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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安条克攻防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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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安条克攻防战

  安条克城在21世纪称为安塔基亚,后者是一个土耳其语的名字,位于土耳其东南部临近叙利亚边境的地区,是一座无比孤寂的城市。然而在古代,安条克是与埃及的亚历山大城并称的近东两大都市之一。

  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其属下大将塞琉古所占的叙利亚首都就是安条克。在塞琉古王朝的统治下,安条克逐渐成为繁荣的都市。

  在这段希腊化时代结束以后,新兴起的罗马统治者也常以安条克作为帝国东方最高军事长官的驻地。在这一时期,安条克从一个区域性经济中心发展为罗马帝国东半部军事、外交和经济的中心。

  当罗马帝国基督教化,建设君士坦丁堡作为新首都之后,安条克的重要性有所下降。它虽不再是外交和军事的中心,却以其在中东和地中海整个区域的贸易枢纽地位,以及以丝织业为代表的手工业而著称。由此以降,安条克一直是充满魅力的大都市。在这一时期制作的地图上,包围地中海的整个罗马世界中,安条克与罗马、君士坦丁堡、亚历山大等代表性都市一样,用特殊的记号标注着。

  而且,相对于在耶路撒冷遇到传教困难的早期基督教会,安条克是早期基督教社团活跃发展的城市。早期基督教使徒们,特别是圣彼得本人就曾经在安条克传教。不难想象,在集中了来来往往的各个阶层民众的安条克,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机会。

  而在伊斯兰教势力发展壮大的时期,安条克城却逐渐走下坡路。穆斯林武力扩张的主要路线并不是位于近东西部的地中海东岸,而是东面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因此安条克不再是地中海世界的中心城市,却成为了伊斯兰世界边境上的都市。这座边城不断衰落下去,从罗马帝国时代的30万人口,下降到中世纪十字军东侵时期的5万人左右。

  直线贯穿安条克城中央的两公里长的大道两旁,并立着象征古代安条克繁荣景象的回廊。回廊的大理石圆柱有不少因为地震而倒塌了。安条克所在的叙利亚,是地震的多发区域。

  通往海港的奥龙特斯河,昔日曾使安条克成为中东通往地中海最适宜的港口。然而由于砂石在河中不断沉积,到十字军的时期已经无法通航。在这座边境上的都市,原来忙碌的港口失去了作用。

  即便如此,经过漫长的岁月,安条克的繁华景象还是保持了下来。

  高耸着包围安条克的城墙全长12公里。在罗马帝国时代,城墙更是长达20公里。但经过拜占庭帝国最盛时期皇帝查士丁尼的修葺,安条克的城墙比罗马帝国时期更为坚固。

  在城墙的重要部位起加固作用的塔楼,数量接近400座。一般的平面城墙只能抵御正前方的进攻,而塔楼则对正面和左右两侧的来犯之敌都能起到防御作用。因此,塔楼越多,城墙的防御力就越强。在重要部位设置的塔楼的数量,是体现整座城墙防御能力的重要因素。

  这样一来,安条克的城墙守卫可谓完美了。疲惫的十字军兵士抵达此地之后,大概会绝望地认为自己不可能攻陷这座都市。

  然而十字军的士气却依然很高。他们相信,只要首先攻陷安条克,接下来就能够收复耶路撒冷了。

  各位诸侯普遍如此认为。而这些领主们都拥有变任何不可能为可能的气概与实力。

  攻打坚固的城墙所环绕的大都市,是极为困难的任务。与在自家守卫的对手相比,攻城者要一直在城外实施攻击。即使兵力和军粮都足够,他们也会直接受到酷暑严寒之下的雨雪风霜的打击。此外,攻城一方还要时刻提防后方出现的敌人的援军。

  此外,在恶劣的野外,很容易暴发各种疫病。除了战死的人员,由于食物匮乏,或卫生状态恶化等原因死亡的大量兵士,常常给攻城者造成很大的麻烦。因此攻城一方需要常常在进攻的过程中集结部队,以努力保持士气高涨。

  因此,即使是历史上的著名将领,也大多不喜欢开展攻城作战。他们往往用计将敌人从城墙内诱出,通过城外的会战来取得战果。

  在伊苏斯和高加米拉之战中,亚历山大大帝大胜5倍、10倍于自己的敌军。但他在攻打推罗城的战役中遇到了很大麻烦。而在攻取奥尔良城时陷入苦战的凯撒大帝,则在数日之内击败了7倍于己的敌军,取得了阿莱西亚之战的胜利。至于布匿战争中最后的迦太基攻城之战,则让罗马共和国最强大的军队耗费了3年之久。

  有了上述的历史教训,谁都明白安条克这座历史悠久的东方最大城市之一,决非轻易可以攻陷的。但没有任何人提出绕过这座城市,直接进军耶路撒冷。原因很简单:十字军里没人允许这样的愚蠢想法成为现实。

  那么,问题就在于,有没有方法能诱使安条克城内的军士们出城迎战。

  ✞ 叙利亚的穆斯林领主们

  安条克城内,总督雅基·西延早在秋初就已得知基督徒军队接近的消息。这位突厥长者作为安条克城防的总负责人,决定做顽强的抵抗。尽管如此,他并未打算出城作战。毕竟他并不了解来犯之敌的兵力,因此对自己手下人马是否充足没有把握。

  雅基·西延派其子求助于当时大马士革的统治者杜卡克,以及摩苏尔的埃米尔克尔伯加,希望他们派遣援军。此二人和西延一样,都是塞尔柱突厥人。但西延并未向距离安条克最近的阿勒颇领主里德万求援。这一考虑是他基于当时叙利亚的现实情况而做出的。

  11世纪末的叙利亚和小亚细亚一样,都处于新兴的民族塞尔柱突厥人的统治之下。他们的军事力量非常强大。因此,安条克、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的统治者都是突厥人。

  至于这三位统治者的关系,阿勒颇的城主里德万和大马士革的城主杜卡克是亲兄弟,而安条克总督西延则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里德万。

  在穆斯林史家看来,三人之间这样看似圆满的关系,本不应让十字军成功侵入叙利亚的。但事实是这些西欧人进入叙利亚以后,就直接在安条克城前安营扎寨了。

  之所以十字军能够大摇大摆地进入叙利亚,是因为这三位穆斯林领主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

  阿勒颇的领主里德万为了当上城主,计划杀掉自己的两个弟弟。他杀掉了其中一人,但被幼弟杜卡克逃掉了,后者跑到大马士革,并最终在那里做了城主。虽然兄弟二人都非常年轻,相互之间势不两立的关系却因此一直持续下去。

  考虑到和距离最近的阿勒颇保持良好关系,以使安条克城的安全得到保障,西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里德万。但这位阿勒颇的领主完全无视自己妻子家族的实力,反而多次向西延的领地发起攻击。因此,当十字军逼近时,西延没有向自己的女婿里德万求援,而选择了附近的另一座城市大马士革。

  叙利亚周边地区

  至于西延向克尔伯加乞求援军,则是考虑到位于底格里斯河上游的摩苏尔的强大实力,以及其与安条克的遥远距离使摩苏尔无法染指叙利亚。如今阿勒颇与大马士革都位于叙利亚境内,而摩苏尔则是伊拉克境内的城市。

  中世纪时的摩苏尔已经和今天一样,是著名的高级棉织品产地,它还出产一种可以点燃的黑色粘稠液体,这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石油。

  大马士革的杜卡克当即答应了总督西延的请求,而摩苏尔埃米尔却迟迟没有回应。

  11世纪末、12世纪初叙利亚的伊斯兰势力,就处于这样的群雄割据的状态。

  当时西欧基督教世界的情况也与之类似。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在西欧的王侯之间形成了“上帝的和平”状态,而同时期的中近东一带,却没有人倡导“真主的和平”,因此穆斯林相互之间时有战事发生。安条克的总督西延也只有向这些不愿和解的领主求助了。

  当西延之子出城求援之际,总督囚禁了安条克的希腊人主教。这是因为他担心城内得知十字军接近的希腊正教徒拥立主教,反抗自己。

  安条克城内居住着很多基督教徒。据现代的研究,居民当中一半以上是基督教徒。总督一定充分考虑到,城内有人会暗通逐渐接近的胸前画着红色十字的西欧军队。只把主教投入监狱,恐怕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总督西延为了增强城市的防御力量,命令在城外修筑又深又宽的壕沟。他动员了城内的穆斯林和基督徒隔日交替工作。由于基督徒习惯了在这里当二等公民的地位,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动员有什么特别。穆斯林修筑壕沟之后的某一天,轮到基督徒男子劳动。

  意料不到的是,在黄昏时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城门突然对这些基督徒关闭了。城上传来总督的命令,要他们离开城市到别的地方去。基督徒的妻子儿女还留在城中,因此他们向总督大声抗议。对此,总督表示会保证这些基督徒妻子儿女和所有财产的安全。

  就这样,安条克居民中的基督徒男子被流放了。总督西延认为,这样做不仅消除了城内居民暗通十字军的危险,还减少了粮食消耗。对处于包围中的城市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粮食供给的保证。

  不可思议的是,被流放的基督徒男子,没有一个人加入逐渐逼近的十字军。在他们看来,与其求助于来自遥远西欧的未知的基督徒,不如到附近穆斯林控制的城市里讨生活。

  但总督西延所害怕的危险,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在安条克附近的一座卫星城镇,得知十字军接近的基督徒就起来反抗了。他们不仅袭击了突厥人的警备部队,还向十字军提出引导进城的请求。弗兰德斯伯爵随即率领自己的500骑兵离开大队,直扑这座市镇。他们将当地的突厥兵士全部杀死,并告知附近其他的村庄和城镇,十字军将保证自己行军路线西侧的安全。而安条克城外的大河,恰恰就在十字军行军路线的西侧。

  ✞ 十字军抵达安条克并布阵

  公元1097年10月20日,十字军的先头部队在距安条克不远的山丘上出现了。紧跟在后面的是三位十字军的领导人,普利亚公爵波埃蒙多、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和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在他们的马匹后面跟随的是其他诸侯。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安条克城。

