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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狮心王理查与第三次十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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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狮心王理查与第三次十字军

  ✞ 圣城失守

  公元1187年,可以说是萨拉丁之年。

  将伊斯兰世界从逊尼派和什叶派的长期诸侯分裂统一起来的萨拉丁,率领强大的军事力量,于1187年7月4日,在哈丁的原野上给十字军以毁灭性的打击。此后,他并未停歇进攻的脚步,而将十字军控制的主要城市阿克、西顿、贝鲁特、雅法等悉数攻取。

  这些城市的居民得知哈丁战役失败的消息,便在一个月之内纷纷投降。他们之所以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不外乎所在海港都市的重要作用。

  对萨拉丁来说,夺回耶路撒冷,是比占领这些城市优先的任务。因此,他夺取这些城市以后,就挥师直扑圣城。

  由于在哈丁战役中失去绝大多数防御力量,又失去了巴勒斯坦的海港城市,耶路撒冷孤立无援,最终于1187年9月20日向萨拉丁开城投降。从第一次十字军成功以来一直落入基督徒之手的耶路撒冷,在88年后重新回到穆斯林掌中。

  在21世纪的今日,对于信仰深厚的基督徒来说,首选的朝圣目的地还是耶路撒冷,然后才是罗马和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在千年之前的中世纪,耶稣基督与其信众的距离更加接近。第二次十字军由于埃德萨失守而发动。虽然埃德萨与耶路撒冷先后被穆斯林夺回,二者所引起的效应则不可同日而语。耶路撒冷的失守,带给基督教世界巨大的冲击,使西欧陷入一片惊恐之中。

  一线情报由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快速邮件传到了西欧。情报以接力的方式,在一艘船到港,另一艘船离港之时,以最快速度传达到下一个目的地,使从中东到意大利的信息得以在一个月之内送达。罗马教皇此时位于意大利北部的费拉拉。对他来说,热那亚和威尼斯的距离都不远。

  根据教廷的记录,教皇乌尔班三世大惊而死。耶路撒冷成为基督教世界的一部分,是从乌尔班二世组织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成功之后而成的。而耶路撒冷却在同名的乌尔班三世的时代,再次回到了穆斯林的手中。教皇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心痛吧。

  选出的新任教皇格列高利八世,也在一年之后撒手人寰。罗马教皇得知了萨拉丁的威风,也清楚中近东十字军势力的羸弱。

  也许是萨拉丁的威势,致使在一年之内,两位罗马教皇去世。直到第三任教皇克力门三世上台以后,才正式开始筹划第三次十字军。此时,离圣城耶路撒冷失守,已经过了一年有余。

  罗马教廷的迟缓应对,与第三次十字军的性质密不可分。

  第一次十字军实际上是在教皇乌尔班二世的提倡之下发动的。

  第二次十字军则是在教皇的左膀右臂,修士贝尔纳的感召之下,通过说服西欧的皇帝、国王而实现的。十字军东征的司令部是罗马教廷,两次十字军都有作为“教皇代表”的高级神职人员,在教皇任命之下同行。

  而第三次十字军中就没有了这样的人物。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英法两国的国王,都没有与教皇的代表同行。因此,第三次十字军也就成为“世俗人士的十字军”。

  这是因为,圣城耶路撒冷失守的事实,震骇了西欧基督教世界的每一个人。王侯们组织十字军的自觉,已经不需要教皇和高级神职人员的动员了。

  ✞ 英格兰

  最早组织十字军的,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在此前的十字军东征中,英格兰人有个人参加的,但从未以国家的名义出征。11世纪末到12世纪上半叶的英格兰,还在国家建立的过程之中。而到12世纪中叶亨利二世领土扩张的结果,是使英格兰变成了拥有法国一半领土的强国。与西欧传统强国神圣罗马帝国、法兰西两国相比,英格兰的实力毫不逊色。

  亨利二世为了发动十字军东征,决定征收新税。税的名字叫作“萨拉丁税”。

  此时,亨利二世已经50多岁。势力远及爱尔兰的英格兰王国,加上来自祖辈的法国诺曼底、来自王后的法国西南部阿奎丹的军队,声势浩大。因此,他并不存在资金与兵员缺乏的情况。到1188年,亨利二世已经做好了东征的充分准备。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出现了后宫失火的情况。王子理查起兵反抗自己的父王亨利。

  在十字军东征开始之前,主权更替的事件在英国先行发生了。这次权力更替,着实反应了父子两位国王的性格,却并非充满阴谋与权术的事件。这次事件,就像是长期居于君位的老狮子,遭到挑战自己权威的年轻狮子的挑战一般。结果是,父子二人陷入了正面决斗。1189年7月4日,双方的激战终于爆发。

  两天之后,统治英国35年的金雀花王朝创始人亨利二世,离开了人世。

  两个月后,即将迎来32岁生日的理查,在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举行了盛大的加冕仪式。从此,英国国王理查一世,作为历史的主人公粉墨登场。

  加冕之后的理查一世,宣布将在一年后发动十字军东征。他早在得知哈丁战役失败的消息之后,就宣誓参加十字军。而在完成夺权之后,理查终于可以将自己的誓言付诸实施。远征的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其父王留下的萨拉丁税,此时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十字军统治下的耶路撒冷城市图

  ✞ 法国

  一直以十字军主力出现的法国,为腓力二世所统治。这位国王被后世的爱国者以古罗马首位皇帝奥古斯都的名号相称。在比自己年长8岁的理查一世就任英格兰国王时,腓力二世只有24岁。然而,这位从15岁就继任法国国王的年轻人,已经拥有了相当的治国经验。

  在即位后不久,腓力二世就通过与弗兰德斯伯爵的侄女结婚的方式,与之结为同盟,并共同击败了香槟伯爵。而在一年之后,他又与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结盟,击败了弗兰德斯伯爵。这样,腓力削弱了法国东北部强大封建诸侯的力量。6年之后,他又与理查结盟,挑战其父亨利二世的权威。但在此时,腓力的成功战术到头了。

  法国国王希望看到的是,亨利二世在其子的挑战之下一败涂地,放弃诺曼底地区。除了理查一世能够名正言顺继承的阿奎丹一地之外,其他英王名义下的土地,都能收归法国所有。

  腓力的算计没能实现。理查一世在战场上所表现的能力,远超常人。父子之间的斗争以王子的完胜而告终。而亨利也猜到了腓力的别有用心。他死后,将自己的全部领地传给了理查一世。在理查一世加冕仪式上,这位新国王的正式称号是:

  “英格兰国王、诺曼底公爵、安茹伯爵、阿奎丹与加斯科涅公爵、普瓦提埃伯爵”。

  法国国王腓力二世9年的苦心经营,就此化为泡影。英法两国国王的领地,与腓力即位之初没有任何变化,而对方的领导人,却顺利完成了代际更新。与亨利二世的时代相比,法国想在这时夺取境内的英王领地,变得更加艰难。这时,两国国王都把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提上了日程。

  腓力二世人生的最大目标,或者说唯一的目标,就是扩大自己的领地。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善于利用各种不同的人与机会。

  腓力本来并不想参加第三次十字军。但是,他最终决定发动十字军,其内在原因有哪些方面呢?

  第一个原因是,腓力二世是率领第二次十字军的两位领袖之一路易七世的儿子。信仰虔诚、珍惜名誉的腓力一定非常希望能亲身为惨败的第二次十字军雪耻。而且,作为法国国王,如果不参加十字军,就会广为法国境内的基督徒所知。

  如果腓力不参加十字军,第一个感到不快的就是罗马教皇。腓力二世在亲政的9年间,为了唯一目标的达成,使用了各种权谋之术。他对自己的军事能力并不十分自信,因此这位深谋远虑的国王,肯定不希望到处树敌。违背罗马教廷的意志,对这位国王来说显然是愚蠢的。毕竟,他的政治联姻还需要教皇的背书。

  1187年前后法国各势力示意图

  第二个原因,则是可以通过十字军东征与对手停战。在腓力二世领土扩张的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是英格兰国王、香槟伯爵、弗兰德斯伯爵和勃艮第公爵四人。而这四个人都表示会参加十字军东征。

  在东征过程中,法国国王与其主要对手之间的领土纠纷就会处于冻结的状态。而在与穆斯林的战斗中,这四位对手如果一旦殉教,对腓力二世来说,都是天赐良机。

  ✞ 理查与腓力

  在军事能力上绝不逊色于腓力的理查一世也是生活在中世纪欧洲权谋旋涡中的男子。无论他是否看透了腓力的本意,理查还是于1190年7月与腓力在法国的韦泽莱会晤,一起发动了十字军东征。

  两人发誓一同出发,一同归国。双方宣誓,假如一方归国在先,决不侵占其后归国一方的领土。这一约定可以称得上是君子协定,而君子协定并非与善权谋的腓力·奥古斯都无关。

  1190年7月初,法国西北部的小镇韦泽莱汇集了来自各地的军士。在城墙外架设的营帐中,蓝底黄色百合的法国国王旗帜,和红底黄色狮子的英国国王旗帜,遮天蔽日地飘扬着。其间往来的兵士,不分国籍,都穿上了印有红色十字的战袍。

  腓力所选择的出发地韦泽莱,正是其父路易七世发动第二次十字军时的出征地点。他向遥远的罗马教皇所发出的信息,是他将以第三次十字军为第二次十字军雪耻。

  1190年7月4日,英法两国的国王一同从韦泽莱出发。他们沿着罗讷河南下,到达地中海沿岸。理查一世从马赛出海,腓力二世则从热那亚出海,前往中近东。两人在西西里岛的墨西拿再次相遇。

  这两位分别为33岁与25岁的国王,一起从法国出发,远征东方,但实际上,两人又起着互相牵制的作用。

  之所以法国国王不从马赛出港,而选择热那亚作为远航的起点,与当时法国的实际情况有关。

  当时法国国王的领地并不包括法国南部,而这一地区是属于阿奎丹-加斯科涅公爵理查的管辖范围之内。因此,理查的舰队从英格兰出发,绕过伊比利亚半岛之后,就停泊在马赛等候主公上船。

  腓力选择热那亚,则会获得充分的便利。乘坐地中海航线上经验十分丰富的热那亚人的船只,会得到许多关于长途航行的知识。

  而理查一世从北海和多佛尔海峡召集来的舰队,大都是以维京人船只为原型的船组成的。

  这些船只能够抵御北海的巨大波涛,自重很大,载重也多。但这种船只也因此速度缓慢。由于这些船只大都是帆船,并没有桨帆船常设的划桨手。因此,这类船只不适合作为海战用舰,只能作为运输船来使用。

  理查一世命令这些船只装运投石机。这些投石机的部件,先拆下来,通过车船运送,最终在战场上由兵士装配完成。由于投石机底部有车轮,在战场上移动的过程中可以充分节约人力和时间。

  关于这种装配式的投石机,在理查一世使用之前并没有记载。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法国国王和诸侯所使用的投石机,都是在到达战场之后制造的。只有理查一世的投石机是在战场上组装,在战斗结束后分拆并运送到下一个战场的。

  理查一世的舰队不仅运送投石机,还运送从投石机中发射的石弹。理查一世所使用的石弹,全是不易崩裂的圆球状,比法国国王和诸侯使用的石块更为先进。由于圆球弹的空气阻力小,可以飞得很远,下落时的破坏力也更大。

  石块和石球的破坏力大为不同。在理查一世与萨拉丁的对决中,石球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可以说,以狮心王之名著称于世的理查一世,不仅有一颗勇敢的心,也是颇具头脑的人物。

  ✞ “红胡子”皇帝

  在法国国王与英国国王之外,十字军东征中不可或缺的还有德意志皇帝。这一时期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以“红胡子”绰号著称的腓特烈一世。在萨拉丁夺回耶路撒冷的1187年,腓特烈已是62岁高龄。

  由于腓特烈曾经随其伯父康拉德三世参加过第二次十字军,他成为第三次十字军中唯一一位拥有东征经验的领导人。对他来说,长期离开本国,前往东方,是没有问题的。腓特烈希望能一雪以惨败而告终的第二次十字军的耻辱。与上次试图夺回埃德萨的目标不同,这次十字军的目标是耶路撒冷。

  腓特烈既不需要经历理查一世那样的王位更替,也不必像腓力·奥古斯都那样陷入深思。因此,他是第三次十字军中最先动身的。

  1188年3月,腓特烈在美因茨大教堂的十字架下,率领全体德意志诸侯庄严誓师,定于翌年5月出发东征。诸侯承诺在未来的一年中,自己负责筹措远征的费用。1189年5月,德意志全军在腓特烈一世的率领下,从雷根斯堡向东进发。此时英格兰国王父子正在激战之中,而腓特烈一世认为没有等待英法两国的必要,径直率领大军起程出发。

  腓特烈一世的纹章(黄底黑狮子图案)

  神圣罗马帝国的纹章(黄底黑鹫)

  地位与权力都十分稳固的红胡子腓特烈,其所率的大军规模庞大。与一年两个月后出发的英法两国以数百名骑兵和数千名步兵所组成的军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根据历史记载,腓特烈一世所率领的德意志军队,拥有数千名骑兵和数万名步兵,总人数达到10万之多。因此,迎战的萨拉丁对德意志军队的动向尤为关注。

  但是,这支大军自然有其弱点。由于兵士数量太多,没有任何西欧国家可以为德意志军队提供足够数量的船只。因此,德意志军队只能选择由陆路行军,从而令红胡子皇帝大为苦恼。

  腓特烈一世选择了一条与第一次十字军大获成功的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完全相同的行军路线。参加第二次十字军的经验,使他清楚各条道路的情况。当然,通往东方道路上的各种艰难险阻,就需要他的部队逐一克服了。

  为此,腓特烈一世采取了在对手探得自己情况之前,先行探得对手情况的策略。他为了消除行军路上的障碍,给同为基督徒的匈牙利国王和拜占庭皇帝,甚至身为穆斯林的小亚细亚领主们都寄去了书信,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朕所亲率之大军声势浩荡,汝等之抵抗皆无意义。我军之意图仅为通过而已,望务必提供我军必要之食粮,并为我军开路。

  10万大军所到之处,手持皇帝书信的使节,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威胁。就这样,腓特烈的大军通过了一座又一座城市。

  他的策略十分奏效,在众人对大军的惊恐之下,腓特烈顺利地经过东欧和小亚细亚。

  腓特烈一世也给萨拉丁送去了书信。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的信函中自然要表现骑士精神。他以皇帝的身份,正式递交了宣战书。

  我想在此同时介绍一下腓特烈一世的去信和萨拉丁的回信。

  这两封信件,首先是基督教世界与穆斯林世界最高领导人之间的书信来往。以此历史价值来看,双方的往复书信是十分愉快的。

  64岁的腓特烈一世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上帝祝福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战功彪炳的腓特烈,致撒拉森人的首领,必须离开耶路撒冷的萨拉丁:

  东方的穆斯林把西欧的基督徒称为“法兰克人”,而中世纪西欧的基督徒也把穆斯林——无论是阿拉伯人、突厥人还是波斯人——统称为撒拉森人。因此,在腓特烈的信中,萨拉丁是“撒拉森人的首领”。

  我已得知阁下攻占我等基督教徒之圣城耶路撒冷,并亵渎城内教堂与圣迹的行径。朕身负守卫整个基督教世界之责任,因而阁下之行为,必然引起朕对阁下之行动。

  因此,倘若阁下不愿离开所夺取之圣地,并消去此圣地中亵渎之迹,我必将率军到达,以武力令阁下悔悟。特此宣示是荷。1190年11月1日,我二人必将兵戎相见。

  腓特烈一世接下来写了“条顿人的愤怒”。以所谓条顿人,也就是德意志人的愤怒名义而集结的大军,来自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各个地方。这支完全来自日耳曼民族的军队,并不允许其他民族成分加入。至于最终威尼斯、热那亚、比萨等国的舰队与陆上的德意志军队共同作战,则是后来的事情了。

  最后,腓特烈一世写道:

  阁下想必是认为,在最近的哈丁战役中,基督教军队的右手已被斩断。但是,西欧人强大的右手依然健全。右手执剑与枪的大军,即将在11月1日与阁下正面交战。这一天将会是我们的耶稣基督所最喜悦的日子。

  51岁的萨拉丁如此回复:

  致伟大而高贵的、充满善意而亲切的条顿皇帝腓特烈:

  陛下的来信已由名为海因里希的使者送来。据此使者所言,信函确由陛下亲笔书写。在此,鄙人不免失礼,而致此回复于陛下。

  接下来,萨拉丁也效仿腓特烈列举其所率大军来自多个地方的笔法,列举了自己所率领军队的声势。他的部队除了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之外,还有突厥人和贝都因人。他也像腓特烈一世一样称,自己的部队将受到真主的护佑,而必然获胜。

  然后,萨拉丁的信中写下了不同的内容。

  萨拉丁指出,是基督徒侵略了穆斯林的土地。因此,穆斯林得以在真主的护佑之下,成功收复耶路撒冷,只是收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土地。由于耶路撒冷重回穆斯林之手,目前中近东十字军控制的城市只剩下推罗、特里波利和安条克三座。如果穆斯林一鼓作气进攻,会从基督徒手中夺回这三座城市连同周边的地区。

  之后,萨拉丁说:“此信读罢,若陛下仍坚持与我方交战,则我军必泰然而迎击之”,“与陛下会面之日,即陛下所言之交战日”。

  萨拉丁对腓特烈一世提出的“归还所占领之地、将圣地中亵渎圣物之迹完全消除”以避免军事冲突的提议,给予了完全拒绝的答复。

  腓特烈一世的进军路线

  但萨拉丁也对腓特烈一世提出了避免军事冲突的建议:

  若陛下期待与穆斯林之间和平共处,鄙人亦提供充分的可能。

  首先,鄙人将派遣属下三位将官,前往推罗、特里波利与安条克三座都市,使其无条件开城投降。同时作为交换,鄙人将归还哈丁战役后落入穆斯林之手的“真十字架”与全体俘虏。同时,鄙人向陛下承诺:为维护与管理耶路撒冷圣墓教堂,基督徒可以常设修士,并且可以在耶路撒冷城外新建修道院;鄙人亦发誓确保造访圣地的全体基督徒的人身安全。”

  在萨拉丁书信的末尾,按照穆斯林文书的惯例,写下了“真主至大”等伊斯兰教信仰至上的语句。

  然而,第三次十字军是为了夺回萨拉丁占领的耶路撒冷集结而成。率领其先锋部队的腓特烈一世,虽然期待十字架和哈丁战役俘虏的回归,却断无接受萨拉丁所说条件的道理。在行军途中成功威胁其他国家的腓特烈一世,也希望通过信函成功说服萨拉丁。

  1189年5月从德意志出发以后,燃烧着条顿人的怒火的腓特烈一世的军队,到1190年5月进入了小亚细亚的中央地带。

  萨拉丁对给自己致信的腓特烈感到恐惧。为了阻止德军的前进,他暗中与拜占庭皇帝订立盟约。然而,盟约完全没有收到效果。

  “红胡子”皇帝具有参加第二次十字军的经验,他深知拜占庭皇帝完全不可信任。因此,他并没有率军经过君士坦丁堡,而是利用拜占庭船只,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到达小亚细亚。德意志的农民们一路上互相传说着五彩斑斓的君士坦丁堡生活,但在腓特烈的命令下,他们无福一睹拜占庭首都的风采。

  在“条顿人的愤怒”面前,腓特烈的军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他们因此得以径直东进,随后朝南折向叙利亚。在这一形势下,腓特烈所说的“11月1日战场见”,有了现实的意味。萨拉丁将一半兵力派往叙利亚北部,在腓特烈一世刚刚进入叙利亚之时,就遇上了萨拉丁的军队。

  除了近在咫尺的德意志军队,此时的萨拉丁还面临相当棘手的问题。

  希望在1187年结束攻势的萨拉丁,到1188年时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基督教势力控制的三座城市之一——推罗,在收到萨拉丁的劝降书之后,开始了顽强的抵抗。

  ✞ 推罗之战

  位于黎巴嫩境内的海港城市推罗,是一座立于海中的岛屿,因此成为天然的要害之地。在伊苏斯战役中大胜波斯的亚历山大大帝,经过了数月才攻下这座城市。这场战役对亚历山大来说,也是一次逆转之战。他通过筑造一公里长的堤岸,最终赢得了攻城战的胜利。

  亚历山大不是一位满足于攻陷城市的领袖。他为了给自己创立的帝国增添一座重要的都市,加固了岛上的堤岸,并将陆地上连接推罗的部分变成了一座海港城市。推罗就这样经历希腊化时代和罗马时代,进入了中世纪。

  就这样,在海面上建立起来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城下的部分在陆地上,而岛上的推罗就此成为一座无法攻陷的城市。

  即使是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推罗也是最后一座落入基督徒之手的城市。在十字军从海陆两方向都无法攻陷推罗的情况下,依靠1124年威尼斯海军全军的投入,才使这座城池落入十字军之手。

  古典时代的推罗

  而萨拉丁并没有海军。在东地中海上,满是威尼斯、热那亚和比萨的海军舰船。因此,萨拉丁只能从陆路发起进攻,但这样是绝对无法攻下推罗的。

  此外,推罗得以顽强抵抗的主要原因,不仅仅是其天然的要害地位,也并非因为基督教国家还控制着东地中海的海权,而是由于在推罗城内,拥有愿意并能够坚守的领导者。

  首先,从哈丁战役中逃出的军士,都汇集到了推罗。虽然特里波利伯爵雷蒙在战后回到了特里波利,并死在自己的封地,但在耶路撒冷之战中与萨拉丁谈判并开城的巴里安·伊柏兰参与组织了推罗的防御。由于这位在中近东最具影响力的诸侯参战,他属下的将士们自然顽强效命。

  其次,这一时期的推罗城内集合了众多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骑士。宗教骑士团在哈丁战役中的牺牲,以及其后所有被捕的成员都被萨拉丁杀死的事实,使骑士们能够同仇敌忾,一致对敌。

  最后,在参加推罗城防御的诸侯之中,有一位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他是这次防御战的总指挥。

  ✞ 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

  1187年底现身推罗的康拉德,已年过四旬。他的前半生可谓是波澜壮阔,也可以说是几番辗转一事无成。

  意大利北部热那亚以西的蒙费拉特,是这位侯爵的领地。他是家中的次子,家族与法国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都有亲戚关系。可是拥有这样显赫家世的康拉德,却曾经两次成为阶下囚。之后,他举家移居拜占庭帝国,并在君士坦丁堡得知了哈丁战役的惨败。

  这位充满十字军精神的贵族,从君士坦丁堡毅然前往已经形如空城的耶路撒冷。结果由于所乘船只遭遇逆风,康拉德还未登陆时,耶路撒冷已经开城投降。因此,他不得不改变航向,前往推罗组织针对萨拉丁的防御。由于阿克与雅法都已落入穆斯林之手,康拉德只能选择在推罗靠岸。

  在推罗,康拉德得以发挥自己的全部才能。虽说他并不是一位具有人格魅力的领导人,这位侯爵在战场上还是勇气可嘉的。

  康拉德与其他十字军将领不同,他没有在战场上败北的经历。在萨拉丁面前,康拉德也没有任何处于劣势的感觉。在彻底的败绩之后,任何人都难以恢复往日的元气。而由于康拉德并未经历对萨拉丁的失败,他能够专心组织推罗的防御。因此,从圣地撤退到推罗的全体基督徒,都集合在康拉德的麾下——巴里安·伊柏兰也罢,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也罢。

  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的纹章(灰底红带)

  萨拉丁之所以要攻取推罗,是希望不给西欧来的新十字军留下登陆的港口。因此,他希望推罗能够像阿克和雅法那样,从基督徒居民控制下和平转入自己的手中。

  但是推罗的居民坚决拒绝了萨拉丁的劝降。居民回答说,一旦萨拉丁发起进攻,他们必将抵抗到底。而此时的萨拉丁无法专注于对推罗的进攻,因为他还要注意腓特烈一世皇帝的动向。

  早已着手进攻推罗的萨拉丁,想到了一条计策。他利用了在哈丁战役中俘获的康拉德之父,作为计策中的诱饵。

  在推罗城墙下,老迈的前任蒙费拉特侯爵吉列尔莫被萨拉丁的兵士带到阵前。虽然他在大马士革经历了两年的囚徒生活,城墙上的守军依然能认出老侯爵的模样。

  押送这位老骑士出阵的阿拉伯人,用基督徒能够听懂的法语,宣读了萨拉丁的告示。他要求基督徒开城投降,否则就杀死老侯爵。

  此时此刻,康拉德也站在城头,而且正是他担任了防御方的总指挥。如何答复萨拉丁,自然是康拉德的责任。在距离城墙不到10米的地方,萨拉丁的军士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康拉德的声音。

  康拉德用法语回答,身边的翻译以阿拉伯语大声答道:

  “我们绝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绝不会把推罗交给你们!如果你们要杀死我的父亲,就请杀吧!这样,我家里也有殉教者了!”

