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享乐主义

　　多年来，我一直喜欢读湖北青蛙的诗，但总说不出原因。读他的诗，经常感到类似读武侠小说的过瘾。今天读到《太阳寂寥地照着》，忽然一个词跳了出来：享乐主义！

　　享乐主义是什么？极端地说，享乐主义就是，身处一堆面目可憎、言语无趣的人中，给面目可憎分类，给言语无趣打分，甚或自己和自己打赌，在多长时间内，不会出现一个相反的人——看无趣，听无趣，便以消遣无趣为趣。相对地说，享乐主义就是“拥有百无聊赖的下午不如在春花盛开的黄昏/伸长脖子”，就是“人世上，百风摇曳，五谷生香，没有痛感的人也在飞翔”，就是“悲怆/但有花影”。

　　然而，青蛙的这种享乐主义，是在“我和/我们没有前所未知的归宿，与苍穹”的背景下获取的。他很清楚人生的身不由己，就像无法不被驾驭的飞机那样“对准跑道，猛地一刹”, “带着惯性跑在人世上”。他更看得透，一个人不管去到哪里，都只是去向自己，“我只在我这里，生倦意。”所以他的享乐主义，是悲观享乐主义。

　　悲观享乐主义，很容易让人想到及时行乐，实际上很多及时行乐者，的确也是悲观主义者。但及时行乐者只是及时行乐者，悲观享乐主义虽然与他外貌相似，却是品质迥异的两个人——此人耽于物质感官，不放过任何满足物欲的机会，享乐乃是他生活的全部；彼人更癖好精神的乐趣，豁达时从容调侃，捕风捉月，郁愤处指桑骂槐，佯狂詈世，而无论何时何地出何言，始终有悲观之痛在他的心中，始终鄙视一切没有痛感的人。

　　湖北青蛙的很多诗，节奏舒缓，语气恬淡，词句闲适，描摹世情物象，往往于细节处用功，轻处加力，重处减负，将出于悲观的讥嘲盛放在一个近似士大夫情怀的豁达篮子里，所以读他的诗，虽然看到远近皆有黑烟冒出，却不觉得如何昏暗，因为悲观的黑烟并未完全笼罩住享乐主义的远山近水，我们的视野中，仍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精神美景。

　　2010年10月15日

　　※附※

　　太阳寂寥地照着

　　——和金黄的老虎黄洪光

　　湖北青蛙

　　这些年，我心茫茫，只适于做一份

　　东奔西走的工作。但我不像你，天天看到肉翅膀的飞机

　　我不在宁波，也不在湖北。我不在上海

　　不在泰州，也不在成都，我只在我这里，生倦意。

　　我也爱光明的女体，云雨调和的澄明之境，悲怆

　　但有花影。拥有百无聊赖的下午不如在春花盛开的黄昏

　　伸长脖子——让脑袋滚下来。太阳没有家，我和

　　我们没有前所未知的归宿，与苍穹。

　　我和她仍不能起飞。她是谁？

　　我的两个轮子一直在寻找你看到的那么多机场。

　　对准跑道，猛地一刹——我们带着惯性跑在人世上。

　　人世上，百风摇曳，五谷生香，没有痛感的人也在飞翔。 远望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