  在翻越陶鲁斯山脉之后,十字军一直沿着奥龙特斯河行军。他们必须渡过这条向西流向地中海的河流,才能到达安条克。通往安条克的第一个关口,一座坚固的铁桥,横跨在奥龙特斯河上。修建这座桥的目的不止是为了居民的通行。在两岸桥头都立着防御用的塔楼,有士兵在其内把守。十字军派出主教阿德马尔率领一队兵士,前来夺取这座铁桥。

  阿德马尔自然是主动接受命令的。在多利留姆之战中,他所率领的部队切断了突厥军队的退路,对最终的胜利起到了决定作用。从此以后,这位神职人员在军事指挥方面表现积极。他的骑兵与步兵合成一队,很快就占领了守卫铁桥的两座塔楼。从此直到安条克城下,再没有阻挡十字军的障碍了。

  总数约5万的十字军,经过长途行军以后的实际战力略少于5万。但这支军队仍然具备很强的实力。

  10月20日晚上,大军在广袤原野上的夜幕下通过铁桥。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向安条克城内望去。看到城市之后,他们先是叹息,然后普遍感到绝望。在这深秋季节,月光皎洁,路上也没有沙尘的困扰,是中近东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21日,普利亚公爵波埃蒙多自己带一队骑兵前往视察敌情。视察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探明是否有敌兵埋伏。他在这一天之内详细查看了安条克周围弓箭射程之外的部分,没有发现任何伏兵。而安条克的每座城门都紧紧关闭。

  安条克是在奥龙特斯河流过的山间平地上建成的都市,城市的中心位于城的西北角,整座城市离山不远,又有河水流过。安条克的城墙坚固异常,而在依山的最高处,建有坚固的城堡。这座城堡类似于日本城中的天守阁,即便是城市被敌人占领,守军也可以退入城堡内进行防御。安条克城内只有一座城堡,其城防主要依赖城墙上的400座塔楼。

  城门对于攻守双方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区域。波埃蒙多仔细观察了5个主要城门的情况。下面是当时基督徒关于这些城门的描述,按照逆时针的顺序进行:

  城堡北面的城门叫作“铁门”。这座城门向东开,出城不远就到达了奥龙特斯河。由于它开在山上,不利于大军的通行。

  戈德弗鲁瓦及左右两边的波埃蒙多和圣吉尔,二人头戴王冠的形象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因此是后世的作品

  从铁门往北去,下一座城门是“圣保罗门”。这座城门正对着铁桥,因此是5个城门中最重要的两个之一。这个城门连接着安条克通往中东的道路。

  连接主要道路的城门除了圣保罗门之外,还有其附近的一个“犬门”。

  向西方开着的城门是“公爵门”,其意思是“司令之门”。这个城门和圣保罗门一样,连接着主要道路。它所通往的方向是地中海。这个公爵门和城西南的“圣乔治门”一起,保障了安条克与地中海联系的畅通。

  安条克城市图与各位十字军将领的阵形,根据史蒂文·朗西曼《十字军史》,第1卷(Steven Runciman, A History of the Crusades, Vol.1)

  视察结束后回到营地的波埃蒙多,把以上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其他诸侯。由于城墙非常长,无法进行包围作战,诸侯决定在主要城门前列阵,并布置了各自阵列的地点。

  由于第一次十字军没有明确的总司令,其指挥系统是多元的。在作战会议上或情报与传达方面,各人对其他人的布阵情况,以及从何处发起进攻,都没有统一的认识。这就使得诸侯都在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布阵。而我们能够从各人的布阵地点,来推测出此人的战略战术运用能力。这一现象在安条克之战表现得还不是特别突出,而在其后的耶路撒冷攻城战中更为明显。而在安条克之战中,各位十字军领导人是这样选择自己的阵地的:

  在穆斯林援军可能到达的北面,也就是圣保罗门的方向,部署的是波埃蒙多率领的南意大利诺曼军队。

  在其右侧的犬门前,则是图卢兹伯爵圣吉尔率领的法国南部军队。

  城西的公爵门前部署的,是戈德弗鲁瓦率领的德意志西北部兵士。

  在距离城堡最近的铁门前面,由于城门开在山上,不适宜攻城方布阵。

  波埃蒙多的外甥丹克雷迪的部队,按要求应部署在距地中海最近的圣乔治门前。但丹克雷迪正在与从热那亚赶来的舰队一起攻击基利基亚南部的两座港口,还没有按时到达安条克城下。

  其他的各位诸侯,包括一直积极作战的弗兰德斯伯爵、法国王弟于格、诺曼底公爵与其内弟布洛瓦伯爵,以及主教阿德马尔,指挥着各自的部队,在必要时对围城的主要阵列给予支援。

  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在公爵门前布阵的同时,还在西侧流过的奥龙特斯河上架设浮桥。其目的在于与丹克雷迪控制下的港口取得联系,确保其能从地中海赶到安条克城。

  丹克雷迪在基利基亚控制的两座港口,一座叫作小亚历山大港,另一座则叫作圣西蒙港。由于圣西蒙港位于奥龙特斯河口,这座港口从希腊化时代以来一直是安条克城繁荣的保证。

  小亚历山大港现称为伊斯坎达尔港。在这座港口北面,就是亚历山大大帝战胜波斯帝国大流士三世的著名战场伊苏斯。亚历山大大帝战胜之后,建造了这座海港,为了与埃及著名的亚历山大港相区别,就起名为“伊苏斯的亚历山大”。而这座港口现在的名称伊斯坎达尔,就是亚历山大的土耳其语译音,这就像伊斯坦布尔是君士坦丁堡的土耳其语名称一样。

  由于没有受到城内的威胁,十字军得以在到达安条克城外的一周时间内,做出总攻前的阵营设置。

  波埃蒙多不仅在圣保罗门前布置了军阵,还往铁桥的方向派驻了部队。这一方向是穆斯林援军最可能到达的位置。

  戈德弗鲁瓦也在河上浮桥的方向派驻了部队,以应对可能从这个方向到来的援军。在十字军的三位主要领导人中,只有圣吉尔在布阵之后什么也没做。

  此时已经接近10月底,圣吉尔的营地内突然忙碌起来。原来是他决定向安条克发起进攻,命令全体将士武装起来。

  得知此事以后,波埃蒙多连忙只身骑马赶来,劝说图卢兹伯爵收回成命。不愿停止进攻的55岁的圣吉尔,一直将面前这位47岁的诺曼人公爵视为对手,而波埃蒙多也不信任图卢兹伯爵。37岁的戈德弗鲁瓦虽然不愿介入两人的争执,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站到了波埃蒙多一边。安条克的攻城战在此时陷入了僵局。

  而在丹克雷迪一边,为取得海港而进行的作战于1097年11月中旬大获成功。此次战斗中有13艘来自热那亚的军舰参战,标志着意大利临海城邦国家正式介入十字军东征。

  对于比萨、热那亚、威尼斯这些以贸易立国的临海城邦国家来说,他们对十字军的帮助不仅仅是提供补给所需的物品。由于长期面对穆斯林海盗的威胁,这些国家的商船早已武装成军舰,船上的水手都持有武器。因此当热那亚的13艘船只进入小亚细亚的港口后,登陆的水兵至少有千人之众。

  到10月底,总督雅基·西延的儿子返回了安条克城。他得知大马士革城主杜卡克将赶来驰援的消息以后,也开始采取积极出击的战斗策略。

  在安条克东边不远处,有一座名叫哈伦克的城市,其中驻扎着突厥军队。总督西延密令这支部队从背后袭击在铁桥附近的波埃蒙多的军营。

  波埃蒙多不仅击退了前来偷袭的突厥军队,还一路追到哈伦克城内,将这些突厥兵士全部杀死。于是,安条克的周边,又少了一座卫星城市的保护。

  ✞ 食物的匮乏

  从1097年11月的下半月开始,十字军的食物匮乏表现得相当明显了。虽然有进出圣西蒙港的13艘热那亚船只提供武器和军粮补给,对十字军的食物需求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在安条克之前列阵的十字军,主要是按照以下的次序组成的:

  诸侯;

  重装骑兵;

  重装步兵;

  轻装步兵;

  隐士皮埃尔率领的毫无战斗力的朝圣者。

  这些人所食用的粮食的质量和数量,反映了中世纪的阶级差别。在十字军东征的过程中,连各位诸侯都要忍受粗茶淡饭的生活,较低的阶层能有东西吃就不错了。

  那些无法忍饥挨饿的人,自然会掠夺周围村庄里的民众。其中不少人能抢到些食物,但他们也常常遭到所掠夺的村民追赶,不得不狼狈地逃回大营。主教阿德马尔将这些逃回的人安排到圣保罗门附近,让他们常驻于此,建设一座名为马尔雷加尔的塔楼。十字军也因为给养不足,无法庆祝基督教的传统节日圣诞节。

  这一现状使波埃蒙多认识到,必须设法从外地获得军粮。他从安条克城外的军营内抽调了两万军队,并特别请弗兰德斯伯爵与自己同行。他看中的是这位伯爵从东征出发以来积极作战的能力。波埃蒙多离开圣保罗门之后,这一区域的阵营交由原来负责犬门前作战的圣吉尔管理。

  波埃蒙多之所以要率两万大军,第一个原因在于其选择的征粮地点在安条克以南150公里的哈马一带,地域广阔而路途遥远。从哈马再往南150公里的距离就是大马士革。波埃蒙多此行是深入穆斯林地区抢夺粮食,因此很可能遭遇敌军的阻击。

  而第二个方面的原因则是这样强大的兵力会给沿途的城镇和村庄带来巨大的压力。这样一来,他不必真的动用武力,就能够获得必要的物资。事实上这就是以压迫的手段征调军粮。

  然而在波埃蒙多和弗兰德斯伯爵出发以后的第二天,负责守卫他们防区的圣吉尔就将自己的军营从犬门移动到戈德弗鲁瓦所搭建的浮桥附近了。他移动防区的理由是天降大雨,导致原有阵地被水淹没。