  话音刚落,康拉德就手持弩机,向父亲的方向射去。当然,此时康拉德射击的目标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父亲身边萨拉丁的卫士们。

  萨拉丁对此大为诧异。他最终带着老侯爵撤退回大营,并将其带到自己的营帐之内共进晚餐。

  晚餐时,萨拉丁与老侯爵进行了会谈,其内容当然是保密的。也许萨拉丁对老侯爵所表达的,是其子对父亲的不敬吧。不过,在萨拉丁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而是起兵反叛了努拉丁。而此时的萨拉丁,已经到了做父亲的年龄。他所信任的人,并非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弟弟阿拉迪尔与侄子塔基·阿尔迪尔。

  第二天,萨拉丁将老侯爵无条件释放。他命令属下的兵士护送吉列尔莫进入推罗城。不知道这位孑然一身回到推罗的老人,对自己的儿子康拉德说了些怎样的话。

  最终,萨拉丁决定放弃进攻推罗,宣布班师退兵。同时,他释放了哈丁战役时俘获的耶路撒冷国王居伊·德·路西尼安。这位毫无战斗力的美男子之重获自由,深孚基督徒一方的期待,反映了十字军抵抗的实际成果。

  出兵一年而最终撤军的推罗之战,成为萨拉丁光辉业绩上的第一个污点。对于此时敌军动向分外关注的萨拉丁,选择了放弃进攻而退兵。

  同时萨拉丁也放弃了对医院骑士团守卫的城堡“骑士之城”的进攻。可以说,城堡和海港城市的战略地位截然不同。推罗并非依靠任何西欧来的十字军援军,而得以防御成功的。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的善战,以及官兵的同仇敌忾,是成功的关键。

  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和英国国王理查一世所率领的第三次十字军,直到1191年还没有到达中近东。在1187年哈丁战役失败、耶路撒冷陷落之后不到半年,推罗之战就开始了。而推罗之战,可算是第三次十字军的第一次战役。

  推罗之战的胜利,给基督教一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无敌的萨拉丁不再所向披靡。可以说,哈丁战役后的失败士气,在此后一扫而光。推罗之战不仅维持了推罗在基督教一方手中的地位,也给十字军带来了心理上的优势。

  但正如萨拉丁所预见到的,耶路撒冷国王居伊·德·路西尼安的到来,给十字军带来了棘手的问题。

  首先,已经成功逼退萨拉丁的康拉德和推罗的市民,该如何迎接路西尼安的回归。推罗选择了紧闭城门,拒绝路西尼安入城。其理由是,这位国王是哈丁惨败的直接责任人,目前只是名义上的国王而已。而推罗城的守卫成功,完全是推罗城居民自己做到的。

  然而,就算路西尼安只是名义上的国王,他毕竟还是耶路撒冷王国的君主。此时的中近东基督徒已经开始考虑收复耶路撒冷的可能性了。一旦耶路撒冷收复,王位还应当是路西尼安的。况且,用后世的话来说,他是一位亡命之君。因此,在推罗城中,除了康拉德和城内居民以外,其他的十字军成员都不愿看到路西尼安被拒之门外的情景。

  走投无路的路西尼安,给巴里安·伊柏兰提出了一条妙计。他提出与伊柏兰一起出兵,为夺回推罗以南50公里的阿克而战。

  路西尼安当然没有领兵夺取阿克的能力,他也没有任何兵力可以调遣。只是,既然推罗城的防御战大获成功,下面自然应该考虑夺回阿克了。这是为基督而战的十字军明确的任务。

  做出这一决定之后,以战场上无能的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为首,以下的人员参与了这次战役。

  首先是以巴里安·伊柏兰为首的耶路撒冷王国内的封建诸侯。同时,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团长们也亲自要求参战。此外,偶然来到中近东并参加了推罗保卫战的兵士、在巡游过程中由于战斗状态而停留在推罗的朝圣者们,都做好了前往阿克作战的准备。

  雅法及其周边

  为了夺取阿克这样的海港城市,从海上提供补给并依靠海军来攻击,都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从比萨和热那亚出发的船只上,满载着身兼划桨手的水兵。

  十字军的兵力共计700名骑士和9000名步兵。出兵的名义则来自失去了耶路撒冷和实权的国王。

  ✞ 阿克之战

  1189年8月28日,路西尼安率领全军抵达阿克城下。三天之后,总攻开始,为期两年的阿克之战拉开了序幕。

  如果说在推罗的那场交锋只是一次战役的话,夺回阿克的较量堪称一次战争。推罗之战是第三次十字军的第一次战役,而阿克包围战则是其第二次大规模作战。十字军全体身着印有大十字的战袍,在阿克的陆地一侧围成半圆形的包围圈。十字军战士们展现了为基督而战的意志。

  萨拉丁自然没有想到,重获自由的路西尼安,会引兵进攻阿克。一开始,萨拉丁相信,阿克的穆斯林守军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守住城市。在他看来,路西尼安所统率的部队,必然会因为其统率能力的低下而在不久之后宣告解体。因此,他没有派出军队支援阿克的守军。

  然而,萨拉丁对于阿克之战的判断,显然有所失误。

  首先,在十字军自身层面,参加的基督徒心中的想法,随着行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他们看来,就算杀死一个穆斯林,也是对耶稣基督的贡献。而如果在战斗中被杀,则成为了光荣的殉教者。对于他们来说,这无异于获得了天堂中的一席之地。

  其次,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缺少作为统帅的能力,这一点在十字军一方看来未必是弱点。

  路西尼安的无能,是为参加阿克之战的十字军将领们所周知的。就连路西尼安的亲弟弟,也承认其兄在此方面能力的欠缺。

  由于以上两方面的因素,参加阿克之战的各支部队的领导人,并不仰仗总指挥路西尼安的领导,而是率领自己的兵士,拼死决战。

  从统一指挥的角度来看,此次进攻阿克的十字军并不令人满意。但正因为在无能统帅的率领下,统一指挥的十字军遭受了哈丁的惨败。因此,当这次的总司令与哈丁战役为同一人时,将领们自然不会考虑将指挥权交予此人之手。

  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都在适当的地点布下了自己的阵势。而路西尼安则听从其弟的建议,在阿克城墙附近布阵。参加此战的耶路撒冷王国内的各路诸侯,依次于国王阵营旁边安营扎寨。

  十字军所发起的总攻,此时已是全体的共同行动。但是,此次攻城并非在总司令的指挥下全军一齐发动的攻势。

  这种实际上并不协调的攻势,给穆斯林一方带来了好笑的困惑。由于没有统一的总指挥,在守敌眼中,看不出十字军是在哪里、由谁集结部队发起进攻。

  由于婚姻而取得耶路撒冷王位的路西尼安,只是由其美貌而非能力而获得了君主的地位。但此人作为名义总指挥领导进攻阿克的十字军,则令西欧人的目光一时集中于阿克城。从西欧赶来准备收复耶路撒冷的十字军部队,都以阿克作为其进军的目标。

  对西欧的基督徒来说,耶路撒冷被穆斯林夺取的事件,给他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巨大冲击。发誓夺回圣地的人数量很多,从而自发发动了包括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法国国王和英格兰国王在内的大军。这些人由各地的领主与主教所组织,在皇帝与国王的率领下,朝向东方进军。当他们各自得知阿克城的战事时,都不约而同地向阿克袭来。

  首先到达的十字军部队,是由今天丹麦、荷兰、苏格兰和比利时的军士组成。他们从北海出发,经过大西洋和伊比利亚半岛南下,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然后自西向东航行到达近东的海岸。这些北欧十字军出发时达到一万之众,但由于在伊比利亚半岛参加了与穆斯林摩尔人的战斗,他们到达东方时的人数已经减少到出发时的一半以下。他们登陆以后,都编入了路西尼安的部队。

  援军的第二阵,则是由阿韦讷伯爵所率领的位于比利时境内和法国东北部的兵士们所组成的军队,其数量不详。阿韦讷伯爵雅克时年37岁,早就得知耶路撒冷国王不成器的消息,因此他并未听从路西尼安的劝诱,而是直接开拔到阿克城墙下一处险要之地——“诅咒之门”下独自布阵。

  中世纪基督徒有一种奇特的癖好,比如将医院命名为“不治之地”。因此,阿韦讷在“诅咒之门”前布阵,也是毫不避讳的表现。在此后一年间的阿克攻城战中,阿韦讷担任了实际的指挥官。

  在阿克登陆的第三阵,则是率领了来自法国、英格兰、弗兰德斯、德意志等地骑士的博韦主教。此人虽说不是误入神职界,却可以称得上为战场而生。这支部队还加入了主教之弟罗贝尔所率领的来自西欧东北部的骑士们,成为十字军骑兵的主力。他们与同以骑兵为主的圣殿骑士团比邻列阵,而其阵营所在地成为阿克战役中最激烈的战场。

  从以上的一波波登陆阿克的西欧援军来看,第三次十字军并非仅仅由当时西欧最主要国家的皇帝与国王所发动。这次东征涉及了全体西欧基督徒。毕竟,萨拉丁夺取圣城耶路撒冷,是基督教世界无与伦比的晴天霹雳。

  然而,当这些援军纷纷加入围攻阿克的十字军阵营时,还待在推罗的康拉德并未参战。最终,在阿克之战开始一个月之后的9月底,康拉德才带领推罗居民组成的军队,来到了阿克城下的阵地。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曾与一个月前拒绝为之开门的路西尼安相会,只知道他的部队驻扎在国王的军阵之前。

  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的参战,为十字军一方增加了一员善战的将领。而由于康拉德已经成为推罗城事实上的领主,他的参战就确保了来自推罗的补给线的畅通。

  对于战争来说,后勤补给是十分重要的课题。而对于很可能长期持续的攻城战来说,补给是关系生死的大事。因此,优秀的将领一定会十分关注后勤补给。

  阿克及其周边主要城市

  阿克之战开始时,路西尼安还被挡在推罗城门外,因此他一直没有考虑开战以后补给的问题。而开战后一个月内的补给,则主要依赖尚在基督徒手中的特里波利和安条克两座城市。

  但特里波利和安条克距阿克路途十分遥远。同时,比萨、威尼斯和热那亚的船只所面临的敌手,并不仅是穆斯林的船只。地中海上的急风骤雨也是海员们的大敌。航行距离越长,遇到这种风险的可能性就越大。何况萨拉丁已经夺取了贝鲁特和雅法这两座城市,附近的塞浦路斯岛上的希腊人又不帮忙。冒着狂风暴雨的风险,从特里波利和安条克经海路来补给,是不得已的事情。

  因此,康拉德的参战,使得来自推罗的补给成为现实——这条补给线的长度不过是从特里波利来的海路的1/5。当萨拉丁得知康拉德参战的消息之后,深知补给重要性的他开始关注阿克的战事了。

  ✞ 萨拉丁参战

  得知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参战的消息,萨拉丁决定亲自率军前往阿克支援。此时正值1189年的秋季。

  离开德意志向东行进的红胡子皇帝的大军,经过漫长的路途,于1190年春天穿越整个小亚细亚,在夏季到来时出现在叙利亚北部。

  而取得英格兰王位的理查一世,于1190年春天正式宣布发动十字军东征。他与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奥古斯都一同前进,于1190年秋季到达阿克。

  51岁的萨拉丁,不得不迎击参加第三次十字军的全体部队。此前一直处于攻势地位的萨拉丁,在面对这样大数量的敌军时,不得不转入守势。

  萨拉丁终于明白了,不能将阿克城的防御置之不顾,而必须亲率大军出征,才能尽早解决阿克之战。此战无疑对穆斯林世界至关重要。

  萨拉丁认为,在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对决之前,必须首先把阿克之围解除。退一步说,在英法两国国王的大军到来之前,阿克之战不得不结束。可以想象,这时的萨拉丁,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阿克这座位于今天以色列北部,濒临地中海的港口城市,在从1189年起的两年间,成为了第三次十字军与迎战的萨拉丁之间正面交锋的战场。

  在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的地中海海岸边,阿克是一座特别的良港。这座建立在突出于海中的海角上的港口城市,与附近其他海港相同,冬天常常刮北风和西北风。因此,其海港是向南侧开放的。

  由于阿克的西北和北方都是高耸的悬崖,经常有船只在这一侧操作失误而撞上悬崖。在夏天常盛行于地中海的西风,给阿克港带来了一丝丝凉爽的空气。

  然而,熟知地中海沿岸各地的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的水手们,即使是在这清凉的夏季,也无法安心进入阿克港。这座城市向南开放的海港本是十分安宁的,但是,1189年开始的攻城战,使防守阿克的穆斯林军队封锁了港口。

  海上封锁是通过给港湾入口降锚的方式,使敌方的船只无法靠近。哈丁战役失败后的中近东十字军,无法在阿克的南北两侧入港。而最近的港口是阿克以北50公里的推罗。这完全是由于哈丁战后萨拉丁优先夺取海港城市的战略所致。

  比萨和热那亚的舰队还是一次次试图入侵阿克的港口。不出所料,他们遭遇了港湾入口处的封锁和港内停泊的埃及舰队的拼死抵抗。穆斯林非常清楚,如果港口失守,这场防御战就将以失败而告终。

  从交战之年前两年上溯,基督徒控制阿克长达70年之久。参加哈丁之战的十字军也是从阿克出征。在过去的70年间,阿克港被打造为西欧基督徒访问中近东的主要登陆港,以完备的设施和充足的防御力量,成为地中海东岸的重要海港城市。而此时此刻,基督徒军队却要进攻这座自己建设的城市。

  阿克的海上封锁,并不能说是无懈可击的。意大利诸邦的舰队,有效阻止了萨拉丁派出的补给舰入港。

  如第一册所述,由于比萨、热那亚、威尼斯的水兵常年与穆斯林海盗作战,其战斗力十分强大。相反,由于穆斯林埃及的海军没有海盗作为对手,他们的操船能力和战斗力都远不如意大利的海军。

  虽然意大利海军不能完全封锁整个地中海,但他们还是充分地追击并俘获了穆斯林的船只。虽然没有邻近的港口可以作为基地,意大利的滨海城邦还是有效掌控了巴勒斯坦地区沿岸地中海海域的制海权。

  这一状况,在萨拉丁看来是不能放任不管的。

  由于十字军对阿克城的半圆形包围,使得守军无法通过陆路获得任何补给。而虽然港口控制在穆斯林手中,海上的补给线也几近完全切断。无论是从北方的贝鲁特,还是从埃及经由亚实基伦所输送的物资,都被阿克附近海面上出没的意大利船只缴获。满载的粮食、武器和军服,以及成袋的第纳尔金币,都成为在海上封锁的意大利船只海盗行为的战利品。

  于是,陷入包围的阿克城,无法获得任何来自海陆双方的补给物资。就连通信的传达,都是非常困难的。

  阿克攻城战中两军布阵

  穆斯林常常使用的信鸽,可以飞越山野,经过很长的距离。但是,在敌军上空飞过时,常有被射杀的危险。港内守军不得已只得派人游泳通过意大利海军封锁的海域。在有意大利船只的海域,穆斯林水兵乘坐难以发现的小船,接近海港,然后弃船游泳进入港内。这样的通信成功率之低,可想而知。而补给船只的成功到达,就更是无法确保的事情了。

  阿克围城战的主战场自然是在陆地上。在围成半圆形的十字军外侧,萨拉丁的大军也围成了一个半圆。

  在这一战线的最北端,是圣殿骑士团的阵营。萨拉丁用以对抗勇猛善战、不甘人后的圣殿骑士团的,是一支恰似第一次十字军丹克雷迪所率青年军的热血战团,其指挥是萨拉丁的侄子,手持利剑的塔基·阿尔迪尔。

  在穆斯林战线的中央部分,坐镇后方监督的萨拉丁把指挥权委任给自己的弟弟阿拉迪尔。在其军阵的其他部分,与十字军的构成相似,各个地区的穆斯林领主,率领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等地的军队,安营扎寨。

  在战线的北端,双方的营地都迫近了海岸,而南端的战线则距离海很远。这是由于人和马都难以踏足阿克以南广阔的滩涂地带。双方的船只也无法靠近这一区域。因此,阿克以南的海岸并未成为双方的战场。两军在此处僵持下来,一直到1190年年初。

  ✞ 前方与后方的敌人

  包围阿克的十字军兵力不可谓不足。但当萨拉丁率军抵达之后,穆斯林一方的兵力处于优势地位。如果加上阿克城内的守军,穆斯林军队的兵力有明显的优势。

  然而,此时的基督教军队,包括来自整个西欧的兵力。从1190年开始,西欧的援军陆续赶来。新来的十字军不仅来自英、法、德三国,还包括北欧、匈牙利和意大利的军队。

  尽管如此,包围阿克的十字军现在所面对的,是前后两个方向的敌人。而这支十字军却还一直没有确定总指挥人选。路西尼安并未期待任何人的到来。虽然阿韦讷伯爵能够作为代理总指挥,这位勇敢而沉着的贵族并不能使参战的全体将士们服从命令。

  阿韦讷伯爵雅克正值37岁的壮年。他只是法国的一位地方领主,与英、法、德三国君主并无任何亲缘。相比之下,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却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有着亲戚关系。在中世纪西欧社会中,有这样的上层关系,是十分重要的。最终,在一年后攻克阿克城时,阿韦讷伯爵将总指挥的位置让给了跟随理查一世前来的香槟伯爵亨利。虽然香槟伯爵比阿韦讷伯爵年轻,却有着与英法两国国王的叔侄关系。

  在阿克之战中,阿韦讷伯爵全力以赴,与前后两个方向的敌人奋战到底。但他并不是一位能够从全局进行战略考虑,并大胆执行战术的领袖。他也缺乏能够提早做出判断,预先制定对策所必要的想象力。可以说,阿韦讷伯爵是一位“中世纪之花”式的典型骑士。

  这种遇到敌人前后夹攻的局面,在古罗马恺撒所指挥的阿莱西亚战役中出现过。当时,恺撒命令士兵在前后两个方向挖掘深深的壕沟,并以障碍物组成的栅栏围困敌军,从一开始就让对手感到恐惧。而这次,攻城战开始一年后,十字军才开始在后方的萨拉丁军队方向挖掘壕沟。

  另一方面,穆斯林一方的最高统帅萨拉丁是既具备战略能力又充满想象力的领袖。而之所以这场战役拖延了长达两年之久,是因为萨拉丁尚需处理伊斯兰世界内部的事务。

  萨拉丁在这段时期内的光辉战果,使他心中燃起了统一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愿望。只有弥合什叶派与逊尼派穆斯林之间长期的对立,才算是取得了长期的成功。通过收复十字军所侵占的穆斯林领土,萨拉丁将各地的领主与埃米尔们整合起来,使这些并非神职人员的贵族们拥有了共同的奋斗目标。

  通称为武力吉哈德的战斗,汇集于萨拉丁的大旗之下。在他旗帜下的穆斯林,呼喊着“真主至大”的口号,与基督徒展开了殊死搏斗。与此同时,基督教世界也以“上帝的期望”为口号,集合于收复耶路撒冷的大旗之下,向伊斯兰世界发起挑战。

  然而,无论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其圣战思想都没有长期保持下去。毕竟,任何的狂热都有冷静下来的一天。

  伊斯兰世界的吉哈德,团结于“真主至大”的一致声音中,不到半年里就取得了哈丁战役的决定性胜利和收复耶路撒冷的功绩。由于哈丁的胜利和耶路撒冷的收复,穆斯林的宗教狂热一时间达到了顶点。但人在狂热顶点之时,清醒的速度会比任何时候都快,即便是所向披靡的萨拉丁也如此。

  在给神圣罗马帝国的红胡子皇帝腓特烈的回信中,萨拉丁写下了这样的话:“在真主的护佑之下,我们击败了前来侵略的基督徒,使这片土地回到了穆斯林的手中。”

  在真主的护佑和萨拉丁的指挥之下,重新夺回自己土地的埃米尔们,感到内心的满足。在夺回耶路撒冷的作战中,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吉哈德的力量。

  从1188年往后,萨拉丁面临着新的问题。虽然他成为了伊斯兰世界的英雄,但其集结军队的能力比其成为英雄之前更加困难了。穆斯林兵士们首先要由居住地的埃米尔整编,然后集合到萨拉丁的旗下。萨拉丁的身份是各埃米尔之上的苏丹,他与各地埃米尔的关系,实际上是完全专制下的表面上的团结。这一点,跟西欧的皇帝和国王们与其属下的诸侯之间的紧张关系颇为相似。

  拥有伊斯兰世界除巴格达哈里发外最高地位的萨拉丁,其所能够自由调遣的兵力,只有自己所控制的叙利亚和埃及的部队。如果要调动其他地区的部队,必须动员当地的埃米尔们。只有在萨拉丁自己最为信赖的亲兄弟阿拉迪尔所控制的埃及,他能够任意地组织军队。

  跟随萨拉丁的埃米尔们,并不愿出兵协助海港城市阿克的防御战。对他们来说,将自己的兵士投入战斗,造成无谓的牺牲,是非常不利的。

  无论是阿拉伯人还是突厥人,都需要首先考虑现实问题。因此,他们向萨拉丁提出,在不适宜作战的冬季回到自己的家乡,来年春天再回到战场。但当春天到来时,这些兵士们还逗留在自己的家中,迟迟没有回归营地。萨拉丁只好借助巴格达哈里发的力量,以吉哈德的名义召唤更多穆斯林的参与。此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军队已经深入小亚细亚,而最终将在叙利亚与萨拉丁对决。此时就算是伊斯兰世界的英雄,也需要众人的鼎力相助。

  至于十字军一方,他们一直缺少一位具有领袖才能的指挥。而穆斯林一方,则为了同道兄弟的安危拼死作战。在阿克的战斗中,十字军和穆斯林军队进行个别的厮杀,战斗激烈地继续着。无论是穆斯林一方,还是十字军的记载当中,大大小小的激战层出不穷。这场阿克战役中,双方的拉锯战持续了两年时间。

  只是因为互相不认同对方的宗教,两种一神教的信仰者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在双方看来,杀死异教徒都是神明所喜悦的事情,而他们也确信,就算是被杀,也能作为殉教者升入天堂。特别是对十字军来说,耶路撒冷的失陷使他们尤其有这样强烈的想法。下面的两个战例,生动地表现了战斗的进程。

  在圣殿骑士团所在的北线,双方的骑兵展开了厮杀。在战况最惨烈的一天,骑士团长热拉尔以下的全体团员都被萨拉丁的侄子塔基所率的骑兵屠戮殆尽。这支精骑兵可谓是整个穆斯林军中最精锐的力量。而勇猛程度无人可及的圣殿骑士团,也无人愿意遭受被俘的命运。最终,数名团员请求团长允许他们借故逃脱。热拉尔听罢他们的要求,立即拒绝了:

  “这绝对不可以!看到同袍被杀,自己却想着溜走,是圣殿骑士团骑士的耻辱!”

  这位团长大喊着杀入敌阵,在砍杀数名敌军之后,被塔基的兵士们俘获。他被带到萨拉丁面前,而后者要求他当即改宗伊斯兰教。萨拉丁当然知道,以圣殿骑士团团长的身份,接受这样的改宗要求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在热拉尔断然拒绝之后,萨拉丁立即命人一刀杀死了骑士团团长,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折磨。

  在哈丁之战后,萨拉丁对俘虏中所有的圣殿骑士团成员都判处了死刑。当时,失去大多数主力的圣殿骑士团,几乎处于完全覆灭的状态。

  而在哈丁战后不到两年的阿克之战中,圣殿骑士团又重新成为了一支独立的军旅。他们以勇猛异常的战斗表现,在普通基督徒中间充满声望,因此得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志愿者加入和资金支持。

  我所要讲述的另一个战例,是围攻阿克港的比萨海军与守军之间的对决。

  在海上进出阿克的关键港湾,守军将防波堤把守得严严实实。因为一旦这里被敌军侵入,阿克城即告陷落。因此,穆斯林士兵日以继夜地据守在港湾入口处的要塞中。

  比萨海军选择在风平浪静的日子发起进攻。熟练的水手经过三天航行,到达了阿克的港湾。这支从推罗出发的舰队,在黎明前接近阿克港时,全部降下船帆。他们所使用的桨帆船既可以只使用船帆作为动力,也可以用桨划行,而作为战船使用时,主要依靠划桨手来驱动船只。在接近敌军的过程中,船帆降下,划桨手们开始行动。这些水手们以最出色的驾船技术,从阿克西侧的悬崖南下,接近了港口。

  往往是出其不意的突袭,能够取得最高的成功率。划桨手们静默操船,已经几近突破漫长的铁索,奈何划桨的力量还是稍显不足。在这种情况下,水手们把船帆再度打开,三艘船同时以桨和帆的力量驱动,一举突破了港口封锁的铁链,直接逼近了港内的要塞。

  整个港口连同要塞都进入了紧急状态。港内全体穆斯林水兵立即上阵迎击。停泊在港内的埃及船只组织起来,与进港的三艘比萨船相对峙。正在这时,要塞上投下的希腊火“手榴弹”,正中比萨的船只。船上装满的火药和油料一齐爆燃,火焰顺着船帆炎炎而上。比萨毕竟是以贸易立国的小城邦,操船手和划桨手都不是特别狂热的战士,因此,这些船只连忙在遭到围捕之前撤退了。

  热那亚海军也进行了同样的尝试。但他们最终也无法攻克港口。阿克港依然处于穆斯林军队的控制之下。

  虽然我们可能会认为,如果比萨和热那亚的舰队联合进攻,会收到不同的效果。但事实上这两国,加上威尼斯和阿玛尔菲,在制海权与通商权的控制方面,都是互不相让的。

  虽然现代意大利的海军军旗上绘制着四个滨海城邦的纹章,四国在中世纪的时候为了地中海的霸权进行的却是毫不相让的较量,从来未曾有一国与他国结盟,这使海军军旗上的图案成了确确实实的笑话。因此,他们从不共同与穆斯林作战,而都是各自为战。至于参加十字军,只是因为他们同为基督徒而已。

  阿克之战渐渐日久以后,十字军食物不足的问题就凸显出来。

  萨拉丁所率的穆斯林军队能够轮换在冬季回到自己的故乡,而且背后的广大地区都在伊斯兰势力控制下,因此就不会陷入军粮不足的境地。

  只有腹背受敌的十字军面临粮食不足的问题。当冬季来临时,他们没有可以轮换休息的场所。后方的敌人阻断了退路,前面又是冰冷的阿克城墙。再加上负责补给的意大利诸邦舰队难以找到登陆点。在受到敌军袭击的过程中,舰队只能在双方阵营中间狭窄的海滩登陆,自然无法提供足够的补给。

  十字军渐渐成为被粮食不足所深刻影响的一方。与在冲突中战死的人数相比,在空腹状态下被冷箭所射杀,或因为饥饿而导致动作迟缓,被敌军斩杀的人数要多得多。

  在整个阿克之战中,十字军的伤亡比例达到1/5。这一比例在将官和士兵中都是一样的。有许多高级将领都战死沙场。

  而阿克城内的穆斯林守军也面临食物极度匮乏的局面。虽然港口一直未被攻克,可是能够进港的补给船寥寥无几。在战事打响一年之后的1190年春天,阿克守军司令给萨拉丁秘密致信,希望他允许城内部队向十字军投降。但萨拉丁否决了他的提议,理由是埃及的补给舰队正在前往阿克的海面上。当这支舰队接近阿克时,发现自己很可能会成为在此等候的意大利海军的俘虏,于是就掉头返回了。

  在长期的胶着状态之下,1190年夏天到来了。这时,一条谁都意想不到的消息突然传开了。

  ✞ “红胡子”之死

  最为萨拉丁所忌惮的,是由3000名骑兵和8万名步兵组成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如果基督教史家的记载可靠的话。为了了解红胡子皇帝腓特烈一世大军的动向,萨拉丁组织了十几名密探,不断地递送第一线的情报。其中的一位密探,刺探到了一条无人相信的重要情报。

  萨拉丁听到消息也为之一惊,无法确信情报的真实性。他立即加派密探,以确认这个消息是否属实。为了证实密探的消息来源,他不仅派遣了普通的探子,还加派了一名能力出众的将领。萨拉丁所要获得的是准确而详细的情报。

  1189年5月11日,红胡子皇帝腓特烈率领大军从雷根斯堡出发,经过维也纳、布达佩斯、贝尔格莱德,沿着多瑙河进入保加利亚和马其顿,一路行军顺利。他们在古罗马时代建立的哈德良城(今天土耳其的埃迪尔内)度过圣诞节,然后在1190年春季开始继续行军,未受任何阻碍就通过了拜占庭帝国的领土,进入小亚细亚。

  腓特烈一世给所经过各国的首脑都送去了说明借道的信函,因此得以顺利行军。

  腓特烈一世前往小亚细亚的进军路线

  拜占庭皇帝怀着对天主教和伊斯兰教双方中立的态度,让腓特烈的大军径直进入了自己的天然敌手——小亚细亚突厥领主们的地盘。皇帝与诸侯属下的3000骑兵,毫发未伤地通过了小亚细亚。唯一的一场遭遇战是1190年5月科尼亚的突厥军队的袭扰,而德意志大军取得了一场完胜。

  从科尼亚出发以后,皇帝的军队只需要经过小亚细亚东南部的基利基亚就可以到达叙利亚。

  从科尼亚经过基利基亚到达叙利亚,必须经由地中海上的海路。出地中海向东航行进入叙利亚是古代以来的交通干线。

  从科尼亚出发的德意志军队,在到达地中海沿岸之前,需要渡过戈克苏河。这条河上没有桥梁。骑兵、步兵和满载军需物资的牛车都需要淌水渡河。令人意外的是,腓特烈一世在渡河时溺水身亡。

