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生病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7.生病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早晨,华岳大夫带着进修医生和见习医生又来了,围在床头,一遍遍打量我,像对我身上的秘密全然明了。
“我不想手术。”我迟疑着乞告。
“怎么可以,字都签了。”医生用一贯冷静而负责的专业口吻说。
“但是……”
“生病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这话从华岳大夫口中说出,已是没有回旋余地。
进修医生和见习医生站了一圈,显出同情样子,又仿佛心怀鬼胎。我知道,他们对这场手术满怀职业性期待,希望用病人的鲜血滋润他们生涩的双手,助他们最终成为医学大师。
这时觉得,附体或许是对的——如果这家伙不是我幻想出来的话。
“不做手术了!不做手术了!”如同站在火山口,我发出令自己也惊诧的呼喊,却像是说给附体听的,要对他(且用“他”吧,我感到他就跟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有个交代。我更惮畏这个栖身在我体内的、来历不明的异物。我活了四十年,竟不知有这么一个东西与我偕在。我想起白黛说过,我的身体上还会生出奇奇怪怪的枝枝叶叶。
华岳大夫用博大精深的眼光示意了一下年轻医生。
“这只是个低风险手术,死亡率小于百分之一。不用害怕。”一个进修医生对我解释。
“只有手术才能最后解决问题。医学发展到今天,心可以手术,脑可以手术,眼可以手术……人身上所有神圣的部位,手术刀都可以伸进去探索。医生做手术,就跟纱厂女工打结剪线似的。”一个见习医生补充道。
“病人觉得手术是晴天一声霹雳,但在医生看来,手术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患者,你不要有任人宰割的不情不愿。我们会把所有细节好好跟你说,让你知道怎么配合。”又一个年轻医生说。
“病人在手术时感到害怕,但在医生眼中,手术只意味着规章制度,那可是不敢逾矩的哟。放心吧。这种事我们天天重复。”另一位见习医生背课文般道。
“都知道,你是托了人情,才住进来的,多不容易啊。前期治疗已用掉大笔钱。为了彻底解除病痛,手术一定得做哦。”又一名进修医生和颜悦色而态度坚决地相告。
“但我只是喝了一瓶矿泉水呀。”我喊道,内心期望他们记得我曾经也短暂做过医生,多少算是前同事吧。
医生们忍不住捧腹。他们纷纷上前,笨拙地用听诊器一遍遍抚摸我的头颅、肚皮和腹股沟,就像在齐声说:“喂,记住自己是病人。”我像杀虫剂下的虫子一般挣动躲闪。我以为附体会出面为我撑腰,至少辩解一下,却感觉不到他的动静。他好像怯场躲了起来,从我身体深处,警觉而小心地窥视。
华岳大夫一锤定音:“你要相信医院和医生。只有我们是不会害你的。这个手术,实际上从你入院那天起就决定要做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在医院,任何人都不可以自救。你得听医生的话。不能服从自己者便得受令于他人。”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