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半人类

　　女人们先去到护士工作站，搜索了一些口红、擦脸油之类带上。仿佛正事才开始了，之前都是为此做铺垫的。然后，大家一边走，一边讨论，却没有说你，而是在讲，究竟什么是万能治病仪。秋雨说，是一块海绵，注入从死尸中提取的毒素。春潮说，是爱。夏泉道，或许并不存在，是编造的谎言。你觉得，是在叙事代入治疗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出来的，联接万物，用传感器来做治疗。冬露说：“你们说得都不对。根据我的研究，它就是人类自身。万能治病仪的出现，将导致医院连同这个名字，在宇宙中消失，人类像自然界的其他生物一样，从此回到没有医院的时代。既然动物不需要医院，不用打针吃药，那么人也可以做到。看看野生生物，它们是如何生存和保护自己的啊。鳄鱼在肮脏的泥沼里被咬掉腿脚，没有任何药物，却不会感染，并自行愈合。人其实也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只是被自己创造的文明剥夺，形成药物依赖。如此导致人的生存能力越来越落后于动物。于是对医院的需要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万能治病仪是做什么用的呢？便是直接让人返回自然状态。它就是自愈术啊。”

　　你心忖，冬露说出此言，很不简单，大概取自她撰写的学术论文，本要用来取悦和降服你的吧。不过她此时不提黄帝了。夏泉哼了一声，大概想表明这真幼稚，天下哪有这等白吃午餐一样的好事。春潮和秋雨嗤道：“还大自然呢。瞧瞧周围，大自然在哪里呢？不要骗小杨哟，他还是个孩子。”

　　很快，路上出现更多尸体，看不出是医生还是病人。你们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迈过去。

　　“还是不要走了吧。”冬露怯然说。

　　“哼，如此没有定力吗？让男人近在咫尺看笑话噢。”夏泉讽笑。

　　有一些长颈短头、双角凸立的怪物在噬食死人，偶尔抬眼看众人一下。它们的样子像人，却不是猴子，而更接近老鼠。这是医院实验室中变异的人造物种。它们的大脑中植入了经过基因改造的特殊细菌种群。

　　“关键时刻，还是让男人决定怎么办吧。”春潮见状，也觉迟疑。

　　“他是主心骨么。”秋雨说。

　　“我、我……”要让你拿主意，你却做不到，便朝夏泉身后躲去。

　　“唉。虽然面皮看着年轻，但到底是老男人。瞧他头发掉光了，背也驼了。可怜哦。”秋雨和春潮撵上，拕了拕你的肩胛。

　　冬露不安地小声说：“别这样，他会痛的。”

　　女人们哼哼唧唧，像都舍不得你。

　　夏泉骂：“胡来。”她决定，越过尸体和怪物续行。

　　你看女人走路之态，有舞蹈感，像文艺演出，亦令你想到早前的男性玩伴，瘘吡、疣啶、痃嗪和痉哌，你们在医院船，悠游无拘，览遍胜景。但这是火星，一切不同。你们躲开那些“半人类”，走了一会儿，被倒塌的楼板阻住。医院成了废墟。你腿软。四女架起你，发一声喊，往上托过去。好不容易翻越，又见残垣之上，洒布大片血污。

　　“有情况。”夏泉警告。

　　“你怎么知道？”春潮说。

　　“你没长眼吗。”夏泉瞧不上春潮。

　　“吓唬谁？谁没在医院待过呀。”秋雨不忿嚷嚷。她们又要吵了。

　　冬露连连摆手：“姐姐们，不要，不要。我看，让伟哥走在我们中间吧。”

　　春潮和秋雨同声说：“也好，小杨，我们来保护你。你是大家的心肝宝贝嘛。我们做你的护卫。”

　　你说：“你们是一齐保护我，还是轮流来呢？”

