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30.死亡即终结,终结即开始

  30.死亡即终结,终结即开始

  “假山”说,“‘做空者’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手段,正结成新的国际联盟进行围堵。他们要阻止我们消灭基因。”

  “不是院长编的瞎话吗?”我不解地问。

  “一切瞎编出来的,最终都会变为现实。”他僵冷地说,“看过动画片吗?”

  我已无法辨别这是不是唯药辩证法了,就听他人来疯般高谈阔论国际地缘医学,就好像这是一件比实验室工作更有趣的事。他说,当今世界的竞争,核心是生命观的竞争。约翰·洛克菲勒是现代医院的创建者。这位老大当年认为,健康为人类福利之本,发展医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在这个星球上,唯一具有普世价值的行业就是医疗,走遍天涯海角,医疗遵循的规矩相同,怀抱的志向相同,追求的目标也相同。医疗奉行的生命观来源于基督教的普世一致同构性。这便是洛克菲勒在世界各地建立医院的初衷。在这个基础上终于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成为全球医学的标配。洛克菲勒由此在幕后操纵了整个世界。但是后来,当地人把洛克菲勒派来的白衣十字军赶走,只沿用其技术,却否认普世性,随后弯道超车发起新医疗革命,创立药时代,兴建“健国社”和“造神器”(此神非彼神),摧毁了洛克菲勒耗费一生心血建立的全球体系。低成本生物制造工业蓬勃发展,使得新兴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实力爆发式增长。这被认为是宗教极端主义之后的又一颗毒瘤,被称作医学恐怖主义。其目的具有不正当性,其操作是不透明的,其生物价值观主观偏执,其行为方式是民粹的和孩子气的,其后果是消极和不负责任的。来自东方的新生命观正在造成世界力量的失衡。洛克菲勒基金会第六代掌门人失去了战略耐心。于是展开了黑客和病毒攻击。现在为阻止消灭基因,又采取更厉害的手段,要从根子上瓦解我们的医院。他们甚至不允许我们自生自灭。

  “像是很耸人听闻的妖言惑众。《医药报》没有批驳吗?”我想,洛克菲勒到底是不是虚构出来的呢?

  “批驳了。”白黛不动声色从身上抽出一份新的报纸,早准备好了似的,完成固定程序一样塞到我手中,又瞪了医生一眼,令他孩子般脸红着哧哧笑了。

  真假莫辨。我赶紧读了读。报纸的社论说:“这些指责,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阴谋,是老套的‘医学威胁论’的翻版,欺骗不了广大热爱和平的医务工作者。”

  报纸同时号召迎战。要重新洗牌,角色互换,权力转移,强者和弱者的关系推倒重来,国与国成为生物政治对手,人类重回丛林时代。在地球毁灭之前,围绕生命观的主导权,老牌国家和新兴国家之间将发生制裁与对抗,生物通道将被关闭,生物黑洞将要形成。为此不惜打一场世界大战。

  “战争的责任不在我方。”白黛又把报纸拿回去,念着上面的文章说,“我们是朋克,是战士,更是极端主义艺术家。我们是洛克菲勒那该死的后现代的终结者。”

  我心想,诉诸战争倒也是一种办法。也许只有死亡能够彻底解除疼痛。

  “不管怎么说,值得自豪的正是我们被孤立了,这就有了自己的特色。”“假山”把《医药报》夺过去,用铅笔在上面勾画,“另外一旦打起来,就会有人来帮忙。白求恩将重现于世,创造历史的新开端。”

  “白求恩?”我惑然。

  “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位加拿大医生,改变了战争形势。”白黛解释。

  “业已发现,在基因层面,我们与‘做空者’出现了分岔,就仿佛尼安德特人与智人的区分。是两种人类,互相间根本无法理解。这远不是文明差异那么简单。双方进化成了不一样的生物。这才是核心问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人有着典型西方人的身体和大脑,同性相斥,同类冲突,这是人种内部之战;但日本人对美国人的攻击,则是人种之间的战争。是性质上不一样的人类啊。”“假山”说起了我不太清楚的历史。

  “所以,白求恩也是不同的人种吗?”我说。

  “他超越了人种。他不仅医术高明,更为道德楷模,是无可媲美的伟人哟。医学的最高境界,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脱离低级趣味。只有战争时期,才能出现完人,哦,超人。”“假山”崇敬地说,“因此在新的世界大战中,我们胜券在握。”

  “但那恐怕不是人类之战吧,甚至也不是病毒间的攻防,而是取消基因后的无生命的‘生命’之战。会同归于尽吗?喂,医生也会死吗?”白黛犀利地看了“假山”一眼。终于触到关键问题。我仿佛才明白了白黛来此的用意。终究是要寻找死的线索。

  “假山”凛然道:“朋克的字典中没有死亡,只有终结。终结就是开始。有甚可怕?”他扬扬手,把《医药报》像纸鸽一样抛到空中,让它在明光烁亮的实验器皿上方飞翔。智能摄影机立即追了过去。

  “会发生什么?”我小心翼翼问。

  “在国家的替代者或继承人体系中,是医院与医院的决战啊,像影子跟影子打。属于地球生命自我清洗的升级版,既是‘洗血’,也是‘洗肉’,更是‘洗灵’。理论上,烈度将超过热核战争。嚓,一切坠入永夜。这就是开始吗?”白黛说。

  “到底有无灵魂?”

  “战后自见分晓。”

  “你其实是想逃出去?不欲与医院共存亡?”

  “不,我从未这么想!”

  出乎意料,她断然否认。这让我狼狈,却不明个中缘由。女人深藏的心思,我始终无法看透。就这样了。

  我这时觉得,“自由”这个东西,原来还充满挑逗意味,现在大概已经年老色衰、陈腐过时了。在医药朋克的词汇中,没有它的一席之地。与“生命”或“无生命”比起来,它多么无聊。

  那么,究竟为什么要找到“医生是怎么死的”的答案呢?这就能防止人类灭亡或者遏阻世界大战吗?与医生或女人交流,都勉为其难。

  白黛说到这里,面目冷峻,嘴角现出两道深深的皱纹,像个准备召唤魔法的女巫。一瞬间,我觉得女人老去了二十岁,不禁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这个姑娘身患重病,却在操心一些莫名之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果然在找死吗?是她太天真,还是我很幼稚?我与她的关系恐怕只能止步于此。

  我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她会不会是在故意试探我呢?究竟什么才是她的真实想法呢?她早串通好了医生?这一幕幕都是她精心安排的吗?是新的一轮考试吗?经验告诉我,在医院,病人的话是不能信的,大家总在互相试探底细,企图了解对方的病情,进而预测病友的死期,这样就好及时占据腾出来的医疗资源。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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