  历史记载的死亡原因是皇帝在渡河过程中摔落马下,由于身穿厚重的钢制铠甲,沉入水底而溺死。这种说法是最为史家确信的。

  我在30年前也到过这条河边。当时我只是去小亚细亚旅行,还没有想过要写十字军时代的故事。但是,这条位于小亚细亚东南部的小河,已经作为红胡子皇帝的葬身之地而广为人们所知。我站在河岸上眺望流水,还脱下鞋子进入河中淌水,感觉到河水的冰冷刺骨。

  此时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成语:“老人的冷水浴”(日本成语,比喻老年人逞强做不自量力的事——译者注)。

  科尼亚大胜之后,腓特烈自然不必担心会在行军过程中受到突厥军队的偷袭。而当时已经是仲夏6月,将士们应当已经收起了沉重的铠甲,轻装行军。

  一条水深不过腰间的河流出现在官兵们眼前,流向远方的地中海。在渡河之前,他们脱下衬衫和鞋,这样就不至于出太多汗。

  腓特烈看到部下们纷纷下水,自己也对游泳跃跃欲试。可是这位皇帝毕竟已经65岁了,他直到这时还对自己身体的问题满不在乎。由于身强力壮,他从来没有生过病。正是由于对体力的自信,腓特烈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他以为,跟部下一起半裸游过河去,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结果,在过河途中,他意外溺水,当被捞起来时已经没了呼吸。

  当今的学者大多认为他溺死时已经心脏麻痹。溺死的当天是1190年6月10日,距离从德意志出发已有一年又一个月之久。

  萨拉丁最终得到确实的腓特烈皇帝死亡情报之后,长松了一口气。他接下来命令密探保持观察腓特烈死后德意志军队的动向。根据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双方史料的记载,在腓特烈死后发生了以下的事件。

  以3000骑兵和8万步兵组成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在到达基利基亚之后宣告解体。

  这支军队之所以在失去领袖之后即宣告解体,且容我以一段关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其封建诸侯关系的论述来解释其原因。

  西欧基督教世界最高的世俗领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并不是前任皇帝之子就可以继承皇位。即使是前任皇帝的长子,也不能自动成为新的皇帝。他首先必须得到各位诸侯的承认,然后前往罗马,接受罗马教皇亲自主持的加冕仪式,方能获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公认地位。

  罗马教皇向皇帝授予帝冠,和大主教为西欧各位国王加冕一样,是向信徒宣示帝王的统治权来自神授的仪式。

  但是,神授仪式仅限于对皇帝和国王的加冕,诸侯的身份确认并不需要这样的仪式。依靠祖先与自身的实力和才能来治理所获得领地的封建诸侯,自然已经从上帝那里得到了统治的权力。因此,在诸侯死后,土地自然由自己的后代继承。

  腓特烈带着自己的次子,同名的腓特烈一起参加了第三次十字军。而他的长子亨利则留在本土,并未一起前往东方。

  在当时的西欧社会,如果皇帝驾崩,他的儿子必须争取成为皇帝。但此时,跟随腓特烈一世前往东方的封建诸侯并没有可以宣誓效忠的对象。而由于参加十字军是由于皇帝的命令使然,关于皇帝死后是否继续行军的问题,还要依据诸侯与皇帝一同在美因茨大教堂的誓言来决定。对他们来说,对皇帝的效忠誓言已随着腓特烈之死而宣告解除,而是否继续带领将士参加十字军,成为诸侯之间争论的问题。

  在红胡子皇帝宣誓发动十字军东征之际,跟随他的诸侯都承诺负担东征第一年内的全部军费。而这一年期限已于一个月前结束。由于皇帝突然驾崩,谁来承担以后十字军的军费,成为一个重大的疑问。

  以上的问题,使参加第三次十字军的德意志军队,随着红胡子之死而宣告瓦解。

  在皇帝麾下参加十字军的多数诸侯,都是因为帝国皇帝的动员才前往东方征战。其中不乏怀着发誓夺回圣城耶路撒冷的怒火,向阿克城进军之人。在阿克之战初期到达的十字军当中,就包括有神圣罗马帝国的边疆伯爵。所谓边疆伯爵,是神圣罗马帝国内特有的封建领主名称。

  但是,跟随红胡子皇帝到东方的大多数诸侯,还是选择了返回本土。只有腓特烈的次子和其他几位诸侯决定继续行军。试图完成远征的总兵力包括700名骑兵和6000名步兵。而原来令萨拉丁极为忌惮的皇帝亲自率领的大军,总兵力包括3000名骑兵和8万名步兵。

  不知萨拉丁是否得到了继续行进的德意志军队的准确信息。但这位阿尤布王朝的苏丹比以前任何一位穆斯林统治者都热衷于搜集情报。腓特烈在小亚细亚东南部驾崩的情报,几天之后就传到了萨拉丁手中。他再次派人打探详细情报,并在6月20日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时,萨拉丁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与为这一消息而高兴的穆斯林阵营相反,阿克城前围攻的十字军受到了悲哀与失望的打击。在萨拉丁得到确切情报以后数日,十字军得知了失去皇帝的德意志军解体的消息。继续行军的少数部队到达了安条克,而围攻阿克的十字军通过威尼斯快船(桨帆并用)的紧急传送讯息,得知了这支人马的实际情况。

  德意志军的瓦解不啻是对整个基督教军队的巨大打击。围攻阿克的军队得知德意志军已抵达基利基亚,本以为他们会很快前来增援,却不想其终究未能成行,使整个基督教军队阵营军心动摇。部队的士气尤为低落,在他们的一举一动中都体现出来。

  发生在6月10日的皇帝溺亡事件,一个月后才传到法国。而英法两国国王已于7月4日率军出发,并不知道这一变故。因此,围攻阿克的十字军的最后期待,落在了英法两国国王所率领的部队上。

  无论是法国国王腓力二世还是英国国王理查一世,都是在一年前公开宣布发起十字军东征。他们虽然拖延,但终究还是出发了。但从西欧到中近东的距离相当遥远。在两位国王到达之前,围城的十字军只能以现有兵力继续作战。

  十字军在这段阿克攻城战中最困难的时期,涌现出了一位为同胞竭尽全力的领袖,那就是38岁的阿韦讷伯爵雅克。

  由于预见到了长期的胶着形势,雅克把战斗的重点从以发起攻击造成敌军的损失,转变为尽可能减少己方的损失。于是,基督徒军队开始在朝向外围萨拉丁援军的战线上修筑壕沟,以保持防御力。

  十字军所修筑的壕沟又深又宽,虽然不能完全阻止敌军的进攻,却能够有效减缓敌军的进攻速度。想要越过这道壕沟,必须先跳进沟底,再从底下爬上来,但跳入沟内的军士就会成为十字军弓兵箭矢之下的牺牲品。因此,穆斯林不得不先填埋壕沟,然后才能发起进攻。由于所用的土石方要从后方长途运输,填埋作业需要相当长时间来完成,作业中的穆斯林兵士由于没有防备,常常被十字军的弓兵狙杀。

  就像在城堡周围挖掘壕沟一样,十字军在围攻阿克时,也花费了数月时间来修筑壕沟。但是,这支十字军始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以至于各位诸侯只能命令部下沿着自己阵营的战线挖掘,从而形成了多条不同的壕沟。医院骑士团的阵营和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的弟弟所指挥的阵营都分别挖掘了壕沟。而从来都坚持与敌军正面对抗的圣殿骑士团,则认为完全没有挖掘壕沟的必要。

  然而,无论是壕沟还是护城河,都需要联结起来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阿韦讷伯爵希望整个十字军阵营能联合起来挖掘一条完整的壕沟。由于他在此前作战中表现出的英勇和智谋,这一主张得到了十字军各阵营全体领导人的同意。

  虽说在敌军大举进攻之前完成壕沟的建设可以避免战斗造成的损失,十字军在这段时期还是付出了较大的牺牲。得知腓特烈皇帝死讯的穆斯林军队,集中力量阻止围城十字军挖掘壕沟,因此十字军必须在挖掘壕沟的兵士身旁布置好防御敌军袭击的士兵。而由于一直疲于应付后方萨拉丁的援军,十字军并没有力量攻击前方的阿克城。

  但与此同时,当又深又宽的壕沟联结完成之后,十字军就有能力对萨拉丁的进攻进行有效的防御了。壕沟充分延迟了敌军的进攻速度,因此可以说挖掘壕沟多少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在无法期待大规模援军的一年当中,围城的十字军得以抵挡住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敌人。

  在“老人的冷水浴”之后解体的德意志军队残部,由腓特烈的次子率领,于8月抵达了阿克的战线。这支共计700名骑兵和8000名步兵的部队,虽然与英法两国国王所率军的数量相当,也不及在此围困一年的战斗同志们那般疲劳,却始终未能担当起战斗的主力。这一方面是由于红胡子腓特烈之子没有足够的军事才能,另一方面则是他抵达推罗之后于翌年早早病死。十字军方面只好委任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为这支大军的代理统帅,而新统帅直到1191年春天才从西欧风尘仆仆地赶来。

  结果,阿克城前的十字军部队只好从围城之初的1189年一直孤军奋战到1191年。此间由于敌军不绝的袭击和补给方面的困难,导致了1/5的死亡率。与萨拉丁的士兵拥有可以轮流归乡的便利相反,围城的十字军只能驻扎在阿克城下,寸步不离。

  第三次十字军的一个特色,是大主教与主教一类的神职人员,经常立于阵前,亲自指挥战斗。他们自然要在阿克的战场上脱下华丽的神职服装与冠冕,与骑士们一样身着钢铁制成的盔甲,腰挂长剑,手持标枪,骑着战马出征。而当一天的鏖战结束后,他们还要继续进行本职工作——脱下甲冑,穿上主教的服装,为战死者凭吊祈福。无论是坎特伯雷大主教还是鲁昂大主教,都在日以继夜的辛苦劳作之后撒手人寰。

  这些神职人员所率领的英法两国的兵士,大都不是皇帝与国王所率的封建诸侯带来的。他们一般是没有领主的骑士和普通平民。腓特烈将“条顿人的愤怒”写进了给萨拉丁的信中。但胸中燃烧着收复耶路撒冷怒火的十字军士兵,大多数并非来自德意志。

  第三次十字军时代基督教与伊斯兰双方史料的记载所共有的另一个特点,是不再有任何关于奇迹或上苍恩宠的内容。第一次十字军时代记载中常常出现的奇迹、上帝或圣人的保佑等现象,在这时全然消失了。虽然双方首脑之间来往的信件中依然充满了感谢上帝、真主护佑一类的语句,这些话语只不过是作为表现当事人信仰之深刻的惯用语而留存。在那个时代,即使是地位低微的人,提笔时也必须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始。

  一言以蔽之,第三次十字军是世俗人之间的战争。上帝或真主并不愿对这场持久战给予任何偏袒,使大战演变为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只是其中一方还穿着印有十字架的战袍,而另一方则高举着印有白色古兰经文的绿色军旗。

  这一点特色,在第三次十字军时代的主角萨拉丁和狮心王理查一世的气质上体现出来。在神的角色淡出之后,此二人的对决,成了这场大战的特点。十字军的历史,也从这第三次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 两位年轻的国王

  1190年7月4日从法国北部出发的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和法国国王腓力二世直到行军到达位于西西里岛墨西拿的集结地时,才得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逝世的噩耗。此时,两人决定分别率军赶往阿克,直到战场上再见。尽管如此,他们的军队直到一年以后才到达阿克。这并非因为两位国王都是拖延症患者,只是因为偶然事件的发生阻止了他们的急行军,而处理之后,就必须等待下一个适于航行的季节才能起航。两人之中理查一世的行军更慢一些,而这与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有关。

  25岁的腓力二世,是一名坚定不移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他对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并不在意,因此处理问题时往往采取适可而止的态度。

  而33岁的理查一世却是一位喜欢彻底处理问题的君主,也以其战略眼光而著称。因此,他往往出于长期利益的考虑,改变对友军的策略。

  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的进军路线

  同一天从同一地点出发的两位国王,分别率领自己的部队,以不同的路线抵达墨西拿。腓力二世从热那亚登船,直接沿海路到达墨西拿。而理查一世则从马赛登船,会同从英格兰经直布罗陀海峡赶来的运输船队,依次经热那亚、比萨、罗马的外港奥斯提亚、那不勒斯,最后才到达墨西拿。

  理查一世这样做有几点原因。首先,与运送腓力二世军队的海上老手热那亚舰队不同,理查一世必须与自己麾下的坚固的北海舰队同行。这些运输船上都载有组合式投石机,以及大量的供投石机使用的石弹,行驶非常缓慢。

  此外,理查一世舰队中与运输船队一起行进的运兵船,采用的是可以用船帆和桨来驱动的桨帆船。为了不拉开两支船队的距离,他采取了多次停留的策略。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可能的答案有两个。

  其一是理查一世有晕船的问题。

  如果这一说法属实,这一点足以成为后世海洋帝国英格兰国民最为崇拜的历史人物狮心王理查的一大耻辱了。因此,有人提出了第二种说法。那就是理查一世一直觉得在行动受限制的船只上停留十分无聊。因此,他需要频繁踏上陆地,以感到舒适。

  于是腓力二世首先到达了西西里岛东北部,自古以来就是海港城市的墨西拿。1190年9月,他的部队全部进入了墨西拿。而一个月以后,理查一世的舰队才进港。如果他能够尽快行动,就不至于在墨西拿滞留了。可惜,随着11月到来,地中海进入了冬季,以前平稳的海面变得波涛汹涌。两位国王只得一起在这座小城过冬。

  这一时期统治西西里岛的,是一位名叫丹克雷迪的领主。与第一次十字军时代那位名将除了名字相同以外,没有任何关系。在前任西西里国王威廉无子的情况下,丹克雷迪夺取了王位。他在夺取政权之后,将威廉的遗孀,英国国王狮心理查的妹妹乔安娜下狱,并夺取了她连同嫁妆在内的全部财富。

  理查当然不能容忍丹克雷迪的做法。不无巧合的是,理查的母亲,阿奎丹的埃莉诺尔,就曾长期被其父亨利二世监禁。

  阿奎丹的埃莉诺尔作为以普瓦提埃为中心的法国西南部阿奎丹地区的女继承人,在不满20岁时与同龄的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结婚。在其夫率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她也一同前往东方。然而,随着第二次十字军的不战而退,路易七世表现出缺乏勇气的一面。在对丈夫感到失望之余,法国王后转而爱上了比自己年轻11岁的诺曼底公爵亨利。由于天主教会不准许离婚,大贵族们常常以转而宣布原来的婚姻无效的方法来开始新的婚姻。最终,罗马教皇同意承认埃莉诺尔和路易七世的婚姻无效。30岁的埃莉诺尔得以与亨利结婚。

  两年以后,亨利的父亲驾崩,他得以登上英格兰王位,埃莉诺尔就成了英格兰的王后。埃莉诺尔在历史上出名,不仅因为她先成为法国的王后,又做了英国的王后,还在于她拥有的广大领地阿奎丹。比法国王室直辖的领地还要大的阿奎丹,从法国国王手中拱手让给了英格兰国王。

  由恋爱而非政治婚姻而开始的亨利与埃莉诺尔的婚姻,在风风雨雨中度过了20年。他们共育有五男三女。理查是他们的第三位王子,而乔安娜则是第三位公主。

  由于亨利二世的几位王子先后起兵反叛其父,正值壮年的国王不得不动用武力,使各位王子被迫宣誓效忠父王。亨利并不满足于这一结果,还用禁闭的手段惩罚埃莉诺尔。由于丈夫早已倾心于年轻的女子,妒火中烧的埃莉诺尔一直站在儿子们一边。

  埃莉诺尔被囚禁了15年。在这15年里,她的子女们只有每逢圣诞节的时候才能来探望养育自己的母亲。

  亨利二世自然不想重蹈路易七世的覆辙。他希望通过游说罗马教皇,使原先与埃莉诺尔的婚姻失效,以便自己和当时心爱的人结婚。然而这样做就会使自己失去对阿奎丹的所有权。因为两人不再同居,妻子的领地自然要回到她自己手中。为了保住对阿奎丹的所有权,亨利二世维持了与埃莉诺尔的婚姻,但把她监禁起来。

  20年以后,亨利二世的儿子们再度起兵反叛。这一次,他的长子已经去世,次子在战乱开始后丧生。因此,挑战父亲王权的,主要是理查。这两位能征善战者之间的斗争,仿佛幼狮挑战老狮子的权威。在二人的正面对决中败北的亨利二世,受到莫大的打击,一病不起,战役之后几天即告驾崩。

  登上英格兰王位之后,理查一世立即打算将母亲从囚禁中释放出来。67岁的埃莉诺尔,依然精神矍铄,身体强健。得知亨利的死讯,她立即设法从囚禁的城堡中逃脱,并乘马前往英格兰。理查一世派出的人马在途中遇到了埃莉诺尔和她的侍女,并一路护送她前往伦敦。

  在她的儿女当中,埃莉诺尔最喜欢的就是理查。当理查还未成年时,他就被授予阿奎丹领地中核心区域的普瓦提埃伯爵的身份。狮心理查的事业就从普瓦提埃伯爵领地开始。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举行的英格兰国王加冕仪式,是扬眉吐气的阿奎丹的埃莉诺尔骄傲的时刻,与会者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理查起兵反叛自己的父王,并非为了夺取英格兰的王位。在他少年时期的叛乱中,长兄和次兄都还健在,即使叛乱成功,排行第三的他,取得王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在第二次叛乱中,他的次兄依然活着,因此理查也不是王位的继承人。只是因为次兄在叛乱中死去,理查才最终得以继承王位。

  总之,理查不是为了取代其父成为英国国王而起兵的。他只是出于对父亲囚禁母亲的卑鄙手段的厌恶而起来反叛。倘若父母离婚,理查就不至于如此厌恶其父了。为了夺取妻子的领地,狠心囚禁埃莉诺尔15年,这样的亨利,令理查感到耻辱。

  而在来到西西里的理查眼中,夺取王位的丹克雷迪只不过是一个小号的亨利二世罢了。这位君主之所以囚禁乔安娜,不过是为了金钱而已。这种卑鄙的行为,自然不为理查所容忍。乔安娜这位西西里的王后,并没有自己名下的领地,因此在嫁妆完全被没收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到达墨西拿的理查,立即要求丹克雷迪释放乔安娜王后,并全数退还她的嫁妆。此时,狡猾的丹克雷迪顾左右而言他,反而暗中部署军队。理查率领的前往中东的十字军,被丹克雷迪限制住,不得出港。

  此时,理查的震怒爆发了。他命令部队交战,宣示了自己的实力。在墨西拿附近,英军击败了西西里军队,最终在11月解决了问题。丹克雷迪宣布投降,释放了乔安娜,并把她的嫁妆全数退还。

  此外,理查还迫使丹克雷迪在墨西拿准备必要的设施,以使其成为西欧前往近东朝圣者的中转港口。对于前往圣地的基督徒来说,有一些合适的中转港口是十分必要的。

  为了解决上述问题,腓力和理查错过了当年的出港时间。因此两人只得在墨西拿度过1190年的圣诞。两人计划到1191年天气渐暖之后一起出港。

  而在乍暖还寒的时候,理查的母亲来到西西里岛访问。

  这位母亲已经不再是法国或英国的王后,而是英格兰的王太后了。理查此时还未离开墨西拿,于是率部前来迎接。他命令属下将士做好准备,亲自乘船出海迎接母亲的来访。

  埃莉诺尔并没有为自己初次东征的儿子感到担忧。68岁的她希望与儿子一同前往东方,这在理查看来是不合适的。埃莉诺尔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将随行的西班牙阿拉贡王国的公主贝伦格拉介绍给儿子。未婚的理查已经34岁,作为英格兰的国王,母亲为他挑选了一位合适的结婚对象。

  理查在此之前有婚约在身,是法国国王腓力的姐姐。她与理查订立婚约之后,来到了英国亨利二世的宫廷。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公主与迈入老年的亨利之间发生了恋情,消息不久即传遍了整个王宫。

  得知这一消息的理查,请求取消婚约。在监禁中的埃莉诺尔也赞同理查的要求。最终,埃莉诺尔挑选了自己入眼的儿媳妇,带到了西西里。

  一直听取母亲意见的理查一世,这一次也听从了母亲的劝告。他自然不愿意迎娶一位与自己父亲有染的妻子。他的选择使他跟同在墨西拿的腓力之间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尴尬。在腓力看来,结婚只不过是政治联姻而已。因此,被悔婚的腓力家一方多少心中有些不快。只不过腓力并非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君主,此时的理查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理查一世终究没有让母亲随同远征。但是他带上了自己的未婚妻,阿拉贡的公主。从监禁中释放的王妹乔安娜也跟理查一起前往东方。

  在理查一世东征途中,他与母亲埃莉诺尔之间频繁进行书信往来。两人之间信件的内容,并不是通常母子之间的嘘寒问暖,而是两位公务繁忙的政治家之间的报告。理查将自己英国和法国境内的领地委任给三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埃莉诺尔。而这位母后将任务完成得相当漂亮。在12世纪后半叶历史中著名的阿奎丹女公爵,应当是颇具统治才能的人物。

  由于理查一世延迟出港,腓力二世最终决定先期于3月30日从墨西拿出发。两周之后的4月14日,理查也踏上了向东的征程。他在西西里岛停留了半年之久。

  ✞ 塞浦路斯岛

  法国国王的军队,于1191年4月20日到达了阿克。从墨西拿到阿克的航程只要20天。而英国国王理查一世的军队,却直到6月8日才到达阿克。除了由于在墨西拿出发时迟了两周以外,英国军队在塞浦路斯耽搁了一段时间。

  此时的塞浦路斯名义上是拜占庭帝国的领土,然而岛上发生了政变,归新的统治者所有。这位统治者杜卡斯自称皇帝,其部下都是希腊人。

  理查一世的舰队是由速度缓慢的运输帆船与同时使用船桨和帆的桨帆船组成的混合舰队。因此,为了保持舰队的队形协调,必须一再于中途的港口停留。在离开墨西拿之后,舰队先后在克里特岛和罗得岛靠岸,而抵达塞浦路斯附近海域时,速度不一的两种船只被拉开了距离。当时理查乘坐在桨帆船上,而他的妹妹和未婚妻则乘坐在运输帆船上。

  运输船队由于操作失误,搁浅在塞浦路斯岛上。由于有两位高级女贵族在船上,运输船队内有多名女官。她们华丽的服装引起了岛民的注意,而自称皇帝的杜卡斯随即命令岛民抓捕全体船员。他希望从理查那里得到赎金——这自然是理查最为憎恶的。

  因此,理查决定登陆塞浦路斯,征服这座岛屿。此时距离阿克只有两天的航程,因此理查将自己的一部分兵力分给索尔兹伯里主教指挥,前往阿克。

  与一般的神职人员相比,比理查年轻三岁的主教更接近一位武将,是深得理查信赖的心腹。理查告知主教,自己将在处理完塞浦路斯事件之后,赶到阿克,加入攻城的十字军。此时已经进入5月。法国军队在此前的4月20日到达了阿克战场。当理查征服塞浦路斯之后,他就会按照承诺前往阿克参战。

  当送走索尔兹伯里主教所率领的部队之后,理查命令全军登陆。这一天是1191年5月20日,理查的全体部下都整装待发。

  理查军队向塞浦路斯发起的进攻,是速战速决的战斗。自称皇帝的领主狼狈而逃,岛民并不支持他。理查则贴出布告,宣称岛民只要放弃抵抗,英军不会威胁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塞浦路斯是地中海上仅次于西西里岛、撒丁岛和克里特岛的第四大岛。而从战略价值和经济价值来说,塞浦路斯的重要性仅次于西西里岛。理查只用了五天就征服了全岛。在岛上医院骑士团团长的主持下,自称皇帝的杜卡斯向理查求和,此时全岛形势已经稳定下来。杜卡斯请求理查允许他离开岛中央的尼科西亚城,并将岛的所有权和统治权都交给英国国王。此外,塞浦路斯提供50艘船和3500枚拜占庭金币,作为对十字军的援助和对理查的赔偿。

  但对于理查来说,他和十字军在塞浦路斯所获得的,绝不仅仅是50艘船和3500枚金币那么简单。

  塞浦路斯在此前一直是拜占庭帝国的领土,对中近东的十字军国家并无帮助。这里距离叙利亚、巴勒斯坦非常近,非常适合作为十字军一方海上的补给基地。

  而理查征服塞浦路斯,就在这里建立了与以前希腊东正教徒统治完全不同的天主教统治。此事件的重要性,对于西欧天主教世界来说是不言而喻的。随后,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的家族和威尼斯共和国统治了塞浦路斯380年,直到1570年,这座岛屿都在天主教势力的手中。

  由于该岛的重要性,无论是法国的路西尼安家族还是威尼斯人,都非常重视在塞浦路斯坚持下来。由于面向中近东的地中海东部的制海权,一直在基督教一方,控制对于制海权来说非常重要的岛屿,就掌握了能与在陆地上处于优势地位的穆斯林相对抗的基地。对于基督徒来说,塞浦路斯的作用,就像伊斯兰世界的埃及一样。

  这样,塞浦路斯成为了对于战略、贸易和朝圣者等诸方面都十分重要的中转港口。关于朝圣这一点,穆斯林把耶路撒冷视为麦加、麦地那之后的第三圣城。对于穆斯林来说,一生当中必须前往麦加朝觐一次,但去耶路撒冷朝圣并不是义务。

  理查控制塞浦路斯后的基督教势力

  而对基督徒来说,虽然前往耶路撒冷朝圣不是义务,这座城市却是比罗马和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更重要的圣城。对于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基督徒来说,他们自然希望这座城市处于基督徒而不是穆斯林的控制下。而在他们看来,朝圣中途能够在西西里岛和塞浦路斯休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理查一世在塞浦路斯的行动,看上去只是偶然。但实际上,这一偶然开始的行动,为十字军带来了长期的利益。从理查的行动中可以看出他不仅是一位勇猛善战的人物,也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妥协。

  虽然理查对索尔兹伯里主教说过,在处理完塞浦路斯的事件之后就向阿克进发,他实际上并未立即行动。得知理查抵达塞浦路斯消息的中近东十字军首脑们,陆续前往塞浦路斯拜访这位国王。

  名义上的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特里波利伯爵和安条克公爵都来到塞浦路斯。只有路西尼安一人是抱着希望理查尽早参战的目的来访的,其他两人暗中与萨拉丁签署了互不侵犯协议,拜访理查只是为了表示尊敬。

  见到这些贵宾来访,理查当即决定,在塞浦路斯岛上与贝伦格拉举行结婚典礼。

  塞浦路斯的防御体系

  我想也许是因为塞浦路斯是古代传说中爱神维纳斯的诞生之地,才促使理查做出这一决定的。理查虽然才智过人,却并非拥有教养的人士。这位以第三次十字军总指挥自居的国王,自然希望在十字军首脑列席的情况下举行婚礼。1191年5月12日,理查的婚礼在塞浦路斯南岸的海港利马索尔举行。在此之后,理查进行了两周的新婚旅行,然后才向阿克进军。

  据说,理查的新婚旅行是环绕塞浦路斯全岛的游览。如果确属事实的话,那么理查不仅是在旅行,也是借新婚旅行视察全岛的防务。从这一时期开始,塞浦路斯岛上也像其他十字军控制的地区一样,开始修建城堡。

