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老土的动物式展示过时了

　　我和白黛没有被踩死。这难以置信。也许刚才只差一点，我就目睹女人死在我眼前了。有些遗憾。

　　我意识到，那些不死的假说，也仅仅是理论。即便在医院，死亡也可以随时降临。这予我一线希望。

　　但如何鉴别这不是动作实时跟踪和全息投影映射技术做出来的呢？暂且把它放下吧。

　　跟着赵叔，幸存的病人踏着血迹，继续参观。这倒是颇似联欢晚会的彩排。

　　有一个用输液架合成的装置，展现出植物形态，乃是代表历史演化的大树。赵叔讲解，基因测序把每个人的未来可能性预示了出来，就像树干与树枝的关系。“你会得什么病、你身体的好坏、你能活多久，这些都在基因里，而不在别的地方。这是不折不扣的决定论。任何一种占星术也不可能搞得这么准确。”

　　也就是说，你的基因要么带有突变，会得某种病；要么不带有突变，不会得某种病（但可能会患上另外一种病）。在此情况下，所有人必须进行基因测序。新生儿筛查，携带者筛查，出生缺陷母体筛查，胚胎筛查，产前诊断，着床前基因诊断，必须做到全方位覆盖，不留死角（这都成了树干和树冠上的分支）。

　　通过参观得知，全体国民的基因组已存储在一台超级计算机里，置放于公共平台，进行大数据处理。在此基础上，重新编辑的，不仅仅是病人的身体及思想（各种精神疾病也是由基因决定的），而更是整个国家的命运。以此为根据，构建出公民的标准行为模式，也就是以电子病历为基本结构的庞大浩然体系，用对待病人的方法，来实施社会管理。在此意义上，医院的繁荣强大即意味国家之兴旺发达。

　　在输液架的上方，投影仪播放出一棵棵树木构成森林的三维动画。象征健康的绿化面积迅速扩大，最终覆盖一切。

　　画面切入森林深处。春天来临，百鸟齐鸣。雄鸟为什么在与异性配对之后，还要站在树梢消耗能量、持续歌唱呢？生物医学家对鸟儿进行基因检测，以在鸟巢里找到哪只雄鸟是哪只幼鸟的父亲，结果发现，在“一夫一妻”制的鸟类那里，虽然一只雄鸟与一只雌鸟互相扶助以抚养后代，它们却不顾已有配偶的事实，还常常与邻居鸟儿偷偷交配。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雄鸟在婚后还叫得那么起劲，它们是在寻找婚外恋的机会，招引那些想要红杏出墙的雌鸟。哦，这便是我迷上写歌的缘起吗？

　　此处的结论是，人类跟鸟儿没有什么不同。男人拼命表现，着急上位，高调示众，大鸣大放，成为成功的政客、商人、教授、作家、演员，与鸟儿的歌唱是一个意思。支配历史发展的其实就是“精子竞争”，文明发展到高级阶段后，它就成了破坏因素。明白了这个，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赵叔说：“随着基因治疗的普遍开展，至少不必像古代专制社会那样用阉割的粗鄙方式来制造太监了。而如纳粹德国，通过在集中营里消灭一个种族，以实现人种优化，此种恐怖暴行也可免除。甚至像民主世界美国那般，以弱智为由，三十多个州乃至联邦政府通过立法，给十多万人做绝育手术，如今也犯不着。”

　　赵叔做出害羞的样子向大家坦白，以前，他喜欢跟女学生睡觉，睡过不止一个。这无非是精子竞争法则支配下对权力的一点点小滥用。

　　“像我这样吧，有的人就是不检点，成天炫耀大鸡巴，想要搞翻别人。现在，这种老土的动物式展示过时了。”

　　赵叔说他那时的所作所为，与其说像鸟，倒不如说更似黑猩猩。黑猩猩的形体尺寸只有大猩猩的四分之一，但其睾丸却比大猩猩的大四倍。这乃是因为生活方式不同：雄性大猩猩可以独占一个配偶，其精子没有竞争对手；公黑猩猩则需与其他雄性“共有”配偶，它们只好制造更多精子，频繁交配，来增加自己做爹的机会。

　　赵叔豪情万丈指着一个画满黑猩猩的展板说，如今只要重组这种动物的DNA，则它们不需要那么大的睾丸，也能让精子更多且更猛。

　　“跟黑猩猩一样，到医院后，我也被重组了。是医院挽救了我，在我将坠入犯罪深渊时，把我拉了回来，让我从动物变成人……唉，说到男人跟公黑猩猩唯一的不同，便是我们之间的比赛，主要看谁的阴茎更长，理论上这就可以更直接、更快速把精子送进子宫了，啪啪啪啪啪。很惭愧，我花了大把时间在此事上跟人一较高下。我与另一个教授争夺一名校花，打得不可开交，我甚至准备雇凶杀了他。到了医院，才发现，哪里还需要子宫？在体外就能将合子及配子的遗传物质进行编辑，把二者在实验室里加以融合，造出优质孩子。想造多少就造多少，没有鸡巴也不碍事。有钱就搞定了。我以前做的不是人事。”

　　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出现了黑猩猩把硕大阴茎插入白黛身体的情景。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