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萨拉丁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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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萨拉丁登场
沙伊扎尔的太守奥萨马,终生都处在十字军入侵的动乱年代。耶路撒冷国王阿莫里只有一位王子,还患上了麻风病。这对十字军国家来说,是最绝望的宣告。
10岁的少年王子鲍德温,患上了如此的绝症,在和同龄的少年游戏时,不得不独自忍耐痛苦。他的手脚逐渐失去了知觉。无论用多尖锐的笔戳他的皮肤,都不会有疼痛的感觉。
但是,麻风病并没有在外表上显现出来。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眼里,王子逐渐成长为一位翩翩少年。
在中世纪,麻风病不仅是不治之症,而且还会传染。患者往往被流放到不为人知的村落里,或者城墙外黑漆漆的洞穴中,与相同的病患一起居住,等待命运的安排。
为了避免传染给健康人,麻风病人外出时手中都拄着拐杖,拐杖上面拴着铃铛,边走边响着。听到铃声的人就会躲得远远的,看上去十分残酷。如果麻风杆菌的数量增加,就会使人面临死亡的危险,身体逐渐畸残,惹人忌讳和嫌弃。推罗的威廉是王子的家庭教师,他自然得知了王子患病的消息。当时国王阿莫里刚刚30多岁,不得不直视自己10岁儿子的残酷命运。
阿莫里没有别的儿子,只有一位女儿西比拉,比鲍德温年长一岁,对于寻找夫婿来说,过于年轻了。
还是少年的鲍德温,已经集处于守势的十字军诸国期待于一身。他十分聪慧,又富有责任感,迅速成长为一位充满政治敏感的年轻人。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公国和特里波利伯爵领地都在第一次十字军时代的男性统治者之后,经历了女性统治,在国家治理层面出现了一些问题。她们缺乏男性统治者政策的强势,从而遭到了十字军诸国平民的嫌恶。
成长中的鲍德温王子逐渐成为平民的希望。王子明快的话语,对任何人不屈服的勇气,以及勇于担当的责任心,使中近东的基督徒感到拥有了久违的理想的领袖。但是,他们的希望难以成为现实,只因为鲍德温的疾病。
阿莫里也觉得,一直隐瞒王子的疾病,并不合适。逐渐衰老、疾病缠身的耶路撒冷国王,最终还是没有活到鲍德温成年。
阿莫里逝世以后,耶路撒冷的王位就传给了麻风病患者鲍德温。至此,以耶路撒冷王国为中心的中近东十字军国家,开始以这位鲍德温四世为统帅。
十字军国家内基督徒对鲍德温四世的继位,看作是上帝的委任。在我们看来,阿莫里国王的考虑有失偏颇。但正当此时,穆斯林一方的努拉丁正踏出决定性的一步。在叙利亚-巴勒斯坦一线南北走向的山脉两侧,发生着明暗不同的走势。
✞ 逊尼派与什叶派
在埃及,一直十分稳定的法蒂玛王朝开始瓦解了。与巴格达逊尼派的阿拔斯王朝不同,开罗的法蒂玛王朝属于什叶派。
在这两个国家,与最高宗教领袖哈里发相对应的世俗领袖,巴格达是“苏丹”,埃及是“维齐尔”。
从主要民族与教派的对应关系来看,什叶派多为塞尔柱突厥人,逊尼派则是阿拉伯人为主。
1168年,埃及的法蒂玛王朝迎来了一位年轻无能的哈里发。由于哈里发是世袭制,血统比任何因素都来的重要。在内室中居住、除了生活一无所知的哈里发,将实际统治的大权完全交给宰相,即“维齐尔”。此时的维齐尔沙瓦尔并不满足于宰相的地位。他秘密地开始了提高自身权力的计谋。
然而沙瓦尔的计谋被与自己关系不睦的儿子卡米尔获悉。卡米尔从哈里发处得到许可,率领了一支军队企图推翻父亲,并联合与开罗什叶派对立的逊尼派领袖努拉丁,策划政变。
正如前述,努拉丁已经是叙利亚、伊拉克广大领地的霸主。他是一位能征善战的武将,但却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位武将。努拉丁将叙利亚的都市悉数改造,建造了壮美的清真寺,为救济贫民而建造医疗设施,推行福利政策,并热心于教育和文化事业,受到了穆斯林伊玛目的高度赞扬。
这一年努拉丁已经年过半百。他需要在人生中再增添几笔重要的事功,以博取真主的喜悦。
收到埃及宰相之子要求派遣援军的邀请,努拉丁认为将埃及变为逊尼派统治的好机会来了。
在一个文明分裂成两个政权的状态下,一方总希望吞并另一方。在伊斯兰世界中,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对立,如同基督教世界中天主教与东正教的对立一样。
此时,巴格达的哈里发将努拉丁任命为苏丹,于是他成为了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最高领导者。如果努拉丁能够吞并埃及,他将成为从底格里斯河到尼罗河之间伊斯兰世界中心区域的领导者。努拉丁所能达成的大事业,将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一体化。这位刚刚年过五十的谦虚穆斯林,有了甜蜜的梦想。他很快在大马士革组织起了一支大军。
1169年1月2日,8000名骑兵组成的军队离开了大马士革。努拉丁希望完全靠骑兵的力量,以速战速决的方式取得胜利。
率领努拉丁的8000骑兵的,是名叫西尔库的部将。西尔库是努拉丁的塞尔柱突厥部队中为数不多的库尔德族将军。努拉丁用人的特点之一,就是只重视才能,不问民族出身。
西尔库接到努拉丁的命令之后,带领了自己30岁的侄儿一同出征。
这位青年的名字叫作萨拉丁。他与身高体壮的努拉丁和西尔库不同,身材不高,一副翩翩书生的样子。萨拉丁的学问与教养极其深厚,他的加入部队,使努拉丁非常满意。努拉丁听从了自己十分信赖的西尔库的建议,计划在攻取埃及之后,委任萨拉丁为当地的行政官员。
就这样,出生于底格里斯河附近,摩苏尔以北库尔德人聚居区提克里特,成长在父亲与伯父属地叙利亚的萨拉丁,离开大马士革,跟随部队向埃及进军。
✞ 法蒂玛王朝的灭亡
1169年1月8日,西尔库率领的部队早早地到达了开罗。前来迎接的是宰相的儿子卡米尔。而对大马士革骑兵闻风丧胆的宰相沙瓦尔,早已没了踪影。根据卡米尔和西尔库之间的协议,埃及全部领土的1/3,都要划给努拉丁来统治。但事实上,整个埃及已经落入了努拉丁之手。
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埃及的西尔库,在开罗郊外拜谒了伊玛目沙菲仪的墓地。此时萨拉丁则留在开罗城内。
