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道与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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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与这几日一样,从聚仙楼里吃饱了出来又去了城里的青楼,一直混到月儿升到半空才出来。
月亮在乌云里穿梭,把大地照得忽明忽暗。
刘大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身后一个人影闪过,快得好像是月影,又像是风吹动了树枝。
刘大却立刻察觉到了。他这种人惯于与人生死相搏所以格外警觉,即便是醉酒了也比寻常人耳清目明。他斜了一眼身后,脚下却没停顿,从后面看上去,他依旧像是踩着棉花一样踉踉跄跄,其实前面的手却已经暗暗伸到怀里握住了短匕首。
身后的身影靠近,月亮刚好被乌云挡住,一切都陷入了墨汁一般的黑暗里。
刘大转身掏出短匕首对着那人胸口就是一刀,却没有听见预想中的惨叫或者闷哼。他有些惊诧:“失手了?不可能,这么近的距离,像失手都不可能。”
那人没有逃跑,更没有反击,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
月亮从乌云里钻了出来,一切又都曝露在明朗的月光之下。
刘大这时才看清楚那人的脸,立刻吓得连退两步。
那张肥胖的,冒着油的圆脸,不正是几日前惨死在他刀下的人吗?
几日前,他和几个杀手接到一个匿名主顾的活,杀一个人一两金子,不论男女老少。这么高的赏金让刘大以为是武林高手之间的争斗,要费一番功夫。结果目标却只是一户寻常百姓家。刘大欣喜若狂,就像疯了一样,冲进院子连杀了五个人。
这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被他在胸口连扎三刀之后忽然醒了,然后好像要把他的脸记住一般就是这样瞪着他咽了气。
“你你你,是人是鬼?”即便是杀人如割草的刘大也吓得口齿不伶俐起来。
那胖子森森一笑,苍白的脸越发诡异:“还我命来。”
“我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卖命,你要索命就去找你仇家,别来找我。”
“是谁?谁!!”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跟主顾从不见面。每次主顾找我,都是把要求和定金放在一个树洞里。”
刘大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这个香气他觉得好熟悉,跟那日的主顾说的迷香气味一样。
按主顾的话说,这个迷香很厉害。任何人闻到它都会在一瞬失去意识,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所以,那天他们才那么顺利。那些被他们杀的人,都是到快要咽气,才挣扎着逃跑,然后倒在血泊里。
意识到这可能是主顾用同样的方法来杀他灭口所以他才会有幻觉看见鬼魂,刘大顾不得这是在大街上,慌慌张张脱了裤子,尿在裤子上,然后用裤子捂住口鼻。
“呕唔。”躲在暗处观察的岑守拙干呕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解药原来这么恶心。其实每次他都闻到一股骚味。可是人临死前都会大小便失禁,所以他从没把尿骚味往解药上想。
他叫三文钱变幻成掌柜的模样,目的是让刘大因为恐惧而惊慌。因为他用香料调出的香粉,味道跟勾魂香仅七八分像,所以只有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刘大这样的人才会上当。
刘大做完这一切之后,那个胖子果然忽然消失了。他意识到,若真的是那种迷香,他压根就没有时间做这么多事情。
如果不是迷香,刚才他看见的又是什么?
风卷着落叶吹过空旷寂静的街道,越发阴森。
刘大打了个寒战转身连滚带爬地要跑,却忽然觉得背上背人拍了一下,他便不能动了。
岑守拙跟闵汯安撤了隐身术,从暗处走了出来。
“好了,现在勾魂香的解药找到了。问题是,我们怎么样能在对方使用勾魂香之前,迅速尿尿放在自己口鼻上。”岑守拙一本正经地说。
闵汯安捂眼叹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个白痴。”要说岑守拙脑子不好用,似乎也不对,因为他用来诓刘大的方法有很巧妙。要说岑守拙很聪明,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出现,更别说提前做好准备。而等闻到香气的时候,已经中招了。
岑守拙一点也不介意闵汯安的鄙视,点头自言自语:“以后每天出门,先在怀里揣一块带着尿的布。”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带回去好好审审,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来。”闵汯安懒得理岑守拙了。
那种香气又飘来。闵汯安皱眉:都已经抓到人了,岑守拙怎么还搞着假冒的迷香。
岑守拙一脸疑惑。
然后两个人猛然一起意识到,那不是假冒的迷香,而是凶手又来过了。
岑守拙暗道不好,眨了眨眼,低头看过去。果然,刘大胸口插着他自己的匕首,瞪大着眼睛看着天空,已经没有了气息。
