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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就是你
凌潇潇的死，让周鹏更确定那个连环杀手依然逍遥法外，郑强只是个替罪羊。
这次更出现了一个有力证据—就是那支别在衣物架上的手电筒。
他当然还记得，就在老城区设伏那晚，与他交手的嫌疑人也在肩膀上别了一支手电，型号与凌潇潇被杀现场发现的这支一样。光凭记忆，他就可以确定两支手电的镜面直径、长度、光束范围都一样。
最关键的是，两支手电别在衣服上的手法，完全一模一样。那种十字结打法，是越南雇佣兵中流行的一种打法—看来，之前的推断没有错，郑强的口供显然是凶手事先为他编好的，虽然半真半假，多多少少也折射出了凶手的部分信息。比如说，凶手肯定当过雇佣兵。
而毫无疑问，郑强也在越南当过兵。那次他出发去找瘦猫算账，与凶手有过会面。于是，身高、体态都与凶手极其相似的郑强，被凶手挑选成为替身。
而郑强之所以答应走上这条不归路，一定是因为这个凶手与他有过命的交情，他必须还这个恩。
但是，凌潇潇被杀，距离郑强认罪自杀，这个间隔实在太短了—通常来讲，顶罪的人一旦出现，并在警方手里落了供，就意味着凶手短期内不打算再出现。即使是周期型杀人狂，也没有可能连一周都熬不过。
那么，一定有一个迫切的原因，使得凶手必须尽快杀掉凌潇潇。
直觉告诉周鹏：凌潇潇的死，不可能也是因为S的关系。
他已经让熊放去查凌潇潇的背景资料，希望可以很快找到线索。
此刻，现场勘察工作还在继续：那支手电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地板上倒是有大量脚印，但是更衣室进出的人员很多，一个个核对排查需要时间。
砸碎更衣镜的，就是化妆间里的一把剪子。演员经常需要修理自己的舞鞋，剪子是化妆间常备的工具。剪子上有多个指纹，也需要一一排查。
刺死凌潇潇的那枚玻璃碎片没有任何指纹和纤维留下，这也就意味着，剪子上的指纹其实也不用排查了—凶手肯定是戴着手套一类的东西。
但是，凌潇潇的口鼻有被捂住的痕迹，且在她鼻腔里检查出了一种类似迷药的成分，另外在她牙齿里找到了一根毛巾纤维。
另外，从木欣当时所处的位置旁边，再到凌潇潇的尸体脚旁，有两道拖痕，已可以确定是凌潇潇被拖动时，脚上的高跟鞋鞋印留下的。
就在这时，正在另一边勘察的痕检组同事好像发现了什么，叫了他一声：“周队！”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过去。
“发现一枚男人鞋印。”痕检组的同事提起了一条曳地长裙的裙摆，“那个人蹲在这里的时候，不留神踩到了裙子。但是，他只留下了半只右脚鞋印。”
“既然留下了印子，就不可能只有这半只。”周鹏道，“好好找找，凑齐一对儿。”
痕检组的同事又开始忙碌起来，周鹏则低头打量着那半只鞋印，脑子里不停回想着在老城区围捕的那一次，那个戴孙悟空面具的人当胸踹向他的那一脚。经过反复的镜头回放，他最终摇了摇头：不是同一个人。
老城区那个跑掉的嫌犯，前半个脚掌印比眼前的这只要尖一些。
他抬头又看了看别着那支手电的衣物架—跟他旁边这个发现脚印的衣物架，正好呈四十五度角。两只衣物架距离并不远，但是都满满当当挂满了衣服，如果下面同时藏着人，的确很难互相发现。
他又顺着鞋印脚尖朝向的方向蹲下，视线往前一扫，差不多可以确定：击碎镜子的那把剪刀，就是从这个方位扔出去的。
两排衣物架，一排发现了半只男人鞋印，而另一排则没有发现。也就是说：案发当时，除了凶手之外，这屋子里还藏着另外一个男人。
从目前的情势分析，不存在两个男人协同作案的可能性。如果只是杀凌潇潇一个弱女子，没必要再带个帮手；而且如果是协同作案，肯定会事先制订计划，不可能一个留下痕迹，一个没有，除非他们想要用障眼法—但这也不太可能，刚搭进去一个郑强，实在没有必要再单独搭进去一个。
而且，从现场痕迹来看，两个男人一直相安无事，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肢体冲撞。
那么，“另外那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呢？不会只是想偷看女孩子们换衣服吧？
很快，周鹏理顺了思路，还原出当时的案发经过：留下脚印的自然是“另外那个人”，他的目标其实是木欣。当时，凶手关掉了更衣室的灯，准备行凶，但“另外那个人”却以为是被值班的人关掉的。他知道木欣有镜子碎片恐惧症，原本打算先整治她一下，就在他扔出手里的剪子砸碎镜子的同时，一把手电的光束也同时亮起，正好照亮了那面镜子。
“另外那个人”这才知道化妆间里还藏了另外一个人，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凶手已经跳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凌潇潇，但就在这时，周鹏赶了过来，于是凶手只好匆匆离去，以至于连手电也没有带走。
“另外那个人”一定是跟在凶手后面跑的，毫无疑问，他当时看见了凶杀。
这时，一个警员走到周鹏身边汇报到：“周队，口供已经录完了，受害人情绪暂时稳定。”
“好，暂时先这样吧。”周鹏简短地应了一句，然后扭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木欣，走了过去，“别垂头丧气了，好在你也没事，否则你接下来恐怕都不能参加排练了。对了，我问你，还有什么人知道你有镜子碎片恐惧症？”