　　夏泉老大不满，吱了一声。另三女眼珠直转。夏泉也无法，只好说：“瞧他这么说话啊。倒是可爱，还跟以前一样嘛。咱们自己人，就别争了。”春潮和秋雨一脸得意。冬露不转眼瞅你，又怕兮兮。

　　于是，你饼中之馅一样，走在女人中间。你们又至农场。这儿有更多死亡动物，内脏流出。又见散兵游勇，不知是医生还是病人，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皆为雄性，作僵尸状，端着缴获来的高尔夫球杆及“圣济符”，在密林中游荡，饥饿的样子，有时停下，伏身噬吃尸体。好在高大的植物掩护了你和女人，使你们不被发现。

　　但不多会儿，又现另一群半人类，身上衣服几无，污血遍体，有的肢干残缺，从植物彼端，死死瞄定你们，老虎见圈栏中的驴子一样，在侧旁紧随疾走。臭烘烘的异相生物越聚越多，斜眼歪脖，嘴洞大开，淫猥狞笑，喷出汽笛般的连续嘶鸣。它们盯住四女，却不看你。你觉得受了侮辱。

　　“喂，到了这个时候，换了你的话，能不能保护我们一下呢？”春潮像是试探着对你说。

　　“是你们让我待在中间的嘛。”像个小弟弟，你委屈地说，胆战心惊去看洪峰状起伏的怪人，它们把破碎的衣袖挽上肩头，露出炸裂暴突的二头肌，身体是暗绿色的，长满鳞片，密布创口，渗出黏液。

　　“那好，那好。你这家伙啊。就让我们继续供养你吧。你这吃软饭的。”秋雨咬牙切齿。

　　冬露六神无主看看夏泉：“什么东西……”

　　夏泉不耐烦道：“都镇定一些吧。怕哪样。没见过吗？”

　　这些都不再是真正的人类。医院正被变异生命体统治。忽然，怪物口腔里挤出一串含糊语音，你勉强听清，竟是：“我们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我们很久没碰过女人了……让我们尝尝什么滋味吧。”

　　四女闻之，低头不语，加快脚步。奇形怪状的半人生物疾速奔行，有的双腿腾空，跳纵向前，抢在五人前头，又攀越把你们分隔开来的植物丛。夏泉发一声喊，带头冲上去，用红十字架击打它们，把你挡在身后。但对方势众，嗷嗷叫着翻越过来。你看到，一双多毛大手抓住夏泉衣领。夏泉发出雌狮般怒吼。你对另外三女喊：“快帮她呀！”愣了一愣，春潮和秋雨冲上前，挥舞十字架，击退袭击者，将夏泉救出。冬露原地没动，像是怔住，或在思索，好像这是一个艰深的学术命题。更多怪物凶相毕露，口涎长流，直扑过来。夏泉才低哮一声，四女聚成一个圆圈，把你守护在中央。她们风车一般挥舞手中利器，阻止这些魔鬼接近。但后者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狼群般龇出獠牙，重叠着腾挪盘旋。眼见冬露那儿快要被撕开缺口。

　　“这样下去，可不行哟。”夏泉扫一眼冬露。冬露意识到什么，面露惊恐。你心喊：“不，不……”但夏泉、春潮和秋雨默契地做出一个闪电般动作，伸出三双手，把冬露拽起，扔向半人类。怪物们轰的一声，灌木丛一样把女人接住。冬露在半空中翻腾几下，眼镜也掉了，硕大身体径直落入魔爪，立即脸色死灰，双目紧闭，不再吭声。三女才拖起你，趁机撤离。

　　“不救她了吗？”你回头看看，心里翻江倒海。夏泉拍拍你脑瓜：“冬露这孩子，没事。她知道怎么对付。再说她也该做出牺牲了。我们中她最强，也最年轻嘛，有学问，是医学天才，跟那些变态狂有共同语言。连这都不同意，就不带你玩儿了。”春潮和秋雨也来拉你。你求援般看夏泉，但她端着脖子，只拖你快走。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