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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手臂至背心，缓缓，细细的，一串又一串的鸡皮疙瘩从她的皮肉底下扎上来。

　　心间，热胀沉重，咕嘟咕嘟，仿佛有不竭的泉水般从里头岩浆般涌出来。

　　她隐约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问地上紧蹙起眉心，脸上开始变得胶着的男人——

　　“你好手段。为了夺走他的一切，竟然把他骗去了五光山。让他死在了那个永远没有人知道的死墓里。你要钱要名，都可以，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那是我最爱的男人。

　　她在心里无声道。

　　每一句，她都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只有一片薄得透光的细绒鹅毛千分之一的重量。

　　轻得，让离她最近的厉怀宸，听着她那样无力的声音，都能察觉到他的心里的肉，在被一只又一只的细钩子扎进去，扯动时清晰的痛感。

　　他握住苏清尘冰凉凉的左臂，掌心微微使力将她往自己怀里拢，将她煞白痛楚的小脸，团团荫庇在自己的影子里，不叫她对峙的敌人看清她此时的脆弱。

　　浑身已彻底冰凉的苏清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肩埋进一团温暖里，才陡然发觉自己早已冷得没了人的温度。

　　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到那张满是关切心疼的脸庞，近在咫尺。

　　头顶，传来他温润的声音。令她心安。

　　“没事。今天，就是他……”

　　“鸠占鹊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上的男人哈哈大笑。

　　挣扎着站起来，好似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一般。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住苏清尘的脸，压根不像在看着一个被她毁却半生的受害者。

　　反倒，在仇视他的杀父仇人。恨毒了的眼睛，叫旁边的季白看着，都浑身汗毛直凛。

　　“苏清尘！是我一手养大了你！田杏芳没有说错，你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和苏家人一样！天生就是这世上最伪善的刽子手！”

　　后来，苏清尘回溯这一刻，才明白，此刻的他，看得并不是她，是他的仇恨假想出来的，他恨了半生，郁郁不得半生的‘父亲’——苏溪山。

　　和她的‘母亲’云清迟。

　　这两个，他恨了一生，又爱了一生的梦。

　　十三。

　　这个代替苏何鸾踩着仇恨，鲜花似锦地过了一生的男人。

　　步伐恍惚地一步步逼近他的‘侄女’。

　　凌厉的眼中因此刻燃烧到极点的外泄的仇恨，浮了一层湿润的水银色的翳。

　　翳下，赤红滔天，如泼了油的火海般簇燃。仿佛，要烧毁这个不配留存的薄凉世界。

　　厉怀宸拦臂护在苏清尘身前，被苏清尘轻柔推开。

　　苏清尘静静望着癫狂至前的13。心酸，已成了一片没有纹路的静海。

　　十三残虐地笑，笑容里的每一道齿缝，都在往外渗出看不见的怨毒的红血。

　　“我和他同为苏家的子孙，同为你的叔叔！从我进入苏家的第一天起，就在努力做好一个合格的苏家人该承担的责任！我为苏家付出的，远超过他苏何鸾百倍！千倍！万倍！可你们！心里眼里，却只有那个只知道享乐的败家子！”

　　“苏溪山是这样！白韵莹也是这样！如果她没有赶尽杀绝，没有非要派人去查我的底，也就不会死！可以好好做她的当家主母，苏何鸾的母亲！是你们！是你们害了你们自己！如果你们仁慈一点，该有多好。”

　　那双和苏何鸾一模一样的眼睛，此刻像一条狠毒的蝮蛇一般，眯缩着，满是毒光和疯狂。

　　眼珠木然，却从毫寸间，透出想要吞噬世界的冷漠和泼天仇恨。

　　好像整个世界，都对不起，辜负了他。

　　就在这一瞬间，苏清尘突然深深懊恼起来。

　　先前，她怎么能把眼前的人，认成了二叔？

　　一个是深渊之下从不见光的棱石。

　　一个是万丈光芒中的自由流云。

　　分明，是两个天与地的迥异。

　　她却竟然因着一张相似的皮囊，将他们认成了同一束照亮她人生的光。

　　面前的13，仍在声嘶怪桀，像要一股脑把心底压抑腐烂了数十年的积郁通通掏出来，掼到地上，让所有人看见他这些年干得那些破事不过是在替天行道。

　　却只是让他看起来更可怜而已。

　　“如果你们都能安分一点，都能活得更久。可我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片子竟然会这么聪明，竟然找到了五光山。你下墓了？看到他了？你的好二叔，我不过是成全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爱好罢了。他喜欢游山玩水，喜欢那些伤天害理的东西，我就让他长长久久地呆在他想呆的地方。你应该做的，是帮你二叔谢谢我，你的三叔。”

