝麻大的事情,不用慌张而弃之脑后于不顾。不过幸运的是,帕提亚举兵进攻亚美尼亚,到了冬季受不住严寒就撤兵了,次年春天也未再动干戈,这起战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收场了。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罗马帝国更加意识到注意帕提亚王国的一举一动的必要性。

  此外,罗马帝国面对的另一个东方难题,就是如何管理犹太人的问题。对一直以自我的特殊性为由拒绝被罗马同化的犹太教徒,克劳狄乌斯也继续采取了罗马自古以来对犹太人的做法,即只要他们不反抗罗马的统治,就不干涉他们的特殊性。此外,克劳狄乌斯还认为对犹太人的统治就应该交给犹太人负责。所以他任命希律·阿格里帕统治整个犹太地区。公元44年,希律·阿格里帕逝世,由于他的儿子阿格里帕二世过于年幼,罗马帝国收回了统治权,直接管辖这一地区。

  公元50年,克劳狄乌斯决定再次把犹太地区的统治权委任给成年的阿格里帕二世。然而,这位年轻的国王虽继承了他父亲的统治热情,却是一个平庸之辈。克劳狄乌斯意识到阿格里帕二世的平庸无能,不相信他能够统治整个犹太地区,于是把犹太地区一分为三,让阿格里帕二世治理其中的一个区域,而派遣另外两位总督治理剩下的撒玛利亚与加利利区域。阿格里帕二世与两位罗马总督开始了短暂的统治。而耶路撒冷及其周边并未划入这三个区域,而是由罗马直辖。然而,这种安排也埋下了隐患,要求神权统治的犹太人,与要求将宗教和政治分开的罗马人混居,就好像在他们之间埋下了炸弹,加之希腊人与犹太人之间矛盾的长期存在,使得这一地区的矛盾更加复杂化了。显而易见,中东“火药库”古已有之。

  克劳狄乌斯一般接见受命赴任外地的官员。而包括总督、执政官与军团长在出发之前,都会先觐见皇帝,表达对皇帝委以重任的感谢,并与之辞行。克劳狄乌斯面对这些官员通常会这样回答道:

  “站在我的角度,你们替我分担统治帝国的重任,让我减轻负担,我才应该感谢各位。”

  经常会有人纳闷,罗马帝国为什么会如此大费周章,或是扶植中小君主专制国家,或是安抚犹太教徒来统治东方地区呢?为何不直接统治这些地区呢?按照罗马当时的兵力与实力,要想这么做的话根本不在话下。然而,我们不得不注意的一点是,若是罗马帝国把这些地区行省化了,光靠驻扎在叙利亚的4个军团要想维持这个地区的行省的安全,几乎是天方夜谭。再说负责整个罗马帝国防卫的25个军团共15万人加上与正规军数量相同的辅助兵,就是罗马目前能养得起的全部兵力。当年决定远征不列颠时,克劳狄乌斯也只敢增加了2个军团。若是罗马帝国继续扩大军事实力的话,就需要“挤”出大批的军费作为基础。而最有效的“挤”法就是增加行省税。然而,任意增加税收必然会引发行省人民的暴动,然后罗马就得出兵平定暴动,这样一来又得增编军队,最终结果就会陷入无尽的恶性循环之中。当然,罗马是绝不允许自己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中的。

  拥有罗马公民权是加入罗马军团的必备条件。罗马帝国第一任皇帝奥古斯都打造了25个军团共15万名士兵的庞大军事力量。当时罗马公民(17岁以上可以服兵役的男性)总数为500万人,到了罗马帝国第四任皇帝克劳狄乌斯时代,罗马可以服兵役的公民增加了100万人,达到600万人。照增幅计算的话,可以把军团扩充到30个,将士兵人数增加到18万人。然而提比略在其在位的23年间,虽然人口不断增加,他始终没有扩充军事力量。克劳狄乌斯在决心远征不列颠之后,也仅仅扩编了2个军团共1.2万名士兵。在成功称霸不列颠后,克劳狄乌斯认为在当地只派驻2个团的兵力已足够,就又把罗马帝国军团的总数缩编为25个军团的规模。