当天夜晚,萨拉丁率领一队人马,袭击了宰相沙瓦尔的住所。
萨拉丁杀死沙瓦尔之后,西尔库顺理成章地做了新的宰相。在内室中居住的哈里发,当即同意了西尔库的任命。
两个月后的3月23日,西尔库突然因意外去世。他是在浴室中滑倒头部受伤而死,其死亡与侄子萨拉丁没有关系。
在西尔库死后,萨拉丁就被哈里发任命为宰相。此时离大军从大马士革出发仅仅两个月零三星期。31岁的宰相,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就任了。
大马士革的努拉丁对埃及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感到震惊。杀死沙瓦尔、西尔库出任宰相,这都是按照计划发展的。没想到两个月以后西尔库突然死亡,年轻的萨拉丁就任了宰相,这是努拉丁始料未及的。
努拉丁能够完全信任西尔库,却并不放心萨拉丁。他连这位新部下的面都未曾见过。不过,努拉丁相信,埃及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这位31岁的库尔德年轻人,自然会服从自己的命令。
耶路撒冷国王阿莫里也得知了相关的情况。
✞ 新十字军的企图与挫折
拥有从巴格达到大马士革之间广大土地的努拉丁,早已是十字军国家最大的威胁。而如今埃及又落入了努拉丁之手。中近东的十字军势力,除了西面的地中海之外,已经从北、东、南三个方向陷入了努拉丁的包围。位于内陆的耶路撒冷的形势,已经像风中的蜡烛一样危在旦夕。
耶路撒冷国王阿莫里只得再次派遣特使前往罗马,请求教皇发动新的十字军。在努拉丁一方严阵以待的形势下,除了来自西欧的新十字军,没有别的什么力量能救援耶路撒冷王国了。
然而收到哀求般书信的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完全没有行动的意思。
罗马教皇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因此,十字军东征必须依赖他人的军事力量。在这一时期,西欧最强大的三支军事力量,都没有余力派遣十字军。
首先,德意志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绰号“红胡子”的腓特烈一世,曾经作为康拉德三世的副将参加过第二次十字军,应当说是一位合适的人选。然而,实际情况并不允许他出征。因为在这一时期,意大利北部的城市公社正与腓特烈一世发生激烈的冲突。战争深入的原因,是罗马教皇和威尼斯共和国达成和解,进而与皇帝对抗,使得皇帝不得不率领全部战斗力在意大利北部作战。
率领第二次十字军的另一位领袖,法国国王路易七世,并非不想率领新的十字军,一雪前次溃败的耻辱。但是路易七世面临的,则是自己个人和国家的大问题。
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失败后归国的路易七世,不得不直面与王后离婚的状况。王后埃莉诺尔是法国西南部阿奎丹地区广大领地的继承人。在与法国国王结婚的时期,阿奎丹地区并入了法国国王的领地,而当她与路易七世离婚,与英国国王亨利二世结婚以后,问题就变得非常微妙。广大的阿奎丹地区,从法国国王手中让渡到了英国国王手中。而遭受了巨大损失的路易七世,则在法国国内卷入了与亨利二世争夺领地的大战。
与处于守势的路易七世一样,进攻一方的亨利二世也不积极参与未来的十字军东征。这位亨利二世所面临的,是非常棘手的托马斯·贝克特事件,这件事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中有所记载。
这一事件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世俗权力与宗教信仰之间的争斗。其起因是为了阻止天主教会势力渗透国家政权的亨利二世,任命自己的挚友和宰相托马斯·贝克特为代表英格兰天主教会最高权力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亨利二世提起这一任命的深层原因,是由于贝克特作为自己的挚友和宰相,能够理解自己,并在王权与教皇权力的对抗中倾向于自己。
就任大主教的贝克特,却在自己的任上完全倾向于教皇。因此,他与亨利二世的关系急剧恶化,并最终不得不流亡离开英格兰。而他所亡命的地方,正是与亨利二世领土纠纷最严重的路易七世的土地——法国。
这样一来,英国的国内问题就成了国际问题,宗教问题演变成政治问题。直到贝克特决意归国时,亨利二世默许的刺客迎接了他。
西欧主要国家的势力图
刺杀贝克特的事件发生之后,亨利二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罗马教皇以坎特伯雷大主教被杀一事,将亨利二世处以开除出教的绝罚。这位亨利二世可不是能将绝罚一笑处之的皇帝,毕竟他正处在与法国国王的领土纷争之中。杀死逃亡法国的贝克特,就让法国国王和罗马教皇结成了同盟。由于陷入了领土和宗教双重争端,亨利二世不可能参加新的十字军。
西欧的各位强权人物,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无法参加十字军东征。耶路撒冷国王阿莫里的担心,逐渐成为了现实。圣城耶路撒冷的命运,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而在伊斯兰世界,刚刚年过30的萨拉丁,并不顺从于比自己年长20岁的最高世俗领袖努拉丁。
✞ 青年萨拉丁
外表颇具书生气的萨拉丁,在兵士之中深得人心。
1169年大马士革军队进攻开罗、杀死沙瓦尔、伯父西尔库之死、自己就任宰相,这几桩事件,使萨拉丁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率领的塞尔柱突厥大军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此时努拉丁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认为自己没有必要亲自率军前往开罗,以巩固在埃及的统治。可以说,努拉丁是轻视了萨拉丁。结果,1170年,叙利亚全境发生了大地震。努拉丁以比上次地震更大的热情投入救灾与重建之中。当时,就连坚固的“骑士之城”也有部分损坏,阿勒颇与大马士革这样的大城市自然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因此,努拉丁也就没有机会前往埃及了。