  波埃蒙多的行动和圣吉尔移动阵地的做法,都被安条克城内的侦察兵看得一清二楚。

  当天夜晚,安条克总督西延就集中全部兵力,从没有十字军防备的犬门前杀出,袭击了圣吉尔的营地。费尽力气移动大营之后刚刚熟睡的法国南部的兵士们,不得不立即起来迎击,并陷入了苦战。由于戈德弗鲁瓦派兵前来支援,最终击退了突厥人,但还是有许多十字军被杀。圣吉尔军队的战斗力因此下降不少。

  而另一方面,南下的波埃蒙多一路顺利地征集粮食。但当他行进到哈马附近的沙伊扎尔时,遇到了大马士革方面的穆斯林军队。

  大马士革城主杜卡克同意安条克总督的派兵请求后,得到了前线部队的报告,声称在沙伊扎尔出现了攻击安条克的一部分法兰克人军队。

  虽然杜卡克还没有把自己承诺的派遣援军一事提上日程,当他发现十字军接近以后就立即动员起来。他集合属下,亲自率兵北上迎击。而这支大马士革军队在从沙伊扎尔向哈马行军的途中遭遇了弗兰德斯伯爵率领的骑兵。看到全体身披甲胄的十字军骑士,首次与法兰克人交战的大马士革领主命令全军投入战斗。因为和他的大军相比,这些敌人的数量实在少得多。

  正当突厥军队围攻弗兰德斯伯爵的骑兵时,波埃蒙多的部队从他们的背后出现了。战况由此迅速发生了变化。突厥士兵纷纷溃逃,而杜卡克自己也不得不全速逃到哈马。

  此后波埃蒙多和弗兰德斯伯爵进入了附近的城市沙伊扎尔,这里离预定到达的哈马不远。由于已经战胜了大马士革的军队,进城之后这些十字军没有受到任何袭扰。

  未曾想到当天夜晚发生了地震。由于这场地震相当强烈,人们可以感受到黑暗中大地不停的摇晃,在轰隆的巨响中,房屋纷纷崩塌。当地的叙利亚人早已习惯了地震,但西欧人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们怀着恐惧认为,地震是上帝的惩罚。

  次日早晨,波埃蒙多决定停止征粮行动,回师安条克。令十字军恐惧的不是穆斯林军队,而是刚刚发生的地震。即使是波埃蒙多这样的人物,也深感不安。在未能达到征粮目标的情况下,这支部队沿着来时的路线,于1097年的最后一天回到了安条克。

  到1098年1月底,安条克城外的十字军陷入了粮食极端不足的窘境。尽管诸侯放任自己的属下在周围掠夺食物,这些兵士的所得仍然远远不能满足大军果腹的需要。

  如果这时拜占庭皇帝能够派遣船只送来军粮,十字军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得到很大的改善。十字军是从小亚细亚一路远征而来的,而无论是从小亚细亚南岸的诸多港口,还是从属于拜占庭帝国的塞浦路斯岛派出船只,对于皇帝来说都是很简单的。在小亚细亚担任十字军向导的塔蒂基奥斯也曾经寄望于塞浦路斯的船只前来支援。

  但阿莱西奥斯一世对十字军在小亚细亚东南部基利基亚的活动感到十分不快。这位皇帝虽然精于算计,却并不是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于是白白放过了这个向十字军施以恩惠的绝好机会。

  在1098年初,十字军已经无力继续包围封锁安条克城。在城南的圣乔治门,有从城内出来的希腊人,与城外的十字军接触。但这些希腊正教徒与西欧来的天主教徒接触的目的,只是为了高价贩卖自己的粮食。粮食的价格日日攀升,逐渐到了连诸侯也买不起的程度。十字军兵士对希腊正教徒的厌恶也因此与日剧增。

  主教阿德马尔看到十字军因饥饿而逐渐失去人性,想出了一条计策。他以上帝的愤怒为由,命令全体将士为赎罪而封斋三日。这就给由于食物不足所导致的饥饿,加上了一个自发赎罪的好理由。众人都表示同意,于是全体严格执行了禁食三日的计划。

  但三天过去以后,上帝不再禁止十字军进食,他们的饥饿状态并未好转。这场赎罪的斋戒就转变成了仅仅因为食物不足而导致的饥饿。

  从此开始,十字军中渐渐有人脱离了部队。这些逃走的人沿着奥龙特斯河下溯,抵达圣西蒙港,并在此处等待前往欧洲的船只。任何人都可以向这个方向逃。

  可是丹克雷迪的一支部队正守在此处。这些试图逃走的人被一个不剩地逮住,送回了安条克城外的军营。

  在逃走的人当中,居然有隐士皮埃尔在内。当初他曾狂热地煽动平民结成十字军,而最终这些人大都死在东征路上。丹克雷迪押送着这位僧侣到达波埃蒙多的营帐,公爵向这位十字军中最狂热的说教者投以轻蔑的目光。

  但对于现状感到绝望的不只是隐士皮埃尔。在被十字军围困的水泄不通的城内,总督西延一样无法抵御断粮的威胁。保证派遣援军的大马士革城主杜卡克迟迟没有出现。由于被征粮的波埃蒙多和弗兰德斯伯爵击败,杜卡克的军队士气低落。但西延对此一无所知。

  绝望的西延最终向阿勒颇城主里德万求援。他开出条件,如果里德万前来,就把安条克城献给这位年轻的突厥领主。

  这样的条件对于塞尔柱突厥的强人来说,很有吸引力。虽说里德万和西延都是突厥人,但他们为了领土扩张,一直在相互争斗。而听说只要派遣援军就可以取得安条克城的统治权,还未与法兰克人交手的里德万能不对此摩拳擦掌吗?

  里德万立即动员了自己的部队,还命令哈马的埃米尔一起出兵支援安条克。虽然我们不知道这支部队的规模,但阿勒颇也是古代和中世纪近东的主要城市之一,而且里德万毕竟拥有相当大的领地,因此其部众从质到量来说都应该是颇具规模的。而当这支阿勒颇的军队于2月初出发时,十字军的断粮状况有了些许的改善。

  此时十字军在波埃蒙多的领导下,迎击前来援救安条克的穆斯林部队。

  他首先率领一队骑兵,从阿勒颇军队的左侧迂回。这支骑兵在交锋中从后方驱赶敌人,将其逼迫到奥龙特斯河与安条克湖之间的平原上。在这一位置守候的,是戈德弗鲁瓦的重装步兵。

  战况按着波埃蒙多的设计进行下去。在受到重装步兵和骑兵前后夹击,左右两边分别是湖泊和山丘的情形下,来自阿勒颇的穆斯林军队被完全击溃。里德万和响应其号召而参战的叙利亚小领主们,都互不相顾地纷纷逃散。里德万一路奔逃,最终狼狈地回到阿勒颇。

  与此同时,获悉阿勒颇军前来以后出城迎击的总督西延的军队,也被圣吉尔统率的十字军击败,逃回城去。里德万和西延的部队未能合兵一处,造成了决定性的失败。

  十字军已经取得了对附近支援安条克的大马士革和阿勒颇两支军队的胜利,因此总督西延愈发苦恼了。

  直到当年的2月中旬,十字军的补给一直没有跟上。虽然粮食不足的状况没有改善,他们的士气却有所好转。战胜穆斯林的援军,使得他们精神抖擞。无论是骑士、普通士兵还是前来朝圣的普通人,都怀有一种冬去春来的希望。而事实上,不仅季节转换了,战况的春天也即将到来。

  3月4日,丹克雷迪给波埃蒙多送来了一条消息,后者将其转告了全体诸侯。

  有一艘从英格兰来的船,过多佛尔海峡一直航行到安条克附近的圣西蒙港,船长是一位骑士。这艘船不仅带来了志愿参加十字军的英格兰骑士和大量军粮,还运来许多木材。

  在拜占庭帝国境内,无论是小亚细亚南岸还是塞浦路斯,都有出产木材的山区。而利用船只将当地出产的木材运送过来,并就地组装,就可以制作攻城所需的塔楼。这对于十字军在安条克的攻城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波埃蒙多就向各位诸侯公布了丹克雷迪送来的消息。

  此后的4个月内,在安条克城前布阵的十字军逐渐拥有了建筑攻城塔楼所不可缺少的大量建筑材料。

  然而在此之前,十字军并未大量伐木以获取木材。其实叙利亚并不只有沙漠,在安条克周围就生长着许多树木。他们一直守在自己的军营里,因此完全没有开展伐木取材的工作。

  一直拥有安条克攻城战主导权的波埃蒙多,此时想到了一条妙计。

  波埃蒙多的想法是否得到了其他诸侯的赞同,我们尚不得而知。但到达安条克以后试图贸然出击的圣吉尔,在波埃蒙多干预下没有单独开展攻势。各位诸侯大概是出于慎重考虑避免战力消耗,达成了一致。十字军的兵士们也没有进攻城市,而是在周边征粮。

  安条克城市图与监视塔(根据史蒂文·朗西曼《十字军史》,第1卷)

  丹克雷迪传来消息以后,十字军就开始对不断运送来的木材开始进行组装。很快,他们建起了两座塔楼。

  其中一座塔楼的名字叫拉马荷马里,位置就在城墙下奥龙特斯河的对岸。在这里,河面上有一座桥,桥的左右分开两条道路。向北的道路通往小亚历山大港,向西南的道路则通向圣西蒙港。因而此处塔楼的建立,对十字军与地中海之间联络路线的畅通起了至关重要的保障作用。这座塔楼的守卫由圣吉尔负责。

  另一座塔楼则得名于其实际建造者丹克雷迪。没有任何记载说明为何要在该处建立塔楼。我推测很可能是由于要加强圣乔治门附近的进攻力量。

  在此处建立塔楼,也与波埃蒙多准备秘密实施的计策有关。因此,他特意将这一塔楼的建设交由自己信赖的外甥丹克雷迪来完成。

  此外,建设这两座塔楼,不仅对于进攻安条克城十分必要,攻陷以后守卫城市时,它们也能发挥作用。可以说,波埃蒙多出于自身的考虑,妥善利用了英格兰船只带来的木材。

  至于其他的诸侯是如何看待波埃蒙多的做法,首先戈德弗鲁瓦对此保持沉默。这位洛林公爵是不大在乎别人野心的。而图卢兹伯爵圣吉尔肯定关注此事,但他并不是一位老谋深算的领主。