其实,凶手若是真想要一劳永逸,多的是机会在岑守拙和闵汯安中迷药的时候,把他们给杀了。可是他偏偏每次都只杀别人,却碰都不碰岑守拙和闵汯安,分明有意在戏弄他们。
眼看好不容易抓到了知情人,又被灭了口。那个凶手如影子一样,总跟着他们,却又藏在暗处让他们看不见。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闵汯安和岑守拙让人把刘大的尸体抬回刺史府交差,然后沮丧地回伞铺。两人在没说过一句话,只各自回房躺下休息。
只是他们尚未睡着,便有士兵把门敲得震天响。士兵来报告说悬赏的那个女人找到了。有个柴夫在城外发现了她的尸体。
因为赏金可观,所以这一段时间里,来提供各种线索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却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查来查去,闵汯安和岑守拙只查到这个女子是个孤儿,街坊领居说她几个月前就失踪了。
这一次,搞不好又是来冒领赏金的。
只是宁杀错不放过,所以虽然身心疲惫,闵汯安还是把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岑守拙拖起来:“去看看。”
城郊的枫树林中,女子的尸体格外醒目。
岑守拙凑近一看,竟然真的是他在产婆家见过的那个假冒产婆女儿的女子。
仵作说,女子至少死去半月余,因为气候寒冷,所以才能保存完好。
女子是被一刀毙命,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表明杀死女子的人十分专业跟凶残,不是第一次杀人。
闵汯安审问了柴夫。柴夫说他早上来山中打柴,路过枫树林,然后发现树叶下有人,便过来查看,结果就发现了女尸。
虽然此处僻静,鲜有人至,但是这样直接把让尸体曝露在荒郊野外也说明凶手压根就没有打算遮掩,
跟过去一样,尸体和周围没有留下任何能追踪凶手线索。一来是凶手一向比较谨慎,二来前几日的大风也把树叶吹乱,掩盖了线索。
虽然失望而又愤怒,但是岑守拙和闵汯安也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真凶并不是或者不仅仅是这个女人。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是替罪羊,其他同伙发现她暴露了才要把她灭口。
那么其他同伙是男人还是女人,到底还有几个呢?
不管怎么样,这条线索又断了。
女尸被抬走后,岑守拙一动不动站在一棵树前面,然后忽然捂住脖子,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倒在了刚才摆放女尸的位置。
其他人不知道岑守拙又抽什么风,瞪着岑守拙不敢动。
闵汯安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岑守拙,等着他解释。
岑守拙坐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此案凶手惯用右手,身高比女子高至少半尺。他是站在女子身后,用左手固定女子下颌,右手持刀划破女子喉咙。所以女子的伤口是左低右高,血迹能完整地喷射在树干上。”
闵汯安没出声,因为这些他都能看出来。
“奇怪的是,女子受了伤之后,没有按照本能往前跑远离凶手,而是转身,经过凶手身边,往树林深处走。”
闵汯安一挑眉:“你是说女子当时已经被人控制了?”
“是的。而且凶手不想让人看出女子被人控制,更不想让女子再接触别人,生出枝节,所以才要大费周章的把她弄到郊外,并且亲自动手。不然,他完全可以让女子自杀,或者请刘大一类的人来解决。”
也就是说,女子活着的时候,身上肯定有能让岑守拙他们找到真凶的线索。在她死了之后,线索也消失了。所以尸体暴露在外面,对凶手没有影响。
那种无力感又充满心田。所有线索都是零零碎碎,好不容易凑出一条线,便会立刻断了。
岑守拙从郊外回来,觉得身心疲惫,倒头就睡。
他觉得头很沉,总也醒不过来,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其实只睡了一会儿。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这个屋子,岑守拙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个死猴子,血早濡湿了整个床和他的衣服。猴子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表明有人刚刚来过。
岑守拙一下跳了起来冲了出去,把脚边三文钱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院子里空无一人,凶手早就走了。
三文钱这时才看见那只死猴子,往后伏在地上,龇牙咧嘴地低声吼叫。
龚芳染和杜纤纤正好进来,被岑守拙满脸杀气一身是血的样子吓得捂着嘴倒退了几步,开始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没事,我没受伤。”岑守拙安慰她们,“这不是我的血。”
闵汯安闻声,飞身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岑守拙后惊得也呆了呆才沉声问:“他来过了?”