  不论是奥古斯都、提比略,还是克劳狄乌斯以及之后的皇帝们有着和现代专家们一样的看法,“security”(英语)一词的语源即“安全”(securitus,拉丁文),其中的含义不仅仅是依靠军事力量来实现安全保障,而是指以各种手段实现的安全保障。换言之,他们看重的不仅仅是军事力量就能构建社会安全的观念。也正因为如此,罗马帝国并没有改变本土及首都粮食完全依赖进口的策略。

  公元51年,恶劣气候阻断了海上交通,影响到了小麦的进口。首都台伯河畔与奥斯提亚这两处仓库里库存的小麦只能维持15天的供应。

  在库存的小麦只够供应15天的消息传出以后,罗马居民们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仅仅是市场上小麦价格大幅上涨,而且贫民们也十分担心,原本免费分发的小麦会中止发放。由于保障“国家安全”与“粮食安全”是皇帝的两大重责,所以遇到这样的天灾,愤怒与责难的矛头往往都会对准皇帝。针对罗马帝国这种粮食完全依赖进口的政策,历史学家塔西佗就一直不遗余力地口诛笔伐。

  此时,克劳狄乌斯下令把各地的小麦集中到罗马,此外随着天气转好,在发生民众抢粮之前问题就被解决了。然而,这样临时性的危机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需要皇帝采取临时对策应对的问题还是时有发生。不过,出现这样的粮食危机,光是指责小麦依赖进口这一国家政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早在罗马共和制时代,由格拉古兄弟推动《农地法》的主要目的就是着眼于奖励自耕农(个体农民)的积极性,这部法律最后在尤里乌斯·恺撒正式颁布实行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罗马帝国的粮食危机。用时髦的说法,这部法律正如现代政府热衷于扶持中小型企业一样。此外,格拉古兄弟还推行了另一项政策,就是针对罗马贫民阶层的社会福利性法律《小麦法》,通过立法的形式保证免费向贫民发放小麦。

  曾经担任过护民官的格拉古兄弟,以及打下了元首制基础、担任终身独裁官的恺撒,有着社会中下层出身人民的强大民意基础,才推动了对这些政策重视程度的提升。而议员阶层是既得利益的大地主阶层,世世代代享受着元老院的议席,可谓是中下层阶级的对比阶级。美国学者中甚至有人并非开玩笑地说道,前者就是民主党(Democratic Party),而后者则是共和党(Republican Party)。当然,后者是以元老院为主导的支持共和制的人为主,所以理解成为共和党也没有什么不对。然而,美国的两大党派,与其他发达国家的党派一样不能单纯地划分成左派和右派,显而易见,罗马的“两大阵营”也不能简单地在政策上一分为二。这是由于大多数的罗马人比起意识形态来讲,更加看重治理能力。

  坚持元老院体制的人们真正的目的是要保全握在手中的利益,对于他们而言,最大的理论武器在于共和制这一意识形态。这一派理论家的代表人物有西塞罗,此外,还有因崇尚这种理念,而刺杀了恺撒的议员布鲁图。

  虽然,在恺撒打倒了共和派之后,他最终还是被共和派谋杀身亡,但共和派最终还是败在了恺撒指定的皇位继承人奥古斯都的手上。就这样,罗马进入了元首制时代。如果用当今的美国来打比方,就是美国进入了“民主党”连续执政的时代。古罗马的“共和党”只有在元老院中拥有过半数的席位,也即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才能形成反抗皇帝的势力。然而,皇帝这一方也并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左派政权。

  罗马与迦太基发生布匿战争后,西西里岛被罗马纳入帝国版图,之后西西里岛出产的小麦就大量涌入罗马帝国本土,这对本土的农民而言,可谓是第一次冲击。居住着众多希腊人的西西里岛上大型农场发达,而且西西里岛产的小麦比意大利出产的小麦便宜,所以本土产的小麦就失去了竞争力。格拉古兄弟本来打算要强行推行、但由于遭到暗杀而被迫中止的《农地法》的目的,就是想要挽救面临生死考验的本土农民。