  理查于6月5日离开塞浦路斯。在此之前数日,他把妻子贝伦格拉和妹妹乔安娜,连同她们随行的女官送到安全的特里波利。理查不愿将女子送上战场。

  理查本应在两日内到达阿克,但最后抵达的时间是6月8日,途中耽搁了一天。这一天的耽搁自有其原因。

  理查从塞浦路斯东岸的港口法马古斯塔起锚,向南方的阿克航行。他命令舰队先向东南方航行,这样可以在抵达阿克之前,从海上观察阿克以北的海港城市。当他的舰队看到海港城市时,理查也进入了面向地中海的海港观察哨的视野。贝鲁特、西顿、推罗这几座城市,都能看到浩浩荡荡驶过的舰队。其中贝鲁特和西顿在过去近百年间一直为基督徒所占据,但在哈丁战役之后成为穆斯林控制的城市。

  在向阿克航行的途中,理查的舰队在右前方海面上发现了一只大型帆船,正在向南航行。

  当理查的舰队捕获这只大型帆船之后,水手们得知,它是根据萨拉丁的命令,将贝鲁特的大量物资运送到阿克附近的海法港的。这艘三桅帆船十分巨大,里面容纳了百余头骆驼,以及大量武器和粮食,船上有7位埃米尔和800名兵士。

  这艘船之所以选择深入地中海,而非沿海岸航行,是因为热那亚和比萨的船只一直在海岸活动。结果它意外遇上了理查的舰队。这艘船上悬挂着萨拉丁创立的阿尤布王朝的黄色旗帜,分外醒目。

  观察到这艘船之后,理查便命令一艘小型桨帆船前往侦察。当理查的部下接近大型帆船时,便大声问道:“这是哪里的船?”大船回答:“法国的船。”然而这位部下是法国普瓦提埃人,当他转而用法语提问时,大船却回应道,“这是热那亚的船。”这一来一往,令部下感到诧异。

  理查听取部下的汇报时,一位近臣不禁发问,“它恐怕是撒拉森人的船吧?”撒拉森人是当时西欧人对穆斯林的统称。

  理查当即决定,全体对大船发起进攻。他的命令声响彻海面。

  在理查所乘旗舰前面的运输船队,首先投入了进攻。然而,撒拉森人的船并非轻易就能擒获。由于英国船只比穆斯林的大船低,穆斯林水手可以从高处射箭,从而处于有利的形势。此时理查改变了作战方针。他命令英军的小型船只围攻穆斯林的大船,直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小船把大船团团围住,令其动弹不得。

  就像群狮围攻巨大的水牛一般,理查的战术奏效了。为萨拉丁所率部队提供的补给,与大船一起落入了理查之手。

  与穆斯林初次交锋的胜利,给理查和他的部下以极大的信心。而萨拉丁则同时得知了船只和大量补给物资被夺取的汇报,以及理查一世到达的消息。

  1191年6月8日,理查在所缴获的大型帆船的领航之下,到达了阿克城外的阵地。此时距他从法国出发已有一年之久。

  ✞ 进入战场

  法国国王腓力已经于4月20日到达阿克的战场。26岁的法国国王,并不喜好排场,到达之时颇为平静。由于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包围阿克的十字军直到看见蓝底黄色百合的法国国王旗帜,才知晓了国王的驾临。

  而50天后进入阿克城的理查就完全不同了。34岁的英国国王不仅不忌惮排场,还深知排场所带来的效果。

  阿克城下的十字军将士们,远远望着理查舰队的到来。他的旗舰首先出现在岸边。当运输船队的兵士们上岸装卸货物之时,理查的船向南航行着。

  高耸的桅杆上,悬挂着白底红十字的十字军旗帜。站在船头的理查,身旁飘扬着红底上绘有三头黄色狮子的英格兰国王旗。

  关于理查的相貌身材,留下了这样的记载:

  理查身材高大,神态优雅。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泛红的金色,双眼则是深蓝色的。他双腿修长,行动敏捷。生着一双长臂的他,既善使腰间的宝剑,也擅长挥舞长枪。理查匀称的身材十分完美,以至于人们只要一看到他,就相信眼前这位男子一定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

  记载中并未述说理查是一位“美男子”,而是用“神态优雅”来形容他,这也足以说明他是一位身姿优美的男子。在同时代人的记述当中,我们看到,中世纪西欧人热衷于追求自己领袖的完美身材。

  这一天,理查乘船穿过阿克城西侧的海面,海岸上是笔直的峭壁,一直向南航行到阿克港湾的开口。在海上封锁的意大利船只的欢呼声中,理查在旗舰上视察了阿克的情况。随后,他掉头返回了阿克城下的战场。

  参加阿克之战的十字军将领们,全体出城迎接抵达的理查。

  在场的本地十字军代表包括路西尼安及其弟,以及以巴里安·伊柏兰为首的中近东十字军国家内强有力的封建领主们。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团长由于军务不能前来,因此由两位骑士团内的队长代为列席。

  英格兰国王的纹章(红底黄色狮子)

  而从西欧前来的十字军代表,则包括阿韦讷伯爵雅克、腓力和理查共同的侄子香槟伯爵亨利、先于理查到达的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沃尔特以及在红胡子腓特烈的次子死后出任东征德意志军总司令的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此外当然还有先期抵达的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当时唯一未在场的第三次十字军领导人是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他从阿克的前线返回了推罗。

  在各位领导人欢迎理查一世到来的同时,普通骑士和步兵也喝彩相迎。他们都听说了理查征服塞浦路斯、俘获敌军大帆船的喜讯。战场上的兵士们,感觉是十分敏锐的。他们本能地认为,这次十字军真正的领导人驾临了。

  首次踏上西欧人所谓圣地的理查,也不忘回应各位将士的期待。他身披钢铁制成的甲胄,胸前的白底红十字分外显眼。理查骑着高头大马,在兵士的簇拥下行进。看到理查身旁的骑士手执的红底黄狮子英国王旗,在场的兵士们欢声雷动,兴高采烈地迎接着这位英武的国王。

  法国国王的纹章(蓝底黄色百合)

  整个十字军阵营中巨大的骚动之声,传到了城墙另一侧的阿克城内,也传到了战壕对面的萨拉丁的营地中。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理查一世悠然乘马行进着。他缓缓而行,视察着陆上的十字军战线。这位国王在抵达阿克的第一天,就将海陆两线的战事情况做了充分的了解。

  从后方前往前线阿拉迪尔阵营视察的萨拉丁,也听到了敌方巨大的骚动之声。

  包括萨拉丁在内,穆斯林当时还并不知道英格兰这个国家。这是因为以前的十字军很少有从英格兰来参战的。而在此次理查抵达以后,穆斯林在对“西欧来的基督徒”的统称“法兰克人”中,开始有了不同地区的分别。

  基督教史料中有着“理查的到来使我军大为鼓舞,敌人十分绝望”的言过其实的描述。对于不明实力的对手的到来,萨拉丁并不会感到绝望。此时,穆斯林军队还完全不知道理查一世实力如何。

  在大摆排场之后,理查为迎接的骑士们派发了见面礼。当听说法国国王腓力抵达时派送了礼物后,理查也做了相同的安排。腓力给每个骑士三枚金币,而理查则馈赠了四枚。与仅仅馈赠了金币的腓力不同,理查还向各位骑士赠言一句:

  不管各位来自何方,属于哪个民族,有着怎样的经历,大家只要听从我的命令战斗就好!

  这句话对于习惯了封建制度的听众们来说,有着怎样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在理查的身边,有曾经效忠于其父亨利二世的老部下,他们对参加十字军是有所犹豫的。在理查的身边,的确有为数不少的敌对者。

  腓力和理查馈赠给骑士金币,是因为每个骑士属下有5名步兵参战。他们馈赠的金币为全体作战人员提供了必要的经费。

  然而,到达次日,理查就倒在了营帐内的病床上。全无征兆的情况下,理查在即将投入战斗前病倒,难道是有什么阴谋吗?

  此事一传开,前一天欢声雷动的将士们集体失声了。这时,理查被担架抬着,运送到阿克城下的城壕边。

  病倒的英国国王在战场前线出现,并非为了让将士有一阵悲怆感。只见理查手执心爱的弩机,从担架上缓缓坐起来,瞄准城墙上的敌兵,用力射出一箭。将士们只听得箭矢飞出的响声,被射中的敌兵应声中箭,从城头栽落下来。十字军全体兵士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众人都为理查而倾倒,“我军的主将并无大碍啊。”

  根据研究者的推测,理查的急病很可能是中暑。因此,没过几天,他就痊愈并回到了战场。从此以后,十字军在内外两线的战况都起了质的变化。第一次参加东征的理查一世,成为了十字军实际上的最高统帅。

  十字军终于实现了一元化的指挥系统。各位首脑人物都听从理查的总调遣。法国国王腓力对此保持沉默。如果他有异议的话,恐怕就会招人嘲笑了。腓力在50天之前已经来到了战场。但在这50天中,他并没有对打破双方的胶着状态起多大作用。这一点,兵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理查的到来也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战役的形势。他只是在几个重要的位置进行了改进。以下是两个例子:

  对于中世纪的大炮——投石机的使用,十字军主要将其部署在阿克城墙周围的城壕边上。在尚未使用火药的时代,投石机的弹丸是石质的。理查使用了圆形的弹丸,从而减小了空气阻力,增加了飞行距离,杀伤力也有所增加。而在此前的两年间,十字军一方一直难以达到攻城的效果。在法国国王腓力抵达以后,发现攻击效果不佳,也提出了改变攻击位置的建议。

  在两年之间,阿克城各处都是残垣断壁。然而,投石机打开的缺口还未达到能让十字军攻进城内的程度。

  理查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命令投石机不再攻击城墙,转而集中力量砸向城门。城墙是石砌的,然而城门即使再坚固,也是木制的。

  阿克这座曾长年为十字军所控制的港口城市,并非处于敌军之中的孤城。因此城门主要是为了方便人通行,防御是第二位的。城门尽管坚固,却远不及石质的城墙。因此,理查为了在阿克城外打开缺口,集中力量进攻7座城门。

  理查将从英国运来的投石机组装完成,设置在城门对面,发起了攻击。由于圆形的石弹阻力小、飞行距离长,直接越过城墙,飞进了城内。破坏力巨大的石弹,令阿克城内的守军和市民都感到极为恐惧。

  理查将圆形石弹送到了萨拉丁的军营,以向对手表明自己的驾临。作为一代战略家的萨拉丁,却无法理解理查的圆形石弹的威力。其实萨拉丁并非没有原材料、人力和时间来仿制。总之,无论是十字军还是穆斯林一方,直到200年以后,才普遍使用圆形的石弹。

  抵达阿克以后,理查对战术的另一贡献,是给将士们下达了明确的作战任务。

  在理查到达之前,十字军的领导人各自分别列阵,将阿克城包围起来。这样一来,每个人的阵营都要面临同时与正面的阿克城守军和背后的萨拉丁援军同时交战的境地,迟迟打不开局面,十分狼狈。

  理查将围城的兵力明确地分为外侧防御萨拉丁援军的“盾”和内侧进攻阿克的“剑”两部分。

  与“剑”相比,“盾”的任务格外艰巨。这部分兵士不仅要十分勇敢,还需要冷静与耐力。理查将这一艰难的任务授予了路西尼安的弟弟——他拥有兄长所不具备的能力——以及绝少贸然行动的医院骑士团,和在前面两年内十字军的实际领导人阿韦讷伯爵。

  而在“剑”一侧,理查配置了善于突击猛攻的圣殿骑士团为首的十字军主力。这样,无论是“盾”还是“剑”一侧,都可以专注于完成所命令的任务。当一位士兵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必担心背后的时候,他就能发挥出全部的战斗力。

  在阿克战场上的理查,与后来一样,并没有身先士卒,在敌军人丛中拼杀。他所做的,只是指挥系统的一元化。理查的安排,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在与现代的记者一样追求新闻亮点的编年史家笔下只有寥寥几笔。然而其效果,在两周激战之后变得明显了——战斗如此激烈,弗兰德斯伯爵战死沙场。

  由于得不到海上的补给,陆地上又受到十字军联军统一命令下的进攻,阿克的穆斯林守军招架不住了。他们派代表向十字军乞降,并告知萨拉丁,希望他能允许城市投降。

  法国国王和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都愿意接受阿克的投降,但理查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此时停战并非良策。

  在阿克与萨拉丁联络成功之时,萨拉丁不得不承认阿克城的陷落。根据伊斯兰史料,萨拉丁留下了这样的话:

  “在属下无法继续抵抗之时,苏丹有义务承认其投降。”

  在受降谈判开始时,阿克城方面只答应了十字军一个条件,即将此前两年交战中所俘虏的250名基督徒交还。

  理查和其他十字军领导断然拒绝了阿克城方面的要求。两年的围城不能只得到这样不值一提的战果。战斗再次打响,理查骑马指挥在攻城的最前线。

  ✞ 成功夺回阿克

  7月刚刚开始还没过一周,阿克城就再次请求投降。理查对此提出了如下的条件:

  一、交还此前交战中俘虏的所有基督徒,并不要求任何赎金。

  二、包围十字军的萨拉丁援军也俘虏了2000名骑士和500名步兵。这些人也必须交还,并且不能索取任何赎金。

  三、将萨拉丁麾下所有埃米尔俘虏的基督徒全部释放。

  四、阿克城内的穆斯林守军放下武器,带着必需品离城。

  五、萨拉丁为阿克城内全体穆斯林支付2万枚金币的赎金。

  六、赎金支付完成之后,阿克城内的2500名穆斯林居民作为人质留居城内。

  七、以上诸项在谈判后一个月内完成,这一个月内双方停战。

  十字军的全体领导人都赞成理查的提议。当提议呈给萨拉丁时,他也同意了。

  对于萨拉丁来说,阿克战役的失利是推罗之战以来自己遭遇的第二次失败。推罗之战是进攻的失利,而这一次则是被对手夺回了城市。萨拉丁在哈丁战役后,首先夺取的就是阿克城。这座海港城市的重要性为基督徒和穆斯林两方面所周知。阿克被十字军夺取,萨拉丁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

  1191年7月12日,在萨拉丁夺取阿克5年之后,阿克战役开始2年之后,阿克城又回到了十字军的控制之下。

  从城内打开城门的穆斯林,站立在门的两侧目送十字军进城。理查和腓力下达了绝对禁止敌对行为的命令。然而事实上,这样的禁令完全没有必要。

  城内穆斯林看到的十字军,在两年围城战中陷入了食物极端匮乏的境地。而城内的守军也由于无法与援军会合,处于同样的凄惨状况之中。十字军将士们心中充满了赞叹,毕竟,经过双方莫大的牺牲,阿克围城战终于结束了。此时离理查抵达战场不过一个月零五天的时间。

  当阿克城内的穆斯林守军离城之后,十字军焦急地进入了城内。不仅守军离开了阿克,萨拉丁也将自己的阵营后撤了不少。

  萨拉丁和理查之间就阿克城投降达成了协议,双方已经缔结了和约。而十字军一进入阿克城内,便开始着手建立城防体系。

  包括理查、腓力和十字军全体领导人在内的大军,进入了阿克城。进城之后,十字军首先把面向远方萨拉丁阵营的城墙武装起来。

  对于加固城墙来说,最有效的办法是建筑塔楼。这一点在阿克城也不例外。在建好的塔楼之上,飘扬着英法两国国王的旗帜,明示阿克城作为十字军城市的主权。

  在红胡子腓特烈死后,率领其残部抵达阿克的皇帝次子也病死在途中。代理执行统帅任务的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指挥了参加阿克之战的德军。他看到别的塔楼上飘扬着英法两国的旗帜,便命令自己的士兵在所建造的塔楼上悬挂起奥地利的旗帜。

  看到这一情景,理查命令奥地利公爵降下旗帜。其理由是,国王和公爵有本质上的差别。

  在西欧封建社会,国王的权力是“神授”的。拥有神授权力的国王,与作为普通封建领主的公爵,有本质上的差别。利奥波德作为皇帝的代表,领导参加第三次十字军的神圣罗马帝国帝国军队,内心不免十分自负。这次被强迫降旗的事件,使他久久不能忘怀。

  理查并不是那种在谁面前都保持好脸色的人。而由于他并非心怀怨恨的那种人,也就难于体会他人的不满。毕竟,在成功夺取阿克城之后,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务堆积如山。

  理查首先面临的,是修复两年攻城战期间损毁的城墙,以使其能够应对萨拉丁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势。参加这一工作的,除了进城的十字军兵士,还包括从穆斯林阵营释放回来的基督徒。萨拉丁遵守了停战诺言,将全体俘虏送还阿克。

  除了加固城墙之外,十字军夺回阿克以后,并不需要再做太多工作。此前5年统治这座城市的穆斯林,只是把教堂改为清真寺,此外就没有做太多改动。

  从第一次十字军占领阿克以来,这座城市就被逐渐改造为西欧的建筑风格。它的外观看上去与西欧的海港热那亚、马赛、墨西拿如出一辙。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5年前穆斯林占领阿克时为止。而在最近的两年,则由于攻城战的破坏,使得阿克仅仅残留了一些西欧风格的街区。

  而建筑物内部并不需要过多的改造。此时离第一次十字军已有一个世纪,其间随着穆斯林和基督徒的广泛交流,没有人对西欧风格的家居设置感到突兀。穆斯林居住期间,只是更多地使用绒毯和坐垫,并建造拱门和柱廊。

  而5年后回到城内的基督徒也已经习惯了绒毯和坐垫。在战争打响之前,他们常常到穆斯林的家中做客。在这5年之中,阿克城内的穆斯林渐渐多了起来。到十字军进城以后,城里还是能够看到穆斯林的身影。他们大多数是前来与意大利人进行贸易的商人。

  阿克再度成为西欧与东方进行贸易的重要港口。由于其主要建筑物都没有变化,腓力进城之后就住在5年前的圣殿骑士团总部,而理查则住在专门为西欧王公贵族建造的迎宾馆。

  理查将远在特里波利的新婚妻子和妹妹乔安娜邀请到这座通称为“王宫”的建筑居住。这一方面是由于对妻子的想念,另一方面也是向萨拉丁和十字军将士们表示自己固守阿克城的决心——两位女贵族和大量女官的移驾,表明这座城市已经在十字军的掌握之下固若金汤了。

  萨拉丁向城内派遣了许多密探。他们掌握了理查的动向,而理查也将自己的意志通过密探传达给萨拉丁。密探往往有为双方所共同利用的特点。

  ✞ 法国国王回国

  然而,在夺回阿克之后,日理万机的理查得到了一条情报——法国国王正准备回国。当这个消息在参战十字军中传开的时候,各位首脑不禁哑然。

  第三次十字军主将之一的腓力,在中近东待了不到三个月而已。对他来说,幸运的是,此时阿克已经成功收复了。但在此战中,法国国王并没有做出太大的贡献。作为朝圣者和战士的腓力国王,也没有实现参加十字军兵士的愿望——前往耶路撒冷朝圣。因此,无论是作为军事指挥官,还是作为朝圣者,他都没有完成任务。

  至于法国国王为什么中途回国,他并没有告诉他人,因此只有编年史家的推测了。

  根据法国的记载,腓力到达巴勒斯坦以后,便一直染病在身。

  而德意志人则记载说,腓力难以忍受理查的傲慢。

  英国的记载却是由于弗兰德斯伯爵战死,腓力感到侵略这一地区的好机会来到了,因此急于回国。

  每条记载都是基于一定程度的史实的,而记载史实之外,历史也需要依赖想象力的发挥。

  如前所述,腓力最为关心的,是扩大法国国王的直辖领地。而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大障碍,是法国国内的封建领主,例如拥有比王室领地更大封地的弗兰德斯伯爵、香槟伯爵和勃艮第公爵。当然,比以上三位领主更为强大的对手,是拥有包括诺曼底、阿奎丹等地在内的大半个法国的英格兰国王。

  弗兰德斯伯爵在阿克之战中战死。

  香槟伯爵亨利与理查站在一边,唯理查马首是瞻。

  理查一直有将萨拉丁夺取的圣城耶路撒冷夺回的念头。他执着于实现这一第三次十字军的最大目标。理查自然也记得,腓力曾与自己达成共同进退的协议。

  至于勃艮第公爵于格,则受到腓力的委托,指挥国王归国之后留在巴勒斯坦的法国军队。因此,他也无法回国。

  理查要求腓力留下来。他提醒腓力,不要忘记出发之前在法国的韦泽莱定下的两人缔结的一同出发、一同归国的协议。

  不知腓力是如何应答的。他自然以中近东的风土气候并不适合自己,已经染病在身作为托辞。此外,他已经委托了勃艮第公爵指挥法军。总之,腓力归国的意志丝毫没有动摇。

  理查要求腓力履行誓约——在理查回国之前,腓力绝对不能侵略英国国王名下的领地。腓力在誓约书上签字,并在下面盖上了自己头像形状的印章:法国国王腓力二世绝不反悔。

  腓力这样做,理查能够完全信任他吗?理查也是中世纪那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中的一位领导人,他大概不会从内心里相信这誓约书的作用吧。但是在这时,理查只有相信腓力一种选择——疑神疑鬼的又有什么用呢?

  1191年8月1日,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从阿克出发回国了。此时距离萨拉丁交付城内穆斯林的赎金,双方休战一个月的期限还有10天。

  腓力首先前往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控制的推罗,然后从那里登上热那亚的船只,返回了西欧。

  这位26岁的国王腓力的行动,可谓非常巧妙。

  腓力离开第三次十字军回国,只带了少数近侍,他所率的大军都留在了阿克。由于他的大部分兵力,包括几百名骑兵和数千名步兵还在战场上,谁也不能说腓力放弃了战斗。

  而腓力的归途,也并非从热那亚下船之后直接返回巴黎。他首先抵达罗马,向教皇说明自己为何只参加了不到三个月东征。

  通过这次内容保密的谈话,腓力避免了使教皇与自己敌对。从第一次十字军时代开始,教皇就规定擅自提前回国者将会受到开除出教的绝罚。如果因为这个被绝罚,那腓力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还好,成功说服教皇之后,腓力于这一年的深秋返回了巴黎。

  ✞ 条顿骑士团的诞生

  在腓力之后,又有一名领导人决定离开十字军回国,这就是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他对理查的指挥感到不满,因此决定离开自己率领的德意志军队回国。而这支德意志军队则留在巴勒斯坦,并以其中的骑士为核心,组成了著名的“条顿骑士团”,是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之外的中近东第三大宗教骑士团。

  德意志骑士们之所以从一支军队转变为与“德意志”同义的“条顿”骑士团,是因为离开他们归国的利奥波德没有为他们留下经费。因此,骑士们只得自筹经费,来维持参加十字军的开销。

  德意志骑士效仿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例子,以保护朝圣者为名义,自然不会为任何人所反对,从而能够从西欧人手中获取资金援助。

  得到罗马教皇的承认之后,条顿骑士团正式成立。他们的纹章是白底黑色十字,与白底红十字的圣殿骑士团和红底白十字的医院骑士团相仿。

  与圣殿骑士团主要由法国人组成类似,条顿骑士团的成员主要来自德意志。由于其成员的性质,条顿骑士团更像一个世俗组织。

  留在中近东的法国军队,也处于经费匮乏的状态。虽然腓力留下了维持军队的基本费用,但这笔钱从长期来看还是不够。这样,领导军队的勃艮第公爵只得请求理查提供金钱援助。这样,理查就不得不操心法国军队的经费问题了。

  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也在夺取阿克后离开了战线。由此导致的形势,是理查在战术和战略两方面的绝对领导权。现在,理查可以自己决策、自己施行各种方略,再没有来自任何人的阻碍。而敌方的统帅萨拉丁则认识到,自己已经遭遇了强劲的对手。从此以后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成为53岁的萨拉丁和34岁的理查之间的对决。

  ✞ 狮心理查与萨拉丁的对决

  萨拉丁在推罗之战失败后悻悻退兵,但在阿克之战后,他却没有退却,静观理查的变化。

  在夺取阿克之后,理查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夺回耶路撒冷。这一点,不消人提醒,萨拉丁自然明白。然而,萨拉丁想知道的是,理查的军队会经过哪条路线前往耶路撒冷。他虽然派遣了密探进入城内,却未能打探到这个关键信息。由于决策层人数很少,十字军不大可能泄露情报。选择哪条道路进军耶路撒冷,完全在理查一人的脑中决定,因此,谁也不知道理查将如何下达命令。他虽然听取了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士的意见,但还在考虑之中。

  萨拉丁随之改变了对策。他提出延期支付阿克城投降时十字军所要求的两万枚金币的赎金。

  8月12日是理查提出的一个月期限。在萨拉丁提出延期之后,中近东就将慢慢步入冬季。这里的冬天非常寒冷,而且常常降雨,因而只有春季到秋季之间适合作战。萨拉丁的军队在进入冬季前,已经有大批士兵回乡。因此,他相信在冬天到来之际,理查也不会行动的。

  萨拉丁一点儿也不吝啬。那么,他为什么不向自己的法兰克人对手支付赎金呢?