而萨拉丁在没有努拉丁干涉的情况下,独自展开了对十字军的进攻。他自南向北,从埃及进攻巴勒斯坦。萨拉丁进攻了耶路撒冷王国南部圣殿骑士团的一处城堡,但在耶路撒冷国王和圣殿骑士团的防御之下而败退。萨拉丁接下来选择了进攻加沙。加沙之战中,耶路撒冷王国的一位将军拼死抵抗,最终迫使萨拉丁退兵。
这次作战是32岁的萨拉丁初次自己领兵。他发现,穆斯林兵士并不善于进攻十字军的城堡,而同时从海上进攻十字军国家的港口也基本没有可能。前者是因为十字军城堡建筑的坚固,后者则是因为地中海东岸活跃着意大利滨海城邦的战船。
将震后救灾重建工作告一段落之后,52岁的努拉丁开始考虑如何对待32岁的萨拉丁了。他希望尽快严肃处理萨拉丁。因此,努拉丁要求穆斯林在周五的礼拜中,都要传诵苏丹努拉丁的名字。
这对于萨拉丁来说,是颇具危险的难题。萨拉丁是在什叶派统治下的埃及居住的逊尼派领导人,而且刚刚就任宰相。如果按照努拉丁的命令做,要求什叶派民众歌颂逊尼派苏丹的长寿,可能随时会触发大规模社会动乱。
萨拉丁选择了逃避这一责任。努拉丁为了说服萨拉丁执行命令,专门请萨拉丁的父亲前往埃及出任说客。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一直在内室中生活的青年哈里发,有一天突然被发现自然死亡。
萨拉丁拥立了一位新的哈里发。法蒂玛王朝从此血脉断绝,这样,由宣传阿拔斯王朝苏丹努拉丁之名所引起的危险,自然就消除了。在什叶派的大本营埃及,从此没有了什叶派的哈里发,进入了逊尼派的控制之下。
1171年,北上独自行动的萨拉丁军队,与南下的努拉丁的军队擦肩而过。萨拉丁选择了避开,其理由是开罗发生了宗教动乱,需要立即回国。这样,萨拉丁率军返回了开罗。
萨拉丁的父亲在开罗对他展开了劝说的攻势。无论是伯父西尔库还是父亲,都出身于少数民族库尔德人,深受努拉丁的知遇之恩。因此,父亲希望萨拉丁能去向努拉丁道歉。最终,萨拉丁决定,给努拉丁送去一封道歉信。令努拉丁诧异的是,信中并未感激苏丹对自己伯父与父亲的提拔。不过,从兵力水平上来说,萨拉丁肯定不是努拉丁的对手。但是,这也是努拉丁第一次对萨拉丁的行为感到警觉。最终,这位苏丹没有对萨拉丁做出任何处分,而是径直率军返回了大马士革。
到1142年,努拉丁的正式命令传达到了开罗。他决定将大马士革的军队与开罗的军队合并,攻击约旦河东岸的耶路撒冷王国的土地。萨拉丁只得从命,从埃及出兵,穿过西奈半岛,直取耶路撒冷王国的南端。
然而,萨拉丁突然撤军回了埃及。这次撤退的理由是由于留在开罗的父亲生了急病。
这次,努拉丁没有相信萨拉丁的话。他立即派一名部下火速赶往开罗,刺探萨拉丁的父亲是否真的有病。部下返回时告知,萨拉丁的父亲不只生了病,还在他到达前一天晚上亡故。因此,萨拉丁只能奔丧,而无法署理军务了。本来恼怒的努拉丁,只好无奈地返回了大马士革。
两人于大马士革和开罗隔空对峙,就这样到了1173年。萨拉丁依然感到巨大的威胁如芒刺在背。他让自己的兄弟率军进攻阿拉伯半岛南部的也门。如果取得也门,在努拉丁大军攻来时,自己能够有一条退路。这个时候,就连十字军国家也能够感到,大马士革和开罗之间的战争,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到了1174年,努拉丁终于下定决心,把无礼的年轻人彻底剪除。他在大马士革组织了一支大军,准备进攻开罗。苏丹的前前后后都在为努拉丁的计划而忙碌着。
努拉丁日以继夜地俯瞰着桌上铺开的大地图,演练进攻埃及的战略战术。
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应召进入营帐的部下,发现了倒在地图上已经昏迷的主公。
根据伊斯兰史料的记载,努拉丁的死因是由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热。在我看来,他的死,与对年轻的库尔德人的愤怒不无关系。56岁的努拉丁,一直把36岁的萨拉丁当作自己的心头之恨。完全不知感恩的无礼年轻人,将努拉丁心中的傲慢自负转变成暴怒与疯狂,一直到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
话说300年后文艺复兴时代的政治家马基雅维利曾经总结了成功领袖的三个必要条件:
能力(virtù)、幸运(fortuna),以及时代所需要的资质(necessità)
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不合适的事件,从而不得不从历史舞台上黯然退场的人,实在不幸。
在伊斯兰世界主角交替的1174年,十字军国家也面临着主角的交替。38岁的耶路撒冷国王阿莫里因病去世。这位努拉丁的对手在位12年,在完全没有西欧援军的情况下,依靠宗教骑士团和城堡的协助,守住了自己的王国。
他唯一的儿子就任王位。13岁的新国王一直受到麻风病的折磨。
✞ 麻风病国王鲍德温四世
麻风病从身体内部开始破坏,因此病人初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他的病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参加13岁的鲍德温四世加冕仪式的众多重臣看来,国王和自己的未来,都难以预料。
耶路撒冷王国的纹章(白底黄色十字)
与臣属相比,少年更清楚自己的状况。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得长久。尽管如此,鲍德温四世表现出了极大的英雄气概。
成为领袖的首要条件,就是对自己的领袖角色有强烈的自觉。少年鲍德温从小就在家庭教师推罗的威廉的教导下,形成了领导人不可或缺的责任感。这位教师出身于巴勒斯坦的海滨城市推罗,与其他天主教徒相比,更加熟知中近东的实际情况。
鲍德温四世加冕为国王之后,他的母亲阿格尼丝·德·库尔特尼就远离了王宫。十字军国家近半世纪以来的弊病,是未成年人就任国王,母后干预政局。这一次,鲍德温就任国王以后,明确对母后说“不”。阿格尼丝自然会感到不满,但鲍德温必定是把国家命运放在母爱之前考虑的。
少年国王接下来做的,是任命推罗的威廉为耶路撒冷王国的宰相。这一任命很大程度上是“强行”的。
罗马教皇以耶路撒冷是全体基督徒的圣城为理由,不断介入耶路撒冷王国的内部政局。除了耶路撒冷的牧首以外,罗马派遣来的高级神职人员驻跸在十字军国家的各个城市,享受着与世俗君侯同样的待遇与权威。这些人与当地出身的天主教教士们时有摩擦。
