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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设计漏洞

  22.设计漏洞

  我又去看太空。只见众星隐矅,郁然不动。另有银河,薄暮冥冥,波澜不惊。人造卫星像一颗颗眼屎一甩而过,玲珑婉约而静影浮空。更远的星光,有的是不辞辛苦走了百多亿年才到达的,完全不知道它们为何要傻子一样做这么一件事情,都是因为脱轨效应或设计漏洞吗……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望去,却不见宇宙深处有什么,看不到它的意识在活动。哪里有什么神经系统,哪里有什么脑沟脑回,哪里有什么思想火花。有的只是一片接一片的支离破碎,是混沌无际,是冷酷到头,跟昏睡过去了一样。眼前的一切据说便是约定俗成的三维空间,如果加上无论怎样瞪大眼睛也看不见的所谓时间,也就是四维了(人类中一些自作聪明的家伙推算出宇宙有十一维,却并无旁证)。奇怪的是,时间看上去只有一个方向。为什么搞成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是病理表现,还是治疗留下的后遗症?

  宇宙的这副模样让我想起病友。有的人在昏迷中被送进抢救室,弥留之际,神志不清,口水长流,肌肉微颤,脖颈僵直,血压、心率和呼吸频率直线下降。病人最后被宣布死亡,气管插管被拔除,呼吸机被关闭。

  按照附体的说法,宇宙在诞生时,就带了病。而这个宇宙是被设计的。

  关于为什么宇宙是设计的,附体说,外星文明做过一个实验,就是模拟宇宙的条件,在实验室中用数学方式把进化史重演一遍。若按照自然选择理论,结局肯定会不一样,比如地球上不仅可能没有人类出现,甚至可能根本不会产生类似哺乳动物的生物。然而实验的结果恰恰相反。所有已经出现过的生命又重现了。这反映了具有特殊指向的设计性。不这样就解释不了为什么宇宙中存在那么多的巧合。这不仅仅是因为宇宙太大。

  这倒也不奇怪。一个事物产生的机制有多种多样。就像飞上天空,不一定需要经过亿万年的渐变而进化出肉翅。飞机就是工程师在虚荣心的驱使下设计的产物,从达·芬奇开始构想到莱特兄弟做出实物,只用了短短几百年时间。

  只是,不小心的话,也会弄出怪胎和赝品,人类历史上,这种情况屡屡发生。光是各种社会形态的试错就搞了无数回,死了好多人。

  附体说,就宇宙而言,大爆炸可能是一次早产或剖腹产。还在胚胎阶段就出了岔子。虚空中几个量子涨落没控制好节奏,就会有大问题。本来想搞成个天堂,却没料到一出生便往地狱方向发展。更可悲的是,设计者可能忘记了给宇宙配备灵魂。

  我记得“艺术家”医生说过,宇宙本身是一个形象工程。现在看来,它还是一个豆腐渣工程。

  我也想起了“临床学术产业复合体”制造的那些人工生物。看来设计也真的是普遍存在。仅以人类的实践来看,其中问题多多,蕴藏着自我毁灭的危险。连宇宙也被设计,的确太不幸了。

  至于是谁设计的宇宙,这个题材似乎不太好拿来作为创作歌词的依据。我最多只能想象,宇宙之上,是不是也有一个“临床学术产业复合体”呢?那家伙(或那帮家伙,也许是一个家族)应对目前的困局负责吧。或许根本就不该制造宇宙这样的半成品。

  附体指出,关于谁是设计者,也有一些假说,比如说,有人认为他是一个面包形状的飞行怪物,在一次严重酗酒后,花四天时间,像造玩具一样造出了宇宙。这个说法后来成为了宇宙中最流行的宗教。地球上的宗教只是其变种。

  有理由认为,正是酒精中毒导致面包神创造的宇宙充满种种瑕疵。所有支持进化论的证据都是面包神布置的。他通过让事物显得更古老,测试教徒的虔诚。但就连这方面也往往弄得漏洞百出。

  “宇宙的设计者也有病哪。”我说。

  “但其实这个问题不能简单来看。”附体像用自嘲的口吻又说,“设计者的问题,超出了智慧生物的认识范畴。没有哪个被设计者是能够了解设计者的。飞机飞到坠毁也不会知道航空工程师的存在。设计者不可探讨。这是一个敏感的禁忌话题。”

  “宇宙大概也寻找过它的设计者吧。”

  “也有可能,或许它曾想过请求他修正缺陷,从源头解除病痛。但必然未能如愿。也许设计者看到他不辞辛苦搞出来的宇宙竟是这副样子,就把它遗弃了。”

  在附体的词汇中,设计者被称作“他”。但愿这仅仅是文字游戏吧,却也令人无所适从。“他”与“它”的纠结关系是宇宙中最让人头疼之事。

  “太不负责任了。”我做出愤恨的样子说。

  “估计也是没有办法。兴许不是不小心或喝糊涂了,而是因为宇宙亦算得上一个高精密物件,任何设计者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把它造好。更可能是成本问题。据说要做出绝对不发生故障的部件,理论上也有可能,但要求投入的成本无限大。不管哪个设计者来做,均无法支付这笔账单。所以宇宙的麻烦总归免不了。”

  “也就苦了我们。”

  “现在只能这么去想了,事实上,存在各种可能性的宇宙——就像你们人类描述的多重宇宙、平行宇宙那样。我们恰好待在一个有病的宇宙中。不必问为什么,也不用再去探究是谁设计的。只是碰巧罢了。活着就是碰巧。所谓人生,就是时刻面对有病的宇宙。”

  “我也不想探究什么,既然已如此。”我尽量平心静气道。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所谓飞向太空、探索宇宙、驶往最后的边疆、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无非就是一头栽进了病菌和药水的无边汪洋嘛。”附体的话音冷绝直白。

  我点点头。悬着的心反倒放下了。正因为宇宙被设计坏了,我才一出娘胎就置身于药时代,一辈子待在医院。最终的原因或许永远弄不明白,但总算有了近似答案。关于我的来历,从瓦德西假说,到洛克菲勒假说,再到白求恩假说,现在是面包神假说。虽稍显空洞,也聊胜于无。

  我又想,设计者其实也很可怜。他最初肯定不会想到搞出一个有病的宇宙。有谁希望自己的亲生孩子是这样的呢?且最悲剧的是,他能设计宇宙,却不能挽救宇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就算遗弃,也满怀痛苦吧。痛苦在哪儿都有哇。

  因此,对比宇宙那么大的痛苦,我自身那点儿小疼痛似乎也当不得一回事了。但问题在于这疼痛还在一刻不停噬咬我,我可以不关心宇宙——按照人类专家的推算,这家伙至少还不会明天就去见面包神,但我下一分钟兴许就会悲惨死去。

  那么,设计者不会是故意搞出一个有病的、畸形的宇宙,然后再站在一旁冷眼看它呜乎哀哉吧?这家伙要是个施虐狂呢?是个病态美嗜好者呢?他打定主意要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呢?或者,他像狗吃屎一样发疯地热爱着痛苦呢?

  附体说,这样的话,设计者就更可怜了。或许设计者本身也是被设计的,或许这家伙只是一台被动执行程序的机器,而且也被造坏了。

  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没有办法。

  这后面的缘起永远无人能说清楚。

  我请附体讲宇宙怎样为自己治病。

  附体就带我到太空中去见外星人。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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