  当然,不能把古罗马人冠以头脑不灵活这一看法,他们也不会只给自己留下唯一的选择。既然本地产的小麦没有竞争力,那就改种其他有竞争力的作物。意大利半岛虽没有辽阔平原去大量种植小麦,它的地势却适合广种葡萄与橄榄。虽然不是粮食作物,然而这些农作物在市场上极具销售潜力,也推动了意大利农业的再次复苏。根据恺撒制定的《农地法》形成的以中小规模的自耕农为中心的形式,恢复了意大利本土的农业。然而主要粮食小麦依靠进口的体制,在本土农业复苏后也一直没有任何改进,这又是为何呢?

  倘若一定要用现代的说法来回答上面的问题,其实就是把问题交给市场自行调节。当然,这也是罗马人统治帝国的一种策略。罗马人的出色之处在于不会凡事都依靠自己去处理,如果有其他人办得到就会把事情交给那个人去处理。既然有更适合种植小麦的辽阔土地,那就让那个地方种植小麦,到时再把那个地方的小麦进口过来供自己食用。这就是罗马人的想法。

  罗马帝国的统治者本着这样的想法,加之不能只将精力放在本土,而是必须要放眼整个帝国的元首制时代的到来,自然就导致了粮食自给自足这一目标被搁置到一边的结果。

  罗马帝国境内自耕农奖励的对象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农民。在罗马,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才有选举权,也就是说奖励自耕农的同时也是一种拉拢选民的策略。不过行省的人民不在奖励的范围之内,行省的农业,一般是罗马人雇用当地人经营的大型农场模式,所以就算不给当地人农耕奖励,也不用担心会对选票造成影响。在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现代社会的跨国企业,其实早在元首制时代的罗马就已经出现了,因为行省的大农场的运营就是雇用廉价的奴隶与行省人来维系的。

  发生于提比略晚年的金融危机,用现代的话而言就是“信贷危机”。为何这么说呢?金融业界的人不愿意放贷的对象不是行省的大型农场,而是帝国本土的自耕农。当时提比略采取的对策是,坚决执行恺撒制定的关于信贷的法律,即金融界融资的一部分资金必须要对本土投资。另外提比略还拨款1亿塞斯特斯,实行3年无利息借贷,援助本土的中小型企业,以避免本土农业走向泡沫的现象。

  即使大环境十分不利,然而本土农业还保持着强劲的市场竞争力,原因就在于改种其他农作物,并努力提高农产品的品质。甚至有这样的传闻,印度国王将胡椒等香料出口到罗马帝国,意大利出产的高级葡萄酒却摆满了他们的餐桌。

  作为一个庞大的经济体,罗马帝国粮食依赖进口是出于统治策略上的考虑,是不能随意变动的,皇帝们能做的,只有努力保证本土小麦的供应。譬如提比略经常留心小麦的供应量,卡利古拉则补偿破损的小麦运输船只,而克劳狄乌斯做的是建造大型海港,改造奥斯提亚湾。历史学家塔西佗之所以对小麦进口政策口诛笔伐,其根源在于他只盯着粮食安全,忽视了国际政治的现实。

  不管怎么样,即使连人口超过百万的罗马城都没有出现过因为饥荒而人口锐减的情况,意大利本土也从未发生过要求粮食的游行示威。然而,如若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估计皇帝的宝座也坐不稳了。

  在罗马人眼中,皇帝的责任即国家的责任,除了保障罗马帝国的“国家安全”与“粮食安全”之外,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也是他们义不容辞的义务。提比略不仅保障了“国家安全”,还保障了“粮食安全”,然而人民对他的评价仍然不好,因为提比略为了健全国家财政体系,采取了紧缩财政支出的措施,所以基础设施建设就成了牺牲品。到了克劳狄乌斯时代,克劳狄乌斯不得不去收拾卡利古拉造成的财政崩溃的烂摊子。然而,当时正处于太平盛世,帝国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没有必要用像提比略那样紧缩财政的手段去保障国家与粮食安全。此外,作为历史学家,克劳狄乌斯深谙基础设施工程对于执政者的重要性。