得到推罗的威廉协助之后,鲍德温四世在政治、外交和军事方面,都取得了以前诸国王未有的成就。在萨拉丁这样强劲的敌手面前,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效果。众人在麻风病国王面前所表现的同情与不安,逐渐变成了感动。
世间不乏狡猾的人物。狡猾的性格特点,在为自己所服务的社会共同体所使用,或者为自己个人利益使用时,自然有很大的分别。但行为狡猾的人可谓甚众。而人们也总会在为大义殉难的人物面前深深感动。王国内的封建领主们、家臣们和普通的兵士们,都知道鲍德温四世的病情,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拒绝接近这位领袖。
这段时间里伊斯兰世界所发生的事件,对鲍德温四世来说也是幸运的。36岁经验丰富的萨拉丁,正在试图将努拉丁死后留下的伊拉克和叙利亚纳入自己的版图,而无暇顾及耶路撒冷王国。
苏丹努拉丁,可以称得上是日本史中“将军”类的人物。而萨拉丁则是出身“大名”。由于他出身少数民族库尔德人,因此还是敬陪末座的“外样大名”。在将军死后,自然由将军之子继承,努拉丁的儿子年纪尚轻。
得知努拉丁去世的萨拉丁,对正统后继者以臣下的身份宣誓效忠。然而与此同时,他又与努拉丁的一位遗孀结婚了,可谓是迈出了使自己取得正统地位的第一步。与一夫一妻制的基督教世界不同,可以重复娶妻的伊斯兰世界为萨拉丁提供了好机会。
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应对穆斯林的策略,是尽可能避免与之全面对抗。这一策略也得到了努拉丁属下的穆斯林领主的支持。
努拉丁属下的领主,大都在十字军国家内拥有领地。他们能够通过与十字军国家商人的贸易,获得大量财富。因此,他们并不希望看到十字军与穆斯林之间厮杀。当努拉丁的权力向萨拉丁过渡时,这些领主们表现的不够积极。
而十字军国家的经济人,也就是那些意大利滨海城邦的商人,也不希望出现十字军和穆斯林军队的对决。鲍德温四世与他们利益一致,不希望穆斯林结成对抗十字军的统一战线。事实上,穆斯林的领主们大都像沙伊扎尔的埃米尔奥萨马那样,与法兰克人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与对手维持友好关系,必不可少的是以下两个条件:
第一,在对方阵营中没有想发动全面进攻的实权人物;
第二,本方阵营必须做好全力迎击的准备。
所幸的是,萨拉丁还没有具备绝对的权力。而在十字军方面,数量虽少但战力精锐的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正处在鼎盛时期,他们所盘踞的城堡也遍布十字军国家各地。
问题是,谁能继国王之后担任十字军国家防御的总负责人。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鲍德温四世,希望自己姐姐西比拉的丈夫能在未来担任这一职务。
但最终这一希望化为了泡影。最初为西比拉挑选的夫婿是香槟地区的圣塞尔伯爵,但当他来到耶路撒冷王国,得知中近东的现状以后,声称自己只是前来朝圣,匆匆返回了法国。
西比拉的第二次相亲对象,是与圣塞尔伯爵有亲戚关系的巴伐利亚公爵亨利。这位来自德意志的贵族来到耶路撒冷之后也改变了心意,早早返回了故乡。在西欧的贵族看来,这一时期的耶路撒冷国王是相当难以担负的重任。
西比拉的第三次相亲终于成功了。法国国王的外甥蒙费拉特侯爵,在造访耶路撒冷之后决定留下。这是对耶路撒冷国王的积极相助。没想到,这位侯爵一年后病倒了,留下怀孕的西比拉撒手人寰。
鲍德温四世不免感到失落。还好,在前国王阿莫里死后,西比拉产下了一位男婴。16岁的耶路撒冷国王,决定专心抚育自己姐姐的孩子,并将婴儿也取名为鲍德温。后来就任耶路撒冷王位的小王子,成为鲍德温五世。从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之后鲍德温一世就任耶路撒冷国王算起,鲍德温已经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代名词了。
丧夫不久的西比拉,最终再次结婚了。她的第二位丈夫,是生于普瓦提埃的法国人,拥有雅法城的居伊·德·路西尼安。这位27岁的新丈夫是一位相貌出众的美男子,获得了耶路撒冷居民的一致欢迎。
鲍德温四世并不同意年长自己一岁的姐姐再婚。但是,为比自己大10岁的美男子而心动的西比拉,明确告知弟弟自己不愿意进入修道院。结果,两人最终于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成婚。不满的鲍德温四世心中充满了各种忧虑。
与此同时,比鲍德温四世年长23岁的萨拉丁,陷入了努拉丁死后充满艰难险阻的权力斗争。
✞ 统一伊斯兰世界的漫长历程
努拉丁去世时,他的儿子年仅11岁。大马士革的宫廷里,担任摄政的是年迈的太守伊万·穆喀达姆。库尔德族出身的萨拉丁,被塞尔柱突厥领主们当作异类,很快他们结成了反对萨拉丁的联盟。他们也希望耶路撒冷国王能加入反萨拉丁的联盟,但后者要求给予金钱援助,并以释放大马士革监狱内的基督徒为条件。然而,得到金钱和赎回的基督徒的阿莫里,在返回耶路撒冷途中病亡,这使得十字军和大马士革的同盟宣告瓦解。
这就是努拉丁死后大马士革的状态。萨拉丁并未选择与拥立努拉丁之子的突厥人发生正面冲突,而是自称努拉丁遗孤的保护者,要求进入大马士革。他慎重考虑了时人的议论,仅仅带领700名突厥骑兵离开开罗,途中也未补充任何兵力,径直向大马士革开去。
36岁的萨拉丁,并没有立即剪除11岁的正统继承人。但不久之后,少年苏丹的存在就变得形同虚设。萨拉丁也没有提出对抗基督教势力的建议。当十字军提出休战时,他当即开口应允。但是,萨拉丁绝不会与十字军结成同盟。
由于萨拉丁出身少数民族库尔德人,他一直希望能够掌握一支由自己控制的大军。然而,组织这样一支大军,需要穆斯林之间的团结一致。在伊斯兰世界中,除了宗教方面的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对立以外,在民族层面,阿拉伯、突厥和其他民族之间也存在着纷争。为了消除这些纠纷,最后还是要回到宗教上来。因此萨拉丁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都了解法兰克人。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勇敢地战斗,是因为他们为了自己所信仰的上帝而战。他们人数并不多,实力却颇为强大。相形之下,我们虽然必须发起圣战,却欠缺宗教热忱。”
