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城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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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圣城耶路撒冷
公元1099年6月7日,十字军终于到达可以远远望见耶路撒冷的地方。
各位诸侯纷纷下马,在甲胄发出的叮叮当当的金属声中,恭敬地整理好服装,脱下头盔,仿佛进入教堂一般。
骑士们也都下马整装。
普通的士兵们都不假思索地双膝跪地,有的已经泣不成声。
每个人都在感动中受到震撼,泪如雨下。毕生耳闻的圣城耶路撒冷,如今就在眼前。在夕阳的照耀下,将士们静静地伫立着,胸中怀着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愉悦心情。
参加第一次十字军的战士们,在这一瞬间,都成为了谦卑的朝圣者。
心怀这样的想法,诸侯和普通士兵的差距顷刻间消失了。由于能够免罪而前来参加十字军的杀人犯和盗贼们,也变得跟志愿一生奉献给上帝的神职人员一样。
耶路撒冷是一座能让任何人感动的神奇城市。而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都将其视为圣城,这也成为了三大一神教之间矛盾的导火索。
✞ 耶路撒冷围城战
十字军首先在耶路撒冷城郊野营。虽然没有记载说诸侯是否像波埃蒙多在安条克那样花一天时间绕城一周视察,但我想这是必然要做的准备。与围绕安条克的12公里城墙相比,围绕耶路撒冷的城墙全长只有4公里。因此攻占耶路撒冷并非像安条克那样困难。
古代和中世纪的耶路撒冷,就是现代耶路撒冷的老城。它的结构在历史上没有太大变化。古罗马时代的哈德良皇帝曾加固了城墙,并对城内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之后拜占庭帝国和阿拉伯帝国都在城市内部开展了进一步的建设。总的来说,十字军所见到的耶路撒冷,与900年前变化不大。
在背靠着橄榄山的耶路撒冷东侧,深幽的山谷之中错落着高耸的城墙。这里起伏多变的地势非常不利于攻城,因此城墙非常窄,也完全没有能够增强防御力的塔楼。
而在背靠着锡安山的南侧,则有一大片平地,从而适合排兵布阵。但由于地势差距非常容易受到来自城墙上的进攻。如果一旦遇到大雨,沙漠中的雨水奔流而下,甚至会把营帐冲走。沙漠地区的大雨,往往带来致命的灾害。
在耶路撒冷的四面城墙中,对于攻城一方来说,能够摆开阵势进攻的,只有城的北侧和西侧。因此在这两侧的城墙上,遍布着守城的塔楼,相应地提高了防御力。
但当十字军于1099年准备进攻耶路撒冷时,他们还要提防来自西面的援军。耶路撒冷正处在埃及哈里发的统治下,而埃及军队正驻防于雅法以南的亚实基伦。因此,攻击耶路撒冷的十字军所担心的方向,是通往雅法的城西大道。各位诸侯自然明白这一点,于是他们就按照所希望的方式决定了自己阵营的位置。
几乎没有率领什么部队的诺曼底公爵在城北的希律门外列阵。在十字军占领耶路撒冷之后,因为基督徒憎恨曾经迫害耶稣的犹太王希律,这座城门被改名为“花之门”。
在此处右侧西北偏北,面向大马士革方向的大马士革门前,是弗兰德斯伯爵所率的少数精锐之士的阵地。十字军后来把这座城门改名为“圣司提反门”。
为了抵挡西侧来犯之敌的威胁,守军建造了名为“大卫之塔”的塔楼。塔楼正对着通往雅法的雅法门。
在大卫之塔和雅法门之外,遍布着戈德弗鲁瓦所率军队的营帐。洛林军队的布阵同时对着城门和雅法的方向,以便于在任何一方的敌人到来之时有所防备。这些部队也十分精锐,深得洛林公爵的领导之法。
三天之后到达耶路撒冷的丹克雷迪带着满载军粮的大车和成群的牲畜,与戈德弗鲁瓦的部队会合了。
耶路撒冷城市图及周围各将的布阵情况(根据史帝文·朗西曼《十字军史》,第1卷)
另一方面,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则选在锡安山后的城南布阵。在城外这个位置,座落着以耶稣最后的晚餐而著称于世的“餐室”(Cenacolo——意大利语,译者注)。这是来耶路撒冷朝圣的基督徒们无一例外要参拜的圣所。对心中充满虔诚信仰的圣吉尔来说,这里自然是独具魅力的地方。
然而,圣吉尔的营地最终无法坚持下来。城墙上埃及士兵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来自法国南部的士兵们难以招架。于是伯爵只好将阵营移到锡安山上,以远离敌军的攻击。
最终,十字军进攻耶路撒冷的主战场是北边的希律门到西侧的雅法门之间的区域。
十字军将攻占耶路撒冷的战役称为“解放”。相反,他们并未这样称呼安条克之战,因为没有人认为此战是这种性质的。而在耶路撒冷这座“圣城”,攻坚战有着特别的含义。
因为这是一场特殊的战役,本来不能前来参战的诸侯,也会派代表来出战。
在安条克攻城战中因疫病而死的主教阿德马尔,委托圣吉尔营中自己的兄弟代为参战。
还留驻安条克的波埃蒙多,则要求其外甥丹克雷迪代表自己参战。
在埃德萨的鲍德温,则让同名的另一位鲍德温留在埃德萨,自己赶来耶路撒冷。
这样,戈德弗鲁瓦、尤斯塔斯和鲍德温三兄弟全家都参与了“解放耶路撒冷”的战斗。
与以上诸位同来东征的诸侯当中,自己不能前来,也无法找人代表的,包括在安条克之战中作为使节派往君士坦丁堡,辗转回到西欧的法国王弟于格,以及临阵脱逃的布洛瓦伯爵埃蒂安两人。贫民十字军的领导人皮埃尔,倒是与众朝圣者一起跟随诸侯之后,来到了耶路撒冷。对第一次十字军来说,最终目的就是收复这座圣城。
此时守卫耶路撒冷的,是埃及哈里发的将领伊夫蒂哈尔·阿达乌拉。他知道基督徒军队接近耶路撒冷,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准备依仗圣城的高墙,一直固守到援军来临。他准备了储存雨水的水槽,使守军不必担心缺乏供水。由于古罗马时代的下水道系统还在发挥作用,城市也不会遭到疫病的威胁。同时,城中的粮食储备也非常充分。他唯一担心的是守备士兵的数量不多,这只有依靠坚固的城墙来弥补。
此外,守城一方尽快实行了三项对策。
第一项对策是恳请埃及军队前来救援。为了慎重起见,耶路撒冷城并未派出递送求援书的信使,而是采用近东常用的信鸽。很多封求援信的复制版被绑在信鸽身上,这样就可以确保亚实基伦的埃及军队必定能收到耶路撒冷的请求。
第二项是将耶路撒冷城内全部基督徒——当然,几乎全部是希腊正教徒,流放到城外。但犹太人准许留在城中。这样,就阻止了城内通敌的情况,也减少了围城时的口粮需求。
至于城内的第三项对策,则是给耶路撒冷城外近郊的所有水井投毒,使其无法饮用。这些水井是为了旅行者和放牧的家畜而设的,因此城内的守军通知了牧人,命令他们将所有牲畜赶入城内避难。这样也部分减缓了城内食物的消耗。
虽然防御耶路撒冷的军士数量很有限,耶路撒冷的守将阿达乌拉还是确信自己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他认为,如果打持久战的话,自己应该能够取得胜利。
✞ 水的匮乏
此时,在耶路撒冷城前列阵的十字军,并未陷入粮食不足的状态。由于丹克雷迪的悉心准备,现有的军粮满足了全体部队攻城的需要。但供水不足成了使十字军无法攻城的问题。
在中近东一带,6月已经完全进入夏季。虽然十字军习惯穿着沉重的甲胄,但在此酷暑季节这样装扮显然会让人难以忍受。在刺眼的强烈阳光照耀下,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盔甲。如果兵士脱下身上的甲胄,则很容易成为城墙上所射出的冷箭的牺牲品。
而此时所有的水井都无法使用。唯一免遭城防一方下毒的,是城东南的一座水池。但若想去那里汲水,就会成为城墙上弓兵的活靶子。