  公元52年,由卡利古拉动工、克劳狄乌斯续建的两条引水渠工程都已完工。罗马的基础设施工程一般都会以发起人的名字命名,以示纪念。然而罗马人都想忘掉卡利古拉,所以这两条水渠就被命名为“克劳狄乌斯水渠”。2000年之后的今日,在罗马近郊的平原上我们还可以见到这条水渠的遗迹。

  除了剩下的最后的输水工程,奥斯提亚的海港建设工程也接近尾声。而此港口一旦建成,这里将会是地中海地区设备一流与船只停泊量第一的大型港口。

  克劳狄乌斯在本土还实施了另一项公共工程。他要抽干意大利中部地区的富基努斯湖的湖水,把它变成耕地,然而,这项工程中途夭折。由于引流渠运河没有完工,使得湖水泛滥成灾,最终出现了人员伤亡。本来是要恭迎皇帝出席的运河竣工庆祝典礼之处,变成了纳鲁奇索斯和小阿格里皮娜在皇帝面前相互指责的地方。小阿格里皮娜指责负责整个工程的纳鲁奇索斯私吞了部分工程款,修建豆腐渣工程。虽然纳鲁奇索斯是解放奴隶出身,然而自恃常年替皇帝代行政务,面对皇后的指责,他当然不会缄默。他回敬了皇后一句:“什么都不懂的女人给我闭嘴。”夹在两个人中间的克劳狄乌斯则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项恺撒规划的大规模工程建设,在经历了1850年之后,才在19世纪正式完工。现今望着眼前的一大片耕地,的确很难想象当时曾是一片波光荡漾的湖泊。如若当时古罗马也有环保人士的话,要完成这项工程恐怕比登天还难。

  罗马帝国版图全盛时期(五贤帝时代)

  不过,纳鲁奇索斯会向皇后回嘴道“什么都不懂的女人给我闭嘴”也不奇怪。在小阿格里皮娜专心于让她的儿子尼禄在元老院的议员面前露脸的时候,身为首席秘书官的纳鲁奇索斯正忙于协助皇帝处理那些平凡琐屑的政务,这些政务虽没有公共工程那样引人注目,然而少了这些工作,帝国就无法支撑下去。当时纳鲁奇索斯协助皇帝做的“平凡琐屑”的工作之一,就是对占拜庭人民提出的减税要求作出回应。

  公元1世纪,君士坦丁堡(英语为Constantinople),也即现在的伊斯坦布尔,虽有罗马帝国的出入黑海要道这一特色,然而,它只不过是罗马帝国境内的一个小城市。当时,虽然当地并未发生地震,也没有发生火灾,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君士坦丁堡人民向克劳狄乌斯请求减免税收。面对日益恶化的经济状况,克劳狄乌斯决定免征当地居民5年的行省税。减免行省的税收,在免税期间要居民自己想办法恢复经济,是罗马中央政府的基本方针。免税措施的施行,原因是地震、火灾、洪水等天灾也好,还是经济不景气等人为因素也好,都不会发生改变。

  克劳狄乌斯逝世

  克劳狄乌斯在公元54年的秋天已经度过了63个春秋,而罗马帝国在他的统治之下也经历了13个年头。虽然克劳狄乌斯从未奢求过帝国的皇位,然而现在,他甚至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摄政的13年间他全心全意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虽然富基努斯湖水的排干造田工程最终以失败告终,然而耗费他多年心血的奥斯提亚港工程完工在即。在克劳狄乌斯看来,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另一方面,小阿格里皮娜的阴谋也已经万事俱备。也就是说,她需要借助克劳狄乌斯皇帝的身份所做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皇帝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者,如果等皇子长大成人,能自理国政时,她自己就会处于不利的境地。恰好就在此时,对克劳狄乌斯最忠心耿耿的纳鲁奇索斯身体抱恙,从罗马到那不勒斯近郊去修养。对小阿格里皮娜而言,此时下手可谓是天赐良机。