  圣吉尔负责的拉马荷马里塔楼于3月19日完工。由于英格兰船只频繁往来运送木材,这座塔楼得以在两周内建成。丹克雷迪塔楼也在4月初完工,这就使十字军得以严密监视出入圣乔治门的人员。由此,安条克的包围圈收紧了,而西欧人也能更加密切地接触城内的希腊人。

  安条克的攻城战已经开始6个月了,但这期间城外的十字军与城内的守军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更多的时候双方只是相互对视。这一持久战带来的影响,从叙利亚波及到了遥远的地方。

  公元1098年4月下旬的一天,从埃及派来的使节在圣西蒙港下船。这位使节要求觐见攻击安条克的十字军领导人。

  听说前来拜见的使节是埃及哈里发的维齐尔阿尔·阿布达尔,十字军阵营内爆发了一阵骚动。

  ✞ 埃及来的使节

  伊斯兰教国家的“维齐尔”这一官职,是与宗教领袖“哈里发”相对应的实际统治的执行者,就如同今天立宪君主国中的首相一般。他的到来所引发的十字军中的大骚动,并非为一触即发的军事斗争做准备,却仿佛是迎接贵客之前的大扫除。

  完成军营内大扫除的军士们接到的命令,是将自己手中的兵器和军装调整到最佳状态。于是他们将自己的甲胄、佩剑和标枪都磨得锃亮,等候使节的到来。

  各位诸侯也急忙命令随从取出自己的衣柜中的礼服,并为自己穿上。他们上次穿着这些华丽的衣服,还是在君士坦丁堡谒见拜占庭皇帝时。

  参加仪式时所用的甲胄和武器,都与战斗时所用的不同。作为礼仪服装的胸甲上面都饰有家族纹章,其制作之精良可称为艺术品了。由于它们并不频繁使用,其保存状态一般非常完好,得以在现代的博物馆和艺术馆中展示。而如今连复原图都很少留下的战斗用甲胄,则为了作战的方便,少有无用的装饰。听说哈里发的特使到来,诸侯赶紧脱下作战用的甲胄,换上礼服。

  从头到脚都披挂用一个个小铁环制作而成的盔甲,在日本称为“锁子甲”,而西欧人则统称其为编织物。

  在这编织物之上,骑士们罩着光亮的钢制胸甲,而普通士兵穿着的是皮质的胸甲。

  而十字军全体都在胸甲上面覆盖着印有白底红十字的上衣。

  安条克城下布阵的十字军,就这样从上到下,阵容齐整地迎接埃及的特使。

  无论是对军营的大扫除,还是整理自己的着装,都不完全是为了迎接贵客这一目的。十字军是想让埃及人看到,尽管攻城战已经进行了6个月,以自身部众良好的精神状态,迟早能够攻陷安条克。这样的做法,不单是十字军,只要是了解战争的任何人都会实施的。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身穿极具东方奢华感的长装,头缠头巾的高大维齐尔及其随从,在骑士和士兵的列队中通过,会见了身着礼服前来迎接的各位诸侯。

  会谈一开始,诸侯还未开口就大吃一惊。埃及宰相阿尔·阿布达尔开门见山地提出,穆斯林的埃及要与基督徒的十字军结成同盟。

  十字军东征时期的中东和近东,也就是作为穆斯林世界主要部分的东方(Orient)地区,是处于如下的状态的:

  首先,作为宗教领袖的哈里发,在这一时期有两位。一位驻在埃及开罗,另一位则驻在伊拉克的巴格达。

  开罗的哈里发国家是由法蒂玛王朝主宰,属于什叶派穆斯林。

  而巴格达的哈里发国家则是由阿拔斯王朝主宰,属于逊尼派穆斯林。

  与选举出的罗马教皇不同,哈里发是世袭更替的,但二者在宗教领袖这一地位上基本一样。

  而在世俗意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在穆斯林世界就是苏丹了。这与基督教世界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以及各国的国王类似。

  由于此时的哈里发只是宗教领袖,而不是军事指挥职务,如果其权威没有军事力量做保障,其统治就自然无法存续。

  巴格达的哈里发在军事方面主要依赖的是塞尔柱突厥人。

  而开罗的哈里发则主要依赖以阿拉伯人为中心的穆斯林部族军事力量。

  由于中近东的这种分裂状态,叙利亚处在突厥人的控制之下,而巴勒斯坦则为阿拉伯人所统治。

  伊斯兰世界常常发生的争议,是谁才是继承先知穆罕默德的正统。当时埃及的哈里发是视巴格达哈里发为敌的。而十字军至此的远征,攻击的对象限于塞尔柱突厥人控制下的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特别是此时正在围攻叙利亚的首都安条克。

  这就是典型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逻辑。在埃及的阿拉伯人看来,与跟突厥人斗争的法兰克人结盟,在真主面前是不必感到羞耻的。

  于是,埃及宰相在诸侯的面前这样说道:

  “如果各位想得到叙利亚,那么请便,但请勿染指巴勒斯坦。

  “然而,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伯利恒、拿撒勒等地是基督徒的圣地。对于基督徒前往巴勒斯坦朝圣的自由与安全,由驻扎在巴勒斯坦的埃及军队负责保证。”

  虽然留下了十字军的应答,但我们并不知道当时十字军当中是谁负责回应了维齐尔的建议。但我想当时站出来的应该是主教阿德马尔。原因在于阿德马尔是罗马教皇在十字军中的代表,也确实代表了罗马教会的主流,并且拥有代表诸侯的资格。这位勒布伊的主教对埃及宰相的回应,在史书中这样记载:

  我等怀着对所信奉之宗教,恢复在其初生之地荣光之确信而来。为实现此愿望,我等毋需现有之国家与军队。只需信徒与信仰,便可使之实现。

  因此,我等在此亚细亚之地所为,并非为受贵教之慈悲,亦非为遵从贵教之律法。

  反之,我等基督教徒,无法释怀于哈里发哈基姆所为之暴行(这是90年前的事了)。彼时耶路撒冷圣墓教堂遭受破坏,教堂中之巡礼者亦惨遭杀戮。经此事以来,我等深受教训。基督教徒不仅理当守护圣地,亦理应拥有对圣地之领有权。

  请阁下转告贵国决定战争与和平之立场者(哈里发):我等于安条克城前布阵之基督教徒,既不畏惧巴格达哈里发,亦不畏惧埃及哈里发。亦请转告,我等无法与不遵耶稣基督律法与正义之势力结为同盟。

  此言既出,双方交涉即宣告决裂,埃及宰相只好负气离席而去。实际上当时的会谈气氛,还是相当友好的。与其说是双方完全决裂,不如说是由于无法达成协议而告结束。

  可能与我们料想的相反,中世纪的骑士对于远方而来的客人,都颇具气质地以礼相待。说出一番严辞拒绝话语的阿德马尔就出身于骑士家庭,而他的弟弟也参加了十字军。其他的诸侯不论人品善恶,都很注重礼节。

  无论在欢迎宴会上,还是送行的时刻,埃及宰相都收到了许多来自西欧的赠品。会谈自始至终都在外交礼仪下进行。

  至于十字军赠送的物品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参考当时与穆斯林贸易的意大利沿海城邦船只中常载的物品。当时从西欧出口到近东的主要是手工业制品。关于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是颇为有趣的。

  与比萨、热那亚、威尼斯等意大利的沿海城邦相比,最早和穆斯林进行贸易的阿玛尔菲地区有一种特殊的产品出口到近东。这就是经改良以后可以随身携带的指南针。最早的指南针,也就是罗盘,是中国人发明的,而被阿拉伯商人用来航海。最终,意大利人将其做成方便携带的小型指南针。这种指南针也被阿拉伯人卖到伊斯兰世界各地。无论是在海上行船,还是在沙漠中进行贸易,指南针的应用助长了中世纪的企业家精神。

  虽然我们不知道十字军赠送埃及宰相的物品是什么,在这一时刻双方还是保持了相互友好的关系。埃及的法蒂玛王朝拥有海军,而叙利亚和巴勒斯坦都位于地中海东岸。如果十字军平白无故地做出刺激海上对手的行为,那就只能说是体现自身的愚蠢了。虽然他们决不能向宰相阿尔·阿布达尔承诺不进攻巴勒斯坦,但也要尽量照顾这位重臣的心情。

  但到了5月,诸侯面临的状况起了很大的变化。

  ✞ 塞尔柱突厥人来了

  早在十字军抵达安条克之前就收到总督西延援助请求的摩苏尔埃米尔克尔伯加,在6个月之后终于决定派遣援军。在得到巴格达哈里发允许后,克尔伯加的援军不仅包括从摩苏尔出发的美索不达米亚军队,还有从阿勒颇、大马士革等塞尔柱突厥人统治全境出发的兵士。在巴格达哈里发的要求下,逊尼派穆斯林全体动员,来自波斯的兵士也渡过底格里斯河加入摩苏尔的军队,前来救援正为基督徒所围攻的安条克城。

  关于克尔伯加所率领的西征大军总人数,没有确切的统计。据说其骑兵的总数大约有2万,而加上步兵总计有20万之众。但由于当时统计人数常常是真实情况的两倍,这支大军的实际人数约为10万左右,也就是十字军总人数的两到三倍。诸侯得知他们的到来,自然感到恐慌了。

  克尔伯加大军的进军路线,与帕提亚进攻罗马帝国安条克城时其军队所走的路线是一样的。在经过叙利亚沙漠之后,他们没有渡过幼发拉底河,而是折向西北,然后再向西进发。至此他们面对的就是鲍德温控制的埃德萨伯爵领地了。