  理查一开始没有认识到萨拉丁的计谋,但当其使者返回,告知萨拉丁需要时间来募集资金时,他不免感到疑虑。他认为,萨拉丁这样做是在有意拖延。

  就这样,8月12日的期限到了。他同意再等一个星期。然而,还不到一个星期,理查觉得等不及了。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样处置那2500名留在城内的穆斯林——原本以两万枚金币为他们的人身安全做担保的。

  倘若他率领十字军倾巢而出,这2500人留在阿克城内,必然成为祸患。

  然而此时又没有别的城市能提供给他们容身。身处推罗的蒙费拉特侯爵,以危险为由,拒绝这些穆斯林前往避难。

  至于带领他们同去耶路撒冷,更是不现实的。理查只能带上十字军正规部队前往。

  8月20日,这2500名穆斯林被带到了阿克城外。在离萨拉丁的阵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理查的军队将这些平民全部乱刀砍死。2500人就这样被残酷地结束了生命。

  当天夜晚,理查召集了全体参与进军的将领,并下达了命令——次日开始进军。第三次十字军从此时开始,进入了为期一年的后半段战事。

  从双方的记载中,可以得知离开阿克的十字军的兵力情况。

  理查自己统率的部队,包括来自英国、诺曼底和阿奎丹的兵力,骑兵与步兵总计8000人。

  法国国王留下的部队,共计1000多人。

  集合于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麾下的当地诸侯军队,共计5000人。

  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以骑兵为主,辅以步兵支持的兵力,总计1500—2000人。

  此外还有利奥波德离开之后残余的德意志军队。

  以上的部队,总共不到两万人。而当时围堵十字军的穆斯林军队,数量在十字军的两倍以上。

  更不用说,萨拉丁是主场作战,而理查则是在客场。理查需要为粮食、武器、士兵和战马的补给操心,而萨拉丁则完全不必对这些感到忧虑。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理查的军队再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了。

  至于双方的指挥系统,都已经实现了单一化。

  萨拉丁身边有深可信赖的弟弟阿拉迪尔,能果断执行命令的埃米尔也不在少数。

  而理查这边,所有的将领都听从他一个人的安排。

  例如比理查年长10岁的勃艮第公爵,完全遵从英国国王的命令。

  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也认真执行理查的命令,亲自率领自己的部队充任先锋。虽然他不是司令的材料,却能够作为一军之将,投入战斗。

  理查的军中还有两位身经百战的勇将——巴里安·伊柏兰和阿韦讷伯爵雅克。

  此外,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里都是与穆斯林斗争经验丰富的骑士。他们完全服从理查的调遣。这些专业的战士,对理查的专业精神敬佩不已。

  因此,理查所率的第三次十字军,虽然处于数量上的劣势,却是非常紧密的整体,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一体化军事力量。

  在数量上处于优势的萨拉丁,有一处弱点。

  萨拉丁一直在关注理查的动向。在哈丁战役中,从一开始,主导权就掌握在萨拉丁手中。但从阿克之战以后,战争的主导权转移到了理查手中。萨拉丁一直等待着夺回主导权,但是这必须等待理查有所动向之后才能实现。

  十字军行军伊始,理查就要求全军严守以下几条命令:

  一、行军部队仅限男性,而且仅限战斗部队。除了负责洗衣的中年女性以外,严禁女性同行。在战斗人员之外,神职人员例如主教和教士、修士必须配备武器参加行军。

  在这一时期的行军中,无论基督徒还是穆斯林都常常有随军娼妓活动,兵士对其早已司空见惯。此外,还常常有大量僧侣随十字军行军。理查对此下达了禁令。

  二、无论天气多么炎热,骑兵和步兵都必须全副武装行军。

  这是因为穆斯林常常突然大量放箭偷袭的缘故。

  阿克及其周边

  三、行军速度不能过快。匀速行军,使骑兵和步兵保持良好的阵型。

  全副武装行军,非常容易造成疲劳,特别是在炎热的8月下旬。由于敌人经常出其不意地袭击,保持阵型,减少疲劳是必须的。

  四、行军当中,各军队排成三列,每天变换队形。各军兵士要习惯这一变更。

  理查沿着地中海东岸南下,向耶路撒冷挺进。按照这一路线,萨拉丁的军队很可能会在十字军的左后方追赶并发起攻击。因此,以上的第四项命令,是让兵士轮流把守敌军前来的方位。

  五、绝对不能因敌军的挑衅而自乱阵脚。各军务必保持队列。此外,保持前锋、中央和后卫部队之间的空隙,形成稳定的队形。

  哈丁战役的败因之一,就是十字军的前锋、中央和后卫被萨拉丁截成三段。理查到达中近东之后,也许特别关注了哈丁战役的败因。在南进的第三次十字军中,哈丁战役中率领中央部队的路西尼安,与担当后卫的巴里安·伊柏兰同行。

  六、部队的行军尽可能选择离海较近的路线。与陆上作战部队一同南行的舰队,负责为十字军提供补给,并将伤病员运回阿克。

  这一点充分说明,理查是一位重视后勤的司令。而运送伤兵这一点,则需要单独提出来解释一下。

  十字军战士来到中近东之后的噩梦,就是负伤之后被敌军擒获,逃脱死亡的命运之后,往往沦为奴隶。在伊斯兰世界成为奴隶之后的命运,就将是被锁住手脚,带到矿山里或者桨帆船上,劳碌终生。

  如果被穆斯林杀死,十字军的兵士就成为了殉教者。但倘若成为奴隶,就不能做殉教者了,也就失去了进入天堂的机会。对信仰之心十分深刻的中世纪基督徒来说,作为异教徒穆斯林的奴隶而死,是十分不幸的。理查命令将伤兵运回阿克。提供补给和消除对成为奴隶命运的恐惧,是即使平凡的人也应当努力做到的。

  与陆地上军队一同南进的舰队,需要特别注意岸边突出的悬崖,还要保持与军队相仿的速度南行。除了意大利的滨海城邦国家以外,理查的英国船只也具备这样的高超驾船技能。至于只有运输帆船上才能装得下的巨型投石机,就没有携带的必要了。行军途中的城市居民,得知十字军到来的消息,纷纷弃城而逃。

  由于舰队主要负责运送军粮和伤兵,它们不必接近港口以外的近海海域。这样就不必非要使用意大利的舰队。

  然而理查还是征用了热那亚和比萨的船只和水手。这两个对立的城邦的水手,能够在理查的指挥之下同心合力,实在不可思议。

  下方的示意图,是对前述行军情况的简单描绘。

  向阿尔苏夫行军

  1191年8月底,得知理查的动向之后,萨拉丁的部队也开始行动了。萨拉丁的5万大军,在理查的2万军队之后追击。

  萨拉丁首先以通常的战术袭扰十字军。他派出贝都因人组成的轻骑兵,不时地对十字军的后卫部队发起袭击,试图使其队列陷入混乱。

  理查的后卫是勃艮第公爵率领的法国军队。这些刚刚来到西欧的部队,只参加过阿克之战,并不知道如何有效防御敌方的袭击。

  这些法国军队,却有着从第一次十字军时代以来的自负之心。这种自负的心理,使他们能够耐受城墙上射下的箭矢,却不能耐受贝都因骑兵的猛攻。在敌人挑战之下,法军的队列变得凌乱,除了抵挡之外别无他法。当敌军冲到近前时,则只好进行殊死的肉搏战。于是,法军停止了前进,像一群刺猬一样四处乱撞。

  当天夜晚,理查来到法军的营地,首先褒奖了他们不要求支援、独立作战的勇气。法国军队的兵士们非常清楚本国国王与英王之间的不睦。他们原本私下里觉得,英国国王把自己部署到最危险的后卫位置,还不派援军协助,是对法国人的冷遇。因此,理查亲自前来慰问和赞赏,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法国军队的一些顾虑。

  理查所率领的十字军,经过一夜行军就到达了阿克以南海湾另一侧的海法城。第二天一早,又沿着地中海岸继续南下。之后的路线是在高耸的山崖上行军,这一地形使敌军骑兵很难追上。在这两天的行军当中,队伍的顺序没有变化。

  理查的先锋是来自英国和诺曼底的部队。而中央部分则是路西尼安和宗教骑士团的部队,以及普瓦提埃的理查军队共同组成的。后卫部分就是前述的法国军队。

  虽然部队的前后顺序没有变化,但是理查命令骑兵在步兵的左方和右方交替行军。到第三天,他命令圣殿骑士团随同后卫部队行军。

  就这样,以穆斯林逃走之后的城镇作为宿营地,理查的军队行进了4天。

  在这4天之内,穆斯林军队从未停止对十字军的袭击。不断有数千规模的敌兵,在十字军的后卫乃至中央部队附近出现。十字军则在保持行进队列的同时,成功击退了敌军。他们仅仅迎击来犯的穆斯林军队,但并不追击逃走的敌人。十字军依靠对敌军箭矢和标枪的防御,确保行军的步伐。

  这一地区有很多称为“瓦迪”的干涸河谷,对十字军来说特别危险。由于降雨变化导致河流走向的变化,在中近东地区常有干河床形成的谷地。在河谷中行军的最大危险,就是从河谷两侧山上风驰电掣般杀出的贝都因骑兵。

  但是,干河床往往是通向河流出海口的。对没有合适的港口为十字军提供补给的意大利桨帆船来说,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抛锚,并依靠小船将物资运送到河口内的十字军处,是唯一的补给方法。因此这些瓦迪很适合补给工作的进行。

  如此一来,十字军就势必难以快速通过瓦迪。敌人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在十字军进入瓦迪的时候,对他们发起突袭。

  夜幕降临以后,令十字军兵士最为苦恼的,是地中海世界特有的毒蜘蛛。这种毒蜘蛛在南欧数量不少,而在北欧几乎没有。如果被毒蜘蛛螫伤,即使不死也会承受莫大的痛苦。比萨和威尼斯船只所运送的伤病员中,除了被敌军所伤的,还有不少是毒蜘蛛螫伤的。毕竟,十字军东征是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土地上作战。

  理查所计划的海上支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支十字军没有受到粮食和水匮乏的烦扰。

  而萨拉丁则通过一次次的突袭,等待机会的降临。拥有理查两倍以上兵力的萨拉丁,希望在平原上发挥自己的数量优势。

  ✞ 第一次对决:阿尔苏夫

  萨拉丁所等待的机会,在9月初终于到来。此前的12天内,理查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萨拉丁希望诱使理查离开海岸的补给线,然后再对十字军发起总攻,但一直没能实现。

  当十字军离开凯撒利亚,前往阿尔苏夫时,理查的战略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萨拉丁发现,理查的部队不再沿海岸行军,而是进入了他希望与之决战的平原地带。

  萨拉丁使用侦察队获得理查的动向报告,理查也派出了侦察队。经过侦察,理查不仅得知了萨拉丁的动向,也获取了关于行军路线的信息。根据侦察队的情报,理查明确了以下事项:

  一、阿尔苏夫与海法、凯撒利亚等已经通过的城市不同,其穆斯林居民并未逃走,相反,他们与萨拉丁派遣的援军一起,进行城防工作;

  二、从理查军队现在的位置到阿尔苏夫之间的海岸以悬崖为主,并不适合十字军一方舰队靠岸,特别是在阿尔苏夫附近,舰队无法靠岸;

  三、十字军在此前的行军过程中,路线的右侧是地中海,而左侧则是通向广阔平原的森林。

  如果说北欧的森林才算是真正的森林,中近东的只能算是“小树林”。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人马行进的速度也会大受影响。

  53岁的萨拉丁,打算在次日(9月7日)与理查决战。理查此时也得知了敌军的动向。他判断,萨拉丁一定会在次日挑起决战。

  34岁的理查,以此为契机制定战略。当天晚上,他集合全体将士,传达命令:

  一、敌军发起攻击时,一方面要将其击退,同时还要保持行军;

  二、明天开始,以战斗序列行军。

  这支将近两万人的队伍,全长达到两公里。理查分开了行军队伍,组织了战斗序列:

  香槟伯爵亨利所率的步兵,首先行进。这支部队担负着护卫军需物资车队的任务,并要为整个部队建造阿尔苏夫城外的宿营地。对于这些士兵来说,首先要保障的是在一旦出现紧急事态时,整支军队能够有序地撤离阵地。

  这支部队完成建造宿营地之后的任务,是在此次战役中担任阵形右翼的第一军。

  理查将四个中队的圣殿骑士团部队也分配到战线的右翼第一军当中。加上一部分来自法国安茹的人马,整个第一军的总指挥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

  这之后的第二军,是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及其兄弟所率领的当地十字军。理查自己亲率来自普瓦提埃的骑兵队伍跟随在这支军队之后,并指挥整个第二军。

  其后行军,负责战役左翼的,是来自法国、弗兰德斯和德意志的骑兵和步兵。

  在整支军队的最后,是四个中队组成的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由团长加尔尼埃负责殿后。

  当天十字军行军阵形的特点,是将部队分成几个大队行军,并没有统一的指挥。理查进一步将部队分成100骑左右的中队。这样的布置特别注重各个队伍的行动自由,使得各部在击退敌军的同时,能够保持继续行军的队形,而且从投入战斗伊始,就是相对偏进攻的阵列。

  理查自己做示范,命令将领们分别率领各个中队。常常指挥整个大队的将领,被理查分派指挥中队。实施这一战略,旨在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军时,以多个相当于原来1/10兵力的中队进行机动,灵活地与敌军展开斗争。

  相反,萨拉丁以成千上万人的规模编队投入战斗。这支大军通过了森林,接近了理查的军队。

  当天,萨拉丁的行动,是罕见地放弃了进入森林之前的阵地,而是在走出森林以后重新布阵。阿克之战中一直将阵地置于敌军后方的萨拉丁,效仿哈丁战役中的战法,将战线移动到己方军队附近。

  萨拉丁所设想的战法,是从陆上三个方向缩小包围圈,从而将十字军围歼。至于西侧的海上方向,由于陆上三面包围,十字军可以沿海路逃跑。

  当天萨拉丁所投入的兵力超过4万,而理查的兵力不到2万。但双方实际作战的兵力大约只有各自总兵力的一半。

  这是因为,萨拉丁并未下令让全体穆斯林军队出击。在战斗开始阶段,有相当一部分兵力没有行动。理查也没有按照萨拉丁设想的方式迎战。

  1191年9月7日,阿尔苏夫之战伴着上午9点的阳光和穆斯林军队的战鼓声开始了。

  萨拉丁一方的弓兵首先按照通常的战法,一齐向十字军阵营发射,顿时箭如雨下。

  这一招对于身着厚重甲胄、手持坚固盾牌的十字军将士来说,并非多大的挑战。然而穆斯林弓兵保持着边前进边发射大量箭矢的步调。在弓兵和步兵之后,萨拉丁的骑兵从林中策马扬鞭而出,越过前面的步兵,重新编成两队,分别扑向理查军队的前锋和后卫部分。

  至于萨拉丁为何选择这样的进攻策略,我以为,他是考虑到用骑兵袭击十字军的后卫部队,拥有速度方面的优势。

  结果,首先受到攻击的十字军部队就是在最后行军的医院骑士团。尽管这支骑士团保持全速前进,还是受到了最猛烈的进攻。

  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按照理查的命令专心进行防御。但随着他们与敌军骑兵交锋的相持,后面的穆斯林弓兵也赶了上来。

  当这些弓兵接近之后,他们射箭的方式有所改变。箭不再对准骑士团的骑士,而是直接射杀他们乘坐的马匹。在与失去战马的对手作战时,穆斯林弓兵收起弓箭,拿出铸铁制成的棍棒,攻击身着甲胄的骑士。

  这些棍棒的威力巨大,只要抽打到骑士身上,钢质的甲胄就会变形。变形的甲胄压迫下面的身体,致使骑士们身受重伤。

  眼睁睁看着牺牲者人数的增加,医院骑士团的团长赶紧派一名部下前往理查的部队,请求准许对穆斯林实施反击。然而理查拒绝了这一请求。

  在这只许防御的行军路上,医院骑士团面对萨拉丁军队的攻击,就像逃跑的羊群背后跟着追赶的狼群一般。

  团长不得不亲自驱马前往理查身边,请求获准发动反击。然而理查还是没有同意。回到自己部队中的骑士团长,满眼都是被敌人无情杀戮,血洒沙场的同袍们痛苦的情状。对这些骑士们来说,理查的再度拒绝,真可谓是十分残酷的。

  最终,骑士团长加尔尼埃不得不决定违抗理查的命令,全军发动反击。团长命令一下,一直忍耐着的骑士们的怒火瞬间爆发了出来。医院骑士团全体将士们一齐发起了反击。

  理查见状立即改变了战术。

  优秀的将领,不仅会预先制定战术,更能够按照局势的发展随机应变。

  理查迅速率领自己的中队赶往后卫部队,身先士卒地砍杀敌兵。得知理查参战消息的其他将领,也纷纷率领自己的部下驰援而来。很快,整个行军的后卫部分,成为了最激烈的战场。

  此时的十字军战士,已经不分来自何方,属于谁的队伍了。他们全体投入了战斗,心中只有击败敌人的念头。上至理查,下至任何一名普通的士兵,都持此念而毫无区别。由此,战斗的大势于午后倒向了十字军一方。

  萨拉丁的部队开始溃散。伴随着战场上凄惨的叫喊声,穆斯林军队的伤亡不断增加,一直擂响的战鼓声,听上去更像是对死者的凭吊了。

  一度勇敢作战的穆斯林军队,从率军的埃米尔们开始撤退了。其中的贝都因骑兵,来得早,逃跑得也早。穆斯林骑兵和步兵都逃回了了林中。这片不大的森林里,很快涌入了投入战斗的一万名穆斯林官兵。

  看到自家兵士跟着追杀进入森林的敌军,理查立即下令严禁十字军进入森林。他深知,林中的战斗绝对不利于十字军的重骑兵,因此必须避免无谓的牺牲。

  理查与萨拉丁一样,并不会在战场上投入全部的兵力。他掌握有一部分预备队,并不向森林的方向发起进攻。

  英国国王十分清楚,此时最重要的是继续行军。尽早地安全进入宿营地,比乘胜追击更有意义。

  阿尔苏夫攻城战

  萨拉丁想在森林中聚歼十字军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哈丁战役自始至终都是按照萨拉丁的设想进行的。当时率领十字军的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被萨拉丁引诱上了圈套。

  萨拉丁以此为成功经验,想诱使理查上钩。然而这次他面临的,是与自己一样的军事天才。最终,萨拉丁的胜利梦想化为泡影。

  虽然他成功地杀伤了理查的后卫部队,却无法给整个十字军造成损失。

  在林中等待的萨拉丁,终究还是没能等到理查应战。

  经过此次交手,萨拉丁认识到了理查的实力。

  ✞ 战斗结束

  先期到达并建设好宿营地的步兵团全体将士,十指紧扣祈求当天的胜利。运送到营地的伤病员,得到了医院骑士团骑士医师们的紧急处理。其中的重伤者被运上靠岸的小船,转乘海上待命的桨帆船前往阿克。在阿克,他们得以在医院骑士团的总部接受治疗。

  此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得知平原上战斗结果的阿尔苏夫城内的守备部队,连忙逃出城了。这样,十字军得以在当晚进入阿尔苏夫城休整。

  然而,在日落时分,将领当中有一位没能赶到营地。这就是阿韦讷伯爵雅克。得知他已经负伤,不能行动,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连忙赶去救援。这些骑士也是刚刚离开战场。

  根据萨拉丁的指示,穆斯林士兵也为了运送伤者而回到战场。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只得先行退却。

  第二天早上,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和来自阿韦讷地区的普通兵士们一起,再次来到战场搜寻。在阳光的照耀下,战场的凄惨情形历历在目,在其中搜索尤为困难。所有的遗体全身是血,很难辨识死者的身份。

  最终经过仔细辨识,骑士们找到了阿韦讷伯爵的遗体。由于战马被杀,伯爵只能徒步应战,最终与爱马死在一起,身边是一圈敌兵的尸体,敌兵数量多达16人。从这16人手中的武器可以看出他们都是骑兵。步战的阿韦讷伯爵雅克,在相继杀死这些敌兵之后,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时年39岁。

  阿韦讷伯爵雅克的纹章

  伯爵的遗体被运往阿尔苏夫,然后殓尸人将他全身的血迹洗濯干净。侍从们个个以泪洗面,他们忍痛给伯爵穿上正装。6位将领抬着盛有伯爵遗体的棺木,在阿尔苏夫的教堂内下葬。

  葬礼弥撒由脱下战袍的索尔兹伯里主教主持,理查、路西尼安和全体高级将领悉数到场。伯爵的葬礼绝不仅仅是法国东北部一位普通领主的丧葬仪式。责任感高于常人一倍的伯爵,在兵士面前颇具声望,是每位将领都十分尊重的战场上的领袖。

  不过,在葬礼上凭吊过逝者以后,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当天夜晚,在理查的命令之下,阿尔苏夫的全体十字军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烧烤宴会。

  在阿尔苏夫之战中,胜利的十字军一方有许多马匹被杀。由于萨拉丁命令弓兵狙杀马匹,许多十字军的骑士失去了自己的爱马。

  十字军士兵肢解了被杀的马匹,用来制作烧烤。由于马匹是骑士的私有财产,只有骑士的随从步兵能免费食用。那些作为普通步兵参加十字军的军士们,就必须花钱购买马肉了。

  此时,理查公示全军:马匹被杀的骑士,将免费获得新的战马。因此,最终马肉被平等分配给各人。

  阿尔苏夫城的中心广场上,升起了烤肉的浓烟。由于得到了城市和海上的补给,理查的军队拥有充足的水和食物。但由于依然是夏末时节,与面包、奶酪等食物相比,容易腐败的新鲜肉食只有指挥官阶层能够充分享用。此外,与喜欢吃鱼的南欧人不同,以西欧北部人为主的十字军只喜欢吃肉。就像食用罕见的鹿肉和野猪肉一样,他们只能适应马肉的味道。

  当天夜晚,萨拉丁在营帐中集合将领,对他们加以训斥。他直接批评道,诸位埃米尔在战场上逃跑的行为,是对苏丹名誉的污辱。各地的埃米尔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阿勒颇的埃米尔提出了异议。

  “苏丹的说法恐怕并不妥当吧。十字军的甲胄非常坚固,我们的箭矢和刀枪都不那么容易伤到他们。

  “对我军来说,敌人最强的作战单元就是善战的骑士了。骑士们常常身先士卒,不仅能在马上杀死我们的骑兵,左右拼杀,在战斗自始至终激励着他们的士兵。

  “骑士们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能以一敌众,杀伤我军的多名战士。他们在最前线的表现,实际决定了战斗的结果。他们的领袖,更是以狮子的化身而著名的骑士,兵士们称为‘理查国王’的那位。”

  从此,理查有了“狮心王”的称号。

  萨拉丁并未对阿勒颇埃米尔的意见做出应答。他只是下达了一道命令,即将从阿克以南直到耶路撒冷之间十字军建设的全部城堡悉数拆毁。

  然而十字军建立的城堡异常坚固,与西欧的城堡无异。由于不能将其地基全部破坏,萨拉丁的部下只能尽量拆除城堡的设施。

  萨拉丁渐渐感到无法阻止理查的前进。因此,他的策略转变为将理查行军道路上的据点全部清除。除了拆毁城堡之外,萨拉丁还命令烧毁其周边的村落,实施“焦土政策”。此时受到破坏的不仅包括独立的城堡,还有内部包含城堡的海港城市。其中之一的雅法,就是理查接下来要攻取的城市。

  长年生活在紧张斗争中的萨拉丁,以53岁的年龄而渐渐老去。他的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呢?

  在推罗之战失败以后,萨拉丁总结,攻击海上的推罗,必不可少的是海军的力量,这正是穆斯林一方的短板。

  而阿克之战的失利,则使萨拉丁认识到,穆斯林军队的弱点不仅在海军力量较弱,还有在持久战方面的欠缺。

  然而阿尔苏夫的失败,则既不是因为有海军力量的参与,也不是长期战斗的结果。战斗只持续了5个小时。

  以步兵为中军,左右两翼骑兵包抄的战法,没有发挥效果。首先,萨拉丁左翼的骑兵受到以圣殿骑士团为核心的敌军先锋部队的猛攻,使其无法包围十字军,最终不得不退却,而让遵照理查命令前往阿尔苏夫安营扎寨的第一军顺利通过了。

  此外,对十字军后卫部队医院骑士团的猛攻,也由于理查的战术变化而遭受了十字军中央和后卫部队的反击。因此,从这一方向包抄的计划也流产了。

  最终,理查命令部队不要乘胜追击进入林地,这样萨拉丁唯一的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也溜走了。

  可以说,阿尔苏夫近郊的这次战斗,是最擅长陆上遭遇战的萨拉丁所遇到的第一次全面败北。

  而理查则实现了南下行军的战略目的。萨拉丁在阿尔苏夫附近攻击十字军,就是为了阻止理查南下,但终究没有成功。

  为了在陆战中决一胜负,萨拉丁投入了自己5万兵力中的4万。而理查迎击的部队只有一万多人。先锋部队的第一军和大多数圣殿骑士团的部队保持继续行军,在不到两万的十字军中,最多只有1.3万人投入了战斗。

  战场上残留的穆斯林军士遗体达到7000之众。光是因为没有得到应急治疗而丧生的伤员,就达到3000人。两者合计,死者上万。此战中萨拉丁军队的1/4战死沙场,其中死亡的埃米尔共计32人。

  而十字军一方的死者不到700人。至于高级将领,则只有阿韦讷伯爵雅克一人而已。

  从第一次东征以来十字军历史过半的岁月中,首次出现了以一个人为最高司令官,全体将士服从其命令,遵守其军规,以一个有机整体的形式作战的情状。萨拉丁所面临的对手,再也不是缺兵少将,陷入食品和饮水匮乏的哈丁战役时的那支十字军了。可以想象,萨拉丁在阿尔苏夫之战以后,受到了怎样大的冲击。

  伊斯兰世界的埃米尔,与同时期天主教世界的封建领主相当。而在伊斯兰世界中,领主的意义与西欧又稍有差别。他们不仅是一个地区的领主,也是对立的逊尼派穆斯林和什叶派穆斯林的代表。

  少数民族库尔德人出身的萨拉丁,一定程度上通过对十字军的“武力吉哈德”,将逊尼派和什叶派穆斯林统一到自己的旗下。但这种统一的前提,是他作为胜利者的身份。然而在阿尔苏夫一战中,萨拉丁麾下的32名埃米尔战死沙场。

  因此阿尔苏夫之战,成了以不败著称的萨拉丁的不败金身告破的标志。这一战役给十字军很大的信心与勇气,而对伊斯兰世界来说,影响也超过了战役本身。

  阿尔苏夫战后,萨拉丁的部下思索的,是他们所跟随的领主并非无敌于天下。那么,自己怎样才能避免那32位埃米尔的命运,就成了他们首先考虑的问题。这样下去,萨拉丁所依靠的基本盘面就面临崩溃的危险。对本土作战的萨拉丁来说,兵员的补充并非难事。但与一万名死难士兵所带来的问题相比,32位埃米尔战死的事实,才是他需要正视的麻烦。

  对萨拉丁来说,采取焦土作战,消极抵抗的策略,并不足以遏制理查咄咄逼人的势头。他必须有其他的作战部署。他首先做的,是将部队撤出,在理查接下来从阿尔苏夫到雅法的必经之路上制造障碍。而他本人则回到了耶路撒冷。

  对于伊斯兰世界来说,耶路撒冷是仅次于麦加和麦地那的第三圣城。属下的埃米尔们即使有离开战场的打算,当萨拉丁提出死守耶路撒冷的计划时,他们还是不得不留在大军之中。

  理查所率的十字军,于阿尔苏夫之战后三天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在城里不过居住了一夜而已。理查急于尽早出发,于是在9月10日开始行军。

  在前往下个目的地雅法的行军路线上,理查以圣殿骑士团作为后卫部队的主力。由于其团员大都未参加阿尔苏夫之战,在战斗意志和体力方面有充分的保证。显然,萨拉丁不会放过在十字军行军路线上袭扰的任何机会。

  正当此时,阿尔苏夫遭到了先前逃离的守城埃米尔所率的1.5万大军的袭击。这位埃米尔显然是想为自己临阵脱逃的行为雪耻而来的,但他面临的是圣殿骑士团的顽强阻击。

  迎战的除了圣殿骑士团,还有此前没有参加阿尔苏夫之战的香槟伯爵所率的步兵。在十字军的反抗下,1.5万人的军队并未得势,最终不得不撤离战场。这样,在理查不必亲自出马的情况下,大队十字军保持着队形继续前进了。

  理查依然禁止圣殿骑士团追击撤退的敌军,而是命令他们迅速赶上前面的队伍。他的指挥使行进中的十字军保持着紧密的队形。虽然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嗜好进攻,却也不得不听从理查的命令,坚守在队伍最后的位置。

  ✞ 收复雅法

  到9月15日,十字军进入了雅法。先锋部队在两天前就已经到达了这里,但由于萨拉丁对城市实施焦土政策的破坏,他们只能在城外的橄榄田里宿营两天。

  与阿克一样,雅法也是十字军经营了上百年的海港城市,城内都是西欧式的石砌建筑。萨拉丁控制这座城市不过四年,不可能对其进行实质性的改造。虽然其间有地震的破坏,重建也并非难事。

  雅法港依然可以使用。对穆斯林军队来说,使港口不能为理查所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港口内的船只全部凿沉。然而他们虽然在理查的军队进城之前焚毁了街道,却没有破坏港口。

  能够使用雅法港,就为十字军的补给提供了很大便利。理查这一路一直依靠小船把补给和伤病员往复运送于桨帆船队和大部队之间,可谓充满艰辛劳苦。

  收复雅法之后,第三次十字军的补给路线是塞浦路斯—推罗—阿克—雅法一线。大量的人员和物资得以从这条补给线上安全地运送。由于比萨和热那亚的舰队依然活跃,十字军一方控制了地中海的制海权。

  离开阿克以后,理查的第一目标就是进占雅法。当取得雅法之后,他就面临一个抉择:究竟是首先强化雅法的城防,还是夺取雅法以南的港口城市亚实基伦。

  雅法的现代名称是特拉维夫,是以色列的行政首都,而耶路撒冷则是以色列人心理上的首都。

  至于亚实基伦,则是距离现代巴勒斯坦人自治区加沙地带以北不到30公里的一座以色列港口城市。它没有雅法那样重要,也没有改名,只是按照现代的发音,被翻译为阿什克隆。

  从地图上看去,特拉维夫、阿什克隆和耶路撒冷,正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从古典时代末期到出现飞机的漫长岁月中,雅法一直是从欧洲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者们首选的登陆港。在耶路撒冷为穆斯林所控制的时代,耶路撒冷的西侧城门被称为“雅法门”,意思就是通往雅法的城门。从雅法登陆的基督徒朝圣者,经过雅法门时,要向门口的穆斯林守卫缴纳入门费。

  因此,对于十字军来说,加强雅法的城防,不仅强化了十字军的补给线,也保证了从西欧前来的朝圣者顺利登陆。

  收复后的雅法及其周边

  至于攻取亚实基伦,就没有这两个方面的意义了。但是,亚实基伦是从埃及到巴勒斯坦的补给线的终点站。如果十字军占领了这里,就明确了攻取耶路撒冷的目标,并且切断了萨拉丁从埃及方面获取补给的路线。毕竟,从埃及到巴勒斯坦,使用这条路线,可以节约不少时间和劳力。

  理查本人相对倾向于把下一步的重点放在攻打亚实基伦上。为此,他派遣了两名属下骑士,从海路前往侦察亚实基伦的情况。两人回到雅法之后报告说,亚实基伦的城市和港口都已经被穆斯林完全破坏。

  这很可能是因为萨拉丁不希望城市和海港落入理查之手而做出的决定。得到这一情报之后,理查便决定不再攻打亚实基伦,转而全力以赴建设雅法的城防工事了。

  秋天渐渐来临,正值巴勒斯坦最舒适的季节。雅法城内的工事正在重建之中。其间获得闲暇的理查,驾马出城。除了狩猎之外,他还带着几位侍从,在雅法郊外游览。

  理查在城外并不多见的常绿乔木之下下马,席地而坐,小憩之时,浑然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酣睡疏解了理查此前三周的紧张。随行的侍从们看到主人已经入眠,也纷纷在一旁休憩。

  就这样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当理查被一名侍从奇怪的噪声中唤醒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一队穆斯林骑兵团团围住。

  理查此行只是郊游,侍从和他却也都携带了武器。虽然骑士们都做好了迎击的姿态,但敌人骑兵的数目还是太多。如果真的交起手来,结果实在难以预料。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名叫威廉·德·普莱奥的侍从,突然纵马上前一步,用阿拉伯语对敌兵大吼:

  “来人还不让开,理查王在此!”