在成为努拉丁遗孤的摄政之后,萨拉丁逐渐以虔敬的穆斯林的面貌展现在世人眼前。他每天到清真寺例行五次礼拜,严守《古兰经》的规定,敬重并大大优待伊斯兰世界中的教职人员伊玛目,因此受到这些伊玛目的广泛欢迎。萨拉丁还亲自到麦加朝圣,从此激发了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宗教责任感,对推动穆斯林的虔诚信仰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努拉丁去世的1174年,萨拉丁通过担任摄政,最终实现了对大马士革的完全掌控。在开罗哈里发死后,萨拉丁自己创立了阿尤布王朝,并拥有开罗和大马士革两座首都。在作为努拉丁遗产的叙利亚,除了大马士革城之外,阿勒颇所在的叙利亚北部也最终落入萨拉丁之手。
而伊玛目们对萨拉丁的赞颂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巴格达的阿拔斯朝哈里发所派遣的特使,任命身居大马士革的萨拉丁为苏丹。在与豪华的朝服一同馈赠的正式任命文书上,写着这样的话:
哈里发任命萨拉赫·阿丁·尤素福·伊本·阿尤布为统治埃及、叙利亚中部、努比亚和也门的苏丹。
哈里发承认苏丹萨拉丁,作为以上全境穆斯林之首,统率境内的太守与领主的权力,以取得辉煌胜利的司令官之身份,为伊斯兰帝国的荣耀而战,是宣扬伊斯兰圣教的贵胄,是伊斯兰之剑,以阿尤布朝创立者之身份,享有必要的权力。
萨拉丁的统治区域
阿拔斯朝的哈里发准许了萨拉丁铸造货币的权力,也准许清真寺周五主麻拜时,在歌颂先知穆罕默德与哈里发之外,歌颂萨拉丁的名字。在萨拉丁得到哈里发正式任命为苏丹的同时,努拉丁的儿子就从埃及和叙利亚的文书中正式消失了。
最终,萨拉丁将努拉丁的遗产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当然,这是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完成的。
到1182年,萨拉丁完全掌握了叙利亚北部的阿勒颇,而到1186年,他控制了仅次于巴格达的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苏尔。经过12年时间,萨拉丁继承了努拉丁的全部所得,而此时他的年龄也从36岁增长到48岁。此时,他已从“外样大名”的身份摇身一变为“将军”了。
而在这12年内,萨拉丁的对手鲍德温四世,也成长为23岁的青年人。他不仅兵力十分有限,还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 鲍德温四世的最终战役
鲍德温四世在从继位到逝世的11年间,从未因病而从王位上引退。
他始终秉持不与穆斯林大军正面对抗的方针。但是,为了显示自身的防御力量,必要的出击是十分关键的,因为十字军国家不能受到敌军的轻视。穆斯林随时会从大马士革和埃及两个方向发起进攻,因此鲍德温几乎每年都要从耶路撒冷出击。
在战场上,为了攻击敌军,鲍德温一步也不能后退。即使是他病情恶化的时候,这位国王也从不离开马鞍,亲自指挥军队。即使一旁的谋士告知敌军迫近的危险,鲍德温四世也从来保持镇定自若。
在这位年轻国王气势的感染之下,即使是并不直属于耶路撒冷国王的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也真心倾听鲍德温四世的意见。他们并没有为国王而忧虑,尽管整个耶路撒冷王国都知道了鲍德温实际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没有任何人对鲍德温的病情感到恐惧。
1177年,鲍德温四世16岁。
萨拉丁率领2.6万名士兵,从开罗北上进攻加沙。耶路撒冷城内陷入一片恐惧之中。显然,萨拉丁的部队是冲着耶路撒冷来的。
此时,鲍德温四世在亚实基伦。他得知萨拉丁从开罗出兵以后,就领兵前往常与埃及斗争的前线亚实基伦。鲍德温四世属下的兵士,只有1400人。
萨拉丁知道,攻击海港城市需要海军配合,因此有相当的困难。他的意图是向耶路撒冷进军,从而诱使亚实基伦和耶路撒冷的守军出兵,再通过野战将十字军一举歼灭。萨拉丁的这一策略,是在掌握耶路撒冷守军数量的基础上制定的。
16岁的鲍德温利用了萨拉丁的策略。鲍德温之所以能够利用萨拉丁的策略,是因为骑兵对战斗胜负的决定性作用。而萨拉丁当时显然是轻视了年轻的麻风病国王。
萨拉丁的2.6万名士兵,有一半都在行军路线上进行烧杀抢掠。他希望通过激怒耶路撒冷和亚实基伦周边的居民,让守军出城迎战。
萨拉丁指挥着其余1.3万名兵士,遭遇了鲍德温四世的部队。前来迎战的鲍德温四世,只率领了500名耶路撒冷王国的骑兵,并有80位圣殿骑士团的骑士助阵。
敌军刚刚进入视野,鲍德温就命令580名骑士全军突入敌阵。还没有开始作战,十字军的气势就压倒了萨拉丁的大军。冲入敌阵的十字军奋勇拼杀,结果萨拉丁的库尔德骑兵近卫队首先退却,引发了穆斯林军队的大溃败。苏丹本人也差点儿被俘,最终这次蒙吉萨尔战役以鲍德温四世以少胜多而告终。
率军狼狈逃离战场的萨拉丁,在其39岁的人生中初尝败绩。
携战场上缴获的敌军战旗凯旋而归的鲍德温四世和骑士们,受到耶路撒冷居民的热情迎接,有不少百姓都落下了眼泪。谁都没有想到,一直受到不治之症折磨的少年国王,能够取得这样一场空前鼓舞人心的胜利。
然而,两年之后,萨拉丁雪耻的机会来了。
1179年,鲍德温四世18岁。这一次他与萨拉丁的战场位于叙利亚。
当年4月,向穆斯林控制地区内进军的耶路撒冷国王遭到了萨拉丁侄儿的袭击。两军陷入激烈的肉搏战,一时间鲍德温四世被敌军团团围住。为了救出国王,将军托伦奋不顾身地杀入敌阵,身负重伤,几天之后不治身亡。托伦对鲍德温的忠诚广为人们传颂,因此无论士兵还是普通市民,都为他的死深深哀痛。
但是鲍德温并没有陷入沉痛之中。他呼吁将士们为托伦展开追悼之战。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三世和宗教骑士团都响应了鲍德温四世的号召。这几支部队合流以后,鲍德温大胆地深入了穆斯林势力控制的区域。
身先士卒的鲍德温,率领骑兵团大破迎战的穆斯林将军,眼看着就取得了追悼之战的成功。始料未及的是,萨拉丁本人的大军,突然从败走的穆斯林军队的方向出现了。萨拉丁将鲍德温的部队团团围住,两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鲍德温的身体状况尚可,他紧坐在马鞍上,奋力搏斗。结果,战马被敌军的长枪刺中倒下,耶路撒冷国王滚落到地面上。
