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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翻手为云
海东林身边曾有一个十分得力的助手,叫阿诚。
阿诚为人十分机灵,精明强干,做事从无差错,每件事都能做得很合老板心意,又十分忠心,深得海东林的信任,有一些买卖甚至放心地让他单独负责。
但是时间久了以后,阿诚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私下吞了一批货。这件事很快就被海东林知道,下令将阿诚和他老婆一起处死,并且要让他们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所谓最痛苦的方式,就是注射毒品。那种毒品市面上还没有,是一种新型毒品,性能也不稳定,一旦大剂量注射,内脏会在短时间内大面积穿孔。
也许是事先已经听到了风声,知道事情败露,逃不掉了,于是阿诚提前将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送到当地一户农民家里,并付足了抚养费。没想到,那农户没多久便因为醉酒伤人,逃亡外地,并将两个小孩丢到了孤儿院门口。
没想到造化弄人,几年之后,这两个小孩被人一起从孤儿院挑走,又同时送进了蓝海的格斗孤儿俱乐部。
而这两个小孩,一个叫小西,一个叫小北。那个叫小北的孩子,后来就变成了刑警队长周鹏。
“人生是不是远比戏剧来得精彩?”小西依然戴着那张孙悟空面具,在电脑屏幕里兀自叹着气,不住地摇头苦笑,“他杀了我们的父母,我们两个却从小就沦为他赚钱的工具,为他卖命。包括现在,他依然是我的雇主。”
周鹏此刻已经背对着那台电脑,瘫坐在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身后茫然的黑暗,清楚地知道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外面,无尽的长夜正笼罩大地。不知怎么,他突然对这个世界油然而生一阵陌生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小西的声音还在他耳旁飘忽不定,听上去像是从某个遥远山洞里吹来的风。
他眼前不停晃动着那一男一女受尽痛苦而死的样子,难以相信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然后,他听见小西清了清嗓子,继续在他身后那台电脑里说道:“姜朗完全是意外撞上枪口的。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一组数字,他知道那组数字很值钱,于是四处叫卖,但是我不希望那组数字流传出去,跟他没有谈拢,于是杀了他灭口。他太过贪心,我也是没办法。”
“那组数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是一组毒方中的数据,总共有十五组数据,破译后就会组成一张毒方。这张毒方大有来历,当年海东林亲自去墨西哥的监狱里拜访了一位神秘人物,才得到的这十五组数字。注射进父亲身体里的毒品,就是按照这张毒方试验出来的无数样品中的一种。”
见周鹏一直沉默不语,于是小西继续说道:“阿宝不只是我从前的雇佣兵伙伴,也一直被S收留照顾,是鲁迪名义上的弟弟。鲁迪常常偷偷去看他,从来不提防这个傻弟弟,经常会跟他说说心事,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鲁迪有一个杀人计划,想杀掉那些当年陷他父亲于不义的人。”
“于是你利用了他的这个计划,赶在他之前,杀了那些人?”周鹏这才回过神来,沉思片刻,“我猜,你的目的,肯定不只是把我们的怀疑视线引开那么简单。”
“没错。”小西点点头,“我需要一个引子,引导你合情合理地去翻查二十年前的木晓阳一案。”
“为什么要引导我重查那个案子?”
“因为跟爸妈的死有关。”小西说,“孙彩手里那个U盘,当年就是爸妈转交给木晓阳,之后又由木晓阳转交给了孙彩保管。我想知道爸妈和木晓阳之间是否还有其他的联系,我想知道爸妈的死是否还有其他隐情,我想知道爸妈的一切……”
“可是你想让我重查旧案,有的是办法,为什么非要杀人?”
“只有出了命案,才能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何况,我本来就是一个杀过人的人。”小西的声音隔着那张塑料面具传过来,听在耳朵里怪里怪气。
周鹏闭上眼,想回忆一下小西小时候的样子,但是发现无论自己怎么集中精神,脑海里所见的,仅是那张孙悟空面具。
到底我们都是怎样各自长大的?
时光总是会让我们看见人生的残酷:落子有悔。得不偿愿。
他突然想抽支烟,双手在裤兜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有摸到,只好悻悻地抄起双手,依旧闭着眼睛,又问:“你既然知道爸妈的死与海东林有关,为什么还要替他做事?”
“我留在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所以查找真相的事,必须交由你去做。只有这样,你才能调动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源,何况,扳倒蓝海,让海东林伏法,不正是你多年的心愿吗?”小西看着他,声音变得柔软,“我真的很想看看,我亲爱的弟弟到底多有本事?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神奇?小北,我应该为你骄傲的,可惜,我们却是站在了对立面。”
很多年都没有再听人叫起“小北”这两个字了,周鹏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温暖,但这温暖里却夹杂着一丝恐惧,又仿佛那个叫“小北”的人并不是他,而只是一个一直跟随他的有知觉的影子而已。
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强迫自己的大脑回到理性的轨道上。半晌,他转过身去,对着电脑屏幕,看着面具后面那双眼睛,又问:“你每次杀人,为什么都要放那支曲子?”