　　他终于承认了……

　　苏清尘在心里说。

　　她分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抑或是汲汲营营无数个日夜，终于等到了那个纠缠着她，让她夜不能寐的谜题残忍地亮出正确答案。

　　将她推下万丈悬崖，在地狱里，痛得晕头转向。

　　她分不清，为什么自己的心痛得像被撕扯成一万瓣，嘴角却微微往上勾起笑。

　　她笑道，果然，和疯子呆久了，会被传染吧。

　　“怎么？听到我是你三叔，很失望？”13突然诡异地绽开一抹黑色的笑容。

　　苏清尘从前从未见过如此黑暗的笑，仿佛一只漆黑的魔鬼，扒开地狱门，从黑暗里，探出一张更漆黑破碎的脸。

　　对面的金色柱子，反光的镜面上，镜像中苏清尘扭曲的面孔张开嘴，无数的暴怒和心结呼啸欲冲出来，可她却只能像一只缺氧的鱼儿一般，除了张嘴嚅嗫，竟一个字都腾不出口。

　　愤怒又不甘的猩红的凤眸，直勾勾盯着13那张叫她每一秒都想挑战法律底线的可恶面庞。

　　忽然，见13醉步后退，退了足有半尺，一双浑浊癫狂的眼将面前的苏清尘上下打量一番。

　　陡然裂开大嘴，眸中鬼火跳跃，赤红的双唇间露出被烟熏得杜陵石一样沉黄的整齐牙齿。

　　他眼中的光芒，叫人心惊。

　　却不及那把锈了的铁皮来回拉扯新木头一样的尖锐残破的声音更让人心惊得每一寸筋脉都在跳动。

　　他醉目望着苏清尘，像在回味最美好的往事。“不管那个败家子有多得人心，苏知凤再被苏溪山厚望倚重，都不过是泥里的一撮灰，只有我！我13！才是这场弈局的胜利者。苏家，白家，哈哈哈哈。最终不过是为我作嫁衣裳。你这个黄毛丫头，以前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穷苗，是我，你三叔，让你以豪门千金的身份，过了二十多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你该感谢我才是，你这个小白眼狼。”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眼神醉态的宠溺，苏清尘有一种恍惚，如果忘掉他说过的其余的话，忘掉那些纷争血影，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仍是她的好二叔，那个带着她度过一个肆意难忘的美好童年的男人。

　　只可惜……

　　“13，你从来不是我三叔。哪怕我不是苏家的孩子，你这个倾云山出来的野种也不配让苏家大小姐叫你三叔。我只有一个叔叔，就是苏家家谱上过了明路的苏何鸾！你……”

　　“砰！”

　　突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伴随着摩托车呼啸的声音，冲进了房间。

　　众人还来不及在浓烟里睁开眼睛，摩托车便又呼啸着远去。

　　苏何鸾，竟然被人带走了！

　　“立刻调监控！”等烟散去，厉怀宸呵斥道。

　　谁也没有想到，在酒店里，竟然会有人骑着摩托车把瓮中之鳖的苏何鸾给劫走。

　　“是那个六子。”季白看完监控，回来汇报。

　　出了酒店，两人又换了交通工具，中途还换了衣服，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人就这样消失了。

　　找不到人，他们也只能散去。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季白临走前，提醒苏清尘，“苏代表，我看你明天最好做一份申明，澄清今天苏……十三散播的谣言。毕竟您能稳坐苏氏，凭的是苏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如果外界对你的身份有质疑，我怕……牵连太大。”

　　苏清尘笑了笑，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回去休息吧。今天麻烦你了。”