木欣摇摇头：“只有我妈妈知道，但是她早就死了。除此之外，也就是杜柯和鲁迪，但他们也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到底什么人想害你，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我这么穷，应该没有人想要害我吧？”木欣哭丧着脸。
看着她那副样子，周鹏忍不住笑了笑，又叮嘱到：“他三次都没有得手，一定会再找机会，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人好像对你很有兴趣，但奇怪的是，他又不是很急着要杀死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希望他很急着把我杀死吗？”木欣生气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过去。
老实说，木欣翻白眼的样子可真有点丑。周鹏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会不会因为你知道什么秘密？”
“我唯一知道的秘密，就是我的银行卡密码。”木欣噘着嘴，“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衰神附体，从小到大都是命运多舛。”
“命运多舛的人最后都练成绝世神功了。”周鹏一边安慰她一边看了看表，“我给阿宝约了个催眠大师，上次跟你说过。时间要到了，咱们赶紧去吧。”
“嗯。”木欣点点头，跟着周鹏一边走，一边顺口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S在写给我的那封信里说阿宝是我的亲弟弟，可是他二十年前逃跑的时候，不是也带走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吗？他的孩子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周鹏道，“各种可能都有，也许得了某种怪病，夭折了。”
“要是还活着就好了。”木欣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父亲的事，他成了逃犯，一躲就是二十年。照理说他应该恨我们的，可是，他不仅成全了我，还照顾我的傻弟弟那么多年……我们这一家人欠他的，到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所以你也想找到他的亲生骨肉，替他好好照顾？”周鹏拉开车门，“也许到了该出现的时候，就会自己出现了。”
半个小时以后，周鹏的车子驶进了一片高档住宅区。在一幢两层小楼里，他们见到了那位姓崔的催眠大师。据说崔大师根本就不做诊所生意，只接些熟人介绍的病例，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世界各地讲学。
周鹏简要说明了来意，并递上了阿宝的精神病鉴定结果。一听是市精神病院的黄涛副主任介绍来的，崔大师明显客气不少，寒暄了几句，便开始给阿宝做基本的反应测试。
之后，他给阿宝的大脑皮层贴了几个电极片，又叮嘱周鹏和木欣：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没说停，就不可以乱动和出声。
再之后，崔大师就坐在阿宝对面，盯着阿宝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然后问了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阿宝浑身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屋里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墙上的钟摆在滴答滴答。时间足足过去了十分钟，正当周鹏开始怀疑这种催眠术可能对阿宝不起作用的时候，突然听见阿宝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快走！时间来不及了！”
“你们要去做什么？”崔大师接着问道。
“杀了他，就可以拿到剩下的钱。”阿宝的眼皮不停跳动，似乎正陷入一段十分杂乱的回忆之中，断断续续地说，“所有人都被烧死了……不是我的错……我要回家……”
这时，周鹏碰了碰崔大师，在纸片上写了一句话递过去，示意他照着纸片上的问。于是崔大师盯着阿宝，又问道：“到底是谁在控制你？”
“空HI 龙。”
这时，周鹏又在纸上写了第二个问题递过去：“你从哪里来？家人在哪里？”
“我没有家人……没有认识的人……我们每天都在挨打，那里很臭……”
“你认识一个叫S的人吗？”问题继续。
“是妈妈……”
“S有没有雇人杀人？”看到第四张纸片上的问题，崔大师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这有可能刺激到阿宝，但周鹏一再坚持，只好硬着头皮问了。
果然，一听到这个问题，阿宝的情绪开始波动，眼皮狂跳不止，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挣扎着又说出了那句话：“妈妈，我衣服上有好多血……快帮我把衣服换了……快点！要来人了！妈妈，帮帮我……”
