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梦魔

　　视频放完，爱老饶有兴致打量众人，像要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众皆低头无语，露出不便发表意见的表情。你觉得这画面的仪式感太强，像一个动漫片断，不知出自哪位医生或病人艺术家之手。它以别开生面的视角，阐述的仍是医学终结的故事。来历不明的细菌完成了关键一击。这便是院长头脑中未能恢复的记忆残章吗？就是那场灾难的真相吗？

　　你回想早年学到的知识：能量，是物质运动的量化转换。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不能做功的能量总数被称作熵。作为一个孤立系统，宇宙的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加，由有序向无序，当宇宙的熵达到最大值时，宇宙中的有效能量全数转化为热能，所有物质温度达到热平衡。这种状态称为热寂。这样的宇宙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维持运动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这就注定了医院的结局。至少，从视频上看是如此。连同疾病和医患一起，医院完蛋了，它构造的宇宙也毁灭了。藏在隐暗角落里的敌人终于得逞。如果此事为真，你们这些人，不就是亡灵吗？

　　春潮道：“所谓的热寂理论，便是这部电影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吧。这并不是什么新的想法。”

　　秋雨说：“总而言之，无论是谁，有多么了不起，都会同归于尽，成为无分别的冰冷一团。”

　　夏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兴许她又在思考原死或元死。电影大约讨论的其实就是这个命题。

　　冬露说：“只是，这次是用微生物来达到目的。但我还没有在现实的医学实践中，见到过嗜能超级细菌。它真的可以被制造出来吗？”

　　守馆人说：“这是一部电影。我之前没有看过。电影嘛，谁都可以拍。它也许是用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的。除了影像，实物证据呢？”

　　爱老粗暴地用手指去戳院长尸体：“怎么没有证据？这便是证据，以文物的立场看，像司母戊大方鼎一样了不起哟，可做院史馆的镇馆之宝。”

　　守馆人闻之又大哭。你笨手笨脚试图安慰：“没关系，现在看来，亡灵都能复活，连超级细菌也莫奈何。我们不是在这里嘛。”说着便也想哭。

　　接下来播放第二个视频。屏幕上出现了你，赤身裸体，躺在手术室，戴着氧气面罩。边上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男女。字幕显示，是“元治疗”。响起一个女声解说：“……手术顺利。在病人大脑中，装载了亡灵之池。在此基础上，重建了医院、医务人员和病人，以及……消失的世界。”

　　你大惊。亡灵之池竟存在于你的大脑中？你的脑汁就是那摊怨气冲冲的红水吗？如此说来，医院居然是根据你的意识重建的，死人也是通过你的记忆复活的。甚至那个毁灭了的世界，也在你的神经系统中再生……这个答案来得突兀，你不得其解不寒而栗。但有的事情就好解释了。正是在你的精神观照下，病人都成了老年男人，而护士皆为年轻女性。这出自你的想象，是你的主观选择。你导演了医患杀伐，以及复仇式治疗。你让病人取得暂时性胜利后，又被卷土重来的医生打垮。这一切生死无常，都是你玩的游戏。你制造出“色受想行识”，置众生于痛苦中。做这事的成本又是多大呢？花掉了多少费用？谁买的单？……

　　你恐骇发现，大家看你的目光变陌生了，就像看真正的僵尸。只有爱老激颤地指着你说：“我早知道，吾儿了不起哟。黄帝已经发出谕示，我们若要得救，还得靠杨伟兄。这药帝国的医院院长和国王一职，我是要禅让给他的。”

　　春潮疑惧地退后一步：“原来，我们是这人的记忆之物。他给出的信息恢复了熵增。”

　　秋雨说：“那他是亡灵中的亡灵了。他的脑袋中有原汤。我们像细菌一样重新生长。”

　　夏泉说：“不是都死光光了吗？谁在为他做这治疗？画面上的医生和女人又都是谁？”

　　冬露说：“挺好，接着看吧。”

　　大家都害怕再看。这一幕就好像在梦游中见到了妖魔。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