  克尔伯加不愿绕过埃德萨直扑安条克,于是他命令全体进攻埃德萨城。

  我们不知道埃德萨伯爵鲍德温有多少兵力。但既然此处已经是自己的个人领地,年轻的伯爵必然尽全力防守城市。令人吃惊的是,在这位西欧人的指挥下,埃德萨城的全体居民都勇敢地为守城而奋战。

  在克尔伯加看来可以轻易攻取的埃德萨城,与从美索不达米亚前来的穆斯林大军陷入了拉锯战。这一局面一直持续了三个星期。三个星期的时间,着实救了安条克城下的十字军。

  此时的波埃蒙多,策划了一个其他任何诸侯都不知道的计谋,就连他的外甥丹克雷迪也浑然不知。

  他在安条克城内,安排了一位内应。

  ✞ 波埃蒙多的计谋

  围绕安条克城的12公里长的城墙,一半是沿着低矮的山丘修建的。从城墙西南角开始逆时针行进,就会一直上升到山顶耸立的城堡,再沿着山下到平地。如果沿着这段城墙行走,必然要在山脉中上上下下,往复周折,而在城墙的重要部位则有塔楼把守。

  安条克城的防御依赖于坚固的城墙,而在依山而建的城墙这一边,受到攻击的危险并不大。在连绵起伏的地表之上,城墙边还高耸着塔楼。

  安条克城的防御总指挥西延,在平地一侧派遣突厥兵士守卫,而在靠山的一侧,则安排了改宗伊斯兰教的基督徒来防守。

  其中有一名改宗的队长名叫菲鲁兹,其所负责的区域是安条克西南城墙内的以“姊妹塔”为中心的地带。

  在此一个月前,丹克雷迪塔在距离此姊妹塔300米的地方建成。如果丹克雷迪塔只是为了监视从圣乔治门出入的人员,它完全应该建在离城门更近的地方。而丹克雷迪塔之所以要建在靠近姊妹塔的位置,其隐含的原因是波埃蒙多可以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与菲鲁兹进行秘密交涉。

  安条克城市图(根据史蒂文·朗西曼《十字军史》,第1卷)

  经过与菲鲁兹的讨价还价,到5月底,双方最终达成协议。而此时克尔伯加围攻埃德萨已达三周之久。

  当各位诸侯于6月2日得知克尔伯加所率的大军已经向安条克开来时,无人不感到十分紧张。其中的布洛瓦伯爵更是陷入恐慌之中。

  因此,这位伯爵就往小亚历山大港的方向逃走了。他和随从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辞而别,但既没有人恳求这位伯爵回心转意,也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这位善良的伯爵没有多少兵力,他是否在场,对攻城并没有多大影响。

  而在布洛瓦伯爵离开当天,也就是6月2日的下午,波埃蒙多将全体诸侯召集到他的营帐内。此时他才将与菲鲁兹密谋的事情告诉了各位诸侯,并制定了潜入城内的策略。

  十字军时代安条克靠山一侧的城墙(想象图)

  波埃蒙多说:

  “今天半夜,绳子会从姊妹塔上降下。我们可以派50人从此处攀上这座塔楼。塔楼上面全是菲鲁兹的心腹。

  “上塔以后,我们的人就立即下来,全体集合以后,分头按指示到达各个城门内侧,依次打开圣乔治门、公爵门、犬门和圣保罗门。然后,在各个门前的诸侯军队,一起向城内进攻,就可以攻陷安条克。”

  姊妹塔上的十字军士兵并未引起城内突厥兵的注意。而城外的十字军却从半夜就开始武装起来,也为了防备克尔伯加的军队而进行了阵列调整,因此耽误了时间。直到凌晨天明的时候,诸侯的大部队才在混乱中进入了安条克城。

  感到十分意外的总督西延,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之中,只好向没有敌人涌入的方向,也就是铁门的位置出逃。还未逃远,他就被身边的一名亚美尼亚人杀死了。

  曾在此前几度出城求援的总督之子沙姆斯·阿德·达乌拉逃到了山上的城堡中。这位突厥人眼中所见的,是到处浓烟滚滚,火光一片。此时正值6月3日的清晨。

  ✞ 攻陷安条克

  1098年6月3日这天,留在安条克城内的突厥人被屠杀殆尽。为了不让城内任何穆斯林留下活口,骑士、士兵和朝圣者都展开了搜索和杀戮。此次攻城中死亡的人数,在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史料中都没有记载。至于总督西延留在城中的信奉希腊正教的妻子最终结局如何,我们也无从知晓。

  第二天,从屠杀和破坏之中清醒过来的十字军,才发现城内的粮库已经和许多房屋一起被大火烧毁了。虽然经历了7个月的围困,安条克城的粮食储备依然足够。但这场大火使十字军再次像在城外布阵时一样陷入了饥饿之中。只有石制的房屋和无法食用的一些物品从火灾的浩劫中幸免。

  此时十字军得知了克尔伯加率领的大军接近安条克的消息。摩苏尔的埃米尔久攻三周后依然无法破城,只好集合军队,离开埃德萨,匆匆驰援安条克。这支大军的先锋部队早就接近了奥龙特斯河上的铁桥,而到6月5日,克尔伯加本人来到了能够远远望见安条克城的山丘上。

  ✞ 突厥军队到来并围困安条克

  6月6日,从安条克陷落的混乱中得以成功逃脱的突厥人都到了山上的城堡中,其中领头的自然是总督的儿子沙姆斯·阿德·达乌拉,还包括一支突厥军队。这一安条克最重要的战略据点,目前还在穆斯林的手中。

  为了夺得城堡,波埃蒙多命令在粮库大火后士气低落的部下建造将其围困的城墙。这座城墙把城堡的出入口完全堵住。最终,在6月6日当天,十字军依靠从地震中受到破坏的房屋中取来的石材,建成了将城堡团团围住的高墙。这样,城堡依山而建的有利地势就宣告无效了。

  6月7日,看到防御墙完工的总督之子沙姆斯,明白了自己身处的险境。而他同时也得知了克尔伯加所率领的援军接近安条克的消息。克尔伯加已经兵临城下,而城堡附近的铁门还未落入十字军的控制下。沙姆斯随即召来兵士,令其送信给前来支援的摩苏尔埃米尔。

  当天信就送达了克尔伯加手中。埃米尔阅毕来信后,立即让秘书起草了回信。

  埃米尔回信承诺派自己的心腹阿赫迈德·伊本·麦尔万营救,但条件是城堡也要交归麦尔万。

  读罢回信,年轻的沙姆斯感到绝望。援军到达固然可喜,但把城堡交给摩苏尔人,就等于放弃了城市。之前其父西延向克尔伯加求援时,曾认为遥远的摩苏尔领主不会对安条克城提出领土要求,而其实克尔伯加却急于扩张。他想在击退十字军之后,夺取其他穆斯林的领地。

  对总督年轻的儿子来说,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余地。沙姆斯再次送信给克尔伯加,最终同意了让出城堡的条件。

  6月8日,麦尔万的人马向安条克城进发。他所率领的部队规模很大,从北向东移动。十字军从城墙上向外望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这些穆斯林行动的方向。

  各位诸侯立即做好迎击的准备。从摩苏尔军队的行军方向看,他们是朝着铁门的位置攻城的。

  在沿着山脉走向修筑的城墙开口处建造的铁门,两边的城门都是铁质的,而且非常狭小,并不利于大量部队通过。

  经过诸侯合议,弗兰德斯伯爵、诺曼底公爵和法国王弟于格三人一同负责迎击麦尔万率领的塞尔柱突厥人。这几位诸侯所率领的兵力都不多,主要通过游击战来袭扰敌人,其中弗兰德斯伯爵的部队以英勇善战而著称。三人的决死队于当天夜晚向铁门出发。

  9日天刚亮,麦尔万就率部向铁门发起总攻。突然之间,门向内侧打开,三位诸侯的士兵在城内静候突厥军队入城。

  大批突厥兵士涌入了狭窄的城门内。出于当地气候考虑,这些兵士大都轻装上阵,因此很快就被城内十字军的重装武士们枪挑刀砍,瞬间成为了肉块。

  后续的突厥士兵听到城内悲惨的叫喊声,争先恐后地四散而逃。他们逃到没有敌兵的位置,又重新转回来。后方前来的军士和逃兵发生了冲突,结果不少士兵倒下,引发了攻城方的大混乱。

  麦尔万最后只得带着败军回到大本营。克尔伯加见损失不小,决定对攻城一事慎重对待。十字军顺利抵挡了摩苏尔军队的首次攻势。

  第二天,6月10日,克尔伯加决定利用自己兵力的优势,对安条克进行包围,这是十字军没能实现的。他毫不隐瞒自己的决定。随着一声令下,塞尔柱突厥军队就从圣保罗门附近的大本营出发,将12公里长的安条克城墙完全包围。

  到了晚上,突厥人的营帐前都燃起火把。从安条克的城墙上向下望去,仿佛一片火海包围了这座城市。

  十字军被完全围困在毫无存粮的城内。此时离他们攻陷这座近东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已有一周之久。

  有个别绝望的人们,在突厥人熟睡的夜晚悄悄逃出城外。此时逃走的人,并非跟随诸侯军队前来朝圣的普通人,而是一部分骑士。但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随诸侯而来的亲兵。毕竟他们拥有很强的主仆意识。

  如乌云压顶般敌军的包围,给试图夺回圣地的十字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而朝圣者则由于食物不足,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他们连逃走的体力都没有了。而如果逃走者想成功离开,就必须到圣西蒙港附近。

  这些逃走的人,最终得以在圣西蒙港乘上热那亚的船只,前往塔尔苏斯的外港。

  先期逃离的布洛瓦伯爵此时就正驻在塔尔苏斯。听说克尔伯加逼近以后便出逃的布洛瓦伯爵,对留在城内的同僚深感羞愧,正考虑着是否要回到安条克城中。然而绝望叫喊的骑士们就在此刻逃到了塔尔苏斯,使布洛瓦伯爵打消了回安条克的决心。于是这座基利基亚的城市逐渐成为逃脱者的避难所。