如果十字军想获得没有被下毒的饮用水,要走上10公里远的距离。但是这样的远距离补给,又很可能成为埃及伏兵的猎物。此外还有位于更远地方的约旦河。有几名深受口渴之苦的士兵,来到了约旦河边。正当他们在这条当年耶稣基督接受施洗者约翰洗礼的河中愉快沐浴嬉戏时,被附近村民误以为前来掠夺,结果全数被杀,一个人也没能回去。发生这样的事件,反映了当时营地里有大量士兵因为不耐口渴,到远处寻找水源的情况。
这样下来,十字军就无法发动进攻了。各位诸侯深为军士们由于供水不足而引起的意志消沉感到苦恼。就这样,他们在耶路撒冷城外围困了5天。
6月12日,诸侯决定向上帝祈祷,以求从困境中得救。他们专程请来了橄榄山中修行的隐者,向其求助得救的办法。这位并不代表任何机构的隐者彼得,给十字军的建议是带着虔信全体攻城。
第二天,十字军果然信誓旦旦地全体投入了攻城战中。大概是真的得到了上帝的帮助,当天十字军从北侧的城墙攻入了城内。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在城墙内侧还有一道城墙。为了攻取第二道城墙,就需要建造大量木材制成的塔楼。而只知道向上帝祈祷的十字军,自然对此毫无准备。
到日落后归营的时刻,十字军才明白,耶路撒冷这座城市的特别之处在于其城墙必须依靠攻城塔才能攻取下来。
✞ 建造攻城塔
令十字军感到束手无策的是,在沙漠中建造的耶路撒冷城,周围有一些山石,但光秃秃的地表上没有树木。
再次陷入消沉之中的诸侯,很快又听到了好消息,足以令他们相信,是上帝在眷顾十字军的努力。
6月17日,成群的热那亚和英格兰船只进入了雅法港。这些船只不仅满载着各种援助物资,还载有圣吉尔的部将雷蒙·德·皮雷所率领的人马,意在攻取雅法。最终经过苦战,这支舰队奇迹般地击败了埃及舰队,占领了雅法的港口。而埃及海军再也无法封锁雅法港,不得不退回亚实基伦。
然而,在热那亚的两艘大型桨帆船和英格兰的四艘小型帆船运来的物资当中,并没有木材在内。也许是船长们认为木材可以就地征调,但实际上耶路撒冷周边完全没有树木可供砍伐。因此,要建造攻城塔,仍然是很困难的。
丹克雷迪和弗兰德斯伯爵两位一直活跃在战场上的诸侯担负起了去远方征调木材的任务。他们两人将属下兵士编为一队,前往撒马利亚地区,试图将尽可能多的木材征调到耶路撒冷周边的十字军军营。
很快,军士们开始赶建攻城塔。塔楼必须建得高于城墙的高度,才能发挥效果。戈德弗鲁瓦和圣吉尔麾下的两支部队,分别建造一座塔楼,而这两人所拥有的军队,正是目前在耶路撒冷的十字军当中人数最多的。
但攻城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成的。而且,建造塔楼需要特殊的工兵技术,一般的军士只能在一边搭把手。军队在耶路撒冷虽然没有粮食不足的压力,可依然面临饮用水不足的窘境。在建造塔楼的过程中,士兵总是缺乏防御力,而由于条件恶劣心情低落,相互之间又时常发生口角。这样下来,十字军兵士们的士气越来越差了。
关于此事,主教阿德马尔的兄弟于格·德·蒙塔尤留下了记载:
“昨夜梦见兄长阿德马尔,对如今十字军的状态甚为悲叹。他告诉我,全体将士应绝食三天,赤脚围绕耶路撒冷城墙外行走祈祷,以赎罪的心情示于上帝,求上帝在九天之内助佑十字军攻陷耶路撒冷。”
于格将此事告知诸侯,得到了全体将士的积极响应。他们一时间中断了建造攻城塔的工作,全体绝食三日。在这三天之内,每天全军都赤脚绕着耶路撒冷的城墙走一周。队伍由手捧十字架的神职人员打头,后面跟着脱下甲胄身着短衫的诸侯、骑士、普通士兵以及朝圣的人群。而此时城墙上的穆斯林守军只有默默地看着城下行进的西欧人。
攻城用的塔楼
就这样,十字军的战士们以基督教所谓“赎罪”,用相当于“修禊”的驱邪仪式似的方式,完成了“集体洗脑”的过程。到第三天晚上,整个赎罪过程结束的时候,此前一直陷入对立之中的圣吉尔和丹克雷迪,也相互拥抱着哭泣起来,可见这次“洗脑”的效果。
三日之后,建造攻城塔的工作再次开工。为了使攻城塔能够抵抗城墙上发射的火箭,塔的外侧必须敷上动物的皮革。这次,集体洗脑发挥了作用,建造攻城塔的士兵们干得十分积极,似乎完全看不到工作的麻烦之处。最终建成的攻城塔比预定的两座还多了一座。除了在原先计划的城南侧和西侧以外,在诺曼底公爵和弗兰德斯伯爵所在的城北,也建起了一座攻城的塔楼。
关于7月13日的总攻,各位诸侯是这样谋划的:以南北两侧的攻城塔接近城墙,同时吸引守军的注意力,而同时以西侧的攻城塔发动决定性的进攻。
这样的策略,使十字军迷惑了对手。守将伊夫蒂哈尔给三个方向配置相同的兵力,结果使戈德弗鲁瓦主攻的西侧面临巨大的压力。在这个方向,攻城一方的地方非常狭窄,因此攻城塔与城墙的距离也远较其他两侧为近。
✞ “希腊火”
守城一方所使用的一种特殊武器,被称为“希腊火焰器”或简称“希腊火”。其制作方法是把石油与硫磺混合放入小的壶状容器中,再以火将其引燃,投向敌人。这种恐怖的武器,最早是以希腊人为主体的拜占庭帝国军队发明的,故得名为“希腊火”。
在第一次十字军时期,这种武器是像今天的手榴弹一样使用的。而后来不久发展为类似火焰喷射器的样式,在石油资源丰富的近东地区,作为一种强力武器而使用。
即使是手榴弹的样式,也足以令西欧来的十字军兵士感到恐惧了。
当守军把这种武器投掷出去,城西的攻城塔瞬间就燃烧起来。情急之下,戈德弗鲁瓦只得命令部下将塔楼向后移,在上部还燃烧着熊熊烈焰之时,将其转移到城的西北角。在这个位置,城下的土地相对开阔一些,带有车轮的移动式攻城塔可以相对比较自由地行动。
这样在城墙的西北方向就同时有两架攻城塔一起进攻了。圣吉尔所率领的南侧部队也受到了“希腊火”的攻击,但依然坚持攻城。
虽然耶路撒冷的埃及守军人数不多,但他们个个骁勇善战。他们的箭矢不能穿透十字军钢铁制成的盔甲,但“希腊火”却让攻城的西欧人难以招架。
围攻耶路撒冷的激战,在当天之内未告结束,于次日继续下去。在这期间,戈德弗鲁瓦部队的攻城塔已经完全为“希腊火”所吞没。
但是并未丧失战斗意志的洛林公爵兄弟,以及同在一军的丹克雷迪,向北侧的攻城塔移动。他们来到了诺曼底公爵和弗兰德斯伯爵所建的这座塔楼之下,而戈德弗鲁瓦成为了此时全军的总指挥。
十字军进攻耶路撒冷形势图(根据史帝文·朗西曼《十字军史》,第1卷)
7月15日早晨,十字军将这座攻城塔成功地靠上了希律门附近的城墙。同时,许多架特意制成的云梯也在塔楼的左右两侧靠上了城墙。
随着一声巨响,在四角形塔楼最上层靠近城墙的这边,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跳上了城墙。在他之后,丹克雷迪、弗兰德斯伯爵和诺曼底公爵也跟着上了城。后面跟着的,是一群冲上来的十字军兵士。
有人打开了希律门。十字军到达以来一直紧闭着的城门,完全打开了,十字军的将士和朝圣者们都从这里涌入了耶路撒冷城内。
✞ 收复耶路撒冷
守城的将官伊夫蒂哈尔发现城已经无法守住,就撤退到附近的“大卫之塔”内。这座塔楼其实是坚固的堡垒,完全可以在内做长期的抵抗。但伊夫蒂哈尔却以自身的安全离去为条件,向从附近的雅法门入城的圣吉尔提出投降。圣吉尔要求伊夫蒂哈尔留下贵重物品,接受了他的投降请求。在整座城市陷入混乱之后,守将却自己向亚实基伦逃去。
耶路撒冷城内发生的屠杀惨剧,比安条克陷落时更加严重。
与在安条克城时一样,十字军认为耶路撒冷城内一个穆斯林都不应该留下。此时城里虽然没有基督徒,却还有犹太人在城中。但在西欧来的基督徒看来,犹太人也是异教徒。因此十字军所做的,就是杀死在城内见到的每一个居民。这次占领之后,他们连一个奴隶也没有俘虏。在这座圣城耶路撒冷,一个异教徒也没有活着留下。
在暴乱之中,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和少量士兵一起,径直来到了圣墓教堂,并在这座耶稣墓上建造的圣所里,虔敬地做了祈祷。但是祈祷并未使他们做出任何努力,来阻止全城内正在发生的暴行。毕竟,戈德弗鲁瓦也只是一名普通的中世纪基督徒。
丹克雷迪则在城门打开之后,独自前往穆斯林的圣所掠夺财富。当他踏入阿克萨清真寺,准备大行劫掠之时,他所见到的是避难于其中的300名穆斯林,其中包括妇女和孩子。
这位25岁的年轻将领命令避难的穆斯林全数离去。之后,他在清真寺的屋顶插上了代表自己和波埃蒙多所属的阿尔塔维拉家的旗帜,并将寺内的宝物全部运走。