  历史学家们大多持这样的观点,小阿格里皮娜给喜欢吃菌类的克劳狄乌斯食用了毒菌。克劳狄乌斯在吃下毒菌后并没有立即发作,到了深夜,毒性大发,就这样命丧黄泉。

  然而,对于克劳狄乌斯之死,并没有立即公之于众。次日,即10月13日正午,皇宫之门大开,近卫军军团长布鲁斯率领1000名近卫军拥戴着尼禄出现了,直到此时克劳狄乌斯的死讯才公之于众。

  在近卫军团的拥戴之下,尼禄径直奔赴罗马近郊的近卫军营地,他受到了近卫军士兵们“万岁”的高呼。似乎是13年前克劳狄乌斯继位时的情形再现,尼禄向近卫军士兵们保证,将会给这些士兵每人发放1.5万塞斯特斯作为奖赏。

  近卫军团拥护尼禄的消息传到元老院之后,议员们立即决定将皇帝所有的权力赋予尼禄,这也与13年前的情形如出一辙。

  然而,尼禄继位较13年前克劳狄乌斯继位时不同之处在于,充斥在元老院的氛围,与得知尼禄继承皇位消息后罗马公民的反应,不论是议员们还是罗马公民都乐见这位17岁的年轻皇帝继位。议员们高兴之处在于,今后他们再也不用忍受解放奴隶出身的秘书官们目中无人的态度,而百姓们则是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一直受制于妻子的克劳狄乌斯。克劳狄乌斯的国丧吊唁词由塞内加亲自执笔,由尼禄诵读。然而,据说当尼禄读到吊唁词中称赞克劳狄乌斯处事慎重、殚精竭虑这一段时,议事厅台下哄笑声一片。

  将已故的克劳狄乌斯神化,就是尼禄向元老院提出的第一份议案。正因为如此,才让克劳狄乌斯和凯斯与奥古斯一样并列为“神君”。然而,在大家看来,其实这都是小阿格里皮娜在背后指使尼禄才有这份提案。而这份提案的真正目的,就是想通过将克劳狄乌斯神化这件事转移大家怀疑小阿格里皮娜弑夫的注意力。虽然克劳狄乌斯死后追封,他的遗嘱却没有被公之于世,也没有人提到遗嘱的事。由于皇位继承人不是尼禄,所以不敢公布遗嘱,历史学家们这样断言。

  既然追封克劳狄乌斯为“神君”,就要建造供奉他的神殿,供奉他的神殿却没能像恺撒与奥古斯都的神殿一样,建在罗马城中央的罗马广场中,而是被盖在了罗马“七丘山”里没有重要建筑物的山丘之巅。后来,由于负责这项工程的尼禄一开始就无心修建神殿,所以神殿在中途被搁置了下来。

  或许在罗马人看来,尼禄这种做法虽然对兢兢业业的克劳狄乌斯有点不公道,然而若要将他和恺撒与奥古斯都摆在同等位置,确实也有点过头了,所以在罗马的历史上被尊称为“神君”的,除了恺撒与奥古斯都之外别无他人。

  虽然皇帝克劳狄乌斯死后被追封为“神君”,但仍旧逃脱不了被人当成笑料的命运。在嘲笑克劳狄乌斯的人中,做得最过分最狠毒的莫过于尼禄的老师,即随后出任尼禄皇帝辅佐大臣的哲学家塞内加。

  塞内加是罗马元首制时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与悲剧作家,他在当上尼禄的辅佐大臣之后,是罗马知识分子中唯一一位参与国家政治的人。为了嘲弄皇帝克劳狄乌斯,他甚至发表了一篇名为Apokolokyntosis的文章。