“你果然查到了曲子的事。我的弟弟果然是个破案天才。”小西又笑了笑,语气中满是一个哥哥对弟弟才有的赞赏和宠溺,“我并不知道那张未破解的毒方为什么会被加到那支曲子里,但是据说这二十年来,每逢思念亡妻,海东林就会弹起这支曲子。我无意中听过了几次,于是就偷偷录了下来,我也是无意中发现,当那支曲子接触多了以后,在进行到其中某一段落时,会让人出现幻觉。我把这支曲子带到杀人计划里,是想给你留下一点点线索,同时也用这种方法,将那十五组数字透露给你,引起你的注意。”
听到这儿,周鹏忍不住苦笑一声:“我一直认为将死者带去小剧场杀害,以及他们死后脸上出现那种相同的表情,都是因为凶手在完成某种‘仪式’。没想到,这些都是你故意挖好的坑,而我就真的这样一步步钻了进来。我们这两个自小就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在分离之后的若干年,竟然成了完全对立的两面,一个致力于扫奸除恶,一个却成了犯罪高手。”
“对我来说并不算糟糕,因为我并不害怕有朝一日被你送去坐牢,或者死在你的枪口下。我这一生,漂泊不定,靠杀人活着,如果最后能死在自己亲弟弟的手里,便是最好的归宿。”小西从屏幕里伸了伸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但是很快又放下,“但是,我最害怕的,是以一个平凡、庸懦,甚至是愁苦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我宁愿你仇恨我,也不愿你对我感到愧疚。”
“难道你以一个罪犯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会愧疚了吗!”周鹏再也抑制不住,大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桌子立刻从中间断为两截,那台电脑也落到了地上,翻了个身,但屏幕上的孙悟空面具依然在斜视着他。他心里五味杂陈,咬着牙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不会抓你吗?”
“你当然会。”小西自始至终都很冷静,“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偷那只招财猫储蓄罐,但是在我被抓住的时候,你却扔下我,自己跑了……”
“不要再提小时候!”周鹏觉得头又痛得要炸开了,那只白瓷招财猫可恶的笑脸又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像个幽灵。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颓然蹲在地上,“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对你的愧疚里,我已经受够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小时候我们没有能力选择,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为什么还要揪住过去不放?”
“我们是长大了,但是我们长大的轨迹却截然不同:你做了富裕人家的孩子,给了你新的身份,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有良好的教育;而我,却一直在无穷的黑暗里摸索。”小西抽了抽鼻子,“一开始我想过,等赚完最后一笔,就杀了海东林为爸爸妈妈报仇,但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解决仇恨最好的办法,其实不是杀死对方,而是抢走对方最在乎的东西,并且让对方眼睁睁看着你享受—海东林最在乎的东西,就是那张毒方。这张毒方,海东林已经找人研究了二十年,最近,他就约了泰国的一位查先生,过来洽谈购买这个毒方的事情。”
“一个毒方要研究二十年?”周鹏略感到一丝诧异。
“我也觉得费解,但是这个毒方的正确密码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解得出来。”小西顿了顿,“我的计划,就是要在他们见面的时候,抢走毒方和钱,然后干掉查先生,嫁祸给海东林,之后,我就会回越南,再也不回来了。”
“别这么干!我会抓你!”
“抓我?”小西冷笑了一声,“我杀的可是坏人啊。周队长,你不是发誓要扫除罪恶的吗?”
“小西,不要再继续犯罪,我不想你成为一个毒犯!难道你忘了爸爸妈妈怎么死的吗?”
“不要再提爸爸妈妈!”这时,电脑屏幕上那张戴孙悟空面具的脸不见了,电脑屏幕又恢复到之前的幽蓝一片。
他以为小西下线了,正焦急地呼唤对方的名字时,那个声音突然自他身后响起:“你不想我继续犯罪,可是我已经罪无可恕了。多加一桩罪,对我没有区别。”
他豁地转过身,看见小西就站在离他咫尺之隔的一个台阶上,脸上依然戴着那张孙悟空面具。他打量着小西,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气息,一种想哭的冲动忍不住在胸膛里久久澎湃:身高一米七七,四十五码的鞋,耳后刺青,左肩胛骨长五厘米的陈旧性刀伤,右手拇指受伤……这些特征都完全符合他当初对凶手的画像侧写。
但是他何曾想到过,他精心勾勒出的罪犯画像、他誓要亲手抓住的噬血凶徒、他与之势不两立的真凶实犯,竟然就是他苦苦思念的骨肉至亲。
他多么想伸手摘掉那张假惺惺的孙悟空面具,看一看小西现在长什么样子,但是他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有如冻冰般僵硬,抬不了手、也迈不开腿。
人世间的大爱和无情,总是这样翻滚,常常让人无地自容。
很多的爱,很快就会变成无情;而很多的无情,原本都深情似海。
小西就这样站在那个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悠悠地说道:“周队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人坏事做尽,却能富甲一方?有的人一生辛劳勤恳,却连活着的尊严都没有?有的人只想安然度日,却偏偏要受尽欺凌?人的命,难道真是天生注定?小北,你终有一天也会发现,你现在所坚守的一切,也许对得起所有人,但是唯独最对不起你自己。”
“不!我对得起自己!”周鹏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因为我的信仰,就是要让那些曾如同我们一样痛苦困难的人,都看到希望,获得尊严和公正!我曾发誓毕生为这个信仰而活,即使魔高一丈,也必有道高一尺!”
小西凝视着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冷笑了起来:“多么可笑,毒贩的儿子,却摇身一变,成为正义的化身。”
“这一点也不可笑……”
周鹏的话还没说完,小西突然一纵身,跃到了他面前,双肩一抖,拉开了格斗的架势:“来吧,好好打一架,就像小时候那样。这次,不决生死,但定胜负。”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