但丹克雷迪部下的士兵却在搜索宝物的过程之中,将阿克萨清真寺付之一炬,烧死了其中的300名穆斯林。
第二天,也就是7月16日,耶路撒冷市内的街道到处都被屠杀惨剧留下的鲜血染红了。屠杀居民并不是诸侯的命令。兵士和朝圣者们杀得兴起,直到黄昏时分才告罢休,回到城外的营帐内休息。此时城内已经平静下来,各位诸侯通过成堆的惨遭杀害的穆斯林平民尸体之后,来到了圣墓教堂,进行攻陷城市后的首次会议。
这次会议以在圣墓教堂中对上帝的感谢祈祷而告终。对异教徒见一个杀一个的西欧基督徒,在教堂的祭坛前一个个泣不成声。“解放耶路撒冷”的目标,终于在公元1099年7月15日成功实现了。这时距离十字军从欧洲出发已经有三年之久。
人是很难分善恶的,因为在同一个人心中,同时有善与恶存在。因而宗教、哲学或道德伦理的教导,往往不能取得令人满意的效果。因此古人有言形容现实:“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译者按:此出自《圣经·旧约·传道书:1-9》)
城陷后两天,7月17日,十字军的领导人再次聚集于圣墓教堂。这次聚会是为了决定耶路撒冷城今后的命运。
在从军神职人员的强烈要求下,十字军领导人首先讨论了耶路撒冷大主教的任命问题。对神职人员来说,圣城耶路撒冷理应交由神职人员来统治。然而尽管各位诸侯对此没有异议,在具体的人事任命上,还是产生了分歧。
本来最有资格担任耶路撒冷大主教的两位神职人员,现在都无法出任了。他们是教皇的代表阿德马尔,和穆斯林统治耶路撒冷时的大主教西蒙。阿德马尔已经死在了安条克,而西蒙则被耶路撒冷原来的埃及当局流放,并于城陷之前不久死于塞浦路斯岛上。
在这种情况下,十字军只有遣使罗马,请教皇乌尔班二世来裁决。但当时乌尔班二世已经病入膏肓,最终于当年7月29日死于罗马。此时正值耶路撒冷陷落之后两周,由于消息传递慢,以“十字军的教皇”闻名于世的乌尔班二世,最终未能得知收复圣地的捷报。而罗马教廷随即选出了新的教皇。
因此耶路撒冷的大主教就必须在当地选出。在各位诸侯所率领的军中,都有神职人员积极参与。
其中声望最高的,是一位属于南意大利诺曼人的波埃蒙多军队里的僧侣。但他并没有推荐自己,而是推荐了自己的朋友担任耶路撒冷大主教。他本人则被选为伯利恒大主教。
最终被推选为耶路撒冷大主教的,是跟随诺曼底公爵军队的德罗,他曾担任征服者威廉之女塞西莉亚的家庭教师。他作为跟统治者关系紧密的人士而得以获选。
但圣吉尔反对由此人担任大主教。对于占据法国南部图卢兹和普罗旺斯的圣吉尔来说,德罗的上任无异于法国北部势力的胜利。
但圣吉尔的反对并未影响耶路撒冷大主教的选举结果。当这一问题解决之后,下面就是谁来担任耶路撒冷国王的问题了。
✞ “基督的守墓人”
正如哈里发身边有苏丹和维齐尔一样,大主教身边也有国王作为掌握实权的人物。因此,在收复了的耶路撒冷选出一位担负防御圣城任务的人,就成为不可或缺的首要问题。
在这一时刻,圣吉尔具有很大的优势。他是手执神圣之枪,列阵于耶稣与使徒最后的晚餐所在地的虔信之人。但这位已在法国南部拥有广大领地的诸侯,并没有特别的领土野心。他只对“圣城耶路撒冷之王”这种带着虚名的称号非常热心。可以说,这位图卢兹伯爵并非野心家,而是虚荣家罢了。
一心想把国王称号据为己有的圣吉尔,却也深知自己不讨其他诸侯的喜欢。情急之中,他想出了一条计策。
圣吉尔在诸侯面前这样说道:“我作为诸侯当中最年长者,不想在圣城自称为王。”他这样一说,想的是其他诸侯也会纷纷谦让,使得圣城之王的称号落空。
没想到,圣吉尔的推辞,使得不愿让他称王的各位诸侯一致推举戈德弗鲁瓦为耶路撒冷的国王。而与圣吉尔所猜想的相反,洛林公爵在一度推辞之后,最终接受了国王的称号。
57岁的圣吉尔在安条克的竞争中输给了49岁的波埃蒙多,而在耶路撒冷,圣吉尔连和39岁的戈德弗鲁瓦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心情低落的圣吉尔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了耶路撒冷,向杰里科行进。在这座建造于《圣经·旧约》时代的古城,他毫无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由于圣吉尔离开了耶路撒冷,本来为其所占领的“大卫之塔”自然落入了戈德弗鲁瓦的手中。
圣吉尔离开耶路撒冷,也使得他所反对的新选举出的耶路撒冷大主教面前少了一个障碍。诺曼底公爵属下的德罗,最终就职为十字军统治下的首任耶路撒冷大主教。
与诸侯没有异见的大主教德罗,充满了宗教热忱。此时耶路撒冷的基督教主要为天主教派所掌握,对希腊正教和亚美尼亚基督教派都缺少认同。这最终成为十字军与拜占庭帝国之间摩擦的原因之一。
大主教非常热心于在耶路撒冷城内寻找耶稣受难时的十字架。他最终在城内找到了一些零碎的木片,将其拼接起来称为“真十字架”,并在以后十字军的军事行动中作为圣物供奉。
神职人员在耶路撒冷的活动十分频繁。而他们中间出现了一种呼声,那就是在上帝的首都耶路撒冷,世俗人士不应以国王之名进行统治。
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是一位不会争夺无用功名的领导者。因此,他并未以国王的特权,来压制神职人员对他头衔的置疑。
戈德弗鲁瓦没有自称为国王,而是以“为耶稣基督圣墓献身的守墓人”为自己的封号。
这就是拉丁语的Advocatus Sancti Sepulchri。耶路撒冷没有“国王”(Rex),只有“守护人”(Advocatus)。这个词在古罗马时代有“辩护人”的意思。戈德弗鲁瓦的做法使神职人员默认了他的统治权。
洛林公爵并不是耶路撒冷王国名义上的第一位国王,但他是实质上的国王。这一实质在不到一个月内就得到了确立。
就任为“耶稣基督守墓人”的戈德弗鲁瓦,面临着以下的难题:
首先,诺曼底公爵和弗兰德斯伯爵计划离开近东回国。两人已经完成了在十字架下所立的收复耶路撒冷的誓言,此后就理应回到西欧自己的领地去。虽然他们所率的兵士数量不多,却都是常常战斗在第一线的勇士。其中弗兰德斯伯爵更是诸侯都仰仗的常胜将军。这两位大将及其所率部众归国,自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
戈德弗鲁瓦在安条克之战和耶路撒冷之战中损失了不少部下。由于两位诸侯的归国和圣吉尔的离去,他所能依赖的部队,除了自己的以外,只剩下丹克雷迪属下的人马了。
但毕竟诸侯已经完成了十字架下的誓约,再留下也是不可能的。于是,戈德弗鲁瓦的兄弟尤斯塔斯,和诺曼底公爵、弗兰德斯伯爵一起,乘坐热那亚人的船只返回了西欧。
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和诺曼底公爵、弗兰德斯伯爵一样,都是在西欧拥有可观领地的领主。他其实也可以在收复耶路撒冷之后回到故土。但由于其领地下洛林地方已经交付上洛林地区的长兄代管,这位“基督圣墓的守护人”就不必担心西欧那边的形势,而应当专心守卫耶稣的陵墓了。他让尤斯塔斯回国,也是希望能够代自己管理领地,至于公爵本人,已经决定埋骨于巴勒斯坦了。
✞ 埃及军队来犯
但实际上,戈德弗鲁瓦并没有时间考虑自己未来的事情。因为此时埃及的军队已经从开罗出发,大举进攻耶路撒冷。
得知敌军来犯,在雅法等待船只的诺曼底公爵和弗兰德斯伯爵,以及引军杰里科的圣吉尔,都纷纷赶回了耶路撒冷。
戈德弗鲁瓦首先通知城内居民,耶路撒冷王国正式建立,然后派人请回前往附近城市纳布卢斯的丹克雷迪,并开始着手打探埃及军队的情况。在此期间,圣吉尔和准备归国的两位诸侯相继回到圣城,而数天之后丹克雷迪也返回了耶路撒冷。
通过对俘虏的几名埃及士兵的审问,以及进攻亚实基伦的丹克雷迪所提供的报告,进攻巴勒斯坦的埃及军队总兵力为三万人。率领埃及军队的,正是在安条克与诸侯会晤的宰相阿尔·阿布达尔。他们通过陆路抵达亚实基伦,并在那里等待从埃及经海路运来的军粮。
丹克雷迪建议戈德弗鲁瓦趁埃及军队未完成战斗准备之际先发制人。后者采纳了这位24岁将领的计策,决定于到达亚实基伦之日拂晓展开进攻。
巴勒斯坦与埃及