  在现代,研究者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Apokolokyntosis”一词的意思。然而,从这篇长达15页的文章内容来看,似乎可以理解成“被拒绝的神君”。大体是描写克劳狄乌斯死后,接受众神的审判,说他是一个非常不配“神君”这个称号的皇帝,最后由神君奥古斯都判他有罪。所谓的讽刺性文章,如果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就不能体味到它的好笑之处,所以现在出版的Apokolokyntosis,比原版的“注解”要多很多。不过当时这篇文章就算没有很多注解,听的人也会觉得很好笑吧。塔西佗盛赞塞内加“有卓越的文采,拥有符合所处年代趣向的感性”。这种讽刺性的文章,如若不在事情发生后立即撰写,那么最好永远都不要写了,所以可以推断这篇文章是在10月13日克劳狄乌斯驾崩后就开始写了。从12月17日开始的罗马农神萨图努斯祭祀这一段时间是罗马人的“假日”(vacances),估计尼禄在出席祭祀典礼的时候就朗诵了这篇文章,在座的众人也肯定被内容逗得爆笑吧。然而,我在时隔2000年之后才读到这篇文章,除了感受到才华横溢的读书人身上最常见的现象,即缺乏对人性的关怀之外,别无其他感想。

  然而,克劳狄乌斯自身也并非无可挑剔。一个从小到大就不被人尊敬的人,自然不能理解被人尊敬所带来的涟漪效应及其重要性,所以他才会一心认为只要兢兢业业地做事,就会获得别人理解。

  人性往往是没有那么容易暴露的。在我看来,在大多数人类的内心深处实际是希望被舒服地欺骗。其实,皇帝克劳狄乌斯不就是一个擅长舒服地欺骗他人的超人吗?而恺撒与奥古斯都都是具备这种能力的达人。他们后来成了罗马史上令人无比敬仰的“神君”,在世界史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明星”,难道此类事实不正好证明了人性的这一面吗?

  克劳狄乌斯

  在克劳狄乌斯63岁时,小阿格里皮娜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使得罗马帝国一代皇帝成为牺牲品。然而,克劳狄乌斯与世长辞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他没有尽职到最后。历史学家塔西佗这样记载道,晚年的克劳狄乌斯出现了衰老迹象。我觉得克劳狄乌斯的衰老不是像一般人那样是到了一定年纪的缘故,而是这13年来的摄政生涯心力交瘁的缘由。提比略在位的23年,差不多是克劳狄乌斯的2倍,不过这是因为他隐居到适合保养自己身体的卡普里岛长达10年之久,才保证了他这么久的在位时间。可能有人会反驳,奥古斯都在位40余年,那是因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也即奥古斯都并非淳朴而脚踏实地之人。

  与提比略不同,克劳狄乌斯经常出席元老院的例会,要求议员们积极参与国政商议,他还经常出席法院听审,虽然人们批评他说皇帝应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甚至还引起了陪审团的厌恶,然而他都不理会,继续频繁地出席。其实他内心深处希望法律能够惩恶扬善。克劳狄乌斯在这样尽心尽力地努力了13年之后,难怪他会耗尽心力。克劳狄乌斯被害的确令人感到遗憾,然而死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就算克劳狄乌斯死后,真的会被传唤到罗马的众神面前接受审判,也应该会可怜他吧。此外,我也深信奥古斯都一定不会降罪于克劳狄乌斯。

  对皇帝克劳狄乌斯一直忠心耿耿的解放奴隶纳鲁奇索斯此后的行踪,在史书中找不到任何记载。有研究者认为他用全部的财产换得生存,在帝国本土南方过着平民般的生活。也有人认为他最后死于监狱之中。不管是哪一种,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当塞内加文采洋溢讽刺克劳狄乌斯的文章,被尼禄大声朗诵的时候,纳鲁奇索斯的同僚帕拉斯在下面聆听之际,纳鲁奇索斯一定不在他的身旁。

  当代的研究者中有人持这样的观点,纳鲁奇索斯之所以会前往那不勒斯附近休养,并非是出于身体上的不适,而是由于精神上的压力才导致了他逃避现实。这样看来,大概纳鲁奇索斯与克劳狄乌斯一样,都为帝国心力交瘁了。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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