这个时候,麻风病缠身的鲍德温已经虚弱不堪。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只能躺倒着一动不动。
一位士兵背负着鲍德温,陷入了敌兵的重重包围之中。而此时特里波利伯爵则从敌人中间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逃脱。除了特里波利伯爵以外,在当天的战斗中,十字军方面的重要人物大都被俘,其中包括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与其他贵族选择支付大量赎金获得自由不同,圣殿骑士团的团长拒绝赎身或交换穆斯林俘虏,自愿病死在大马士革的监牢里。
当年的败北,给鲍德温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此后的6年之间,他未能再次与萨拉丁对决。此时萨拉丁主要忙于出征阿勒颇和摩苏尔,而鲍德温四世则由于身体状况恶化,无法重返战场。
由于麻风病造成外貌损毁,鲍德温四世不得不在公众场合戴上银质的假面具。这种银质假面具是古罗马骑士在祭祀仪式上使用的,而鲍德温四世则戴着假面具骑马出行,在战场上也保持这样的装束。
支持鲍德温四世的,除了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三世之外,还有耶路撒冷王国内的领主巴里安·伊柏兰。但是,他们两人的支持,无法解决鲍德温四世自己亲属带来的苦恼。
与鲍德温四世大姐西比拉结婚的居伊,是一位除了相貌以外再无可取之处的男子,但却因为其身居高位而目中无人。西比拉也执拗地要求自己的弟弟将死后继承权传给居伊,使其成为与自己共治的国王。
鲍德温不得已只好同意了西比拉的请求。没想到居伊完全不堪大用。他在自己的城堡中遭到穆斯林军队的围困,最终依靠鲍德温的驰援得以解围。追击敌军的鲍德温了解到,胆怯的居伊完全没有出城迎战的决心。这位男子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懦弱无能。
鲍德温希望解除西比拉和居伊的婚约,但当耶路撒冷牧首为此前往西比拉处时,公主直接前往其夫在雅法的领地,不予回应。随着鲍德温病情的发展,时间越来越不利于这位国王。
1183年,22岁的耶路撒冷国王的病情导致了他视力的恶化。与此同时,萨拉丁成功占据了阿勒颇,成为了叙利亚和埃及全境名副其实的最高统治者。除了伊拉克北部,底格里斯河上游的摩苏尔以外,萨拉丁已经占据了自己势力可能到达的绝大部分地区。
怀着巨大危机感的鲍德温四世,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他任命西比拉与前夫蒙费拉特侯爵所生的6岁少年为共同统治者。说到底,鲍德温四世都不能允许无能的居伊接手自己的王国。
而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三世和领主巴里安·伊柏兰被任命为少年的摄政。鲍德温向他们嘱咐了自己死后王国的施政方针,并拜托二人延续耶路撒冷王国的命运。
1183年11月20日,在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前,共同统治者鲍德温五世的加冕仪式,在庄严的气氛中隆重举行。
作为母亲西比拉和继父居伊·德·路西尼安都出席了这场加冕仪式。在雷蒙三世和伊柏兰引导的幼年新国王面前,这对夫妻试图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快感,但这一切都被假面具之后的鲍德温四世瞧在眼里。
加冕仪式后翌日,鲍德温四世会晤了宰相、自己的家庭教师推罗的威廉。他将威廉任命为恺撒利亚的大主教,而解除了原先的宰相任命。
鲍德温四世委任这位最理解自己的忠臣前往罗马,请求教皇派遣新的十字军。对这一任务来说,以恺撒利亚大主教这样的神职人员身份来完成,自然比以王国宰相这样的世俗身份执行更加合适。
推罗的威廉完整领会了鲍德温四世的意图。为国王毕生最后的事业而奋斗的使命,落在了这位老臣的肩上。两人从此别后,再未相聚。
关于推罗的威廉的消息,在其到达罗马时还有记载,但后来他从罗马出发,到法国以后,就没有文献可考了。原因可能在于中世纪治安混乱,在个人旅行的主要道路上,都常有盗贼横行。
作为希腊天主教徒的推罗的威廉,留下了一部关于十字军的史书。由于这部著作从东方人的角度来看十字军,可算是一部具有独特立场的重要作品。
推罗的威廉作为现场的见证人,叙述了1144年至1183年之间十字军国家最困难岁月里发生的故事。1144年,是穆斯林从十字军手中夺回埃德萨之年。从这座外围城市的失陷开始,以至第二次十字军失败给十字军诸国带来的负面影响,伴随着努拉丁和萨拉丁所率领的穆斯林势力的扩大。直到后来1187年哈丁战役的完败、耶路撒冷的陷落,十字军国家正处于全面崩溃的前夜。推罗的威廉提供了这一时代的重要史料。
这位掌握了拉丁语、法语、意大利语乃至阿拉伯语和突厥语的名士,具有一般市民所没有的历史眼光。从30多岁时就受聘为王子家庭教师的他,44岁时正式出任鲍德温四世的宰相,在署理宰相职务的10年间,全力辅佐麻风病国王的统治。
他所留下的史书,是十字军时代最可信的基督教史料。由于其出色的语言素养,在外交场合并不需要翻译,因此留下了很多直观的第一手材料。在其访问萨拉丁的首都开罗时,甚至被当地人问到自己是谁的友人。
推罗的威廉与前述的沙伊扎尔太守奥萨马是一个时代的人。以两者的地位而言,很可能有见面的机会。试想如果他们见面的话,彼此之间会有什么话要说呢?由于两人并不需要翻译,直接用阿拉伯语对话就可以了。
十字军时代的200年,是争战的200年。但交战双方中,都有像威廉和奥萨马这样的人。然而人世间悲哀的是,他们心中的热情,难以使大众感染。由于不能点燃大众心中的热忱,也就无法推动历史了。
虽然50多岁的推罗的威廉,已经断绝了消息。他在法国、英国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面前,可能已经递交了鲍德温四世的请求。然而,新的十字军东征并未从西欧开始。毕竟,远在西欧的天主教徒,难以理解中近东圣地民众的危机感。
又过了一年零四个月,1185年3月16日,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病逝。他的青春之火,只燃烧了24年。