在7月15日耶路撒冷陷落后25天,十字军再次迎击穆斯林的大军。这次战役的结局,是在一个月内确立了十字军长期占有耶路撒冷的形势。
关于抵抗埃及军队的十字军总兵力,没有确切的史料统计。但在到达耶路撒冷之前,十字军的总兵力是1500骑兵和1.1万步兵。耶路撒冷攻城战和此前的供水匮乏所造成的损失,使得十字军的总人数相比于最初的1.25万人有了一定程度的下降。总的来说,迎战埃及军队的十字军总数大约只是对手的1/3。
距离埃及军队最近的城市亚实基伦位于耶路撒冷西南偏西70公里处。而雅法港则在耶路撒冷西北60公里处。对于实现“解放耶路撒冷之梦”所面临的最大敌人来说,想要接近圣城,只需要花三四天的行程。因此,成功占领耶路撒冷的诸侯,一刻也不敢懈怠地同仇敌忾,紧密团结起来。
在等待军需物资到来期间,埃及宰相所率的三万大军于亚实基伦郊外安营扎寨。他们对十字军的兵力有着准确的掌握,并对可能出现的袭击做了防备。
逐渐接近埃及军队的十字军按照戈德弗鲁瓦的安排组织了阵型。
圣吉尔所率的法国南部军团,组成靠近地中海的右翼部队。他们的任务是阻断埃及军队逃往亚实基伦城内的道路。
弗兰德斯伯爵、诺曼底公爵和丹克雷迪的部队,组成了颇具突击能力的中央阵列。
左翼则由洛林公爵、“基督的守墓人”戈德弗鲁瓦亲自担负。他亲率德意志骑士,从左侧迂回包围敌军。
十字军要想以少胜多,必须出其不意地突袭埃及军队。因此,他们要特别注意不要发出声音。在盛夏季节,十字军脱下了除胸甲以外的护具,摘掉头盔,这样虽然防御力有所下降,却提高了在战场上进攻的灵活性。毕竟,骑兵的标枪、长剑和盾牌,步兵的长剑和盾牌都不离手。在军士们背后,耶路撒冷大主教手拿“真十字架”,对兵士们来说,亲眼看到耶稣基督死难于斯的十字架,心中会油然而生为基督而战斗的热情。此时正值1099年8月11日拂晓时分。
由于埃及士兵没有早起的习惯,十字军在日出之前发起进攻的策略奏效了。但是,进攻的成果要在几个小时之后才趋于明朗。
遭到意外袭击的埃及军队陷入慌乱之中,在连忙开始迎击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受到了前后左右各个方向的夹击。众多兵士在枪挑剑刺中倒下,而逃往亚实基伦方向的乱军,也被圣吉尔的部队追到海边,纷纷溺亡于海水之中。
埃及军队的总司令阿尔·阿布达尔宰相,只得在近卫部队的护送之下逃进了亚实基伦。他并未在此地停留,而是径直乘上港内停泊的埃及船只,连忙返回了开罗。
十字军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阿尔·阿布达尔丢下埃及法蒂玛王朝印有白色《古兰经》经文的绿底旗帜,以及自己装饰华丽的宝剑,仓皇逃离了战场。
他所丢下的东西还包括大量豪华的绒毯、金光闪闪的大马士革产的丝质服装、整箱的各式各样的宝石,以及波斯产的珍珠首饰。此外,大量的金块和阿拉伯产的血统纯正的宝马,都成为了十字军的囊中之物。
游牧的阿拉伯人和突厥人都有在战时携带大量财富的习惯,还会将女眷带到战场上。因此,十字军每次战胜穆斯林军队,都会收获不少财产。8月13日,十字军满载着战利品返回了耶路撒冷。
但在胜利的陶醉之后,十字军发现了新的问题。
在阿尔·阿布达尔所率的埃及大军败走亚实基伦之后,该城内的穆斯林感到极度恐慌。虽然这座城市内尚有守备部队,但在听闻耶路撒冷屠城的惨剧之后,亚实基伦的居民决定和附近阿尔苏夫城一起,向十字军开城投降。
他们的使者来到了圣吉尔的营帐。在巴勒斯坦的穆斯林看来,圣吉尔是侵略者中最有实力的人物。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事为戈德弗鲁瓦所知。结果这位圣墓的守护者认为应当拒绝两座城市的投降请求。
这一次,诸侯站到了戈德弗鲁瓦的对立面。不知道是由于圣吉尔收到两座城市提供的好处而暗中操作,抑或是其他人对戈德弗鲁瓦借机占据地盘感到眼红,一直与洛林公爵保持一致的诺曼底公爵和弗兰德斯伯爵都反对他的意见,并指出他是出于嫉妒圣吉尔而损害了十字军整体的利益。而圣吉尔则在接受两座城市投降请求之后,径直率兵北去,离开了耶路撒冷。
此时洛林公爵的意见,并非是因为嫉妒圣吉尔,而是出自统一指挥的考虑。
在这两座城市递交降书之前,圣吉尔往往是一言不发。但在亚实基伦与阿尔苏夫归顺十字军以后,圣吉尔的发言权肯定大为增长。这样,耶路撒冷的领导权之争又将开始。
正如拿破仑所说的,与其选两名非凡的将领一起作战,还不如让一位普通将领带兵。只有统一指挥,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部队的效率。
在与埃及大军交战之后,十字军的兵力约为一万人。此时如果出现两位主将并立的局面,亚实基伦和阿尔苏夫还是唾手可得,尽管这次埃及军队战败退出了巴勒斯坦,但法蒂玛王朝对耶路撒冷的虎视眈眈始终没有消除,未来诸侯之间的纠纷很可能导致卷土重来的穆斯林有机可乘。
这一点,圣吉尔并不明白。弗兰德斯伯爵和诺曼底公爵也不清楚。只有丹克雷迪理解其中的问题所在。
而为何巴勒斯坦的穆斯林要选择向圣吉尔而不是戈德弗鲁瓦提出开城投降,则是由于古往今来东西方不变的“新闻界”的特点。
这一时代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关于十字军的记载中,对戈德弗鲁瓦都没有多少细节描述。
无论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作家,记述中最频繁出现的人物都是波埃蒙多和圣吉尔。
在安条克之战中波埃蒙多的活跃表现,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至于圣吉尔,则由于此人的言行常常带来麻烦,而为当时的“记者”所关注。
无论是一般的记载者,还是编年史家,共同的倾向是关注有话题的人物,这对现代的记者和专栏作家来说也完全一样。
而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除了在十字军东征的战斗中不可或缺以外,从逸事和个性方面都乏善可陈。这样一来,他就自然无法为新闻界的闲言碎语提供素材了。
圣吉尔则因为其在基督徒一方闻名遐迩而为穆斯林所知。此外,由于伊斯兰世界中尊重长者的风气,年纪最大的圣吉尔自然成为了两座城市的谈判对象。
最终,戈德弗鲁瓦还是坚持拒绝接受两座城市的降书。于是,心情不佳的圣吉尔和弗兰德斯伯爵、诺曼底公爵在9月初整理好装备,离开耶路撒冷向北行军。
实现收复耶路撒冷的诺言之后一个月,弗兰德斯伯爵和诺曼底公爵终于动身返回西欧。他们一路回到叙利亚,在那里的海港乘坐拜占庭和意大利的船只,回到了故土。
他们两人与戈德弗鲁瓦的二弟尤斯塔斯同行,留在巴勒斯坦的公爵委托其弟治理自己在西欧的领地。
洛林公爵的幼弟鲍德温,本来也要参加耶路撒冷的攻城战。但在得知圣城已告收复之后,他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回到了自己在埃德萨的伯爵领地,继续坚持在自己领地内的战斗。
此时留在耶路撒冷的,只有39岁的戈德弗鲁瓦本人,和24岁的丹克雷迪了。他们两人的兵力总和,只有300骑兵和2000步兵。其中丹克雷迪所率领的,不过区区24名骑士而已。
后世的基督教史家往往称赞收复耶路撒冷后立即返回西欧的几位诸侯毫无领土欲望,专心于信仰的虔诚。但我却以为,他们多少缺乏一些责任感。毕竟,信仰不仅仅是保守脑海里的意志,也在于现实世界中的奋斗。
留在耶路撒冷的戈德弗鲁瓦,常因一直英勇作战、正值34岁盛年的弗兰德斯伯爵的离去而感到痛心。在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戈德弗鲁瓦身边,只剩下不到25岁的丹克雷迪一员勇将了。
✞ 新任教皇代表上任
当弗兰德斯伯爵和诺曼底公爵一行离开耶路撒冷北上时,留在近东的圣吉尔于9月中旬来到了叙利亚的一座港口城市贾巴拉。此时他得知,在这座城市以北20公里的拉塔基城,有一支来自比萨的舰队入港了。这支舰队中载有阿德马尔之后乌尔班二世委任的新的教皇代表。