  6月中旬,拜占庭皇帝阿莱西奥斯一世率领的大军抵达了塔尔苏斯附近的小亚细亚南岸。他得知安条克已经为十字军夺取,就根据宣誓书的要求,前来收取这座城市。

  等他到了塔尔苏斯附近,才得到安条克正被突厥大军围困的情报。这消息是从安条克逃来的十字军士兵那里传来的。

  不管逃跑的人是谁,逃跑已经是正当的行为了。听罢布洛瓦伯爵埃蒂安的叙述,皇帝明确认为,被突厥大军围困的安条克城已经绝无收复的可能。

  于是阿莱西奥斯一世决定班师回朝。这支拜占庭军队在帝国最高军事长官杜卡斯的率领下,向君士坦丁堡进发。几天以后,安条克城内的十字军得知了拜占庭皇帝的行动。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到皇帝自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 神圣之枪

  与此同时,一位名叫巴托罗缪的人拜会了圣吉尔,将其前一天晚上所做的一个梦转告了这位伯爵。在巴托罗缪的梦中,圣安德烈显现出来,并告诉他如下的话。

  圣安德烈说,在城中心所建的圣彼得教堂地下,埋藏着曾经刺中十字架上的耶稣肋部的神圣之枪,十字军要将这支圣枪挖出来。梦中的圣安德烈还保证,如果在圣枪之下与突厥人战斗,就一定能击退突厥军队。

  圣吉尔连忙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诸侯。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毕竟巴托罗缪只是一名地位很低的朝圣者。诸侯的意见是,下等人所说的话完全不可信。不仅作为世俗贵族的诸侯这样认为,主教阿德马尔也觉得巴托罗缪的梦不值一提。

  两天以后,克尔伯加突然从城西南角发起总攻。此处正好有热那亚的船只经过,他们英勇抵抗了突厥人的进攻,并在波埃蒙多的驰援之下,得以成功击退克尔伯加的军队。这一区域的城墙和居民的住宅非常接近,因此波埃蒙多命令这些居民撤离。由于没有平民,十字军得以专心防御。

  有记载表明,两天后的6月14日夜晚,流星从天上落下,使克尔伯加军队的营地内突发火灾。我估计这应该不会是流星,而是当地夏天时常发生的雷电击中突厥军队的大营,烧死了一些兵士。城墙上的十字军见到此事,以为是上帝相助,一个个感激涕零。

  在这一夜感动落泪的圣吉尔,第二天俨然一副考古学者的模样。他带着一队士兵,前往突厥人改造成马厩的圣彼得教堂,并按巴托罗缪的启示开始挖掘。

  果然,士兵挖到了一柄圣枪。尽管经历了很长的时代,圣枪依然锋利如故。圣吉尔毕恭毕敬地将其迎入营帐,稍作磨洗之后,安放在金丝织成的布料上。此时相信这一奇迹的诸侯,只有圣吉尔一人。

  随着发现圣枪的故事在十字军中传开,巴托罗缪受到了兵士们普遍的感激,而部队的士气也为之大振。这支圣枪只保留了枪头和之后很短的一段枪柄,但作为“耶稣的遗物”,令人感到颇为神秘。

  无论是在铁门击退突厥军队,还是天降流星烧死围城的士兵,都成了这支神圣之枪带来的祝福。当十字军相信自己受到上帝的护佑之后,就忘记了饥饿带来的痛苦。

  在另一边,两次攻城都被击败的塞尔柱突厥军队的士气开始受到了影响。

  这一情况被波埃蒙多看在眼里。这位48岁的诺曼公爵派出使节,向克尔伯加求和。而他所派遣的使节正是隐士皮埃尔。这位隐士曾经试图逃走,却被丹克雷迪抓回了波埃蒙多的大营,于是就一直在普利亚公爵的“保护”下生活。

  接到前往突厥军营命令的皮埃尔,因为害怕而再次想要逃跑,苦苦哀求波埃蒙多改选他人。嘲笑之余,波埃蒙多告诉皮埃尔,自己安排了一队人马与他同行,不必为此感到惊慌。无奈的隐士只好硬着头皮走向克尔伯加的大营。

  波埃蒙多派遣的使节中,包括自己非常信赖的西西里岛的骑士,他们之中只有一位会讲阿拉伯语,而隐士皮埃尔会讲流利的阿拉伯语。自然,公爵还没有把握能否讲和,他只是想借皮埃尔了解塞尔柱突厥人内部的情况。

  进入克尔伯加营帐的隐士皮埃尔受到了客气的招待。跟随而来骑士们也聆听了他和埃米尔的对话。关于求和的内容,大致是如此的:

  “我等到达安条克之基督教徒,仅为伸张正义而来。在此沾满耶稣基督与诸殉教者之处,土地即留诸我等之遗产,领有此地即我等之权利。因此,主张正当权利之我等,与非正义据有此地之汝等间,何为主所护佑者,昭然若揭。”

  片刻之后,克尔伯加回答道:

  “诸位请即刻回城,并向派遣诸位者传达:安条克城早已是我等囊中之物。至于战败一方,绝无陈述个中理由之资格。

  “然则我等亦愿以宽容而待败者。《古兰经》中言:服从伊斯兰之法者可获赦免。若汝等拒绝服从,刀剑之下,安条克将告征服,彼时汝等自然觉悟。”

  双方的会谈就此破裂。其间不懂阿拉伯语和突厥语的骑士们,只好闷着头听克尔伯加营帐内皮埃尔和埃米尔的谈话。

  回到城内后,波埃蒙多主要向隐士皮埃尔和那位能听懂阿拉伯语的骑士问话。并不知道波埃蒙多刺探军情本意的皮埃尔,向人们得意洋洋地描绘着自己与克尔伯加的对话。

  而波埃蒙多却得知了自己一直有所预感的一件事实。

  从克尔伯加率领摩苏尔大军来到安条克城前那天算起,已经过去20天,这中间突厥军队两次攻城,但两次都被击退了。

  到了这个时候,城内官兵的耐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克尔伯加也一直关注着城内兵士逃走的情况。波埃蒙多则从这次佯装的讲和交涉过程中,得到了敌情方面的重要信息。

  以克尔伯加为总指挥的各位领主之间,存在着不和谐的声音。例如其中的阿勒颇城主里德万和大马士革城主杜卡克两兄弟之间,就势同水火,相互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穆斯林势力中涌动的地盘欲望,在一直未能奏效的围城战中逐渐暴露出来。当克尔伯加的军队扎营将近一月时,其自身逐渐开始解体了。

  考虑到敌我双方的情况,波埃蒙多决定出城迎战,一决胜负。

  ✞ 十字军出战突厥人

  6月27日,波埃蒙多召集诸侯,制定出城作战的计划。在会议上,全军被分为六个分队。

  第一队由法国和弗兰德斯人组成,其指挥是法国王弟于格和弗兰德斯伯爵罗贝尔。由于弗兰德斯伯爵众所周知的战绩,他是这支部队的实际领导。

  第二队由来自洛林的骑兵组成,其领导人自然是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

  第三队由来自法国北部诺曼底的兵士组成,其指挥为诺曼底公爵罗贝尔。

  第四队则由法国南部图卢兹和普罗旺斯地区的兵士组成,指挥是图卢兹伯爵圣吉尔。但由于圣吉尔突然染病,实际指挥这支部队的是主教阿德马尔。

  圣吉尔也并非完全不参加战斗。他属下的200人,负责围困山顶城堡内的突厥兵士,其任务是阻止这些沙姆斯所率的兵士趁机逃脱。

  波埃蒙多决定让城内的全体十字军都参加与克尔伯加的决战。此时整座城市内将无兵把守,城堡中的突厥兵士一旦出来,安条克就会重新落入穆斯林之手。而安排200名士兵守卫先前建筑的石墙,自然能够封锁山上的城堡。

  六个分队中的第五队由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的兵士组成,波埃蒙多亲自指挥。

  来自相同地区的第六队士兵的指挥,是他的外甥丹克雷迪。

  至于为什么波埃蒙多没有像正常作战那样,把士兵分成左中右三路,而派遣了六支分队,如果从他的角度出发,我们大概能想到三方面原因。

  其一,克尔伯加所率的突厥军队,人数达到十字军的三倍。如果十字军以一个整体出战,几乎肯定会招致失败。

  其二则是因为突厥军队内的各个领主之间存在隔阂。由于他们不能各自无条件接受克尔伯加的命令,分成几队的十字军就可以利用阵型的机动,在不同的突厥军之间获得战机。

  第三个原因是在十字军内部,无论行军还是作战,都是按自己本来的地域和民族分开进行的。各地的诸侯都是率领自己本地的兵士作战。比如戈德弗鲁瓦率领洛林军队,诺曼底公爵率领诺曼底来的军队,而弗兰德斯人则听候弗兰德斯伯爵的调遣。将领知道兵士的底细,而兵士也习惯于本地领主的指挥,官兵之间生死与共。占领埃德萨的鲍德温和盘踞基利基亚的丹克雷迪,都是因此依靠少量士兵就取得成功的。将领和士兵之间具有同族意识,相互团结。因此,波埃蒙多把十字军全体分为六队。

  在各路诸侯面前安排妥当之后,波埃蒙多想必做了如下的动员。

  “我们明天就去挑战克尔伯加。害怕属下叛乱的克尔伯加也一定会尽快跟我们决战。预定的战场就在奥龙特斯河西岸的平原上,这里离安条克城不远,非常适宜大军展开。”

  眼光犀利的波埃蒙多对于形势的预测极为精准。

  6月28日拂晓,克尔伯加率领塞尔柱突厥军队,在奥龙特斯河西岸列阵。十字军一方自然也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他们士气高涨地出城而去。