8岁的鲍德温五世继承了耶路撒冷王位。这位少年国王由于病弱,于一年后的1186年撒手人寰。
在此以后统治耶路撒冷王国的,是路西尼安和女王西比拉。居伊·德·路西尼安时年36岁,可谓正值壮年。不过,这位国王除了年龄以外,其他方面并不适于执政。
同在1186年,萨拉丁将美索不达米亚北部最重要的都市摩苏尔纳入了自己的统治之下。他的文治武功给逊尼派与什叶派的长期斗争画下了休止符,以统治包括圣地麦加和麦地那在内的广大地区,确立了自己伊斯兰世界最高领袖的地位。
萨拉丁通过占有广阔的领土,将各地征集兵士和资金的权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这样,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期望的,组织一支大军的梦想。
同时代的穆斯林,对伊斯兰世界领导人的种种期望,都在萨拉丁一人身上实现了。
然而这一时代,依然堪称乱世。因此在本章的最后,我需要稍费笔墨,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以“抽大麻的男人们”著称的暗杀者集团;第二个,则是被当时基督徒称为“解锁的狗”的雷诺·德·沙提永的故事。
✞ “抽大麻的男人们”
这一暗杀者集团是何时、何地、为何而组织起来的,我们不得而知。一位被称为“山中老人”的穆斯林,是该集团最早的组织者。他们以叙利亚北部的山岳地带为最初的总部。
在这一荒凉的沙漠山区,有许多自然形成的洞穴。暗杀者集团在洞穴内部建设联络工事,将其变为三层的城堡。利用这一建筑方法,他们很轻易地在渺无人烟的沙漠地带建筑了自己的要塞。
十字军方面也有一两座这样的城塞。但是,西欧来的基督徒并不喜欢这种中近东式的城堡,而大都依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建设城堡。但对当地人来说,城堡并没有既定的形状。近年来发现的死海古卷也显示,在洞穴居住的人并没有什么抵抗外敌的能力。
“山中老人”率领的暗杀集团,强调自身的独立性。他们既不愿意屈从于其他的穆斯林势力,也决不与十字军结盟。
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前,暗杀集团就已经宣告创立。它的成立,是当时伊斯兰世界客观形势的反映。由于各地领主之间纷争的局面,埃米尔们往往不采取战争的手段,而是通过派遣职业杀手暗杀来消灭敌方的领主,以获得其领地。
这些杀手制造了各种恐怖事件,而他们都是不畏死亡的男子。他们常常在吸食大麻之后行动,在暗杀成功之后忘记逃走,最终在暗杀现场被抓获并杀死。由于他们完全不顾自己被杀的危险,执行暗杀任务时也不考虑逃走,自然成为令众人恐惧的存在。
由于这支暗杀集团仅仅为了金钱而行动,因此,任何人都没有什么消灭他们的好方法。而且,杀手们暗杀成功以后往往直接选择被围堵的众人杀死,人们也就无法得到有关雇凶者的信息。
当十字军入侵之后,暗杀集团除了继续对穆斯林展开行动以外,还把暗杀的实施对象扩大到十字军一方。但他们的行动与宗教无关,只对买凶者负责。
如果基督徒被暗杀者杀死,除了能调查出是“山中老人”手下所为以外,没有人知道是谁雇佣了凶手,整个案件由此陷入了谜团。
西欧人所说的“职业杀手”有两个词。拉丁语的sicarius是一个来源,在意大利语中是sicario。但到12世纪以后,来自阿拉伯语hashshashin的hascise进入了拉丁语,并发展为意大利语的assassino(英语的assassin)。
这一暗杀集团曾经受到过毁灭性打击。圣殿骑士团袭击了他们的总部,将在场的暗杀者全部杀死。“山中老人”只得表示降伏,并每年向圣殿骑士团缴纳贡金。作为十字军中特种部队的圣殿骑士团,自然不能容忍穆斯林一方特种部队的存在。
这些“吸大麻的男人”的另一个令人畏惧的原因,是杀手的渗透力。即便是再严密的警备,也能为杀手所轻易突破。这些看上去像日本忍者的杀手,令萨拉丁颇为头痛。他曾不止一次表示过对这一集团的厌恶。
有一天,返回开罗王宫自己卧室的萨拉丁,发现自己豪华的床单上放着一袋穆斯林之间相互拜访时所用的甜点,以及暗杀集团杀手们所使用的一把短剑。从此之后,萨拉丁也没有发表过关于这些吸大麻男人的言论。
这样的暗杀集团,即使在1000年以后的今天,仍是任何人都无法消灭的存在。
✞ “解锁的狗”
雷诺·德·沙提永出身法国北部香槟地区的小领主家庭,生于1125年前后。
他作为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附庸,参加了1147年的第二次十字军。这位年轻人没有跟随败军返回西欧,而是选择了留在中近东。由于他是小领主家庭的一位普通子嗣,回故乡很难继承到土地。
这一时期的中近东,大人物的女儿往往拥有大量财富和很高的社会地位。沙提永就抓住了这个攀龙附凤的机会,受到了安条克公国的女继承人“安条克的康斯坦丝”的青睐。
24岁的沙提永,不仅成功接近了这位女贵族,还私下里与她结婚。结果,当婚姻需要公开承认时,遭到了十字军各国的领导人的集体反对。原因在于,沙提永的出身太低。
但沙提永没有退缩。他不仅将拒绝为两人举行正式婚礼的安条克大主教投入牢中,还给出了令平民们震惊的残酷答案。沙提永将大主教赤裸的身体涂满蜂蜜,捆绑起来,任由各种虫子啃噬。最终,大主教不得不同意为沙提永在教堂举行婚礼。而后者则瞒过全体市民,挪用了安条克城的军费。
沙提永使用这些军费,从安条克公国出海,航行两天,进攻塞浦路斯。他打着安条克公爵的旗号,在塞浦路斯靠岸。
这场进攻无非是烧杀抢掠的暴行。由于塞浦路斯是拜占庭帝国的领土,君士坦丁堡发出了严正的抗议。沙提永完全不顾使者的来信,继续攻击岛上的部队和居民。此时的耶路撒冷国王并不愿意与拜占庭皇帝为敌,因此鲍德温三世命令沙提永从塞浦路斯撤军,并向拜占庭皇帝谢罪。
在这次草草收场的塞浦路斯之战无疾而终之后,沙提永的目光投向了东方。他与穆斯林之间展开了激战。
圣殿骑士团与沙提永结成了攻守同盟。由于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大都来自西欧社会中下层,出身小贵族的沙提永自然对这一军事组织充满好感。
沙提永和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有两点相似之处。第一点是长剑在手的时候,就会有优于众人的飘然之感;第二点则是充满了不顾一切杀敌的勇气。