新任教皇代表名叫戴姆伯特,之前在意大利的比萨担任大主教。由于曾任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王国教皇代表,具有与摩尔人斗争的经验,这位主教被再次任命为与穆斯林斗争的巴勒斯坦的教皇代表。由于他居住在比萨,就乘坐比萨的船只来到了叙利亚。
由于圣吉尔在阿德马尔生前一直对其言听计从,他非常喜欢高级神职人员。得知新的教皇代表到来,圣吉尔希望能够与其成为朋友,从而对戈德弗鲁瓦施加影响。
戴姆伯特眼中盯住的是耶路撒冷大主教的位置,但目前这一职位正被他人所占有。于是圣吉尔的策略就是同时接近戴姆伯特和拜占庭皇帝阿莱西奥斯一世,想将自己占领的地区辟为伯爵领地。
新任的教皇代表戴姆伯特因长期生活在比萨而被称为比萨人。在当时的意大利,不同地方的人被称为佛罗伦萨人、威尼斯人、热那亚人等等。
比萨是与阿玛尔菲、比萨、热那亚、威尼斯等同为滨海城邦中的一个,以经商为一贯的立国方针。它们既与穆斯林相互贸易,又拥有针对穆斯林海盗船而设的强大海军,也因而成为了最早向欧洲引入阿拉伯数字的国家。这些国家的人都绝顶聪明。如果没有聪明的头脑,很难想象意大利水手们如何在充满威胁的地中海上纵横航行通商。
戴姆伯特就是这样聪明的比萨人。与对城市生活完全不了解的跟随西欧贵族领主的教士德罗相比,他的能力无论善恶都要高出一筹。
在拉塔基(今拉塔基亚)下船的戴姆伯特,对圣吉尔的邀请不置可否,径直前往叙利亚第一大城市安条克。
相比圣吉尔的虔诚信仰,安条克的城主波埃蒙多没有那么多宗教上的考虑。但作为安条克公国首脑的他,还是隆重而热烈地欢迎了新任的教皇代表。
这位在两年前深深魅惑了拜占庭公主的49岁男子,向教皇代表提出,自己也随行前往耶路撒冷。一方面他能提供护卫,另一方面也是出发时誓言的要求。他联络了也想实现誓约的埃德萨伯爵鲍德温,两人一同护送戴姆伯特前往耶路撒冷。
虽然十字军已经收复了耶路撒冷,附近地区的安全还远未得到保障。戈德弗鲁瓦和丹克雷迪一直在其周边一带开展征服行动,但从安条克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并不安全。因此,不好推辞的戴姆伯特,就和波埃蒙多、鲍德温两人一起向南进发了。
这样,未能参加耶路撒冷攻城战的波埃蒙多和鲍德温,终于获得了去耶路撒冷朝圣的机会。
同时,由于阿德马尔死于安条克之战,罗马教皇的代表一直未能进入耶路撒冷。但戴姆伯特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局面。对这位新任教皇代表来说,他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波埃蒙多恭敬地告知戴姆伯特,希望能在圣诞节时赶到伯利恒。他和鲍德温立即做好各项准备,没有浪费宝贵的时间。
✞ 波埃蒙多和鲍德温的朝圣之旅
波埃蒙多所率领的意大利南部军队,无人不想前往耶路撒冷朝圣。但毕竟有一部分人马要留守安条克。波埃蒙多费了很大工夫选拔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兵员,但更为费工夫的是接受并非兵士的朝圣者参加队伍。
耶路撒冷“解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西欧,于是大批天主教徒涌向东方前来朝圣。这些人大都乘船而来,在已为基督徒所控制的叙利亚港口登陆。因此,他们首先到达的就是安条克,把这座城市变成了朝圣者的集散地。这些人趁着波埃蒙多发兵的安全与便利,浩浩荡荡地前往耶路撒冷。
根据编年史家的记载,跟随波埃蒙多前往耶路撒冷的人数达到2.5万之多,但并不清楚其中有多少人是士兵。士兵和普通人的比率,大概是一比一。而朝圣者中也有大量女性在内。
这支朝圣大军于11月初离开安条克,沿着滨海地区南行。
波埃蒙多的部众首先到达了拉塔基。由于这里驻扎着圣吉尔,他希望在此处得到补给。
但对教皇代表和波埃蒙多的行动充满厌恶的圣吉尔并未提供任何方便。于是波埃蒙多只好向比萨的船队寻求补给。
此后,朝圣队伍南行到达布尔尼亚斯(今巴尼亚斯)。他们在这座城市与从埃德萨赶来的鲍德温会合。
鲍德温一行也是经由拉塔基而来,圣吉尔向他提供了补给。在圣吉尔看来,波埃蒙多是自己的宿敌,而鲍德温却是可以利用的朋友。
然而在布尔尼亚斯等待鲍德温的波埃蒙多和戴姆伯特却受到了拜占庭皇帝的憎恶。对十字军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活动感到忧虑的阿莱西奥斯一世,命令其帝国统治下的海港城市不得向十字军及其同盟出售粮食。当时塞浦路斯处在拜占庭帝国的控制之下,而叙利亚沿海的城市就接近塞浦路斯。
来自比萨的船只从塞浦路斯购买粮食,因此与作为拜占庭帝国臣民的希腊人建立了商贸关系。但比萨人是十字军的同盟,因而在拜占庭皇帝的禁售令之列。
会合以后的波埃蒙多、鲍德温和教皇的代表戴姆伯特,率领兵士于11月底到达托尔托萨(今塔尔图斯)。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粮食补给方面的困难。
圣吉尔攻陷这座港口城市后不久,穆斯林重新占领了托尔托萨。城市的居民对基督徒怀着强烈的敌意,在向朝圣者出售粮食的同时,对其发起袭击。这使对冲突毫无准备的朝圣者死伤甚众。可以说,在中世纪的异教徒领地朝圣,没有武器伴身,随时都可能丧命。
从此处一直到南面的特里波利,穆斯林的一致抵抗使朝圣者普遍买不到任何用以充饥的粮食。由于食物价格太高,朝圣者只有采割甘蔗充饥。
特里波利以蔗糖产地而著名,此地原产的砂糖一直出口到十字军时代的西欧。由于十字军东征的影响,古代的甜味剂逐步为十字军时代的砂糖所取代。
地中海式气候影响下的地区,雨季在冬天到来。波埃蒙多等人一行在12月的雨中接连通过了贝鲁特、西顿、推罗、阿克、海法等城市,到中旬时抵达了凯撒利亚。
与在叙利亚时相比,朝圣队伍在巴勒斯坦行进过程中没有遇到多少麻烦,这自然是由于十字军刚刚在巴勒斯坦清除了埃及的军事存在。此处海港城市内居住的穆斯林,对十字军能够和平相待,主要是基于自身实力太弱的考虑。
这样,不必担心食物匮乏的波埃蒙多一行,于12月21日抵达了一直向往的耶路撒冷。这时距圣诞节只有四天。
戈德弗鲁瓦喜出望外地出城迎接。由于破城之后的屠杀,此时的耶路撒冷城内除了十字军之外少有居民。大主教德罗则秉持天主教徒为中心的立场,将希腊正教徒排斥于主流社会之外,使得以前离开耶路撒冷的基督徒无意返回。
随着2.5万人的到来,戈德弗鲁瓦相信这座圣城即将复兴。
因此他试图说服兵士们留下来防御耶路撒冷,并将城市周围的耕地免费提供给朝圣者,建议他们定居于此。他声称,由于自己和丹克雷迪的努力,耶路撒冷附近的安全可以完全得到保障。
波埃蒙多和鲍德温靠自己的力量获取了安条克和埃德萨的领地。而他们到达耶路撒冷之后,发现了戈德弗鲁瓦和丹克雷迪军队的弱小。只靠这300骑兵和2000步兵,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守卫圣城的。
鲍德温的部下大都愿意留在耶路撒冷。因为这些兵士原来都听从戈德弗鲁瓦的指挥,是在鲍德温前往埃德萨途中借调的部队。
而波埃蒙多的一部分下属也对留在耶路撒冷没有异议。他本人来朝圣,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得知戈德弗鲁瓦的兵力不足以防御耶路撒冷。
此时,他的得力部将丹克雷迪已经成为戈德弗鲁瓦麾下的一员勇将。这位青年仅仅率领24名骑士,就敢于征服耶路撒冷附近的村庄加利利。加上骑士们的马弁,整个队伍不过72人,但其战斗力不容小觑。
两年之前,丹克雷迪和鲍德温一起在小亚细亚的基利基亚往返时,就对位于其南侧的安条克的攻防给予了极大的帮助,这自然已为安条克领主波埃蒙多了然于胸。基利基亚之于安条克,就像加利利之于耶路撒冷。因为加利利是耶路撒冷防御来自大马士革城主杜卡克进攻的重要屏障。
至于在波埃蒙多和鲍德温的队伍里,究竟有多少人留在了耶路撒冷,并没有确切的统计。令戈德弗鲁瓦感到安慰的是,波埃蒙多和鲍德温都没有介意将自己的兵力分出来守卫耶路撒冷。