  集结美索不达米亚和叙利亚突厥大军的总司令克尔伯加,第一次看到了十字军的全体部队。

  各位诸侯全体身穿朝阳下闪闪发光的钢制甲胄,在各式各样绣着家族纹章的旗帜下,乘着战马前进。诸侯身后的骑兵也以钢制甲胄武装,右手持长枪骑在马上。由于粮食短缺,很多骑士杀掉了自己的马匹,他们也披着钢甲,手持长剑,组成重装步兵阵。即使是普通的十字军士兵,也身披皮制的胸甲,而全体将士的胸前都统一挂着白底红十字。在突厥军队看来,这样的对手比实际军力要强大得多。

  克尔伯加按照东方军队一般的作战方式,将弓兵配置在阵列最前面的山上待机,自己则站在后面的山上指挥。这样,弓兵可以从山上压迫敌军,同时以河边的左翼防守十字军进攻,并从此方向派出别动队。为了阻止十字军的攻势,克尔伯加还命令在平原上放火。然而尽管当时是夏天,火攻并未收到预想的效果。

  克尔伯加的战术在接受统一指挥的部队中很可能奏效,各军可以依据战况,灵活运用战术安排。

  但在这支缺乏统一指挥的突厥军队里,无法实现总司令的战术意图。混乱的大军没有统一的指挥,很快就被诸侯的六支分队抓住破绽。

  波埃蒙多见状将自己所率的第五分队分出一只别动队,由一位部将统领,绕到敌军弓兵的背后。这样,十字军就将敌军待机的弓兵和后面的部队完全分隔开。到接近正午的时候,克尔伯加军队的形势迅速恶化。

  为了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不满摩苏尔埃米尔指挥的各地领主率领自己的部队扬长而去。第一个离开战场的是大马士革的城主杜卡克,其他的领主见状纷纷离去,其中包括阿勒颇的城主里德万。

  最后还在与十字军交战的除了克尔伯加本人,只有附近哈马的城主了。

  这时胜负的天平已经倾倒。克尔伯加只好丢下还在激战的士兵,仓皇逃走。由于在其逃遁的途中无处可依,这位埃米尔只好渡过幼发拉底河,越过沙漠,一口气逃到摩苏尔。

  公元1098年6月28日,十字军在安条克之战中取得大胜。最后战场上留下的突厥兵士的尸体,达到2万之多。其中大多是在山上待命的弓兵。

  而十字军方面的损失也达到4000人。虽然交锋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我们从伤亡情况可以看到当时战斗的激烈。

  这次大战是十字军在塞尔柱突厥人面前取得的一次大胜。山上的城堡得知援军已经尽数败走,只好宣布投降。安条克城内最重要的战略建筑终于落到了十字军手中。这就意味着在叙利亚一带已经没有能与十字军对抗的穆斯林军队了。

  ✞ 安条克究竟落入谁手?

  交战过后不到两天,到6月底,安条克城内外的穆斯林军队都已扫清。接下来,十字军领导人面临的问题是将安条克交给何人管理,从而能够布置向耶路撒冷的进军。

  普利亚公爵波埃蒙多并未掩饰自己的野心。他自然认为,若论攻占并守卫安条克的功绩,自己无疑是最大的,因此宣称自己拥有对这座城市的领主权。

  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对此公开表示反对。圣吉尔反对的原因,出自对波埃蒙多的反抗意识,但由于普利亚公爵的功绩为众人所承认,他的异议无疑是非常愚蠢的。

  但圣吉尔出示了诸侯在君士坦丁堡对皇帝阿莱西奥斯一世签署的宣誓书。根据宣誓书上的要求,诸侯都是拜占庭皇帝的属下,因此应当将取得的土地交给皇帝。

  圣吉尔认为,十字军有将安条克献给皇帝的义务。而波埃蒙多也是宣誓书的签字者之一。这极大打击了波埃蒙多想领有安条克的野心。

  此时作为教皇代表的主教阿德马尔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建议十字军向君士坦丁堡派出特使,如果皇帝自己愿意前来安条克,十字军就对安条克归属拜占庭帝国不持异议。这一建议获得了十字军全体的同意,而诸侯决定派往君士坦丁堡的特使是法国王弟于格。

  于格带着给皇帝的提案,从圣西蒙港出发,乘坐热那亚的船只前往君士坦丁堡。皇帝很快给出了答复。

  阿莱西奥斯一世以夏季大军难以行动为由,定于第二年春亲自率领拜占庭军队前往安条克。具体时间要到8个月以后。

  这位皇帝错过了好机会。安条克在13年前还是拜占庭的领土,居民也大都是信仰东正教的希腊人。如果他愿意在当年夏天就率军前来,就可以很快收复安条克。大概此时的拜占庭人都缺乏趁热打铁的积极性吧。

  ✞ 主教阿德马尔之死

  在安条克,圣吉尔和波埃蒙多的敌对已经激化。后者将自己的部队送到山上的城堡和城墙上的塔楼,以占据有利地形;前者则派遣自己的士兵抢夺了克尔伯加大军所留下的财宝。

  正当诸侯忙于扩大自己势力时,瘟疫开始在安条克城蔓延起来。

  瘟疫首先在城墙外,然后在城内蔓延。在安条克围城的8个月间,深受粮食不足之苦的居民和十字军,体力已近乎衰竭,卫生状况极差,非常有限的居住场所内又住着许多人。不生病反倒是很意外的事情。

  虽然击败了突厥人,十字军和跟随而来的朝圣者却在已经征服的安条克城内,遭遇了酷暑之下的饥饿与疫病的威胁。

  7月份,十字军的领导人中有一位因疾病而丧生。大概是由于神职人员需要大量接触病人和死者,而阿德马尔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在瘟疫面前,这位主教终于倒下了。

  阿德马尔的死令全体十字军都陷入悲痛之中。即使是冷酷的波埃蒙多也为之流下泪水。与其说诸侯是为失去教皇的代理人而悲伤,不如说是对经过艰苦远征的战友之死感到难过。

  在进行毫无必要对抗的波埃蒙多和圣吉尔之间,也终于达成了谅解。他们看着同行者就这样死去,默默地目送主教前往另一个世界。这位勒布伊的主教,就这样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撒手人寰了。

  虽然阿德马尔的遗言是将自己埋葬在安条克城内被穆斯林改为马厩的圣彼得大教堂,但是各位诸侯决定,务必要在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埋葬这位主教。

  受主教阿德马尔之死影响最大的人,是图卢兹伯爵圣吉尔。两人从出发以来都是一起行动,而圣吉尔在行军当中一直受到主教的鼓舞。

  此外,在诸侯当中最年长并拥有最大的领地的圣吉尔,性格极为火爆,而阿德马尔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他中肯的建议,对伯爵的冲动有所约束。

  总之,如果不是阿德马尔的话,此时圣吉尔所取得的战绩,完全赶不上波埃蒙多和戈德弗鲁瓦,甚至跟晚辈弗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以及丹克雷迪相比,都有着差距。

  因此为主教之死感到最悲哀的人,无疑是56岁的圣吉尔了。

  主教阿德马尔死后,发生了一件损害圣吉尔权威的事。曾经梦见神圣之枪的朝圣者巴托罗缪,来到同为法国南部人的图卢兹伯爵的营帐,描述了自己的另一个梦。

  圣安德烈带着阿德马尔的亡魂,在巴托罗缪的梦中显现。据巴托罗缪的描述,身在地狱中的阿德马尔,深为自己怀疑神圣之枪的真实性而忏悔,并希望诸侯为他祈祷。而梦中的圣安德烈,则委托防御安条克城的正义之师,及早向耶路撒冷进军。

  这些话自然令傲慢自大的圣吉尔颇为怀疑。巴托罗缪见圣吉尔没有应答,只好一脸悲戚地离开了。虽然巴托罗缪所说的话不足为信,他上次梦见的神圣之枪却是圣吉尔所发现的。而首先宣布这支枪为圣物的,正是圣吉尔自己。

  8月里,由于瘟疫而丧生的人已经布满全城。各位诸侯不得不带领自己的兵士,前往附近的城镇和村庄避难。

  波埃蒙多和丹克雷迪前往了基利基亚的海港。

  戈德弗鲁瓦的部下则向北撤离,接应从埃德萨出发的携带必要物资的鲍德温。

  我们不知道圣吉尔的人马去了哪里,但弗兰德斯伯爵和诺曼底公爵分别前往了附近的一些村庄。

  空荡荡的安条克城内不再有十字军,也没有任何敌人,居民也因为瘟疫的流行前往乡下避难。

  到了9月,安条克的疫情逐渐好转,诸侯可以带兵回城了。波埃蒙多和圣吉尔之间的紧张关系,在这个时候不复存在。因为只有波埃蒙多的军队回到了安条克。他们在基利基亚逗留期间,做了一件对十字军影响很大的事。

  波埃蒙多代表十字军与前往基利基亚海港进行贸易的热那亚商人签署了军事和经济协议。他以安条克领主的名义,批准了热那亚人在安条克城内单独设立市场的权利,并卖给了热那亚人一座教堂和30栋房屋。从此安条克城内出现热那亚人的居住区。

  这一协议的军事方面,则是同意为热那亚的商船添置武装,使其全体水手一变而成战斗人员。这样波埃蒙多就为自己夺取安条克城,增添了强有力的军事力量。同时,他也获得了热那亚船只在海运方面的支持。

  对于以经济立国的热那亚来说,这一协定具有重要的经济意义。此时热那亚人来到安条克,就是现代人所说的开放市场和引进外资。波埃蒙多在征服安条克之后,并未流放当地的穆斯林,而是让他们留在基督教社会中生活。通过开放市场,利用外来资金和人才,最大限度降低了其领地受外来袭击的可能性。而热那亚人其实早在十字军东征之前,就已经和近东的穆斯林进行了长期的贸易活动。

  拥有丰富经验的热那亚人,在得到经济利益的同时,也保持了政治上的冷静。在与波埃蒙多协议的最后,他们加上了一条:一旦公爵和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发生冲突,热那亚将保持中立。毕竟,卷入战争会导致本国经济利益的损失。

  在协议签订之后,波埃蒙多回到了安条克。这时,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与圣吉尔的冲突了。

  在圣彼得教堂内凭吊阿德马尔的集会上,波埃蒙多和圣吉尔开始了唇枪舌剑的交锋。

  波埃蒙多说道:

  “拜占庭皇帝的性格实在是优柔寡断,结果怎么样?他根本就不会来安条克。那么,怎样维持好在这里的统治,是进军耶路撒冷之前最重要的问题。我认为,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管理这座城市。”

  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则反击到,既然皇帝的宣誓书上写着全体诸侯的名字,任何人都不应该单独站出来挑战皇帝的权威。

  这个时候,一直保持中立的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站了出来,明确表示对波埃蒙多发言的赞成。接下来,弗兰德斯伯爵罗贝尔也转而支持波埃蒙多。

  由于戈德弗鲁瓦手握重兵,他的发言自然至关重要。而亲率500骑兵的弗兰德斯伯爵,则由于其所率部众的英勇善战而广受尊敬。

  他们二人决意远征耶路撒冷,因此在身后的安条克城需要安排一位强有力的战友作为后盾。安条克之战中,鲍德温在埃德萨抵挡三周的重要性,对十字军来说是不言而喻的。

  由于局势一边倒向波埃蒙多,圣吉尔只得咽下自己的怒火。于是他抛出一个又一个难题,而十字军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不得不一再推迟前往耶路撒冷的打算。

  首先,圣吉尔跳出来说,一直想独占安条克的波埃蒙多,妨碍了十字军向耶路撒冷的进军。

  对此,波埃蒙多声称,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妨碍大军前往耶路撒冷的意思。

  圣吉尔要波埃蒙多自证清白,要求他跟随全体十字军一起进军耶路撒冷。

  波埃蒙多回答说,自己要留下来帮助本地的基督徒重建安条克城,至于前往圣地的行军,请丹克雷迪代为前往即可。

  这样的回答当然不能令圣吉尔满意。在下一次合议时,他提出,波埃蒙多可以领有整个安条克城的3/4,但包含总督府在内的另外1/4,则应交由圣吉尔统治。分割统治的想法,令周围诸侯感到不切实际。

  出席会议的诸侯无法掩饰自己的讶异。这一个月以来,圣吉尔和波埃蒙多的矛盾一直无法调和。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这一胶着状态最终导致了圣吉尔的一无所获。

  ✞ 人肉事件

  一座大都市不仅包括城墙以内的市区部分,提供粮食、手工制品和原材料的附近的城镇和村庄,也承担了大都市的部分功能。因此,越大的城市,就需要越多的城镇、村庄和田地来支撑。

  为了抵挡从美索不达米亚来犯的敌军,鲍德温在不及安条克规模的埃德萨,取得了邻近地区的支持。

  攻占安条克的十字军,自然要在城四周的城镇和农村尽可能获得支持了。在法国南部拥有大片领地的圣吉尔,自然了解获取周边村镇的重要性。

  安条克东南百余公里有一座小城名叫玛拉特·安努曼,城外围绕着一圈坚固的城墙,城内驻扎着许多与十字军交锋失败的塞尔柱突厥人,因此并不容易攻取。这时,三位诸侯和一些其他的部队都来到了城下。

  11月27日,圣吉尔的部队开始攻城。第二个到达的弗兰德斯伯爵从城墙的另一位置发起进攻,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二人都命令自己的兵士退出战场。当天下午,波埃蒙多的人马也到达城下,但在尝试攻城之后,发现无法攻克。

  由于三人分别率部前来,根本没有商讨如何攻城,各人完全凭自己喜好调遣部队,自然无法攻下城市。面对波埃蒙多和圣吉尔的对立局面,弗兰德斯伯爵也无法说服他们统一指挥全军。

  在这一形势下,圣吉尔和弗兰德斯的部队先对城市附近的村镇发起了进攻。而波埃蒙多则派遣密使潜入城中,试图兵不血刃地占领这座小城。

  由于普利亚公爵的人马大多来自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其中有部分属下通晓阿拉伯语和突厥语。他从中选择了一人送入城内。这位南意大利人的长相和金发碧眼的北欧人完全不同,肤色接近中近东的居民,此外还懂阿拉伯语,因此颇为适合作为密使潜入城内。波埃蒙多提出的条件是不战而开城,并且保证突厥守备队与全体居民的安全。他认为,这个条件对于玛拉特·安努曼城内的居民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

  然而在附近村镇作战三个星期的圣吉尔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波埃蒙多也没有告诉他相关的情况。

  12月11日,圣吉尔再次攻城。他利用从附近砍伐的大量树木,建造了攻城用的塔楼。这一次,守军未能抵挡住十字军的进攻,圣吉尔的部下翻越城墙,杀入了城内。

  无论是守备队的成员,还是城内的居民,都没有在十字军的屠杀下得以幸免。这座城市内所居住的将近一万居民,成年男性全部被杀死,女性和儿童全部被贩卖为奴隶。

  这个时候出场充当奴隶贩子的,往往是信奉犹太教的商人。他们从十字军手上买下这些妇孺。由于犹太人在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处于中立地位,他们在使异教徒变为奴隶的过程中充当了不光彩的中间人角色。

  伯利恒

  圣吉尔和波埃蒙多又在谁来统治这座城市的问题上陷入了僵局。这一次圣吉尔表现得十分强硬。他认为,既然是自己的部队征服了这座城市,把守这里的兵力就应该出于自己手下。

  波埃蒙多很快妥协了。玛拉特·安努曼城内的屠杀还历历在目,如何征服周围的城市和村镇着实是一个问题。波埃蒙多已经从安条克城主的角度来思考自己的行动了。

  出于与波埃蒙多一样的考虑,不关心安条克归属的戈德弗鲁瓦和弗兰德斯伯爵,积极前往安条克周边的地区。

  12月25日圣诞节之前,各位诸侯回到了安条克。他们前往重新修缮为天主教堂的圣彼得大教堂,参加庄严的弥撒仪式。

  在云集的诸侯面前,圣吉尔决定,于次年复活节向耶路撒冷进军。1099年的复活节是4月10日。由于近东一带的冬天十分寒冷,无人对此持有异议。

  此时心情大好的圣吉尔,以诸侯中最年长者的身份,向在场各位派送圣诞礼物。他的礼物是来自其领地法国南部铸造的小金币“索尔德”,按顺序分别赠给以下四位:

  38岁的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1万索尔德;

  44岁的诺曼底公爵,1万索尔德;

  33岁的弗兰德斯伯爵,6000索尔德;

  23岁的丹克雷迪,5000索尔德。

  自然,圣吉尔没有给次年长的48岁的波埃蒙多任何礼物。但这位公爵的慷慨究竟收到了多少回报,实在值得怀疑。诸侯并不会为收到这些礼物,而对圣吉尔心怀感恩。

  相反,新年过后,出现了一桩不祥的事件,令安条克的诸侯愤慨。

  他们得知,玛拉特·安努曼城内圣吉尔的部下,食用了被杀害的当地居民的肉体。

  给诸侯赠送礼物的圣吉尔,放任自己部下的兵士。因此,在城内得不到食物补给的情况下,饥饿难耐的兵士把手伸向了尸体。

  可以想象,诸侯一齐指责圣吉尔。伯爵只得宣布将做出此行径的士兵处以极刑,以警告其他士兵。同时,他下令放火烧毁了整座城市。

  玛拉特·安努曼就这样熊熊燃烧下去,直到变成一座废墟。

  此事在穆斯林中间传开以后,基督徒就被当作食人族一样看待。在穆斯林史料中,发生食人事件的日期是城市陷落之前的12月12日,因此为城内的居民普遍所知。根据记载这一事件的伊斯兰史诗,当时玛拉特·安努曼的居民达10万之众,但经现代穆斯林学者的研究,城内只有1万人。这是历史上常有的对惨剧的夸张叙述。

  但关于此事的记载并非纯属谎言。为了对自己军中的不祥事件进行答复,圣吉尔率领全军前往现场,亲眼目睹了玛拉特·安努曼城的毁灭。在此之后,他仿佛忘记了一切,率军直接南下耶路撒冷。圣吉尔出发的时间,是在比复活节早三个月的一月中旬。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冬季行军的困难。

  圣吉尔的突然出发,自然使安条克落入了波埃蒙多的手中。

  在安条克的大战结束之后,率领十字军的诸侯向着最终的目标——圣城耶路撒冷前进。此时,队伍发生了很大变化。

  以下列出的是安条克战前与战后的诸侯。

  战前:

  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及其两位兄弟鲍德温和尤斯塔斯;

  图卢兹伯爵圣吉尔,以及教皇的代表主教阿德马尔;

  普利亚公爵波埃蒙多,及其外甥丹克雷迪;

  法国王弟,弗蒙杜瓦伯爵于格;

  征服者威廉之子,诺曼底公爵罗贝尔;

  罗贝尔的内弟,布洛瓦伯爵埃蒂安;

  弗兰德斯伯爵罗贝尔。

  战后:

  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与其弟尤斯塔斯;

  图卢兹伯爵圣吉尔;

  丹克雷迪;

  诺曼底公爵;

  弗兰德斯伯爵。

  在战后的诸侯名单中没有出现的人物,都有其各自的原因。

  鲍德温——一直在埃德萨及其附近坚持作战;

  主教阿德马尔——在安条克陷落以后因疫病亡故;

  波埃蒙多——在安条克及其周边坚持作战;

  法国王弟于格——在代表十字军邀请拜占庭皇帝前往安条克之后,留居君士坦丁堡。其后又从拜占庭首都返回法国。两年后才重新回到东方。

  布洛瓦伯爵——出于对克尔伯加所率大军的恐惧,逃出安条克,回到基利基亚后,一直犹豫是否应回到十字军中。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了西欧自己的领地。

  然而伯爵的妻子,征服者威廉之女阿黛尔对其夫提前回国的行为深感不齿。她不断责备丈夫,要求他再次回到十字军中。两年后的1100年,布洛瓦伯爵重返巴勒斯坦。但到这时候,不仅安条克早已落入十字军之手,收复耶路撒冷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最终向耶路撒冷进发的诸侯,从一开始的11位减少到了6位。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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