他至少将这段话重复了三遍，情绪已经无法控制，似乎就要醒过来了。崔大师不得不扭头看了看周鹏：“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能再问了。否则下次再对他进行催眠就很困难了。”
“再问一个。”周鹏又递过去一张纸片，“很重要。”
纸片上的问题是：送你孙悟空面具的人是谁？
一提到那个面具，阿宝紧张的状态顿时舒缓了不少，竟然扬起嘴角，笑了，说了四个字：“小西哥哥……”
一听到这四个字，周鹏的瞳孔顿时收缩了。他甚至忘了崔大师还在旁边，直接出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小西’? ”
阿宝还在傻笑，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周鹏的问话，嘴里兀自说着：“孙悟空……孙悟空……掉到地窖里去了……”
地窖？周鹏心里咯噔一下，终于一下子想明白了：在李乔被杀案中，他们依据凶手知道那家老宅有个地窖这条线索，曾将嫌疑人目标圈定在那对老夫妻的学生、朋友身上，但都未查出结果。而事实上，凶手自己也是无意中发现那个地窖的—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阿宝。
阿宝曾趁着S不注意的时候偷跑了出来，结果走迷了路，溜到了老城区，看到一户人家院门敞开，于是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结果那天失足落进地窖。当他被救上来之后，孙悟空面具便掉在了地窖里。
后来，一定还有一个人在那天之后再次造访那个老宅，特意来讨还孙悟空面具。当时这个人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门口等待。由于他没有进入过地窖，所以当警员在询问“有谁进入过地窖”的时候，那对老夫妻压根就没有想起这个人来。
那么，这个替阿宝去讨回面具的人是谁？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
会不会是“小西”？
周鹏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一把抓住阿宝的肩膀，眼神可怕极了。他知道自己失控了，上次在知道海东林有可能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是像现在这样失控的。
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他用力摇晃着阿宝，低吼道：“快告诉我，‘小西’到底是谁？他在什么地方？你快说话！”
崔大师和木欣都忙不迭地上去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阿宝已经从催眠中被惊醒，一见他这副样子，立刻又哭又闹地开始重复那句话：“妈妈，快救我！我的衣服上有好多血！快帮我把衣服换掉！”
见此情景，木欣赶紧把阿宝搂在怀里，不停地哄。而崔大师则生气地瞪了周鹏一眼：“我不是叮嘱过不许出声吗？如果病人在催眠过程中受到惊吓，是会有危险的！”
周鹏这时也清醒过来，看着又哭又闹的阿宝和手忙脚乱的木欣，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沮丧之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悻悻地一个人坐在窗口，刚掏出一根烟，又想起来这是在别人家里，只好又放了回去。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唉！心魔。
希望那个名字只是一个巧合，毕竟，这世上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叫“小西”。就像郑强耳后那个刺青，只要记住了样子，谁都可以纹个一模一样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崔大师对着他喊了句：“查到了。”
他扭头一看，见崔大师正在电脑前查资料，于是走过去问：“查到什么了？”
“他刚才说的那句‘空HI龙’，是一句越南语，意思是：大猴子。”崔大师指了指电脑屏幕。
“越南语？”这时周鹏心里涌过一个大胆的猜测：阿宝该不会也在越南当过雇佣兵？
阿宝、郑强以及那个连环杀手，他们都一起在越南当兵，都是旧相识。
“崔大师，还能不能再催眠一次？”他问。
“今天肯定不行了。”崔大师边说边将阿宝头上的电极片取下来，“潜伏在他大脑里深层的记忆，似乎都与暴力和杀人有关，当这些激烈的情景被回想起来，就会使他受到刺激。如果一次用力过猛，只会让他的病情加重，我建议你们带他回去休息几天再过来。”
“好吧。”周鹏点点头，向崔大师道了谢，然后过去和木欣一起，搀着浑身被汗水浸透的阿宝往外走。
就在这时，阿宝突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阿宝说这话的时候，头往他这边靠了靠。所以木欣没有听见，只有他听见了。
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浑身停顿了一下。
阿宝说的是：你抓不到我的，因为我就是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宝的语气中有一种可怕的冷静，根本就不像一个二级精神分裂患者。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