此时,在寂静的耶路撒冷城内,逐渐有人开始定居了。
到圣诞节的日子,庆祝大典自然要在耶稣降生地伯利恒举行。戈德弗鲁瓦、波埃蒙多和鲍德温三位诸侯,以及教皇的代表戴姆伯特,带领众兵士和朝圣者,于12月24日和25日两天,在伯利恒过节。
✞ 活跃的丹克雷迪
至于丹克雷迪是否参加了圣诞集会,并没有确切的记载来证明。他正在从耶路撒冷北上,一路征服杰里科、纳布卢斯、拿撒勒、提比利亚斯等地,沿着约旦河上溯,直逼大马士革城主所控制的地区。
24岁的年轻将领此次的征服行程,可谓是意味深长。因为在巴勒斯坦内陆地区的加利利一带,居住着很多非天主教派的基督徒。
在以穆斯林为主体的城市,当丹克雷迪到达之前,居民大都已经逃走。丹克雷迪向留在城市的人宣布,如果逃走的居民愿意返回,耶路撒冷王国承认其为属民。但是,这些人每年要缴纳人头税。
至于在以基督徒为主的城市,非天主教派的希腊正教徒以及其他教派的信徒,都被天主教会视为异端。这些人在耶路撒冷大主教的命令下遭到流放,但丹克雷迪并不认为如此。他准许各个教派的基督徒在原地居住,并承认其为耶路撒冷王国的臣民。
丹克雷迪征服加利利各个城市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也遇到了不少抵抗。不过抵抗者毕竟人数甚微,他凭借24骑就实现了对广阔地域的征服。尽管自身的兵力不多,丹克雷迪的战略却非常成功。加利利因此成为了耶路撒冷看不见的屏障,其屏障作用正是来自该地区居民的协助。
丹克雷迪决定,在耶稣教导众使徒做人的渔民的地方,加利利湖畔提比利亚斯一带,建立城堡,发展城市。如果在这一带稳固下来,不仅可以成为南面耶路撒冷的屏障,也可以向西发展,控制地中海沿岸的阿克、海法等城市。
这一次颇具战略意义的征服行动只依靠24名骑士就完成了,可谓相当精彩。戈德弗鲁瓦对丹克雷迪的依赖,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丹克雷迪是否在伯利恒度过了圣诞节,但到年底时,他已经回到了耶路撒冷。在伯利恒过圣诞的全体诸侯也回师耶路撒冷。
分离一年之后,丹克雷迪再次与舅父波埃蒙多相见。可以说,作为亲属的波埃蒙多和丹克雷迪之间的良好关系,以及相似的戈德弗鲁瓦和鲍德温之间的关系,是第一次十字军成功的关键之一。这四人与其他诸侯相比,在进入近东地带以后,地盘都有了显著的增加。他们成功的秘诀也在于对当地形势的迅速适应。
从伯利恒返回耶路撒冷之后,此前一直未能提出自己主张的教皇代表戴姆伯特,也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首先计划把德罗从耶路撒冷大主教的位置上赶下来。
耶路撒冷大主教和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安条克大主教一样,并非以西方的“大主教”(Archbishop)之名称呼,而是以东方教会特有的“牧首”(Patriarch)来称呼。这一名称并非来自拉丁语,而是源自希腊语,其义为大都市的信仰领袖。耶路撒冷虽然不能算是大都市(Metropolis),但却是基督教最重要的圣地,因此也与东方的各大都市并列。
戴姆伯特的主张是把耶路撒冷大主教的名称重新改为“牧首”,而自己作为罗马教皇的代表,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德罗此时显然处于不利的位置。他既没有来自教皇的支持,也没有担任主教的经验。以前的经历除了在意大利的生活之外,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担任诺曼底公爵属下的职务,但此时为之背书的诺曼底公爵早已返回了西欧。这样,在丹克雷迪有波埃蒙多撑腰的时刻,戈德弗鲁瓦也选择了为教皇的代理行方便。
于是,德罗辞去了大主教的职务,从此开始了在耶路撒冷郊外普通教士的生活。
接下来,正式就任为耶路撒冷牧首的戴姆伯特就要以上帝的名义,为耶路撒冷王国的君主授予正当的统治权了。
在基督教世界中,君主的世俗地位,都要通过上帝的授予而获取正当性。因此,向人间传达上帝意志的主教和大主教们,将象征地位的王冠授予国王的加冕礼,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而中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则要依靠罗马教皇授予皇冠的加冕礼,来获得统治帝国的权利。
于是戴姆伯特就主持了对波埃蒙多和戈德弗鲁瓦授予统治权的仪式,行使了上帝的权力。通过代表上帝意志的耶路撒冷牧首,正式确立了波埃蒙多作为安条克公爵,和戈德弗鲁瓦作为耶路撒冷“圣墓守护人”的地位。
至于埃德萨伯爵鲍德温是否也参加了这样的授权仪式,历史上没有记载。在东征到达小亚细亚之后,鲍德温的妻子因病去世,这位诸侯像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在征服后的埃德萨娶了一位亚美尼亚人之女作为妻子。由于新娶的妻子不是天主教徒,这场婚姻可能成为鲍德温取得公认伯爵地位的绊脚石。但鲍德温也没有对地位问题提出抗议。这位曾经的神职人员,恐怕是欠缺对上帝的意志尊重吧。
在举行仪式的同一天,戴姆伯特代表天主教会承认了丹克雷迪对加利利的统治权。24岁的年轻人正式成为了加利利公爵。这显然是来自对其能力大加赞赏的波埃蒙多和戈德弗鲁瓦的大力举荐。
意气风发的丹克雷迪打算不久以后就重返加利利。这次他不再只有24名骑士相随,而是将舅父波埃蒙多麾下的部分兵力借调而来,全数率领前往自己的新领地。与心腹24骑一样,丹克雷迪的士兵都来自意大利南部,其兵力达到数千人。
此后的一年之间,丹克雷迪都一直在加利利的各个城市继续征服活动。他在提比利亚斯一带修建的城堡,至今还能看到遗迹,体现了当时西欧的建筑技术。加利利地区是西欧人在东方的最前线,直到87年后被萨拉丁攻陷之前,一直处在十字军的掌控之下。
圣诞节之后西欧基督徒最重要的节日,是1月6日的主显节。这一节日相传是源自东方的三名贤者看到大星升起,得知救世主的降生,于是在星的指引下来到伯利恒。因此这一节日的名称也叫作“三王礼拜”。
波埃蒙多和鲍德温度过主显节之后,就准备回各自的领地安条克和埃德萨了。
与来耶路撒冷时相比,跟随两人北上的人数大大减少。部分兵士留在了耶路撒冷,而一同前来的朝圣者更是悉数留下。两人选取和来时不同的路线回到自己的封地。
波埃蒙多和鲍德温从杰里科沿着约旦河北上,从加利利湖的东侧,经过残存大量古代神殿的巴尔贝克,在阿尔喀附近折向西,经沿海的路线返回安条克。
虽然士兵人数有所减少,但由于丹克雷迪行动的成功,这一路鲍德温和波埃蒙多都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十字军平安地通过大马士革领主杜卡克的防区,后者未敢贸然出城挑战。
关于这段时间的战争,穆斯林史料的记载往往将本方的败因归咎于内耗。但事实上,十字军内部的斗争也非常剧烈,但各位诸侯一直没有脱离收复耶路撒冷这个统一的目标。即使一时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斗争,各位诸侯也会及时回到共同利益上去。
而这一时期的穆斯林阵营内缺乏的就是共同的目标。因此,相对于在家门口作战的埃及人和突厥人,十字军得以在近东的土地上反客为主。直到萨拉丁的时期,穆斯林一方才有了统一的共同目标。
波埃蒙多与鲍德温的归途
在收复耶路撒冷的第一年,也就是公元1100年,来自西欧的诸侯已经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确立了自己的十字军国家。“解放圣地”的事业已有了充分的成果。
然而正是在1100年,令伊斯兰势力一方欢呼的事件接踵而至。
过去的一年之中,战事的主导权一直在十字军一方。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就像所向披靡的亚历山大大帝在征服波斯以后立即遭遇各种不测一样,十字军由于突发的意外事件面临失去优势的境地。