　　可她并没有作什么申明。

　　因为她压根就不信十三的疯话。

　　只当他穷途末路，只能编些瞎话污蔑她的身份，只是母亲……

　　清誉不容受损。

　　苏清尘最后，还是决定听季白的，做一份申明，稳固母亲的清誉。

　　可这份声明还没来得及交到报社，厉老太太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

　　母亲被藏匿的地点，有了三个具体定位。

　　锦墨：“一定就在这三个里。云城、厉城乡下，还有一个在临城有些远。您看，您要先去哪一个确认，余下的，我和宸少爷去。三头开工。”

　　苏清尘惊喜万分，“那我去临城吧。麻烦你们了。”

　　等不及回厉城同锦墨的手下汇合，苏清尘直接从高速公路半道下去，往临城方向去。

　　厉怀宸去了厉城的定位。

　　厉老夫人比苏清尘还急，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叫上锦墨，直接冲向了可能性最大的云城定位。

　　“老夫人，您可千万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是不是，您都……”锦墨提前打预防针。

　　这些日子她见着老夫人那样，深知这么多年对女儿的思念，在这几天是完全攀到了顶峰，如果最后落下云端，厉老夫人这样向来自制力极强的人，锦墨是真怕她崩溃了。到时候，可不是她一个随侍能收得了场的。

　　“确定是在苏家老宅隔壁的别墅地下室？”厉老夫人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女儿被藏匿的地点，哪里顾得上锦墨的凉水。

　　见锦墨叹息着点点头，厉老夫人皱眉道，“那里怎么能住人？还是二十几年？”

　　锦墨放弃了规劝，好声解释道，“那里有个排水通道，有半人高，进出虽然不太方便，但是直通外头大街，我们的人盯着很久，觉得三个地点，只有这个最可疑。只是怕打草惊蛇，也没敢靠得太近。今天早上进出送东西的那个婆子，早上八点出去后，还没有回来，我们这会儿去，正好逮着空。”

　　“嗯……”厉老夫人心里又喜又惧。

　　高兴终于有了眉目，自己很快就会遇到失散了这么多年，想念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但又克制不住心里头颤抖的恐惧，近乡情怯，她也怕，万一里头的人不是皎云，或者扑了个空，里面什么人都没有，那她还能保持此刻的期待之心，热烈情绪，等待他们下一轮搜救吗？

　　那具被海水腐蚀得仅剩少许皮肉的白骨，陡然又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她倏地发抖。

　　浑身冰凉。

　　锦墨立刻调了空调温度，拿了毯子拥在厉老夫人肩头。

　　这回，厉老夫人没有逞能拒绝，像个在深夜里无助等待父母回家的孩子一般，抱着被子，蜷缩着。

　　等待车子抵达她心切，又畏惧的目的地。

　　经过长长的排水通道，又过了一片只有一排脚印的荒草地，他们终于到了一扇旧铁栏门的房间外。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用砖块垒起来的石洞，那铁栏门旧的没一处不是铁锈，但门锁与栓连石壁的螺丝，却是崭新的。

　　厉老夫人同锦墨相视一眼，更确定这里头可能关着什么。

　　“砸开。”厉老夫人对身后跟着进来的四个保镖。

　　他们各个都带了不同的工具，一声令下，三五下，便将铁栏门卸下来，扔到了一边。

　　锦墨先进去，厉老夫人在后头。

　　石洞里，霉尘味呛人。

　　也极简陋。

　　只有一张旧单人木床，一张破旧的桌子，桌上一只灰扑扑的杯子，里头盛着半杯水。

　　往里一瞧，水面上，竟然有一只黑色的小虫子的尸体，水却是清亮的，可见，是有人喝的。

　　他们越往里走，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是密集。

　　锦墨连忙挡在厉老夫人前头，保镖挡在锦墨前头，左右戒备。

　　忽然，一道黑影一闪。

　　保镖扑将上去。

　　还没挨着人，厉老夫人立刻喝道，“别伤害她！”

　　冲在最前头的那个保镖连忙收了手，那个黑影就势从他手臂下钻过去，没命似的往外跑！

　　“锦墨！快！跟上去！”厉老夫人激动地恨不得插上翅膀跟着跑出去，可因为太激动，刚跨开步子，腰就疼得厉害，根本跑不了。

　　锦墨忙扶住她，对保镖道，“快，跟上去，拦住她。别伤了人，也别吓着她！”

　　这人，多半就是苏小姐的母亲了。

　　“快快，锦墨，扶着我！”厉老夫人撑着锦墨的胳膊，忍着巨疼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走。