当沙提永从塞浦路斯回到安条克之后,在1160年与穆斯林的一次作战中被俘。时年34岁的沙提永在阿勒颇的监狱中度过了16年。在这16年间,十字军诸国内居然没有一人提出为他支付赎金,就连当初与之结婚的妻子,也没有任何要求穆斯林释放他的意思。这足以说明沙提永如何在当时是多么令人厌恶。
16年后重获自由的沙提永,是被努拉丁之子释放的。后者大概是由于被萨拉丁排除在统治圈之外而感到不满,与沙提永有着相似的境遇。重新回到十字军领地的沙提永,看到的是安条克公国早已落入拜占庭帝国之手,而耶路撒冷王国的统治者,却是患有麻风病的鲍德温四世国王。
年轻的鲍德温四世知道如何对待回归的沙提永。由于他在安条克的妻子已经病逝,国王找了一位耶路撒冷王国内领主的女儿与之再婚。她除了有一定资金以外,还有名为克拉克和蒙特利尔的两座城堡,位于耶路撒冷的南边。因此,以作战英勇著称的沙提永,在耶路撒冷王国内担任了军务。
51岁的沙提永,与翌年参与了萨拉丁唯一的一场大败,即前述的蒙吉萨尔之战。他是与鲍德温四世一起冲击萨拉丁1.3万大军的580名骑士中的一员。
鲍德温四世会忘却这场大胜,但沙提永却甚为振奋。他相信,再次与穆斯林作战,一定能取得胜利。
已成为伊斯兰世界最高领袖的萨拉丁,与鲍德温四世缔结了停战条约。双方都为了休养生息,而达成了和平的目标。当然,如果有战争的必要,停战条约也将形同废纸。但在萨拉丁和鲍德温四世互相尊重的条件下,双方达成了协议,表示绝不戕害对方宗教的朝圣者。
这一协议最终被沙提永破坏。他再婚所获的克拉克和蒙特利尔城堡,位于距离死海边上阿喀巴城80公里的大道上。鲍德温四世希望沙提永利用城堡防御敌人从南侧的进攻,但沙提永却从城堡出兵,袭击并劫掠了城下道路上通行的穆斯林朝圣者。
从叙利亚去麦加的朝圣者,首先在大马士革集合,然后通过约旦南下阿拉伯半岛,一般有两条路线。
第一条是到阿喀巴,从阿喀巴乘船南下红海,再到麦加附近登陆。
第二条是从阿喀巴经过塔布克,沿陆路进入阿拉伯半岛,再到达麦地那、麦加。
穆斯林前往麦地那和麦加的朝圣道路
选择陆路的朝圣者,会在归途中经过红海和阿喀巴北上,再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到大马士革。
对于穆斯林来说,一生至少去麦加朝觐一次,是必修的功课。因此,从大马士革到阿喀巴之间的道路,是穆斯林朝圣者的主干道。而克拉克和蒙特利尔城堡则恰恰位于距这条主干道80公里的位置。
沙提永一变而成盗贼头目。他毫不费力地纠集了兵士,将抢来的人和货物分给自己的部众。朝圣的穆斯林手无寸铁,而沙提永却散布说,杀死穆斯林,抢劫他们的财物,是服膺上帝的大义。
起初,沙提永的强盗行为规模不大,但很快就扩大了袭击的规模。朝圣的穆斯林一次次遇袭。但总的来说,沙提永并没有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
伊斯兰教重视商业行为,因此朝圣者往往持有大量财物。从麦加返回的朝圣者,则往往从阿拉伯半岛南部购买了各种物产。这些都成为了沙提永的囊中之物。
沙提永的行动,自然与鲍德温四世尽可能避免与穆斯林正面交锋的原则相抵触。在鲍德温的斥责不起作用的情况下,雷蒙三世与伊柏兰一致警告了这位老领主。
1181年,沙提永再次袭击了从大马士革南下的穆斯林朝圣者。由于这一时期的朝圣人数很多,沙提永缴获了大量人马和货物。萨拉丁为此对鲍德温四世提出了严重抗议。
在推罗的威廉积极斡旋下,萨拉丁放弃了派出讨伐沙提永军队的做法。
两年之后,沙提永再度生事。他在阿喀巴组织了一支舰队,到红海上从事海盗活动。
麦加和麦地那都位于阿拉伯半岛西部,红海的东岸。红海从北面的阿喀巴,西面的埃及,到南面的亚丁湾,都是前往麦加朝觐的穆斯林的必经之路。沙提永在红海上大肆抢劫,自然不能为萨拉丁所容忍。
萨拉丁的弟弟阿拉迪尔率领舰队出海,攻击沙提永的海盗舰队。沙提永被击败之后,沿着阿喀巴逃回了自己的城堡,而他的手下大都成为俘虏。由于他们一直危害朝圣者的安全,萨拉丁下令将这些俘虏全部斩首。
击败沙提永之后,萨拉丁派出军队占领了阿喀巴。但沙提永并未从此事中吸取教训,在停止了海盗行为以后,继续在陆上抢夺穆斯林朝圣者。以至于后来穆斯林不敢在克拉克与蒙特利尔附近的道路上通行。
深为沙提永所作所为而震怒的萨拉丁,一再责备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陷于肉体的痛苦之中,因此无法对沙提永发号施令。
无论是穆斯林还是十字军一方,都没有想到利用“山中老人”率领的暗杀集团来解决沙提永。这些暗杀者唯一不敢染指的组织是圣殿骑士团,而圣殿骑士团却恰恰是沙提永最紧密的合作伙伴。
两年之后的1185年,鲍德温四世驾崩。
翌年,9岁的鲍德温五世也夭折了。
此后就任耶路撒冷国王的,是路西尼安。
61岁的沙提永,完全不忌惮无能的路西尼安。随着这位新王的登基,曾经协助鲍德温四世的特里波利伯爵、伊柏兰和医院骑士团,都失去了往日的影响力。谁也无法控制沙提永了。
1186年,路西尼安的加冕仪式上,见不到沙提永的身影。这位老领主关心的,仅仅是如何袭击从阿喀巴到大马士革朝圣路线上的穆斯林。从此,沙提永成了一只“解锁的狗”。
萨拉丁照例向路西尼安送去了严正的抗议。他要求耶路撒冷王国归还沙提永掠夺的人员和财物。
路西尼安向沙提永传达了萨拉丁的照会。未曾想到的是,61岁的“老狗”,趾高气昂地告诉新任国王:
“路西尼安只是耶路撒冷的主人,而我才是我自己领地的主人!”
他自然不会归还任何劫夺的人员与财物。通过路西尼安得知此事的萨拉丁,陷入了暴怒之中:
“我萨拉丁愿对《古兰经》发誓,擒获此‘狗’之日,我必手刃之!”
沙提永从此成为了在阿拉伯与突厥世界中经常提及的存在。
耶路撒冷王国内的著名领主巴里安·伊柏兰,是连穆斯林伊玛目们都十分尊敬、能够讲流利阿拉伯语的名士。他很早就来到中近东,因此学会了当地的语言。
从事贸易的意大利商人也不得不学习当地的语言。而十字军为了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还使用了很多改宗基督教的突厥兵士。由于这些突厥人不懂拉丁语、德语或法语,十字军的领导人只好学习当地的语言。
但是,在阿勒颇监狱里度过16年铁窗生涯的沙提永,从未学过一点儿阿拉伯语和突厥语。虽然他能听懂一些当地语言,但自己绝对不会讲。在沙提永看来,穆斯林的语言是自己所憎恶的敌人的语言,也是野蛮的语言。
就这样,1186年过去,历史性的1187年到来了。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