✞ 戈德弗鲁瓦的征服行动
谦卑地自称“基督圣墓守护人”的戈德弗鲁瓦,一直认为为了维持耶路撒冷所在的内陆地区的统治,必须打通海上的交通线。他相信仅仅占领雅法(今特拉维夫)一座海港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像波埃蒙多在叙利亚所做的那样,将巴勒斯坦的海港城市尽数征服。于是,他首先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派出使节要求阿尔苏夫城缴纳贡金。这座城市位于雅法以北16公里的海边。
阿尔苏夫城希望戈德弗鲁瓦派出人质,以换取及时缴纳贡金的保证。戈德弗鲁瓦随即命令部下达维内斯前往,并谎称其为自己的兄弟。戈德弗鲁瓦身边其实已经没有兄弟了,但他仅把派自己兄弟为人质作为一种外交手段。阿尔苏夫城以为,耶路撒冷国王真的派遣自己的兄弟作为人质。
结果,达维内斯的交涉失败了。此时戈德弗鲁瓦要求取得对阿尔苏夫完全的统治权,便拒绝了城市的投降请求,而是选择武力攻城。城内的穆斯林决定抗战到底,并把达维内斯绑缚在城墙上示众。
达维内斯在城上对着十字军大声叫喊道:“大家攻城吧,不必管我!”戈德弗鲁瓦自然没有任何动摇,并不管人质的安全,命令弓箭手向着达维内斯和身边的守军放箭。
阿尔苏夫的守军为之一惊。他们连忙将受伤的达维内斯从城墙上放下来,并向十字军支付了赎金。
戈德弗鲁瓦从此改变了战略。他决定通过打击周边的农田,来消磨城市的意志。在他的命令之下,十字军在阿尔苏夫周围烧杀抢掠。
烧杀抢掠的做法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止。戈德弗鲁瓦属下的兵士当中,有不少有过在安条克和埃德萨作战的经验。由于长期与异教徒作战,十字军士兵的情绪爆发了,不仅在阿尔苏夫周围施暴,还一路向北劫掠凯撒利亚、海法、阿克等地区。而根据伊斯兰史料的记载,十字军在凯撒利亚将逃入清真寺的平民全体活活烧死。
这些骇人听闻的行为,终于传入了一直拒绝接受西欧人统治的巴勒斯坦海滨城市居民耳中。这些城市不得不结束与埃及海军的合作,倒向了比萨和威尼斯的舰队一方。
3月,在戈德弗鲁瓦的允许下,阿尔苏夫派来了使者。城市无条件释放了达维内斯,并将城防塔楼的钥匙和贡金尽数上缴。与此同时,戈德弗鲁瓦同意穆斯林享有继续居住于城内的权利。
几天以后,仍在治伤的达维内斯回到了耶路撒冷。戈德弗鲁瓦嘉奖了这位骑士,将希伯仑城授予他作为领地。
4月内,效仿阿尔苏夫的成例,凯撒利亚、阿克和一直作为埃及海军基地的亚实基伦,都向戈德弗鲁瓦派遣了使节,提出求和的建议。这三座城市缴纳的贡金数目,达到每月5000拜占庭金币,其他条件与阿尔苏夫相同。戈德弗鲁瓦全部接受了这些城市提出的条件。
约旦河东岸的地区也得知了戈德弗鲁瓦软硬兼施的行为。这一地区的阿拉伯长老,会将财货贩运到约旦河西岸的海港城市。由于十字军的入侵,这项贸易中断了。因此他们希望得到戈德弗鲁瓦的允许,重新向海港城市出口自己的产品。
此时戈德弗鲁瓦也认识到,如果滨海地区的经济发展起来,就能够大大丰富位于内陆的耶路撒冷及其附近地区的物产。中世纪的领主自然也有一定的经济意识。这一点与其后意大利滨海城邦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发展,并成为十字军不可缺少的后盾分不开。戈德弗鲁瓦所做的与此有关的一件事,就是命令比萨人对雅法港进行改造,使其成为完全受十字军控制的港口。
但并非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全体穆斯林都选择了与十字军合作的现实策略。大马士革城主杜卡克的领地内有一位穆斯林首脑,被十字军称为“胖农夫”。这位穆斯林领主与征服加利利地区的丹克雷迪之间进行了激烈的斗争。由于局势颇为紧张,“胖农夫”向杜卡克求援。
丹克雷迪则请求戈德弗鲁瓦与之共同战斗。如果能够占领“胖农夫”所拥有的富饶土地,则可以为加利利进一步与大马士革做斗争提供物质保证。戈德弗鲁瓦热心回应了丹克雷迪。
丹克雷迪和戈德弗鲁瓦的共同作战,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掠夺。这是一场夺取敌人财富、削弱敌方经济基础的斗争。结果大量的财富被从附近的地区运往耶路撒冷。
但是,此前一直不敢与诸侯打阵地战的杜卡克,却能够在这个时期尾随满载战利品的十字军,成功地进行袭扰。戈德弗鲁瓦的部队走在前面,从而并未遇袭,但押后的丹克雷迪却遭遇了大马士革的军队。十字军为了自己的性命,只得丢下财物,狼狈逃走。
杜卡克的袭击使丹克雷迪又羞又恼。当这位25岁的年轻人发怒时,即使是波埃蒙多的劝说也无济于事。
戈德弗鲁瓦回到耶路撒冷以后,丹克雷迪留在了提比利亚斯,并以此为基地继续横征暴敛。这次他率领军队直扑大马士革,杜卡克见状被迫提出和议的要求。
丹克雷迪依然怒不可遏,对使节提出了极端强硬的条件。
他要求杜卡克在受洗改宗为基督徒和放弃大马士革城二者之中选一。
如果这一要求是丹克雷迪本人想法的真实反映,只能说这位25岁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外交头脑。虽然伊斯兰世界的首都早已从大马士革移往巴格达,这座大都市仍然完全不可能成为十字军的囊中之物。倘若丹克雷迪能够直视现实,必然不会提出这样苛刻的要求。
得知丹克雷迪的要求之后,杜卡克表现出了穆斯林的坚韧。他径直要求六位使节在改宗伊斯兰教和死亡之间二选一。其中一人选择了改宗,而另外五人则拒绝了苏丹的要求。于是这五人立即被杀。
使节被杀的消息再度点燃了丹克雷迪心中的怒火。他再次请求戈德弗鲁瓦与其一起作战,这一次两人一起行动了两个星期。
这是充满杀戮与掠夺的两个星期。杜卡克只得关闭大马士革的城门,在恐惧中度过这段时日。“胖农夫”只得向十字军投降,发誓做丹克雷迪忠实的奴仆。
两周之后,丹克雷迪继续在加利利地区与忠于大马士革苏丹的穆斯林作战,而戈德弗鲁瓦则返回了耶路撒冷,有新的问题等待他解决。
教皇的代表戴姆伯特在得到耶路撒冷牧首位置之后,表现出了天主教会的世俗本质。
不要以为神职人员只专心思想领域的事务,不关心世俗的资产。中世纪的天主教会,以为了信徒的需要为理由,非常热心占有土地与各种财产。
此时的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已经成为收复了的圣地,而耶路撒冷则是基督教的圣城。戴姆伯特和其他神职人员都认为,圣地和圣城理应归教会所有。
戈德弗鲁瓦刚刚回到耶路撒冷,戴姆伯特就向他提出教会应在雅法获得一块土地。戈德弗鲁瓦答应了他的要求。
得寸进尺的耶路撒冷牧首,进一步要求得到雅法全城。他还要求戈德弗鲁瓦将圣城耶路撒冷西侧大卫之塔的所有权交给教会。
这一要求,连虔信的戈德弗鲁瓦也感到难以接受。他回答说,等到自己死后,或者攻下剩余的两座穆斯林城市之后,可以将雅法城和大卫之塔交给戴姆伯特管理。在戈德弗鲁瓦看来,自己死后巴勒斯坦地区的麻烦事,恐怕只有上帝才会知道了。
✞ 意大利的经济人
在这时挽救近东十字军的,是威尼斯共和国使节的访问。威尼斯向戈德弗鲁瓦建议,以自己的海军和十字军结成同盟,并提出了以下的要求:
第一、威尼斯商人具有在十字军控制下的全部地区开展经济活动的自由;
第二、在有威尼斯人活动的城市,开辟三分之一的街区作为威尼斯人的居留区;
第三、威尼斯全面协助十字军进攻特里波利。在城陷之后,特里波利全城归威尼斯所有。作为交换,每年特里波利的威尼斯人向耶路撒冷王国缴纳贡金。
同一时期,比萨人和热那亚人也通过积极与海盗作战,以及与穆斯林进行贸易等方式活跃在地中海上。他们都是以个人为主进行活动,但这些个人所雇佣的集团兵力,往往非常强大。热那亚人尤其以个人主义著称,他们的桨帆船和帆船很少编成大的舰队。
而威尼斯人虽然也来自意大利,他们的习惯却截然不同。正如我在《海都物语》中所叙述的,威尼斯人仿佛全体组成了“威尼斯有限公司”一样,常常以集体的方式活动。
起初在近东活跃的比萨人和热那亚人,就这样逐渐为长期活动的威尼斯人所取代。如果拿“经济人”的标准来衡量,威尼斯人可以称为是“经济动物”了。