  在那个没有电视和各种媒体的时代,以“狮心王”之名著称的理查,是萨拉丁手下全体官兵熟知的角色。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理查的长相。听到理查这样头等重要的猎物就在面前,穆斯林骑兵一齐向威廉涌来。

  刹那间,理查和其他侍从连忙快马加鞭,逃之夭夭了。他们刚一进雅法城,理查就立即命令一支队伍前去搜索威廉的行踪。但是,穆斯林骑兵急于获得萨拉丁的奖赏,早已将威廉俘虏而去,搜索队伍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此时在雅法城内的人群,得知理查的平安归来,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外出狩猎迟迟未归的理查,引发的是全体十字军的担忧。

  当天晚上,理查的近臣来到他的营帐,大声劝谏道:

  “陛下是何等轻率!作为十字军的最高统帅,您是无人能够替代的。因此,您的一举一动,全体十字军都牵挂着。

  “我等恳请陛下发誓从今往后,若要离开城市外出,一定带领大量兵士随行!”

  理查手下的心腹骑士有好几位。其中包括与34岁的理查年龄相仿的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莱斯特伯爵罗伯特、绍维尼伯爵安德烈、德比伯爵沃克林,以及代替理查成为俘虏的威廉及其兄长彼得等。除了德比伯爵沃克林在阿克之战中战死以外,其他人都跟随理查来到了雅法。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些心腹骑士当中,一半以上是在理查与亨利二世的父子之战中支持老国王亨利的。

  因此,理查面临的是曾与自己为敌的部下的责难,他们自然不会忘记三年前与这位新国王为敌的历史。其中还有一些臣下,则从理查还是普瓦提埃伯爵之时,就已经与之共事,而以忠臣自居。这些人一齐向国王发难,指出此次郊游狩猎所表现的轻率。

  在他们的劝谏之下,理查保证,以后定会慎重行动。在这一事件之后,理查果然会在每次出行时都带上这些劝谏之臣。

  理查毕竟是一位值得崇拜的领袖。为了防止他常有的冒进倾向,莱斯特伯爵总在战场上担任他的左翼,而理查的右翼也根据战事需要安排不同的近臣负责。这些忠臣在作战中对理查起到很大的辅助作用,扩大了理查的视野。

  他们并非为了参加十字军而来,而仅仅是为辅佐理查才前往东方的。

  代替理查被俘的威廉,在被带到萨拉丁面前时,公开了自己身份。他说明了事情经过。萨拉丁命令阿克城投降时与理查交涉的一位官员前来查验,证明了威廉所言属实。

  萨拉丁虽然震怒,却并未杀死威廉。这位俘虏与其他十字军高级俘虏一起,被软禁在舒适的地方。这一情况,很快被与穆斯林商人密切往来的威尼斯人转告了理查。

  ✞ 通往圣城之路

  不再进行郊游的理查,转而在雅法周围频繁开展军事行动。其原因有三个方面:

  第一,征服周边的村镇,有利于保证雅法城的安全。

  第二,从雅法到耶路撒冷的内陆行军,将是决战的关键。

  关于这一点,萨拉丁也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在阿尔苏夫之战以后,他采取了焦土政策,命令将雅法到耶路撒冷之间的城堡和要塞破坏殆尽。但理查在雅法周围出兵,就使穆斯林士兵无法进行破坏工作。这样,理查重建防御工事体系就很容易了。

  理查委任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负责重建城堡和要塞的工作。理查之所以将此重任委以两大宗教骑士团,一是因为他们对当地情况的熟知;二是因为他们的组织纪律性和执行能力;三则是看中了宗教骑士团的资金能力。两大骑士团自然也是积极执行理查的命令。

  理查在雅法周边展开军事行动的第三个原因,是为了消解这段时期兵士中的不满情绪。

  在雅法城的重建过程中,兵士中间,特别是骑士中间,弥漫着一种不愿从事土木工程的情绪。他们认为,自己到圣地不是来做工的。

  与兵士们讲理自然无法奏效。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轮班出城与穆斯林作战。随着对前面两个原因的解决,不满情绪也就逐渐消散了。

  然而,当军队从雅法出城与穆斯林作战以后,回来的士兵人数渐渐减少。这引起了理查的注意。他开始逐一清点雅法十字军的人数,结果发现与到达雅法城时相比,十字军的总人数大幅度减少。

  十字军夺回雅法之后,比萨和威尼斯的船队常常往返于雅法与阿克之间,运送各种给养。这段时间内,十字军并没有因作战而负伤的战斗人员。船只并没有空载返回,而是装满了假冒伤病员前往阿克的临阵脱逃的士兵。

  对此感到极为愤怒的理查,命令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前往阿克,将这些逃兵抓回来。可是,在将领和士兵中间都没有声望的路西尼安,只带回来少量兵丁。理查见状只得亲自前往阿克。他抵达之后,在阿克的中心广场上集合了装病的逃兵,对他们发表演说。

  “你们要知道自己的耻辱!各位最好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那曾在十字架下庄重发出的誓言?”

  理查说明了这次亲自前来的要旨,在斥责之后并未惩罚逃兵们。他的演说感动了在场的士兵,他们都为自己的装病脱逃感到耻辱。

  在与兵士们一起返回雅法之时,理查带上了仍在阿克的妹妹乔安娜和妻子贝伦格拉。

  两位贵妇与其女侍从一行,首先从推罗来到阿克,此次又前往雅法。这两次行动都体现了理查向众人证明,阿克和雅法已经成为了向耶路撒冷进军的安全的前线基地。

  理查也明白装病逃往阿克的士兵们的心思。他命令留在塞浦路斯的属下,将岛上的300名妇女护送到雅法。

  300名希腊妇女的到来,伴随的是兵士们的欢呼声。常认为此类事件并不恰当,并加以抨击的神职人员,在理查面前也没有做声。这并非因为当地没有高级神职人员,而是因为从索尔兹伯里大主教以下的神职人员,关心的不是士兵们的私生活,而是与穆斯林之间的战斗。因此,兵士们虽然把耶稣基督放在心中,却终日与希腊娼妓们厮混在一起。

  很难评价理查这样做究竟导致了怎样的效果。但是,在一天的战斗结束后,雅法城内总是充满了女性的气息,兵士们在温柔乡里消化着白天的战果。理查所率的部众在与穆斯林的作战中连战连胜,所向披靡的状态,使雅法周边变成了十字军的属地,而通往耶路撒冷的大道似乎就要敞开。

  正在这时,理查与萨拉丁之间的和平谈判开始了。

  充当使节的不是理查部下的将领,而是中近东十字军国家内托隆地区的领主。在第一次十字军之后,托隆就成为了十字军控制的地盘,而这位领主就出生在当地。与巴里安·伊柏兰一样,托隆领主也擅长阿拉伯语。

  理查对萨拉丁提出了如下的议和条件:

  萨拉丁将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整个耶路撒冷王国返还给十字军,此外将叙利亚等地的十字军领地一并返还,使十字军的领土恢复到鲍德温四世时代的大小。

  这意味着将伊斯兰世界和十字军国家的边界恢复到哈丁战役之前的情形。萨拉丁对理查的条件的回答,自然是拒绝了事。

  萨拉丁在拒绝理查开出的条件之后,派出了弟弟阿拉迪尔,进一步交涉。

  萨拉丁对比自己年轻5岁的弟弟——以勇敢沉着著称的阿拉迪尔的信赖,超过任何人,甚至超出自己的儿子。成为苏丹以后,萨拉丁一直驻跸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但他的根基实际上在埃及。而他恰恰把埃及委任给阿拉迪尔。可以说,在与理查的交涉中,萨拉丁投入了自己最大的一张王牌。

  即便如此,这一阶段的议和,还是并没有多大希望的。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接受理查提出的条件。

  因此,萨拉丁将自己极为信任的亲兄弟派去和议的真正原因,是让阿拉迪尔观察理查的动向。直接了解在此前的战役中保持不败的对手,会对以后的交锋有重要的意义。

  于是,1191年11月8日,理查和阿拉迪尔在雅法城外会面了。

  阿拉迪尔按照穆斯林的惯例,带来了丰厚的礼品。其中包括7头雄壮的骆驼,以及苏丹专用的豪华帐幕。

  令理查感到震惊的,不仅是对方送来的奢侈的赠礼,还有萨拉丁之弟的品格、态度与谈吐。

  高级首脑会谈时,双方不仅要通过翻译了解对方的意思,还要相互注视以保持眼神的接触。因此,首脑本人可以观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通过对对方言语、神态和动作的观察,就可以不需要翻译而获得关于对方的认识。

  令34岁的理查满意的是,48岁的阿拉迪尔所表现的善意。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相互感觉合拍。

  在会谈中,理查只讲真话,不讲假话。而阿拉迪尔也是如此,真话知无不言,假话一句没有。

  萨拉丁通过其弟向理查传达的讲和条件,是返还约旦河西岸的耶路撒冷王国的土地,但是不包括亚实基伦在内。此外,耶路撒冷城亦必须维持在穆斯林的管理之下。

  这自然不是以夺回圣城为目标的第三次十字军的统帅理查所能接受的条件。因此,尽管会谈双方个人间保持了良好的气氛,这次和议却只能以破裂收场。不过,会谈终究是在双方友好的气氛之下结束的,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场面出现。

  此次会谈之后,双方都没有决定是否要进行下一轮谈判。理查为向其兄汇报谈判结果的阿拉迪尔安排了警卫队,一路护送其前往耶路撒冷。这是出于安全考虑的。毕竟,在雅法周围活动着各支敌视穆斯林的基督徒军队。

  在此次会谈之后不到两个星期,理查再度于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上开展了军事行动。在西欧,冬季严寒,是无法作战的;中近东虽然很少下雪,士兵们却常常为凄风冷雨所恼。但理查的将士们非常能吃苦,他们绝不因此拒绝行军。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十字军依然一边行军,一边与穆斯林军队交战。

  11月22日,理查占领了拉姆安拉。此地位于从雅法到耶路撒冷的路线上1/3的位置。

  12月25日,十字军完成了对拉姆安拉周边村镇的全面征服。理查和兵士们从当天开始庆祝圣诞。

  之后,到1192年1月3日,理查所率的十字军到达了拜特努巴。这座城市位于雅法到耶路撒冷的路线上2/3的位置。

  此时,十字军主力距离耶路撒冷只有不到30公里的路程。在30公里外的圣城内,萨拉丁正严阵以待与理查的决战。

  然而,理查却没有继续行军。他在拜特努巴逗留5天之后,于1192年1月8日后退到拉姆安拉。之后,他本人又回到了雅法。

  此时,理查也没有联系阿拉迪尔进一步议和。他召集了十字军的首脑们,开始商议1192年的战线应当如何推进。

  ✞ 严酷的现实

  理查认为,接下来的行军要极为谨慎。从欧洲来的第三次十字军首脑们和当地十字军国家的诸侯,以及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团长们,都出席了在雅法召开的军事会议。自从来到中近东以后,理查时常倾听当地军事领导人的意见。

  以现有的兵力和装备情况,十字军是无法完成对耶路撒冷的包围的。虽说此时的士兵数量相当可观,与第一次十字军时代相比,毫不逊色。

  但理查所面对的现实,与第一次十字军时代完全不同。

  第一点不同,是此时的伊斯兰世界已经完全统一于最高司令官萨拉丁的旗下。

  此外,根据潜入耶路撒冷城内,充当间谍的意大利商人传来的情报,阿拉迪尔已经从耶路撒冷城内消失了。理查判断,阿拉迪尔已经按照其兄的命令,回到埃及,组织了大规模援军,随时可以从埃及前往萨拉丁据守的耶路撒冷。

  这样,如果十字军包围耶路撒冷,很可能会遇到与阿克之战相同的情况——遭到敌军的前后夹击。

  在阿克,十字军用了两年时间才取得攻城战的胜利。能够取胜的关键原因还是在于来自海上的补给线。而在深入内陆的耶路撒冷,并没有海上补给的条件。如果要保证从雅法到耶路撒冷的陆上补给线,就需要分兵把守沿途各地,防止穆斯林军队的进攻,这显然是十分困难的。

  如果让十字军回到两年前阿克之战的那种状态,无异于噩梦般的情景再现。

  于是,第三次十字军的下一个目标,转变为亚实基伦。如果能够夺得这座城市,整个基督教世界就将完全掌控中近东地中海沿岸的制海权,从而使萨拉丁的海上补给线完全切断。而萨拉丁目前所依靠的陆上补给线,是从埃及经过西奈半岛的地中海一侧。十字军占领亚实基伦以后,也能够出兵切断这条补给路线。

  正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变发生了。进攻亚实基伦时不可或缺的比萨海军和威尼斯海军之间出现了内讧。意大利水手们在阿克城内发生了武装冲突。此时只有理查本人出面能解决问题。于是,冒着严冬,英国国王从雅法返回了阿克。

  同是意大利的滨海城邦,威尼斯共和国的国家力量十分强大。

  相反,比萨和热那亚虽然同是共和国,它们的内政就不是那么稳定。由于政府不够强大,这两个国家的发展往往依靠公民个人的实力。

  换句话说,如果以母国对从事海外贸易者的影响力强弱来排名,威尼斯属于比较强的,而比萨和热那亚则是比较弱的。

  能够尽情发挥个人实力这一点,有好处也有坏处。秉持个人主义的一方,往往以短期利益优先,先看到眼下的事项,从而容易与其他各方爆发冲突。

  威尼斯、比萨和热那亚都为理查领导的第三次十字军提供了海上力量支持。从一开始就彼此敌对的三国之间,会随着牺牲人数的增加而计较自己的得失。在十字军于陆上行军的过程中,三国尚能团结一致,暂时忘却对立关系,以实现共同的目标。但当十字军的战略目的逐渐达成的时候,三国之间原本就存在的敌对意识,就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来了。

  这次在阿克发生的冲突,并不仅限于比萨人和威尼斯人的矛盾,双方的背后都有第三次十字军中的首脑级人物在背后操纵,从而使问题变得极为复杂。

  比萨人的后台是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而威尼斯人则得到了推罗的统治者,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的支持。而康拉德的背后,则是法国国王归国时留在中近东的代理人,勃艮第公爵于格。

  这支法国军队在夺取雅法之后,并未跟随理查前往拉姆安拉一线行军。

  由于腓力二世只留下了士兵,却没有留下任何军饷,留守巴勒斯坦的勃艮第公爵不得已向理查借款充当军费。但由于这笔费用数量过大,理查明确表示无法满足法国军队的资金需求,勃艮第公爵只好率兵回到阿克。

  因此,1192年初在阿克发生的骚动,是第三次十字军内部裂痕的真实反映。理查必须亲自回到阿克解决这些问题。

  理查十分清楚,此次来到阿克,必须将军中的全部问题悉数解决。

  他在2月18日进入阿克港。这一天恰逢基督教的“圣灰星期三”,即复活节前40天的“四旬节”。当天基督徒们都以灰涂额,斋戒终日,以忏悔过去所犯的罪。

  理查在入港当天,前往阿克的中心广场,集合了城内全体比萨和威尼斯人,并向他们发表了演讲:

  对相互协作以完成任何伟大事业的人来说,在友情面前,自尊心算不了什么;在团结面前,名誉算不了什么;在和谐与融洽面前,任何好事都算不了什么。

  相反,敌对意识带来的破坏行为,会让原本的团结不复存在,友军之间失去对彼此应有的尊重,给整支军队带来危险。

  因此,我们之间必须有同志之爱,各个组织之间要互相尊重,而羡慕、嫉妒之类的冲动感情,则是应当完全消解的。

  理查的演讲最终感动了一直以个人利益优先的利己的比萨和威尼斯的商人们。在演讲结束后,比萨人和威尼斯人互相拥抱,重现了昔日的友谊。

  接下来,理查前去质询勃艮第公爵于格。虽然两人的会谈内容并未留下记录,但从结果看,理查成功地说服了法国军队于复活节之后重新加入战场。经过不到一个半月,这支军队回到了十字军的战线上。

  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安和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之间的裂痕,是长期以来双方分别作为中近东十字军名义上和实质上的领袖所导致的,任何人都很难从中进行调解。路西尼安42岁,而康拉德52岁,都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年龄。35岁的理查的调解,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路西尼安是通过与继承耶路撒冷国王血缘的西比拉结婚而得到耶路撒冷王国的宝座的。一年之前,西比拉刚刚去世,这导致路西尼安的名义统治地位看上去摇摇欲坠。而以女儿身拥有王国继承权的,还有一位伊莎贝尔,她与在理查和萨拉丁之间充当使节的托隆领主结了婚。可以说,在当时的尴尬局面下,托隆领主比路西尼安更具有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资格。

  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看到这一点,就使用手腕,要求伊莎贝尔与托隆领主离婚,嫁给自己。然后,他以此要挟路西尼安让出耶路撒冷王位。

  在这个重视血统的中世纪,想要收复耶路撒冷的理查,必须首先解决夺回圣城之后,由谁来继任耶路撒冷国王的问题。

  理查集合了当地全体封建诸侯,以及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成员,要求他们从路西尼安和康拉德之间选举一位本地的最高领导人。

  令理查大为意外的是,这些封建领主们全体一致选举康拉德作为耶路撒冷王国新的领导人。

  居伊·德·路西尼安虽然是一位绅士,却完全没有担任最高司令官的能力。

  而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则根本没有什么绅士风度,但在推罗与阿克的战役中,他体现了出众的战斗力。

  在异教徒环伺的中近东,一位有能力的将领显然比风度翩翩的绅士重要。

  尊重当地领主意志的理查,十分同情落选的路西尼安。这位将领虽然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却能坚决执行理查的命令。因此,理查将路西尼安委任为自己征服的塞浦路斯的国王。从此,以路西尼安为名的王朝统治了塞浦路斯岛300年,直至后来威尼斯人占据这座岛屿为止。

  此时,来到阿克的理查手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了,那就是说服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参战。康拉德自从阿克之战以后,就不再加入十字军。理查开门见山地向他提出了参战的要求。

  既然成为了新的耶路撒冷国王,康拉德自然有权利和义务参加十字军。耶路撒冷国王并不仅仅是耶路撒冷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也是从第一次十字军以来中近东建立的所有十字军政权的最高负责人。因此,参加夺回耶路撒冷的战役,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然而,康拉德却闪烁其辞,顾左右而言他。他辩称,如果自己不在推罗城,这座港口就将岌岌可危,由于担心居民的安全,不能随便离开推罗。

  其实,康拉德正在秘密联络萨拉丁。他正在试图与萨拉丁缔结和约,一方面使萨拉丁承认自己作为耶路撒冷国王对推罗和贝鲁特一带的所有权,另一方面可以不必参加理查率领的十字军。

  理查此时并不知道康拉德和萨拉丁的秘密谈判,而且很可能他对此一直一无所知。在此后与阿拉迪尔的接触中,理查也没能得到相关的信息。

  对一个人,特别是身居高位的人来说,高尚的品格是十分难求的。但若其他方面做的再好,却在品格方面越过了底线,最终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

  蒙费拉特侯爵拥有中世纪乱世中理查所具有的全部资质,唯独缺少的就是人品而已。

  萨拉丁在与理查谈判时,派出的是阿拉迪尔。而在与康拉德谈判时,萨拉丁并未派自己的弟弟前往。可以说,萨拉丁是真的把理查当作对手,而并未将康拉德放在眼里的。毕竟,就算是完全按照康拉德提出的条件实现了和议,对萨拉丁来说也是极为有利的。

  最终,一心想着与萨拉丁议和的康拉德,在成为耶路撒冷国王之后,也没有派一兵一卒参加理查率领的十字军。理查不得不满足于将比萨和威尼斯的舰队,以及承诺参战的法国军队带回雅法的结局。这是他在阿克逗留三个月间所得到的全部收获。

  ✞ 勇往直前

  回到雅法的理查,准备再次向穆斯林军队发起进攻。

  理查认为,在进攻耶路撒冷之前,首先应该从萨拉丁手中夺取补给港亚实基伦。为此,他着手进行全面的准备。对理查来说,全力投入是必然的。

  亚实基伦的守军已经得到萨拉丁的命令,对城市和港口进行全面的破坏。守卫这座城市的穆斯林军士和城内的穆斯林居民都相继撤离。因此,理查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取了这座城市,但是需要安排人着手重建,并确保重建工作的安全进行。

  于是,理查派遣兵士从雅法出发,前往亚实基伦。同时,他委派比萨和热那亚的舰队,运去建材、施工机械和粮食。意大利诸邦的水手们在此阶段的任务不仅限于海上运送。亚实基伦港所受到的破坏,还需要这些熟悉港口情况的航海者们来全面修复。

  在亚实基伦重建过程中,理查的主要工作是确保兵士们能够安心建设。因此,他率部在亚实基伦以南开展了军事行动。而萨拉丁为了延缓十字军在亚实基伦的建设,也派出军队集中进攻这一地区。

  理查控制的主要海港城市

  理查必须确保从雅法到亚实基伦一线的安全。因此他从亚实基伦向南出兵,进入加沙地带,向东和南两个方向扩大行动范围。

  十字军除了和穆斯林军队交战,还袭击了从陆路交通线向耶路撒冷的萨拉丁部队输送物资的补给队。理查押送着缴获的马匹和军需品凯旋而归,得到了士兵们一致的喝彩。这次作战中,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们既熟悉当地的地形,又了解穆斯林军队的作战特点。

  理查为此时的军事行动拟定了明确的作战方案。在攻取加沙之后,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南下,以取得对此地南侧达鲁姆的控制权。

  达鲁姆在今日名为戴尔·阿尔巴拉,属于整个加沙地带中的一座城市,位于巴勒斯坦和埃及的边界上。攻取这里之后,理查的铁蹄几乎就要踏上埃及的领土了。

  此时,理查的战略,是将从推罗延伸到阿克、雅法、亚实基伦的控制区,尽可能地接近埃及的边界。

  以上的城市都是港口城市,从而连接起了一条以海港间航路为线索的,充分控制所在海域制海权的线路。

  从地图上看,现代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海岸所连成的地中海东岸,完全处在基督教势力的掌控之下。毫不逊色于埃及海军的意大利诸邦的海军,很好地完成了对这片海域的控制。

  为了完全征服一座城市,十字军必须将周边的村镇置于控制之下。将达鲁姆收入囊中的十字军,不仅切断了埃及与巴勒斯坦之间的海上补给路线。从开罗经尼罗河口,沿着地中海海岸到西奈半岛北部,再进入巴勒斯坦的陆上补给路线,也在十字军的袭击之下难以使用。这样,埃及与萨拉丁军队之间,只能通过西奈半岛和以色列南部的沙漠之路进行联络了。

  到1192年春天,理查已经切断了耶路撒冷的萨拉丁军队一半的补给线。剩下一半的补给由来自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埃米尔们负责。当他们看到萨拉丁在推罗、阿克和阿尔苏夫的失利之后,无不开始怀疑这位苏丹的力量,从而对迫在眉睫的守卫圣城的大战,抱着悲观和消极的态度。相反,萨拉丁对埃及的依赖进一步加深了。

  在萨拉丁命令下被押送往埃及的1500名基督徒俘虏,被攻取达鲁姆的十字军释放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则实例,充分体现了占领达鲁姆以后十字军在埃及边界的强势。

  理查在埃及和耶路撒冷之间的各条道路中间设置了路障,以充分完成进攻耶路撒冷的最后准备。

  基督教的复活节,每年会落在不同的日期。1192年的复活节是4月5日。对理查来说,这一天可不是休息的日子。他召集在亚实基伦市内重建工事的全体士兵,和所有在城外与穆斯林军队作战的十字军战士,在城墙外支起帐篷,办起了一场盛大的宴会。除了庆祝复活节之外,理查和士兵们也欢庆亚实基伦重建工作的完成。整支军队从上到下士气大受鼓舞。

  然而,第二天一早,勃艮第公爵所率的法国军队就离开了亚实基伦。他们并未在雅法和阿克做任何停留,而是直接开赴北面的推罗——在那里驻扎的是跟法国国王腓力保持良好关系的康拉德。理查不得不尴尬地送走了他们。

  勃艮第公爵之所以率部队离开,并不仅仅是因为军费的问题。根据后世的记载,先期归国的腓力二世希望延缓理查回到西欧的时间,因此命令自己的部队撤离,以使理查陷入圣地之战的泥潭中。无论如何,法国军队的撤离,减少了理查所率十字军的总兵力。

