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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泄·

　　他忧郁地等着那个苦难时刻，年轻的女教师看了看表，合上讲义夹，对学生们提出一个问题。

　　有人愿意发言。这使他心里稍稍宽慰了些。他企望他们一直答到下课。

　　自愿举手的人都说过了。教师说要点名提问了。

　　他的心怦评疾跳起来了。他有时候嘲笑自己竟这么容易紧张，但也没用。他的预感总是很准确，他知道这位教师又在打他的主意，不管哪门课的教师，也不分男女，提问的时候谁都不会放过他。

　　“俞白。”

　　他站起来的时候感到自己将要失去任何知觉了。全班同学都在充分享受这个美妙的时刻，饶有兴味儿地欣赏着他，他的脸上迅速涨满霞光般的胭红色。他正在释放纯粹的少女式的娇羞。他在学校里是因为沉默寡言而惹人注目的。尽管那年大学里正流行对阳刚之气的崇尚，许多女生私下还是觉得他比那种所谓“硬汉”看着顺眼。还有几个自作多情的女生竟觉得他霈要她们的怜爱。

　　女教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只听到老师吐出的一连串清脆的声晌。却无法理解它。他的大脑已经紊乱得接纳不了任何信息了。

　　整个教室沉浸在一种生气勃勃的静默里。

　　“对不起。”他终于说，语调轻柔得让人浑身发软。

　　“你得锻炼锻炼呐，”女老师笑了，“你不能总这样吧。”

　　下了课，他随同学一起往食堂走。一路上一言不发，别人于是也想不起可以对他说什么。

　　食堂里正挤得热火朝天，他看了一眼便折身往外走。一个生性活泼的女生笑嘻嘻冲他说：“把饭盒拿来，我替你去抢”

　　他没理她，但脸刷一下就红了。他推开门出去。站在那儿定定神儿，然后走进宿舍搂。

　　他回到三楼的寝室。屋里空无一人。他把书本放在自己的靠窗的上铺上，有意无意地向楼下望了一眼。窗户正好对着食堂的大门。那些男男女女正呼呼地出出进进。

　　他转过身来，忽然看见地当中拼起的桌子上放着一架半导体扩音话筒。他想起这是为明天开运动会预备的。他默默地盯了它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去，把它握在手里。

　　这时他觉得自己很平静。拨开开关，喇叭吱吱嘎嘎响了几下。他又对着话筒吹了口气，发觉扩音效果很理想。

　　于是他慢慢踱到窗前，依次拔下一扇玻璃窗的上下两个插销，把窗子向外推出去。然后把话筒缓缓移近嘴边。

　　“先生们，女士们——”

　　食堂门前空场上的大学生们都惊诧地四处张望了一阵。这声音回荡着。它甜润而宏大，带着一种令人感到极亲切的浸染力。

　　“请往第一学生宿舍三楼看。你们东张西望的样子非常可爱。”他的心又开始怦怦疾跳，但这一次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快意在心房里涌动。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这么完美。“我不会用太严肃的话题来破坏你们的食欲。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份经过科学鉴定的食谱，用以宽慰你们那在学生食堂饱受委屈的胃肠……”

　　楼下过往的学生都停住看他。不了解他的人倒还不太惊奇，以为这不过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在跟大伙捣乱。那些知道他的人——尤其是女生——可都有点傻眼了。他们互相莫名其妙地看着，似乎在等着谁把他们从梦境中唤醒。“他怎么啦？”一个女生悄悄问另一个正在看手表的女生。（后来经这位女生证实，他的讲演持续了七分钟。据她估计，这七分钟的话可能超过了他几年来的话的总和。）

　　后来他放下话筒，心平气和坐在窗前，俯视着那一大群带着神秘表情的男女同学。一直等到食堂里不那么拥挤了，才拿起饭盒下楼。 白小易微型小说1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