　　可等她终于满头冷汗地走出去，到了明亮的荒草地里，看着那张被锦墨撩开乱糟糟的长发，露出的面庞来。

　　差点，就栽了下去。

　　“老太太，万幸。您瞧这海棠花，是苏小姐的母亲！”锦墨赶紧点醒被最后的真相暴击的厉老夫人。

　　“苏小姐要是知道她的母亲还好好的，必然很感谢您！”锦墨小心扶住厉老夫人，小心劝道。

　　厉老夫人痛苦失血的脸庞，缓缓恢复，看着地上蹲着的瑟缩的女人，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很久，才道，“送她去厉氏医院，让他们好好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尤其……精神状况。”

　　看这样子，精神状况也好不了。比山林里的野人，都好不到哪去了。

　　保镖搀扶那个女人的时候，女人逆反心很重，十分戒备，又喊又咬，完全失去了理智。

　　最后实在拗不过她，在厉老夫人的首肯下，保镖只好左右夹攻，将那个女人制住，挟在肋下带出去。

　　那女人叫喊的声音更大了。

　　这才能听清她先前神神道道的喃喃自语。

　　竟然是——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厉老夫人心中警铃大震！

　　奇念抖生！

　　告诉锦墨，“让华岑开VIP通道，秘密给她做全身检查，顺便将她的DNA和清尘的DNA作一个对比。报告出来后直接送到我这，备份的所有数据和样品，集中销毁。”

　　结果，果然如她所料。

　　却也让她整个人瘫坐在了沙发上，呆若木鸡。

　　吓坏了一旁的锦墨和老鱼。

　　清尘竟然不是她的外甥女，而是她的亲孙女！云暖和风眠，虽是她的重孙，却是重外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世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的她，此刻，第一次乱了章法。

　　锦墨是跟她久了的人，这来回折腾，都是经她的手，老太太虽未明说，她也猜着了大概。

　　忙悄声提醒，“老太太，这事，可千万得封住口，尤其是柳家那头……”

　　这话一入耳，厉老太太蓦地如临大敌！

　　正襟危坐，肃穆道，“经手的人全部封住嘴。另外，以后少爷所有的头发茶杯，一旦离他身，立刻清洗处理干净，不要让姓柳的……”

　　“我知道。”锦墨亦肃整道。

　　苏清尘到了临城，依着锦墨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却扑了个空。

　　正失落，忽然接到锦墨的电话，说妈妈已经找到了，现在在厉氏医院。

　　苏清尘来不及问细节，连忙将车开去了厉氏医院。

　　VIP病房里，苏清尘第一次见到云清迟。

　　经过和吴爷爷吴奶奶的视频电话，她确认了，里头病床上因为打了镇定剂而沉睡的女人，就是云清迟。

　　她的母亲。

　　她想过无数同母亲相遇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眼下。

　　因为多年被幽禁在不见天日的石洞里，云清迟的面孔，比苏清尘还要白许多，轻盈得像是透明人一般。四肢纤细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掉。

　　这样的一个女人，哪里能让人和当年艳绝云城的第一美人联系起来。

　　只是额上那朵海棠花，却和苏清尘梦里的样子，一般无二。

　　错不了。

　　苏清尘伸手拖着云清迟那只扎着点滴的左手，冰凉凉的，冰块一样。

　　小心拉过被子一角，盖在那只冰凉的手上，苏清尘托在底下的手没有撤回，一点点用自己的温度，捂热云清迟瘦可见骨的手。

　　望着病床的人，苏清尘陌生得很，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源于骨血的震撼人心的羁绊。

　　她想，等母亲醒了，只要他们在一起多待一段日子，沉睡在骨子里的特殊情感，总会苏醒的。

　　云清迟入院时的状态很差，所以打的镇定剂浓度较高，直到天黑，也没有醒来。

　　医生：“病人身体虚弱，今晚可能都不一定会醒。你可以先回去，明天准备一些病人需要的日用品和贴身衣服带过来。明天你还有得忙，最近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影响明天的精神。”

　　苏清尘又呆了半小时，替云清迟擦了身体，将她房间的空调调整到不至于让皮肤发凉的温度，这才离开，回了厉家。 两只萌宝：总裁爹地快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