  正当此时,推罗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

  4月21日正式加冕为耶路撒冷国王的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在一周后的28日,遭遇两名刺客袭击,被杀身亡。

  推罗全城居民都仰仗康拉德来抵御萨拉丁可能发起的进攻。因此,康拉德在城内的时候并不在自己身边配置警卫。当天他在主教家中用过午餐以后,只带了几个护卫,启程回家。

  照耀着明媚春光的推罗城内,发生了大庭广众之下的惨案。在康拉德回家的路上,身着中近东城市内常见的用人服装的两名阿拉伯人,突然出现在康拉德面前,对他行刺。康拉德当场被刺身亡。生于意大利西北部的耶路撒冷新国王,波澜壮阔的人生于52岁之年戛然而止。

  两名刺客之一被赶来的卫士当场杀死,另一人在受重伤之后,说明了自己是受谁指使而来,然后也倒毙于现场。

  刺杀康拉德的,是一位叫作“山中老人”的领袖所率领的吸食致幻草(Hashish,此处盐野七生根据的是一般流传的说法,但事实上,根据近年来史学家的研究,无论是在刺杀者自己的文献当中,还是同时代伊斯兰世界的可靠记载中,都没有关于他们吸食致幻剂的证据。这个称呼,源于阿拉伯语hashish即“野草”的词汇,更应当被理解为一种蔑称,类似我们所说的“草根阶层”——译者注)的暗杀集团,在历史上被称为“哈查只派”(Hashshāshīn)。

  然而,这支暗杀集团从来都是收取钱财为雇主杀人的。当人们开始调查雇凶者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刚刚到达推罗的法国军队。

  与让康拉德获得耶路撒冷王位相比,更希望路西尼安继续统治的理查,认为是法国人出钱雇凶杀害了康拉德。

  但是,理查并不完全坚持这一看法。此时,还有一个人非常关心“山中老人”背后究竟何人主使,他就是巴里安·伊柏兰。

  十字军征服中近东之后,在这些殖民地上定居并生儿育女。同时代的穆斯林把这些生在中近东的十字军后代,都统称为“法兰克人”。

  在第一次以至第三次十字军间的百年之中,有不少法兰克人在中近东成长起来。他们的祖先有南意大利的诺曼人,例如巴里安·伊柏兰就是其中一位。现代改名为巴特亚姆的特拉维夫以南的地区,在特拉维夫还叫雅法的时候,就叫作伊柏兰。

  在十字军国家内一直保持强势的巴里安·伊柏兰,参加了5年前路西尼安所率领的哈丁战役。他在那场惨败中担任后卫,成功逃出了战场。在接下来的耶路撒冷保卫战中,他负责城防总指挥,在毫无悬念的情况下,以赌博的方式与萨拉丁面对面会谈。正如本书第二册结尾所述,萨拉丁同意了不流血的开城,而伊柏兰换取了全城内法兰克人生命与财产安全的保障。

  此后,伊柏兰再次与萨拉丁敌对。在推罗之战中,他与康拉德共同抵抗,并参加了其后的阿克之战。由于深感路西尼安的无能,伊柏兰一直是康拉德一派的得力干将。

  在耶路撒冷王位的正统继承者西比拉逝世的1190年,伊柏兰开始行动了。看到路西尼安的地位由于西比拉之死而动摇,伊柏兰秘密为康拉德夺取王位做准备。在西比拉之后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是先王阿莫里的女儿伊莎贝尔。伊柏兰促成了伊莎贝尔和康拉德的婚姻,这样,耶路撒冷王位的男性第一顺位继承权就从路西尼安转到了康拉德的头上。

  伊柏兰站在康拉德一方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赞赏康拉德的战斗力。在哈丁之战中,伊柏兰充分了解路西尼安的无能,因此他深感有必要以能征善战的康拉德,代替原来翩翩君子的国王。

  这一策略成功了。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最终正式成为了耶路撒冷王国的新国王。可是,一周以后,他却被刺杀了。

  此时,伊柏兰迅速行动起来。他立即将守寡的伊莎贝尔嫁给了香槟伯爵亨利。这时,42岁的路西尼安,在与康拉德的王位争夺战败北之后,成为了塞浦路斯国王,已经在前往塞浦路斯岛的路上。为了阻止他的回归,伊柏兰以伊莎贝尔的再嫁造成了既成事实。

  伊柏兰之所以能够任意支配伊莎贝尔的婚姻,是因为她从5岁起就被这位领主收为养女。

  在耶路撒冷还为基督徒所控制的时代,由于麻风病而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鲍德温四世,就将自己死后的国土安全托付给时年37岁的伊柏兰。此时,伊柏兰还只是一家中的次子,地位低微,没有领地。因此,鲍德温四世令其与亡父阿莫里守寡的妻子结婚,并赐予他纳布卢斯附近的领地。得到如此破格的高待遇,伊柏兰便自然将妻子所带的继女伊莎贝尔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由于这段婚姻一直很幸福,伊莎贝尔对继父伊柏兰也就言听计从。

  伊柏兰之所以为伊莎贝尔选择下一任丈夫,即继任耶路撒冷国王的26岁的香槟伯爵亨利,是出于以下的原因:

  首先,亨利虽然年轻,却已经有过数次作战经验。就连理查也对香槟伯爵的能力刮目相看。

  其次,香槟伯爵是理查的侄子,也与法国国王腓力二世有亲戚关系。在受到萨拉丁压制而处于困难时期的中近东十字军领导人看来,推举一位与英法两大强国国王有血缘关系的领袖,是对耶路撒冷王国颇为有利的。

  受到伊柏兰邀请的香槟伯爵,此时正在阿克。他告知伊柏兰,自己将首先征询身在亚实基伦的叔父理查的意见。对亨利来说,比自己年长10岁的理查不仅是叔父,也是自己极为佩服的领导者。

  理查从亚实基伦寄来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

  这真是极好的消息!我也感到满足了!你做了耶路撒冷国王以后,不单推罗和阿克,就连雅法和亚实基伦——我在巴勒斯坦征服的全部土地都送给你。

  对义父言听计从的伊莎贝尔,同意了再婚的请求。与同52岁的康拉德结婚相比,嫁给26岁的帅气新夫,20岁的伊莎贝尔大概会感到十分满意吧。在康拉德遇刺后一周,新婚仪式就举行了。

  就这样,跟随理查前来参加十字军东征的香槟伯爵亨利,在没有多少实力的情况下,即位为新的耶路撒冷国王。他十分忠实于自己的义务,集合了所有能够效忠耶路撒冷王国的兵力,加入理查对抗萨拉丁的斗争。而理查也拥有了在康拉德控制耶路撒冷王国时期所无法具备的兵力支持。可以说,此时十字军对萨拉丁的战斗力得到了增强。

  理查十分认可巴里安·伊柏兰在这件事中的功绩。两人之间的急速接近,促使理查以伊柏兰作为与萨拉丁之弟阿拉迪尔谈判的使节。

  伊柏兰并不仅仅是作为翻译工作的。在理查看来,伊柏兰熟悉当地的各项事务,是与萨拉丁进行交涉的最理想人选。

  伊柏兰不仅得到了理查的信赖,在敌对的萨拉丁和阿拉迪尔看来,他也是令人尊敬的人物。5年之前伊柏兰在耶路撒冷开城时所做的贡献,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 得知母国的糟糕情势

  在以上诸多事务尽数好转之后,理查决定于东征两年后的1192年春天,向耶路撒冷发动决定性的一击。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此时的英格兰,发生了一场变乱。

  当理查起兵东征时,他任命赫尔福德修道院院长威廉·朗香为枢密大臣,于自己不在国内时管理英格兰。正在此时,理查收到了来自威廉的一封亲笔信。

  威廉恳求理查尽早返回国内。信中告知,理查的幼弟约翰联合法国国王的军队,入侵诺曼底和英格兰。理查在西欧的军队已经尽力苦战,但难以支持,因此希望理查能尽快率军回国。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西欧的皇帝、国王和诸侯,在罗马教皇的提倡之下,严守“上帝的和平”,规定在十字军东征期间,任何人都不能侵略其他人的领地。

  为了出征的十字军能够安心行军而结成的“上帝的和平”,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破坏过。

  法国国王腓力二世,是第一次破坏西欧和平局面的人。他所破坏的不仅仅是“神的和平”,还有夺取阿克之后与理查之间的盟誓:直到理查回国时止,绝不侵犯英国国王的领地。

  腓力是在1191年秋天回到巴黎的。甫一回国,腓力就开始着手入侵在阿克之战中死难的弗兰德斯伯爵的领地。然后,腓力把手伸向诺曼底。他虽然善于谋略,却并不擅长作战,因此想出了利用约翰的计策。在1191年到1192年的那个冬天,腓力接近了约翰,许诺在将理查击败以后,确保约翰登基为英格兰国王,以此换得他与法国国王的合作。

  24岁的约翰,是一位软弱的王子。腓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他。有这位约翰在前面出头,对于并不善战的腓力来说,就有了堂而皇之撕毁和平协议的理由。

  无论如何,中世纪是重视血缘超过实力的时代。因此,到了实力超过血缘的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常有从黑暗中得到解放的感觉。

  十字军时代则恰好在中世纪。因此,与实力必须经过明示才能让人心服相比,血缘的优势在于只要提出就能让众人信服。

  如果法国国王直接侵略英国的领土,那么迎击者面对的就是外国的军队,而加入外国国王一方的,就是本国国王面前的叛徒。

  然而,当外国支持本国的一位王子时,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英格兰人曾经目睹理查与腓力联合反叛老国王亨利二世的情况。当时,整个国家分裂为二,有的人站到亨利一边,也有的站到理查一边。

  这一情景而今再次出现了——金雀花王朝创始人亨利二世的儿子理查一世前往东方之后,另一位儿子约翰在法国国王的帮助下进攻英格兰。

  从力量对比来说,理查明显占上风。但是,从先王亨利的血缘来看,约翰和理查是完全相同的。从英格兰的大臣到普通居民,都难以在这两位兄弟之间做出抉择。面对此时的情况,法国国王腓力的目的达到了。

  理查虽然心潮澎湃,却对此一言不发。他读罢威廉的来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理查周围自负的心腹大臣,以及最为信任的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都希望国王能够说出自己所想。他们也深知,国王心中正乱作一团,在向耶路撒冷进军与归国之间举棋不定——如果此时他依然滞留在东方,会不会就此变为没有国家的国王呢?

  理查的心腹也好,普通士兵也好,都是为了将萨拉丁夺取的圣城再次夺回这一目的而参加第三次十字军。为了总攻耶路撒冷所作的准备,已经全部完成。大军所要做的,就是向耶路撒冷进攻而已。没想到就在此时,最适合担任耶路撒冷之战总指挥的十字军领袖,却面临着丧失国家的境地,甚至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理查的近臣,都是他亲自选拔的。唯独从理查年少时就跟随他的索尔兹伯里主教,拥有与理查同等的资历。在死一般默然的理查面前,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主教在理查留宿的修道院的廊柱之下,静静地哭泣。

  当理查走过主教面前,看到他哭泣的场景时,就将其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国王想知道主教为何像一个女人般痛哭。长年跟随国王的教士于是说开了:

  “陛下,您是否还记得,当年您还是普瓦提埃伯爵的时候。那时您还未成年,与其说是一位青年,不如说是在少年时代。您为了防守母后所赐予的普瓦提埃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您是那么年轻,却能够百战百胜。

  “陛下,在您成长的过程中,也就是陆续将领地扩大到加斯科涅、安茹和诺曼底的过程当中,本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那些领地的。然而您为了确保对领地的实际控制,都会身先士卒,通过一次次的战斗取得它们。您父王将与太子意味相同的诺曼底公爵之位赐予您,正是由于对您战绩的认可。

  “在此之后,您更是连战连捷。在墨西拿,西西里的国王屈服了,而您仅仅用了5天,就征服了广大的塞浦路斯岛。从塞浦路斯出发到阿克的海路上,您又以800名兵士,俘获了撒拉森人的大帆船。

  “再然后是那场阿克之战。两年攻不下的阿克,在您到达之后一个月内就夺下来了。

  “接下来的是阿尔苏夫之战的胜利,以及占领雅法和亚实基伦。达鲁姆之战,也只花了4天时间。

  “这一次次的胜利,可不是因为敌人都在做梦。这是因为您的英勇善战,而上帝也总赐福于您。

  “上帝希望借陛下之手实现自己的愿望,因此他一直眷顾陛下。

  “正是凭着上帝的愿望,陛下达到了今天的状态。然而此时,从一开始就受到上帝眷顾,从而所向披靡的您,却陷入了迷惘之中。当上帝最喜悦的结局近在咫尺时,陛下为何如此苦恼呢?

  “苏丹也罢,穆斯林士兵也罢,后方的埃及人也罢,他们无不闻陛下之名而胆寒。而倘若现在陛下舍弃这里的一切而归国,那么您全部的战果,都会回到异教徒手中——这无异于是对他们莫大的馈赠啊!”

  少年时代的理查,是对祷告的钟声充耳不闻的浪荡少年。眼睁睁看着理查长大的主教,对此只能摊手叹息。然而今天,理查默然聆听着主教的肺腑之言,并在他言毕退去之后,独自留在屋内,连当天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都没有吃。

  第二天午后,焦急等待的十字军首脑们,得到了理查的命令:

  “明天一早,向耶路撒冷进发。”

  得知理查决心的全体兵士欢声雷动。参加十字军东征的不仅有战士,还包括一部分朝圣者。当他们听到“耶路撒冷”这个词时,心中的激动都难以言表。

  十字军首先要做的,是回到雅法。从雅法到耶路撒冷的路程中的2/3,已经在前一年秋季开始的攻势当中为十字军所占领。此外,如果十字军从雅法出发,征集军需物资就较为容易,补给线也相对安全。

  在从雅法向耶路撒冷浩浩荡荡出发的路上,理查在采取军事行动的同时,开始了外交谈判的工作。

  ✞ 右手持剑,左手……

  理查希望能够尽早返回英国。他一方面利用从埃及的补给线被切断之机,在军事上压制萨拉丁;另一方面也在这一有利局势下,考虑与萨拉丁和谈。这样毕竟能使理查早日回国。

  负责和谈工作的,是巴里安·伊柏兰。他不仅能讲流利的阿拉伯语,还在耶路撒冷开城时与萨拉丁和阿拉迪尔会过面。这次会面使他成为唯一得到两位穆斯林领袖好感的十字军领导人。

  得到身在耶路撒冷的萨拉丁许可而来访的伊柏兰,告知苏丹,理查希望重开谈判。萨拉丁当即同意继续谈判。萨拉丁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求十字军归还亚实基伦。

  理查断然拒绝了萨拉丁的要求。此时,他已经率领十字军到达了拉姆安拉。

  前往拉姆安拉并不单单意味着理查的军队控制了前往耶路撒冷路程的1/3。十字军是在将视野内所有萨拉丁部队与补给队各个击破的同时,完成行军的。这期间所获得的大量战利品中,包括许多基督徒不善役使的骆驼。于是,十字军兵士们杀死骆驼食用,竟发现它们是格外的美味。

  由于此时正值适宜作战的初夏,理查命令军队继续加紧向耶路撒冷前进。6月11日,大军抵达了拜特努巴。此后,十字军继续进发,到达离耶路撒冷只有15公里的地方。在这一位置,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天气放晴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耶路撒冷城。

  在此期间,理查和萨拉丁之间的谈判一直没有中断。耶路撒冷由于理查的迫近而处于临战态势。伊柏兰并不能入城。受萨拉丁之命从叙利亚的战线上回归的阿拉迪尔,在回耶路撒冷的途中与伊柏兰会面。

  在与阿拉迪尔谈判后,伊柏兰带着萨拉丁提出的条件面见理查。萨拉丁此次的条件要容易接受一些,他只希望双方维持现状。虽然他还希望能够得到亚实基伦,但萨拉丁清楚,他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座被破坏的城市。

  在决定接受谈判条件之后,理查于7月5日率军撤退。十字军从离耶路撒冷15公里的地方,退到了离圣城50公里开外的拉姆安拉。

  新一轮谈判并非是伊柏兰进入耶路撒冷面见萨拉丁,而是萨拉丁以阿拉迪尔作为全权大使,造访理查的营地。在最初的面谈中,阿拉迪尔和理查保持了十分友好的气氛。再次开始的和谈以这种方式进行,大概是最为节省时间的。

  54岁的萨拉丁,毫无疑问是整个伊斯兰世界拥有最高世俗权力的苏丹。让这位领袖亲自前往理查的大营求和,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萨拉丁真的这样做了,为他提供军队的各位埃米尔,恐怕就会一哄而散。

  在十字军时代的伊斯兰世界里,也有今天存在的“原教旨主义者”。有一部分教职人员,被呼为导师(伊玛目),常与世俗统治者苏丹同行,拥有以《古兰经》和《圣训》等内容训导信众的权力。

  以哈里发为最高者的穆斯林伊冯目,在以导师身份受到普通信众尊敬的同时,也拥有对《古兰经》的解释权。这一点,与以罗马教皇为最高者的基督教神职人员是一样的。

  伊玛目们的影响力十分强大。他们一生信主唯一的伊斯兰教,绝不轻言妥协。在耶路撒冷开城之时,容忍城内基督徒全体撤离的萨拉丁,受到了这一派人的强烈反对。第一次十字军占领耶路撒冷时,城内全体穆斯林惨遭屠杀,因此他们坚持认为,本方也应当对基督徒以牙还牙。

  对萨拉丁来说,面临来自宗教导师们的巨大压力,成功完成和平谈判绝非易事。而在理查身边,也环伺着怀有对异教徒强烈敌对意识的主教和修士们,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让萨拉丁同意理查交还耶路撒冷的要求,是不可能的。对伊斯兰世界来说,耶路撒冷是仅次于麦加和麦地那的第三圣城。倘若交还这座圣城,那么为了夺回它而发起的整个武力吉哈德,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阿拉迪尔和理查毕竟建立了个人之间的友好关系。两人的会谈尽管来来往往了多个回合,却毫无紧张的气氛。在35岁和49岁的两位男性之间,谈话友善地进行着。作为翻译的伊柏兰,自然也为这种友善的气氛出力不小。

  会谈之中,理查向阿拉迪尔说道:

  “阁下所信奉的宗教,是否认为男子可以娶任意数目的妻子呢?”

  不等阿拉迪尔回答,理查接着说:

  “我有一个亲妹妹,曾嫁给西西里国王,而今守寡住在雅法。阁下是否愿意迎娶我家这位乔安娜?若事成,阁下便成为耶路撒冷王国的国王了。

  “不过,基督教世界要求耶路撒冷国王必须是基督徒。阁下认为,改宗基督教这样的事,可以接受吗?若真这样解决,我们之间的一切问题,就全都解决啦!”

  阿拉迪尔爽朗地笑了起来。从兄弟处得知情况的萨拉丁听罢,更是呵呵大笑。

  然而,也有笑不出的人。乔安娜向兄长致以强烈的抗议:“你若敢将我嫁给穆斯林,我便向罗马教皇申诉!”于是,在下次与阿拉迪尔会面时,萨拉丁马上改变了说辞:

  “舍妹毕竟是西西里王后,若要再婚,得罗马教皇批准。不过,我还有一个侄女,至今未婚,因此不必多虑。把她嫁给阁下,您认为如何?”

  阿拉迪尔看着理查,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当他回禀兄长之后,萨拉丁再次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次谈判的核心问题,自然是耶路撒冷。谈判围绕着这个话题一再展开,却一直未能找到突破口。

  理查感到不能继续下去,便中止了谈判。他的下一步行动是前往阿克。在那里,刚刚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香槟伯爵亨利,正在招募部队。理查打算和亨利一起带兵从阿克返回雅法,而他离开时并未带走自己的妹妹和妻子。

  得知理查行踪的萨拉丁,马上起了新的念头。他知道这是一个必须紧紧抓住的好机会。此时不出兵,可能就没有战胜理查的机会了。

  于是,萨拉丁决定亲自出兵进攻雅法。苏丹率领的,当然是一支大军。

  这支军队里,作为将领的埃米尔人数超过100,贝都因和突厥骑兵也达到2000以上。7月27日,大军离开耶路撒冷,直扑雅法。

  理查在阿克得知了萨拉丁出兵的消息。他当即命令亨利率兵从陆路驰援,自己乘船迅速前往雅法。

  在雅法城内,理查安排了守备部队。但是,敌军数量众多,援军无法从海路赶到。但对理查来说,让萨拉丁染指雅法,就意味着全军崩盘。因此,他必须尽全力保住雅法城。

  ✞ 第二次对决:雅法

  萨拉丁率领总兵力超过2万的大军,直扑雅法。此时理查还未赶回,城内无人可以担当防御。逗留雅法的伯利恒主教,只得通过与阿拉迪尔熟悉的机会,致信萨拉丁,希望能在7月31日之前的4天内休战。

  萨拉丁接受了城内提出的请求。他也需要先在城下布阵。萨拉丁预测理查应该不会在4天之内赶回雅法。

  但理查还是及时回来了。沿陆路南下的亨利的军队,也抵达了凯撒利亚。萨拉丁见状,做好了与亨利在雅法城下决战的准备。

  而沿海路南下的理查和他的将士们,遭遇了来自海法的猛烈逆风。

  地中海上航行所使用的帆船,大都是三角帆船。与在逆风下只能被吹得后退的四角帆船相比,三角帆船可以之字形前进。

  理查所乘的前往雅法的帆船,来自比萨和热那亚。这些船都是桨帆船,在强烈的逆风面前,不能发挥三角帆的优点。船只随着水流后退,丝毫不能前进。起决定作用的划桨手们,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让船前进。

  船队就这样连续三天不能前进,理查最终也几近要放弃。立于船头的狮心王,张开双臂,朝向天空叫喊:

  “上帝啊,为何将我钉在此处?请为我想想吧!现在,是分秒必争的危急时刻。我可是在为您的意志而战斗的啊!您为何用如此的罡风,直吹打我的船头?”

  对一名基督徒来说,当上帝的试炼临到自己面前时,是可以向他倾诉自己的想法的。如果所祈祷的事无法实现,基督徒不能试探上帝,相反是上帝在试炼自己。

  但是,倘若无论理查和手下们怎样努力,上帝都不赐予顺风的话,基督徒们也不能说出非难上帝的话来——这样做就是亵渎上帝,用意大利语叫作bestemmia,英语则叫作blasphemy。

  总之,在基督徒中间,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不知为何,强烈的逆风最终变成了强烈的顺风。于是,理查的船队得以顺利南行,一路平安地在休战期即将结束时进入了雅法港。而如果选择陆路的话,理查的时间远远不够。

  理查回到雅法港的时间,是7月31日的黄昏时分。萨拉丁所率的穆斯林大军,从陆路三面围困了雅法,正准备发起次日清晨的总攻。亨利的援军则还远在凯撒利亚停留休整。留给理查的时间不多了。萨拉丁又进一步缩小了包围圈。

  面对萨拉丁,理查手下包括54名骑士、400名弓兵,以及来自比萨和热那亚的1000名水手,合计1454人。由于船队并未运来马匹,在54名骑士当中,能够乘马作战的仅有17人——其中还包括理查本人。他们要面对的,是10倍于己的敌军。理查的处境,可以用命悬一线来形容——与他的17名骑兵相对照的,是敌军的2000骑兵。

  在这场后世称为“雅法城下之战”的战役中,理查如此配置自己的军队:

  全军背对雅法城墙,迎击萨拉丁的大军。没有马的37名骑士,作为步兵参战。这些善战之士部署在最前线的两侧。包括400名弓兵在内的1400人,全部身着骑士的钢铁制成的盔甲,组成战线。基本的作战队列,是在两名步兵中间,配置一名弓兵。

  弓兵以外的全体步兵,每人配备两杆长枪,两手各拿一杆。理查的这一战术,与罗马时代尤利乌斯·恺撒在法尔萨卢斯战役中的阵型一样——是对抗占压倒优势的敌军骑兵的战法。

  此外,弓兵的攻击方式也并非如穆斯林弓兵那样对空中射箭,而是俟敌军接近时,以水平方式直接射击敌军骑兵的马匹。英格兰弓兵的特点,是担任整个军队的狙击手。理查的部下都习惯这一战术。

  在这一整齐的军阵后方,包括理查在内的17名骑士,并着马头排成一排。

  在8月1日清晨的阳光照耀下,两军之间的战斗开始了。当天的战斗中,萨拉丁也亲自在本军阵地的后方指挥。在萨拉丁面前,战斗以穆斯林军队常用的战术开始——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敌阵。

  密集的箭矢,都被理查全体军队身着的盔甲挡了下去。钢铁制成的盔甲,简直就是两手执枪的十字军步兵身上的盾牌。

  在箭矢如雨点般放射完毕之后,萨拉丁命令骑兵全军突击。

  正如法尔萨卢斯之战中的情况一样,马有着在障碍物之前停止前进的习性。冲到十字军长枪阵前的战马,任凭主人的皮鞭抽击,也不会再前进一步。于是,接踵而至的一群群穆斯林骑兵就成了理查军队狙击手的活靶子。

  而理查这边没有配备马匹的骑士,则发挥了老辣的战斗力。他们用手中的长枪,击杀冲上前来的敌军骑兵。承担这一任务的兵士们,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离开阵线一步。不能作为骑兵作战的骑士,在当天坚决执行了作战部署。

  而包括理查在内的17名骑兵,其中的1/3即5名骑士、索尔兹伯里主教和莱斯特伯爵,守卫着理查,寸步不离。理查驾马往返于阵地之中,为抵挡敌军猛烈攻势的的步兵们激励喝彩。在理查激励步兵之余,莱斯特伯爵忍不住冲到阵前,砍杀敌军骑兵,索尔兹伯里主教连忙赶去制止,却已经来不及。

  此时穆斯林军队并未在十字军的阵前溃散。穆斯林军士们踏着本方士兵的尸体继续前进,然后在长枪阵前一个个倒下。

  萨拉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行进速度放慢下来,这自然是士兵们的战斗欲望下降所导致的。穆斯林士兵在进攻时声势浩大,但能坚持的时间有限。

  于是,萨拉丁命令全军撤退。太阳正在天空的正当中。在退兵同时,萨拉丁给理查留下了礼物——身着华丽战衣的两匹高头大马。在钢铁制成的甲胄之下,这两匹阿拉伯产的大型骏马依然可以为壮硕的西欧骑士所骑乘。

  理查当然不会不要这馈赠的礼物。如果哪天自己的战马倒下,他还需要换乘良马。

  萨拉丁所赠送的马匹,也代表着他的敬意。在伊斯兰史料中,萨拉丁之所以命令大军撤退,是深为理查所布下的阵型所折服的缘故。

  ✞ 讲和的决定

  最终,在理查一方的顽强抵抗之下,萨拉丁不得不撤军。两天以后,耶路撒冷国王亨利的部队,抵达了雅法。

  理查在战斗结束后第二天写了一封信,由伊柏兰转交给萨拉丁。

  根据萨拉丁一方的书记官伊马德·阿丁的记载,以阿拉伯语翻译的这封印有理查王玺的信,是这样写的:

  船只能够西航的季节,正在一天天过去。过了这个季节,就会风高浪急,地中海上的航行,将会十分困难。

  我们两人之间若能缔结和议,我就能如愿归国了。如果不能的话,我们之间又将陷入战争状态,那样的话,我只有在此安营扎寨,永远居住于这里。

  现在,双方的兵士都已经疲惫不堪,而你我二人,已经饱受战事之苦。

  于是我决定,将耶路撒冷放弃了。亚实基伦,也将放弃。

  但倘若阁下因此而大喜,恐怕为时过早。在我方阵营中,内部争端从未停息,而我确知,贵军之内亦并非与此种烦恼无缘的。因此,若阁下同意我的提议,对我们双方都有利。阁下若能接受我的条件,我也会对阁下心生敬爱之意。

  你我若早缔结和议一天,我便可离开此地,并将与阁下真心道别。

  读罢这封可以用率直二字来形容的信,萨拉丁当即召集了全体埃米尔。根据伊马德的记载,萨拉丁告知集合的埃米尔们,他将与理查缔结和约。

  有许多埃米尔强烈反对苏丹的计划。他们坚持说,目前着急的人,是那位法兰克国王,时间是属于穆斯林一方的。其中一人提出,理查终归是要离开的,那么就没有必要缔结和约,只要停战就足够了。

  萨拉丁用一句话制止了诸位埃米尔的议论:

  “倘若我死了,谁能集结伊斯兰的军队呢?”