“嗯。”岑守拙点头后问站在脚边的三文钱,“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没有,我压根没睡着,一直睁着眼。”三文钱摇头。
它是没睡着,但是一定中了勾魂香了。
凶手分明是在戏弄他,或者说是威胁他。可能下一次,他抱着的就不是死猴子,而是身边的人了。岑守拙想到这一点,气得咬紧了牙关。
闵汯安自然也想明白了,攥紧了拳头,不由自主向杜纤纤靠近了一步。
龚芳染攥着岑守拙的衣袖,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说:“根据这几次你们跟凶手交手的情况来分析,此人极其自大狂妄而且渴望被崇拜被认同、被赞扬。所以,他虽然多次可以直接杀了你们却不伤害你们分毫。这是在挑衅和激怒你们,让你们继续追查。这说明,他在平时是被人忽略和歧视的,感到很压抑和忿忿不平,可能是相貌和身体有什么明显的缺陷,也可能是外表太过普通,不被父母和妻子所重视,甚至常常被人叱责和嘲笑。”
按照这一点,龚王爷就已经被排除了。不知怎么的,岑守拙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所以他杀死女子后并不掩埋尸体,其实是想你尽快找到尸体。你离他越近,抓不到他,他就越兴奋。同时,他对你们的能力和身手是十分认同的,觉得你们才是能配得上他的对手。他需要你们做观众,时刻紧跟他的脚步,又保持必要的距离。”
“听完你对他的心理分析。我觉得,他就是个活脱脱的变态。”岑守拙点头。
“这个不用分析都知道。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可能这么心狠手辣。”闵汯安冷冷的说。
虽然他见过不少血肉横飞的场面,却依旧很反感这个人的作为。
战场上厮杀是另一回事,因为双方都是势均力敌的战士。
可是这个凶手,却喜欢趁人之危,专挑老弱妇孺下手,这让人很不舒服。
杜纤纤一脸疑惑:“论变态,有人比得过守拙哥吗?”
其他人一起默然了片刻。
岑守拙郁闷了片刻,自动把杜纤纤的话忽略,接着说:“正因为杀手变态,所以我们不能用正常的办法来行事。”
“嗯?什么意思?”
“这件事,需要你们来配合我。”
潭州城里传言,岑守拙受刺激过度,疯了。他那个无常伞铺也因此无法开张。
至于岑守拙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就有很多种说法了。有人说,是因为夜里他怀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死猴子,被吓疯了;有人说,是因为感情方面的问题。
大家都很感兴趣,所以见到岑苟生一大早就直奔将军府,便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上去看热闹。
岑苟生跑到将军府前,要进去:“我要见将军。”
守卫各个牛高马大,两三个人站一排就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将军府也是随便进的吗?”
“我要找将军评理。”岑苟生想要硬冲过去,却发现对方如铁塔一般,他根本拉不动,冲不过去。
“你还是回去吧。”守卫小声说。
围观的人想:这下没办法了吧。
岑苟生却忽然转身走到台阶下一屁股坐了下来,扯开嗓子嚎:“没天理啊!!老天爷评评理啊。”
想不到的岑苟生会这样,所有人都汗毛退了一步。
岑苟生却不管不顾,直接在地上打着滚,“我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岑守拙拉扯大,却被别人家儿子给糟蹋了。”
此时外面天寒地冻,岑苟生一把年纪还是个男人,这么干真是……
守卫们怯怯回头看了一眼。闵汯安在门里悄悄示意关门。守卫们如获大赦,迅速进去,把门关了个严实。
岑苟生唱戏一般的哭声却毫不受影响,从门缝里飘进来。
闵汯安在门里捂住了眼睛:岑守拙那个混蛋,用什么理由不好,要用这个?现在连带他都成了城里的笑柄。况且被他糟蹋了是什么鬼?!!!
岑苟生接着哭:“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儿子,如今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有人看不下去了,红了眼眶劝岑苟生:“您老别这样,想开些,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自己,赶紧回去吧。”
岑苟生不理,只管号啕大哭。
那稍年轻一点的卫兵在门里,被岑苟生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弄得都红了眼。
闵汯安皱眉: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不是说闹一会儿让人知道这件事就算了吗。
看热闹的人暗暗摇头叹息:可怜……啧啧,真可怜。岑守拙疯了之前,好歹也算是这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俊美角色,如今……
正想着,岑守拙穿着女人的裙子,脸上涂脂抹粉蹦蹦跳跳从远处走来了。
他嘴里还唱着从将军府前走过:“三月三,下扬州。折杨柳泡洋妞。”这声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让刚才还想哭的守卫憋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平日有人来胡搅蛮缠,闵汯安早教人把他乱棍打出去了。今日却如此温吞,怎么看闵汯安都像是心虚。甚至有可能闵汯安是对岑守拙还有那么几分情意。
将军府的下人们聚在远处低声议论。
“怎么回事?!”正在后院射箭的闵良忠也被惊动了,过来查看。 寄妖伞(全四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