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一种读法
这篇短文将打破我两个原则:一,不在同一个栏目里重复评论某一位诗人的作品;二,不在文章里流露纯属个人的情绪。
人生有时候,会被无意义抓在手里,除了茫然和沮丧,好像没有别的词可以描述。“远山埋没过天使”这句诗对于别人或许没什么,但对茫然和沮丧的我,却不啻一声惊雷!我完全不清楚臧棣在何种心情或事件影响下写作这首诗,“挽歌”或“小挽歌”究竟针对什么我自然也一无所知,但在我被这首诗的第一句紧紧抓住后,我觉得我是最有发言权的读者。一首诗有很多种读法,通常的一种,是在猜测、揣摩、自以为是地了解诗的背景和总体针对性的基础上去读,这尤其是诗评者很难绕开的一种读法,我以前写诗评也不止一次用过。但一首诗还有一种读法,就是像我现在这样:被某一句诗强烈吸引而往下读,不猜测、不揣摩、不了解地去读,至少此刻我认为,这是最过瘾的一种读法。
从头到尾读完这首诗,我糟糕的情绪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缓解。在我们的了解和不了解、好心情和坏情绪中,有一个岿然不动的点,就是“远山埋没过天使”。夸张一点说,可以把它当作人生的座右铭。然而,纵使一句诗包含了宇宙万物的真理,它也不能构成一首优秀的诗。在另一个时间里,我或许可以从多个方面细致地解读这首诗的其他诗句是如何配合、呼应“远山埋没过天使”,有效地构建起这首出色的作品的,但现在,我粗糙而过瘾的读法不提供这个可能性,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感觉到,这首诗的大部分诗句仿佛是专为来敲我脑袋的——我看到一个橡皮球在一个不规则的空间里弹来弹去,难说前进也难说后退,虚无的真理、倾诉、无穷小,实物的远山、蝴蝶、野柿子,等等等等,都迎来橡皮球又即刻远离,一个声音由小到大,由嗡嗡而至轰轰,说的是:中止,起伏,永恒。
虚无,即使在另一个时间里,在我没有被无意义抓在手中的时候,也像空气一样紧贴着我,包裹着我,只是常温的空气不会令我难堪,而当它们发烫或冰寒,我才不得不蜷缩一团,感觉我和世界的关系、我和人生的关系全部断开,只剩下我和空气的关系——一切亲密的纽带都断了,只有蓦然降临的敌意的纽带缠在身上。是这样,这首诗以“远山埋没过天使”这个岿然不动的点,以一个神秘而充满弹性的橡皮球的短途旅行宽慰我:茫然么?沮丧么?无意义么?都有中止的挽歌可唱,都将在万物相似的起伏中,去往另一个方向。
2012年6月13日
※附※
小挽歌丛书
臧棣
远山埋没过天使。
但是,永恒的歉意里不包括
永恒的错误和永恒的真理。
远山如窍门,被成群的野兽卸下。
一切敞开,就如同自然的秘密就结果在
眼前这几棵野柿子树上。
论口感,野果滋味胜过传统渴望保持沉默。
林中路曲折,落叶沙沙作响——
提醒你,落叶现在是记忆的金色补丁。
各种化身朴素于你中有我,
就好像我睡觉的时候,蝴蝶在小溪边梦见我。
十一月的草丛中,竟然真的有蝴蝶
飞吻着奇妙的北纬36度。
嘿。大陆来的北方佬。你知道
什么东西比本地人更习惯于
这冷蝴蝶展示出的冰凉的尺寸吗?
最大的真实是包容无穷小,甚至是
包容最偏僻的风物。但现在的问题是
真实喜欢逆反蝴蝶。幽灵比天使更执着于倾诉。
正在唱出的挽歌,是中止的挽歌,也是即将委婉永恒的挽歌。
起伏的挽歌,也起伏着十一月的蝴蝶
和你我之间的最后的距离。
2011年11月25日 远望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