  萨拉丁时年54岁,而理查35岁。换句话说,时间并非属于萨拉丁一方。接下来,萨拉丁陈述说,与容易撕毁的停战协议相比,缔结对双方具有更高约束力的和约,才是对伊斯兰世界更为有利的结果。兴奋的埃米尔们,也都反思了至今以来对理查的实际战况。最终,他们同意缔结和约,而不是仅仅宣布停战。萨拉丁决定,依然由阿拉迪尔出任和谈的使者。

  怀着对理查的同情,萨拉丁和阿拉迪尔尽快开启了新一轮谈判。8月4日一早,阿拉迪尔就来到了雅法。像以前历次和谈前一样,理查严禁十字军中有任何挑衅行为。在这次访问理查的雅法之行中,阿拉迪尔带上了自己12岁的长子。

  这位少年引起了理查的注意。知书达礼、健康活泼而充满好奇心的穆斯林少年,正是理查所欣赏的类型。

  会谈当天,理查命令少年到他跟前行单膝跪地之礼。少年立即顺从地行礼。站立在他身前的理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少年瞬间眨了一下眼,立即睁大眼睛,毫不畏惧地与理查四目相对。理查把剑锋放到少年肩上,徐徐地说:

  “你被授予骑士之衔了。”

  当伊柏兰将这句话翻译成阿拉伯语之后,少年不禁喜笑颜开。

  令少年更为欣喜的是,授予他骑士头衔的理查,把自己的佩剑也赠给了他。少年十分喜爱这把西洋风格的长剑,一整天手不离剑。他的父亲阿拉迪尔,只好以苦笑般的微笑表情,看着自己快乐的儿子。

  在穆斯林对手中间以“狮心王”而称的理查,在中世纪那个两大一神教截然对立的时代,依然能拿宗教问题开玩笑,完全不顾这方面的禁忌。他一度要把亲妹妹嫁给穆斯林,一度又将只有基督徒才能接受的骑士头衔授予穆斯林少年。

  这位12岁的少年,便是在37年后的第六次十字军时代,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达成和议的苏丹阿尔·卡米尔。

  第六次十字军,是以外交方式而开始,又以外交方式结束的,并无任何军事冲突。它的别称是“无血的十字军”。

  回到37年前,在理查和萨拉丁两人心意已决之后,谈判向缔结和约的方向急速发展。

  首先,双方同意,耶路撒冷城归穆斯林控制。

  同时,穆斯林统治者必须保证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所有基督徒的安全与自由。

  此外,当地穆斯林统治者有义务保证前往耶稣诞生地伯利恒、成长之地拿撒勒,以及接受施洗约翰洗礼的约旦河等圣地、圣迹朝圣的所有基督徒的安全与自由。

  在我看来,萨拉丁接受这一条件,不仅体现了他的宗教宽容立场,也有经济方面的考虑。从工商业角度看并不重要的耶路撒冷,却是三大宗教的圣迹所在地,朝圣者的开销是城市主要的收入来源。毕竟,朝圣之旅也是旅游业的一种。

  第二个和谈条件,则是萨拉丁承认从推罗到雅法一线,以及周边的地区,归十字军控制。

  这个区域的中心,是从北到南,包括推罗、阿克、海法、凯撒利亚、阿尔苏夫、雅法在内,面向地中海的海港城市群。在这一区域以北,是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曾攻取的贝鲁特和西顿,连同安条克公国和特里波利伯爵领地、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沿海,都在十字军的控制之下。

  曾被理查征服,后来送给路西尼安的塞浦路斯,也在十字军属地之列。此时的塞浦路斯统治者,已经不再是希腊正教徒,而是罗马天主教徒了。

  此外,萨拉丁还同意十字军,特别是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保留在巴勒斯坦地区建造的全部城堡。这两大宗教骑士团因而得以在基督徒的“圣地”继续存在下去。

  第三个条件,则是从事经济和民事活动的穆斯林,在上述萨拉丁承认的十字军国家领土内,拥有自由来往的权利。与此同时,在穆斯林控制的领土上,基督徒也拥有从事经济活动和民事往来的完全自由。

  这一项和议不仅在陆上有效,在海上也具有充分的效力。对于在巴勒斯坦的海港城市通行无阻的意大利商人来说,和议无疑是有效地扩大了他们的市场。

  接下来,是对理查和萨拉丁间争议的亚实基伦的归属问题的决议。这个海港城市在双方的混战中完全破坏,最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完成重建。最终,萨拉丁放弃了这座上佳的补给港。

  双方还决定,在此次1192年的和议实现后,交换手中全部俘虏。为了解救酣睡的理查而冒名顶替的骑士威廉,终于得到了释放。

  双方都没有要求对方支付任何赔偿金或赎金。除了几人例外,双方扣押的全部俘虏都得到了无偿释放。

  在以上各项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对象并未纳入谈判条款。那就是基督徒所谓的“真十字架”。在哈丁战役之后,十字架被萨拉丁夺走,现在终于返还十字军。这个十字架是在第一次十字军攻陷耶路撒冷之后所发现的,被认为是耶稣受刑的那个十字架。在发现之后,它一直被当作十字军国家的国宝。基督徒中间,很少有人怀疑它的真伪,都认为它就是耶稣受刑之物。

  在严禁偶像崇拜的穆斯林看来,这个十字架不过是一次战役中获得的战利品而已。以至于他们并不知道这战利品被丢到哪里去了。理查也对此漠不关心,忘记提出返还的要求。在1192年的这次和议中,竟没有一句话提及这个“真十字架”。

  9月2日,谈判结束,理查在和约书上签字,并按上了自己的玺印。此后,阿拉迪尔携带和约书前往耶路撒冷,以取得萨拉丁的签名和印记。此间理查一直在雅法等候。

  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理查的妹妹乔安娜和妻子贝伦格拉,以及全体女官,从雅法启程,经过阿克返回西欧;

  第二,理查派遣一队人马前往亚实基伦,查看萨拉丁军队对这座港口城市的破坏情况;

  第三,十字军中希望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兵士,从雅法出发前往圣城。

  ✞ 萨拉丁评价理查

  作为十字军参加东征的将士们,既是战士也是朝圣者。这是从第一次十字军以来,罗马教皇做出的决定。同时,罗马教皇也宣布,他们与其他朝圣者一样,可以获得完全的赦罪。

  在和议达成之后,将要回国的将士,自然希望前往耶路撒冷朝圣。但他们必须按照和议,即在完全解除武装的情况下入城。

  然而实际的问题是,在一直为敌的穆斯林云集的耶路撒冷,十字军将士能不带武器安全进城吗?

  理查只好将将士分为四队,分别由自己的一位心腹率领,前往耶路撒冷。由于这群朝圣者中还包括许多比萨和热那亚的水手,队长的责任就是控制住他们中间随时可能爆发的针对异教徒的不友好行为。

  虽然十字军入城导致了穆斯林士兵一触即发的敌意,双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萨拉丁命令部下严禁任何侮辱朝圣者的行为,并委派阿拉迪尔在城内巡视,严格执行。

  理查不仅同意自己属下到耶路撒冷朝圣,还给了中途退场的法国国王腓力留下的士兵前往朝圣的机会。代理指挥法国军队的勃艮第公爵于格,8月在推罗病死。法国军队变得群龙无首,但还是在理查的帮助下,完成了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

  理查自己却并未前往耶路撒冷。根据基督教史料的记载,他由于担心不带武器深入敌境的安全所以放弃前往。然而我不得不说,如果理查能不带任何武器到达此次东征的最终目的地,他的声誉一定会达到顶峰。最终,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作为理查的代理人前往圣城,而国王自己乘船离开了雅法,前往阿克。

  率领最后一支朝圣队伍的休伯特,作为理查的代理人得到了萨拉丁的接见。萨拉丁以隆重的礼节会晤休伯特,并向他赠送许多奢侈的礼品。但休伯特以此次入城仅为朝圣一事而婉拒收礼。萨拉丁并未强求,转而摆设盛大的宴席招待休伯特,并邀请阿拉迪尔和伊柏兰列席。

  根据伊斯兰史料的记载,席间谈及了武力吉哈德的话题。但这一记载中并未提及谈话的内容。不过,双方在席间自然谈及了理查。

  萨拉丁首先问索尔兹伯里主教,理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比理查年轻三岁的主教,做了如下的回答:

  “我确信我国国王理查,集合了将帅的谋略、战士的勇气,以及伟人的胸襟,在任何优秀的人中间,也很难找到如他一般出众的领袖。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没有别人具备像我国国王那样的器量、能力与美德的。不知道阁下一方,是否有这样的人物。”

  主教休伯特·沃尔特说完这段话,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以说,像理查国王和阁下这样优秀的君主,在人类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54岁的萨拉丁,微笑着对答休伯特的话。他对从未谋面的敌手,35岁的理查,做了如下的评价:

  “我对贵国国王的能力与勇气毫无异议。

  “然而,作为年长者的我抱持着一种观点,那就是理查国王一直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当然不是认为这样鲁莽。但是,长此以往,会形成一种率性而为的作风。

  “当然,这造就了一位与任何人都不同的非常人物。不过,我自己的话,无论信奉任何宗教,都会选择做一位奉行中庸之道而慎思笃行的君主,而不会做一位不假思索,欠缺自我控制的君主。”

  酒店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就这样直到宴席结束前,萨拉丁对索尔兹伯里主教说:

  “阁下有何愿望吗?作为理查国王代理人的您有任何愿望,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年轻的主教思考片刻,答道:

  “我的愿望就是率领朝圣的兵士们,参加圣墓教堂内的一次弥撒。”

  萨拉丁当即应允。他还允许休伯特参加在伯利恒和拿撒勒两地的弥撒。这自然令主教感到愉快。由于这三地都在穆斯林控制之下,萨拉丁还特意派遣了一支警卫队,保障主教一行的安全。年轻的主教造访拿撒勒之后,就向着阿克的方向出发,并在那里与理查会合。萨拉丁派出的警卫队,将手无寸铁的主教和朝圣队伍护送到阿克城下。

  理查在10月初抵达阿克,一直逗留到9日。他先把妹妹和妻子送回西欧,之后拨出自己属下的300名骑兵和2000名步兵,送给留在中近东的耶路撒冷国王亨利。虽然和平已经得以实现,但如果用以自卫的军事力量不足,和平的局面就难以维持下去。

  理查将所率军队的大半部分,经直布罗陀海峡由海道送回国内。理查自己则带着少量兵力,于10月9日离开阿克。

  当理查从阿克出发以后,萨拉丁还留在耶路撒冷。当他确认理查已经离开巴勒斯坦之后,便将自己的军队解散了。

  在武力吉哈德的大旗之下成功集结了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的萨拉丁,终于让自己属下的埃米尔和普通士兵全部归乡。

  在耶路撒冷等待理查离去的这段日子里,萨拉丁完成了对为和议立下汗马功劳的伊柏兰领地的确认工作。

  巴里安·伊柏兰从祖父和父亲处继承了雅法近郊的一块领地。理查通过联系耶路撒冷国王亨利,重申了伊柏兰家对此处的领主权。

  伊柏兰还接受过鲍德温四世所赐予的纳布卢斯近郊的一处土地。根据理查和萨拉丁的和约,这片土地处于穆斯林控制的范围内。

  萨拉丁所做的,是重新承认伊柏兰拥有这片土地。

  从耶路撒冷回到大马士革的萨拉丁,身体日渐衰老下去,以至于逐渐连马都骑不动了。

  1193年2月21日,他终于病倒。随着病情的逐渐发展,到3月1日,萨拉丁陷入了昏迷状态。3月4日清晨,他离开了人世。

  第三次十字军以后的基督教势力

  萨拉丁终年55岁。他死的时候,理查刚刚离开巴勒斯坦不到5个月的时间。

  以和议而终结的第三次十字军,常被现代研究者评论为并未给现状带来改变的一次东征。

  的确,这次十字军未能收复耶路撒冷。因此,单纯从军事角度看,第三次十字军是失败的。

  但是,理查和萨拉丁之间达成的和平状态,远远超过了和约所记载的三年八个月的期限,一直维持到1218年。

  如果说26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短一瞬的话,今天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若能达成26年的和平,恐怕是谁都希望看到的破天荒大事吧?因此,这26年的和平,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断不能称为是短暂的。

  1218年,即阿拉迪尔逝世的年份。基督教世界利用此次机会,破坏了和议,发动了第五次十字军。

  狮心王理查没有能够收复圣城耶路撒冷。但是,他给基督徒的“圣地”带去了26年的和平与安全。

  ✞ 理查最后的命运

  准备回到西欧的理查,必须选择一处西欧的港口登陆。

  当他还在阿克时,就已经得知,兄弟约翰和法国国王腓力的军队正等候在马赛和热那亚港。

  因此,理查告知率先出发的妹妹、妻子和军队主力,经过直布罗陀海峡沿大西洋航行,返回英格兰。

  而由于诸多原因推迟出发的理查则带着少数兵士从希腊进入亚得里亚海,北上威尼斯,计划横穿欧洲大陆回到伦敦。

  为了蒙蔽敌人,理查改变了装扮。他身着圣殿骑士团的制服——白色服装,白斗篷,上面印着很大的红色十字。由于圣殿骑士团在西欧拥有很高的声望,他这样穿着就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然而,理查回程所乘的并非熟悉地中海情况的意大利船,而是自己从英国带来的常在北海航行的船只。这些船都没有配备划桨手,而且悬挂着不利于秋冬季航行的四角帆。而此时已经进入秋季,理查的船队勉强从亚得里亚海入口位置的科孚岛驶入内海。

  经过科孚岛之后,天气骤然大变。强风过后,理查的船只触礁沉没了。

  虽然跟随理查的兵士大半溺死或失踪,他本人和几名部下幸免于难,漂流到岸边。他们在岸边雇了一艘小船,继续航行。

  没想到这艘小船在亚得里亚海深处搁浅了。狼狈逃生的理查一行人,最终在的里雅斯特附近上岸。

  令理查十分意外的是,他们登陆的地点并不在威尼斯共和国境内,而是在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的领地上。

  理查和剩下的几名随从,不得不以这里为起点,开始横穿西欧大陆的旅程。他们身着的圣殿骑士团制服,向路人显示,自己是经历了圣地之战的勇者。他们进入一家酒店,便得到了免费招待,而在下一家酒店中,理查遇到了一队兵士。

  这队兵士当中领头的,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溺死之后,率领其军队的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的部下。他曾经参加过阿克之战。夺回阿克的当天,理查命令降下利奥波德旗帜的时刻,这位队长也在场。这位亲眼目睹主公受辱的队长,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理查的相貌。

  这队士兵当即逮捕了理查,并将其送往利奥波德的宫殿。这位公爵绝不是理查那种不记仇的人。为得到日思夜想的猎物而欣喜的利奥波德,当即将理查监禁在无人可以接近的城堡里。

  由于捕获的对象贵为国王之尊,公爵不能给理查加上手铐、脚镣或者将其投入地牢。因此,理查被关在城堡内高塔顶部的小屋中。

  这一天是1192年12月11日,距理查离开阿克两个月。当先行出发的其他人都顺利抵达伦敦以后,得到了理查去向不明的消息。

  被幽闭在塔顶的理查,终日无所事事,只好在房间内唱歌排遣。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一天,偶然路过此地的吟游诗人布隆德尔听到了理查的歌声。他所听到的这首歌,正巧是在阿克时理查为之作词作曲,他亲自在理查面前演唱的那首。

  因此,这位吟游诗人向塔顶投掷石子。这引起了理查的注意。他打开窗户,看到了布隆德尔。理查告诉了诗人几个自己属下的名字,希望诗人告知属下自己关押的地点。布隆德尔忠实地完成了理查的布置。很快,理查的属下得知了国王关押的地点。

  这样一来,轮到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恐慌了。他获悉,理查的部下已经得知自己主公被囚禁的地点。利奥波德十分担心理查的部下袭击自己,使自己变成阶下囚。于是,公爵只好将理查押送到自己的领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那里。

  亨利六世是征途中溺死的腓特烈一世的儿子。在他看来,曾经将率领亡父残军的利奥波德的旗帜无礼降下的理查,绝非应当善待的对手。

  因此,皇帝早就与法国国王腓力暗中联手。腓力比任何人都希望理查不能回国。因此,他希望皇帝能继续囚禁理查,为此还给皇帝提供了大量资金作为囚禁所需的经费。

  但是,即便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要囚禁英国国王,也需要提出一个缘由。皇帝的裁决是,理查是雇佣阿拉伯暗杀集团刺杀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的幕后主使。

  蒙费拉特侯爵康拉德仅仅做了一周耶路撒冷国王。在西欧人看来,耶路撒冷国王是圣地中地位最高的人。唆使异教徒刺杀耶路撒冷国王,无疑是莫大的重罪。

  然而,理查毕竟享誉整个西欧。在审判理查的过程中,集合不到足够的法官,而公诉人也借故先行离开。

  正在这时,皇帝收到了一封信,信件来自率领暗杀集团的“山中老人”。他在信中说明,康拉德之死并非理查在幕后主使,而是自己所下的命令。

  “山中老人”说,他之所以要康拉德的命,是因为侯爵曾经袭击过哈查只派的车队,夺取了物资,并杀害了全体人员。因此,刺杀康拉德,是他们的复仇行为。

  虽然哈查只派与黑手党的所作所为类似,作为秘密结社的他们却有着很强的名誉观念。因此,他们会将雇凶杀人和自己的行为严格区分,以避免影响他人的名誉。

  “山中老人”所率的暗杀集团,最终成了理查的辩护证人,虽然这封信的真实性无从证明。他们显然知晓理查的威名,送来信件的目的,大概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声誉。

  于是,理查就不能被宣判有罪了。然而法国国王腓力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囚禁理查。为此,腓力和亨利六世达成协议,要求理查支付赎金赎身,否则就继续囚禁他。

  这时,理查的心腹和部下们出动了。

  理查的母亲埃莉诺尔,将自己的珠宝首饰全部变卖,筹集了赎金的一半。剩下的部分,由索尔兹伯里主教以下全体出资,在短时间内凑齐了另一半赎金。主教休伯特携带全数赎金,从英国出发,来到德意志。

  不得不释放理查的亨利六世皇帝,并不希望得到一个收取赎金释放钦犯的名声。于是,他提出理查若要换取自由,必须承认自己是皇帝的封臣。理查出于实际情况考虑,立即签署了宣誓效忠的文书。

  1194年3月,理查终于告别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囚徒岁月,在无法掩饰欣喜的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的陪同下,回到英格兰。这次逃出奥地利公爵、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法国国王设下的三重魔障,理查再也没有必要装扮成圣殿骑士团骑士的样子了。

  在这段旅途中,理查得知了一年前萨拉丁逝世的消息。他不禁对索尔兹伯里主教慨叹道,倘若自己一直留在圣地,很可能现在已经光复耶路撒冷。不过,如果理查继续在圣地作战,萨拉丁还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世,就很难说了。由此看来,理查实在是性格太过简单的一个人。

  1194年3月20日,理查在多佛尔以北的桑维奇登陆英格兰。

  在通往伦敦的路上,理查受到了民众的夹道欢迎。狮心王的声名远播,使英格兰人民的狂热达到极点。此前站在约翰一边的诸侯,也纷纷重归理查麾下。理查得到的敬意,使他看起来仿佛一位凯旋而归的勇将。英国境内形形色色的势力,都重新统一到他的旗下。

  经过四天行程,理查到达了伦敦。在欢庆凯旋的人潮中,理查首先前往圣保罗教堂,向上帝报告归国的消息。

  理查仅仅在威斯敏斯特王宫居住了三天,接下来就向诺丁汉起程出发。位于英格兰中部的诺丁汉,是约翰势力的核心地带。理查在当地停留三日,便使全体约翰派的诸侯归顺到自己一方。

  诺丁汉地区还是罗宾汉的传说最集中的地方。罗宾汉故事里的贪官污吏,都来自诺丁汉地区,他们大都属于约翰一派。因此,理查不在国内时,诺丁汉的臣民深受暴政之苦。

  从民间传说反映的情况看,诺丁汉是约翰一派的势力中心。理查出现在诺丁汉的时候,约翰早已逃到了法国的领土上。

  完成英格兰统一的工作之后,理查回到了伦敦。

  回到伦敦之后,理查任命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沃尔特为空缺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这位理查的亲密战友,从此成为英格兰的宰相。接下来,理查宣布,不日将渡过多佛尔海峡,与法国国王腓力会面。

  法国国王腓力得知理查将要前来的消息,便主动切断了与约翰的联系。完全依靠腓力的力量谋反的约翰,就这样被自己的靠山抛弃了。此时的约翰,成为既没有国内诸侯支持,也没有国外势力相助的孤家寡人。

  1194年5月12日,理查渡过多佛尔海峡,登陆诺曼底。只求饶命的约翰,早已在此恭候自己兄长的发落。

  理查当即饶恕了约翰。兄弟之间的和好,也使希望看到他们反目的腓力大失所望。

  在与腓力见面之前,理查用计孤立了自己的老对手。他把妹妹乔安娜嫁给法国南部的强势诸侯图卢兹伯爵,大大离间了法国南部和北部的关系。这样一来,乔安娜再也不会担心自己被嫁给穆斯林阿拉迪尔。

  腓力还面临着其他问题。法国境内强有力的诸侯,如弗兰德斯伯爵和勃艮第公爵,都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战死。香槟伯爵则成为了耶路撒冷国王,一直留在圣地,无法回国。因此,腓力妥善利用了这一时期的良机,扩大了法国国王直属领地,兼并了其他诸侯的土地。但正因为如此,在他与理查的较量中,得不到任何诸侯的支持。

  腓力在理查尚未回国时,成功占领了诺曼底和阿奎丹的大片土地。现在理查回到法国,目的就是重新夺回被腓力强占的领地。

  登陆诺曼底之后,理查立即展开了军事行动。在战场上,腓力绝不是理查的对手。

  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理查收复了整个诺曼底。诺曼底是英国诺曼王朝和金雀花王朝的发源地。即使在腓力强占的时代,这一地区的人民也还是倾向于英格兰人一方。当法军撤退以后,人民对理查表示了公开的支持。

  夺回诺曼底的过程中,理查偶然进入一座教堂,看到祭坛上弥撒使用的银烛台和圣杯都不见了踪影。理查问是否被腓力没收。神父回答说,这些圣物早已变卖,换成了为理查赎身的赎金。当年得知要为理查赎身时,诺曼底所有的教堂都是这样做的。

  心中有愧的理查,当即许诺和平到来之后,便将大量制作银器,归还教堂。并非虔诚信徒的理查,在自己的领地内,也要表现出宗教的热忱。

  两年之后的1196年,理查和腓力达成了停战协议。对处于守势的腓力来说,停战提供了喘息之机,而进攻的理查一方则由于停战协议,获得了将兵力转移到其他战线上的必要时间。

  在停战协议中,法国国王腓力承认,巴黎以北的法国北部大部分地区归理查所有。

  在两年之后的1198年,英法两国之间再次开战,战场主要在法国西部。

  理查依然是接连取胜,最终夺回了腓力趁自己东征时所占据的九成以上的领地。

  然而,人生的落幕也开始悄然接近理查。在进攻腓力所控制的利摩日地区的沙吕城时,一直站在最前线指挥的理查,被城上射出的一支利箭刺中了右肩。

  由于箭是从一部弩机上射出的,其速度与杀伤力都超过了一般的弓弩。

  由于敌军的弩机手正好射中了位于阵线最前列的理查,他所穿的钢制盔甲也无法抵挡这支利箭。

  这次所受的箭伤,在几天之后夺走了理查的生命。1194年4月6日,是狮心王理查四十一岁又七个月的人生尽头。

  理查的遗体并未运回英格兰。他死后,头部埋葬在普瓦提埃的修道院,心脏则保存在诺曼底的鲁昂大教堂,其他部分的遗体,则埋葬在安茹的一所修道院内。

  拥有多处领地的理查,在其死后,遗体分开埋葬。这首先是为了显示他对各个领地的所有权,同时也为领地内的居民瞻仰国王的墓地提供了方便。

  然而直到19世纪,英国国内才制作了理查一世的骑马铜像。到威斯敏斯特宫开会的每一位英国国会议员,在门口都要瞻仰狮心王理查一世的飒爽英姿——英国人对理查的喜爱,可见一斑。

  由于理查没有留下子嗣,他遗嘱由亡兄的遗子继承王位。然而约翰并未遵从兄长的遗愿,强夺了英国王位。

  理查驾崩以后5年,其母亲埃莉诺尔王后撒手人寰。一年之后的1205年,坎特伯雷大主教,理查的亲密战友,曾经的索尔兹伯里主教休伯特也离开了人世。在这段时间内,曾前往中东与理查并肩作战的心腹属下们,相继去世。

  狮心王理查之后继任英格兰国王的,是史称“无地王”的约翰。在他就任英国国王的17年间,将兄长理查从法国国王腓力手中夺来的领地悉数丧失。

  而腓力则比理查多活了24年之久。

  腓力二世被法国人赠以罗马帝国开国皇帝的称号“奥古斯都”。与奥古斯都相似的是,腓力二世十分长寿,并且不是善战之君,此外,在法国人看来,法国领土的扩张,以及最早推动中央集权发展的,就是这位奥古斯都国王。

  法国领土的扩张,自然不是在腓力与狮心王理查的战争中,而是在与无地王约翰的战争中实现的。因此,英格兰人常常对腓力表示轻蔑,评价甚低。这是历史研究很难做到中立的一个例证。

  而说起法国人对理查的评价,也是十分微妙的。在对英国人无不加以恶评的法国人看来,如何评价这位生于英国牛津、成长在法国普瓦提埃的国王,倒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至于威斯敏斯特宫门前的理查一世铜像,则是意大利人卡洛·马罗切蒂的作品。他是19世纪下半叶欧洲最著名的雕塑家之一。这座雕像的工艺,堪称十分精湛。

  最后,差一点儿忘了提及,理查自制的金底色上绣三只黑狮子的纹章,直到今天都是英国国王的纹章。

  1223年前后法国的各个势力图

  狮心王理查一世塑像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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