威尼斯人的国家观念也和比萨、热那亚人不同。后两座城邦的居民信奉个人主义,每个人都仿佛一匹狼一般,即使是祖国遇到威胁,也照常进行自己的商贸活动。而威尼斯人则都以国家利益为先,虽然热衷于个人的经济活动,一旦国家面临危机,威尼斯的商船会不假思索地加入海军。
威尼斯的要求令戈德弗鲁瓦感到为难。此时的他作为耶路撒冷的统治者,同时面临神职人员和商人的领土要求。
神职人员、骑士和商人,构成了中近东十字军国家基本的社会结构。诚然,这三方最终追求的都是自身的利益。但若三者都失去了自己本身的特质,十字军国家的寿命也不可能延续这么长时间。神职人员、骑士和商人互相表达自身主张,从而形成积极的竞合关系,令各自阶层的能力最大限度地得以发挥。
1100年夏天,十字军与威尼斯达成的协议,使缔约方互相默许了对方在陆地和海上称霸的权利。双方的首次共同行动,是在威尼斯人建议下,十字军于7月13日从耶路撒冷出发,夺取良港阿克。
参加这次军事行动的只有年轻的丹克雷迪,而戈德弗鲁瓦本人并未出征。他由于身体有小恙,留在耶路撒冷休养。他派遣了自己最信赖的勃艮第骑士,瓦尔纳·德·格雷,代表自己出征,一方面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责任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制丹克雷迪的势力。
在前往阿克之前,十字军首先抵达了雅法。与停泊在雅法港湾的威尼斯舰队会晤之后,两军沿陆路和海路分别北上。
近东地区的海风风向时常变化,使得陆上的耶路撒冷王国军队和受制于风向的威尼斯舰队逐渐拉开了距离。这时,十字军中发生了变故。德·格雷病倒了。实在无法支撑的他,最终决定返回耶路撒冷。
对于德·格雷来说,这一决定是幸运的。当戈德弗鲁瓦临终时,在他身边的不仅仅是教皇的代表戴姆伯特一人,还有自己的亲信陪在身旁。
✞ 戈德弗鲁瓦之死
公元1099年7月18日,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德·布永去世了,时年仅40岁。
在为戈德弗鲁瓦进行临终涂油仪式时,牧首戴姆伯特询问他是否愿意将耶路撒冷遗赠给罗马教会。但戈德弗鲁瓦至死对此一言未发。在一旁站立着的勃艮第骑士德·格雷,也对牧首表示自己没有听到其领主任何遗赠圣城的话语。
戈德弗鲁瓦的遗体在圣墓教堂的祭坛前停放五日供人吊唁,之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戈德弗鲁瓦身裹武装礼服,胸前覆盖着印有红色十字的白布,仰卧于打开的棺木之中,接受与之一起奋战的十字军将士的列队瞻仰。
其中自然有停止进攻阿克而率军返回的丹克雷迪,身着武装礼服带领着自己的军士们。而在炎热的7月里,身居埃德萨的鲍德温来不及赶来参加兄长的葬礼。
这位征服了耶路撒冷的骑士,没有自称耶路撒冷王国的国王,而是以“基督圣墓守护人”的身份,获得了埋葬于圣墓教堂的殊荣。
戈德弗鲁瓦之死着实是值得伊斯兰世界庆祝的一件事。耶路撒冷的基督教军事首脑不复存在了,这对穆斯林来说是一个发起反击的好机会。但实际的事态却并未如此发展。
在牧首戴姆伯特采取行动之前,戈德弗鲁瓦的亲信瓦尔纳·德·格雷火速率自己的部下占据了大卫之塔,并立即向埃德萨的鲍德温派出了信使,告知他城防已经完全控制在洛林军队手中,请这位伯爵赶来耶路撒冷主持局面。
这一场景令人感到滑稽。
戴姆伯特本想在戈德弗鲁瓦临死之时,得到将耶路撒冷全城转赠罗马教皇的遗嘱。
就连普通人也知道,在基督教世界特别是天主教国家中,人死后做的任何约定都是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那些神职人员有着在人死之前接受忏悔,将其灵魂送至天堂极乐世界的权力,因此被形象地称呼为“上帝之手”。如果用更冠冕堂皇的话来说,他们是得到“上帝的恩宠”的一批人。
即使是作为普通俗人的戈德弗鲁瓦死后,其遗言也不能随便捏造或更改。在答应戴姆伯特关于大卫之塔所有权的请求后不到一个月,戈德弗鲁瓦就撒手人寰,这对戴姆伯特来说不啻是“上帝的恩宠”。
让我们回到本来的话题。
由于戈德弗鲁瓦之死而中断的阿克之战,在丹克雷迪重返战场之后再度开始。但阿克居民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最终令十字军一无所获。在威尼斯人的再次建议下,丹克雷迪转向南进攻海法。在陆海两军的猛攻之下,海法城很快陷落了。
这样,十字军控制了从北到南依次包括贝鲁特、西顿、海法、凯撒利亚、阿尔苏夫、雅法和亚实基伦在内的7座海港城市。而仅仅是在一年之前,耶路撒冷的十字军还只有雅法一个出海口。这一年的成果可谓丰硕。耶路撒冷的安全,也由对这些海港的控制而得到了保障。
然而,就在同一时期,发生了令伊斯兰世界振奋的一件大事。
✞ 波埃蒙多被俘
坐稳了安条克公爵宝座,又刚刚迎来50岁生日的波埃蒙多,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对他来说,起初不过是犯了一个小错误。
为了确保安条克公国的安全,波埃蒙多对周边地区的战略要地逐个征服。但他并不满足于拥有附近的属地,而是不断寻找机会扩大自己的领地。这时,来自小亚细亚梅利特内城的居民向安条克求助,波埃蒙多认为扩大领地的好机会来了。
古代的梅利特内(今土耳其的马拉提亚)是一座天然要冲,位于罗马帝国东方防线上。曾经视察帝国整个边境的哈德良皇帝就特意访问了这座城市。而如果波埃蒙多能吞并此处,未来就有可能在小亚细亚全境压制塞尔柱突厥人的势力,也会给一直虎视眈眈的拜占庭皇帝阿莱西奥斯一世以无形的压力。
总的来说,波埃蒙多救援梅利特内的考虑是正确的。但是他将主力留在安条克,只带了小规模的部队深入小亚细亚腹地。
得知敌情的达尼斯蒙德苏丹认为复仇的好机会来了。这位突厥老者没有忘记十字军通过小亚细亚时多利留姆一战的耻辱,而波埃蒙多正是那场战役的主将之一。
老苏丹对即将到来的作战进行了慎重的布置。此时波埃蒙多的大名已经广为伊斯兰世界所知,突厥人相信正面进攻并非易事。因此,穆斯林军队选择了依靠有利地形进行伏击战的策略。
突厥军队的战术果然奏效了。从两侧山上冲下来的穆斯林兵士前后夹击,将波埃蒙多和两位骑士之外的十字军全部杀死。
但波埃蒙多没有选择做殉教者的命运。他把自己的头发截下来一段,交给一名生还的骑士,命令他全速赶往埃德萨,向鲍德温求助,希望埃德萨伯爵能尽全力赎回自己的性命。当骑士逃走之后,波埃蒙多向突厥人投降。
达尼斯蒙德对俘获波埃蒙多感到喜出望外。这位老苏丹希望能将安条克从波埃蒙多的手中夺回。他立即将绑缚了手脚的波埃蒙多和另一位生还者里卡多送到了十字军遥不可及的突厥大本营。
波埃蒙多一直被押送到距离黑海不远的尼克萨尔城囚禁起来。等到十字军得知波埃蒙多被囚时,他已经被突厥人关押了很久。
此时,十字军中再没有像波埃蒙多这样可以信赖的人物。对于十字军来说,失去波埃蒙多的打击是决定性的。在他进军梅利特内之前,一直对其心怀不满的圣吉尔,此时正接受阿莱西奥斯一世的召见,向君士坦丁堡行进。
1100年,十字军遭受了三大不幸,足以令十字军的对手穆斯林感到欣喜——
戈德弗鲁瓦去世了;
波埃蒙多被捕,囚禁于未知之地;
圣吉尔离开前线,去了君士坦丁堡。
在穆斯林的敌手中最为有名的,就是上面三个人。他们一齐退出了十字军的舞台,自然是令穆斯林欢欣鼓舞的事。
鲍德温见到波埃蒙多截下的一段金发,便立即准备将其救出。他根据求援骑士提供的情报,率领140名骑士前往梅利特内。
老苏丹得知救援军队前来的消息,料想少数骑兵后面还有大部队。因此突厥人暗自退兵,使鲍德温所率的140骑平安进入梅利特内城。前来迎接的梅利特内守军只有50名骑兵,而鲍德温也无心留下,旋即率部返回了埃德萨。回城之后,他多方打探波埃蒙多的下落,但始终无法得知囚禁安条克公爵的地点。
8月底回到埃德萨的鲍德温,得知了兄长戈德弗鲁瓦7月18日的死讯,同时也获悉了德·格雷传来的求援消息。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