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风雨中的残红碎玉
■ 晚唐风雨中的残红碎玉
(一)
有句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其实是误会,这说的是皇上强行赐婚的话,没人敢违旨,于是皇女就不担心心找不到婆家了。可是如果这是个圣明皇上,不肯强迫大臣的话,那么皇上的女儿还真没人愿娶。
比如唐宣宗为女儿选驸马时,士族子弟就集体沉默,没有一个人应选。于是宣宗向宰相问计,宰相白敏中(白居易的堂弟)遂推荐说:今年新科状元郑颢就很好啊,年轻俊朗,又未娶妻。
唐宣宗欣然允诺,遂命白敏中负责此事。
可是郑颢在考举前是和卢家千金有过婚约的,与很多话本小说的情节一样,临上京前,曾经长亭洒泪,折柳赠别,柔情蜜意说待我金榜题名,立刻前来迎娶。
郑颢并非陈士美,没有一朝中举就翻脸无情。因此白敏中来说项时,郑颢并不愿意,实言相告说在考举前已经和郑州卢家小姐订了婚约。
白敏中沉下脸说:订婚,那就是还没成婚喽,写封信退婚就是。皇上的圣旨这两天就下达,你抓紧时间处理一下吧。
郑颢想着临别前卢小姐的泪眼朦胧,实在不愿负心,索性不告而别,偷偷离开京城奔郑州,备足聘礼,敲锣打鼓地准备迎娶心上人,来一个“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的双喜临门。
但是白敏中提前听说了消息,竟以宰相之权签下堂书快马加鞭送至郑州,强行将郑颢带回京城。
可怜郑颢和卢大小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一对美满鸳鸯就这样生生被拆散,因此心中暗恨了白敏中一辈子。
我们今天经常看到举子高中状元后立刻被皇上招为驸马的狗血剧情,然而实际上,郑颢是大唐三百年间唯一确切可考的状元驸马。而他与万寿公主的婚姻只维持了十年,十年后,郑颢抑郁而终。
《全唐诗》收录其诗唯有一首:
续梦中十韵
间岁流虹节,归轩出禁扃。奔波陶畏景,萧洒梦殊庭。
境象非曾到,崇严昔未经。日斜乌敛翼,风动鹤飘翎。
异苑人争集,凉台笔不停。石门雾露白,玉殿莓苔青。
若匪灾先兆,何缘思入冥。御炉虚仗马,华盖负云亭。
白日成千古,金縢閟九龄。小臣哀绝笔,湖上泣青萍。
诗写得很普通,但是“御炉虚仗马,华盖负云亭”一联充满无奈之情,而尾联“小臣哀绝笔,湖上泣青萍”显然是临终所作,可见郑颢对自己的驸马生涯,自始至终都是不情愿的。
但是他自己虽然不愿意做驸马,却动员了自己的好朋友于琮做驸马,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好连襟。
而关于驸马于琮的故事,也同样是一波三折。
原来,万寿公主嫁出去了,皇上又开始为永福公主的婚事发愁。郑颢就对好友于琮说:“你很有才华,只是运气不好,所以一直不得志。如果你愿做驸马,倒是一条升官捷径,可展平生所能,我有办法帮你。”
于琮想了想,就答应了。于是郑颢便向宣宗举荐,宣宗问明于琮才华样貌都属上乘,祖上历代为官,父亲是户部侍郎,门第高贵,堪为佳婿,遂欣然允婚。
于是郑颢又托人给考官递话,说这是皇上心中的驸马之选,让人在贡举时将于琮录取为进士,选官左拾遗、内供奉。有了地位,这才正式宣布与皇家订亲。
永福公主知道这婚事是姐夫促成的,又向姐姐打听了于琮相貌年纪,对婚事也很满意。
可是就在成婚前不久的一次宴席上,公主因为一点小事闹脾气,把筷子给折断了,惹得唐宣宗李忱大发雷霆,教训说:“你这样的性子,怎能嫁到士大夫家做媳妇?”竟然另外指婚,让四女儿广德公主嫁给了于琮。
永福公主连哭都没来得及一声,就把一个到手的未婚夫婿给丢了。
于是,成婚之日,姐妹易嫁,这婚礼相当轰动。
广德公主平白捡了个乘龙快婿,对这宗婚事那是相当珍惜。出嫁后举案齐眉,尊老爱幼,家族中凡有庆典,她都会规规矩矩地和其他媳妇一样按老少顺序站队,从不以公主身份僭越,绝不会发生像升平公主“醉打金枝”那样的闹剧出来,绝对是一等一的唐朝好媳妇。
(二)
859年八月,唐宣宗病逝,原欲立第四子夔王李滋为太子,还未及下诏而终。于是宦官们矫诏另立,迎皇长子李温为帝,改名李漼,史称唐懿宗。
这又是一个标准的昏君,沉湎游宴,挥霍无度,不思政务,四处游兴,各种荒唐事干全了。
他每天都要想出不同的理由在宫中设宴,每月大摆宴席十数次;宫中供养乐工五百多人,常常带着他们四出游幸,花费无数;有时候出行游冶,内外扈从多达十余万人,开支数额巨大,“大和之治”攒的那点银子很快就被他败光了。
咸通四年(863),懿宗率队将高祖献陵以下到宣宗贞陵十六座帝陵统统拜了一遍,扈从上万,耗时日多,祭祀物品更是难以计数。
懿宗最宠爱的女儿,是同昌公主。
传说这同昌公主生下来不会说话,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小哑巴。有一次大病,连日昏沉,父亲来看她时,同昌公主忽然睁开眼说:“得活。”
众人皆惊,不知道公主为何忽然病愈,更为何能开口说话了。就在这时,迎立太子的仪仗来到王府门前,李温一步登天,从此视公主为福星,十分宠爱。
还记得《红楼梦》中秦可卿房内摆设,“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么?说的就是这位公主。
懿宗为同昌公主选中的驸马是新科进士韦保衡,也是世家之子。出嫁之日,那婚礼的排场当真是空前绝后,奢华到逆天。《杜阳杂编》有载:
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于广化里,赐钱五百万贯,仍罄内库宝货以实其宅。至于房栊户牖,无不以珍异饰之。又以金银为井栏药臼、食樻水槽、釜铛盆瓮之属,仍镂金为笊篱箕筐。制水精火齐琉璃玳瑁等床,悉榰以金龟银螯。又琢五色玉器为什合,百宝为圆案。又赐金麦银米共数斛,此皆太宗庙条支国所献也。堂中设连珠之帐,却寒之帘,犀簟牙席,龙罽凤褥。连珠帐,续真珠为之也。却寒帘,类玳瑁班,有紫色,云却寒之鸟骨所为也,未知出自何国。
这里明明白白交代了“连珠帐”的来历。同昌公主出嫁的规格,远超唐朝史上最得荣宠的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是三百年间最辉煌的一次,却发生在大势已去的晚唐,这绝不是锦上添花,而只会加速了大唐的灭亡。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同昌公主的婚礼如此奢靡,绝不会给她带来幸福,而只会受到天谴。因此结婚一年多就病故了。
且说驸马韦保衡因为娶了同昌公主而平步青云,先是任翰林学士,不久官拜中书舍人、兵部侍郎,以本官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之位。有才之士要拼搏一辈子才能得到的尊荣,他只用一年就得到了,更是德不配位。
况且韦驸马又不是什么有志之士,用投机手段得来高位后,毫不懂得韬光养晦,珍惜机缘,而是挟私弄权,凡自己看不顺眼的,必加排斥,在朝中结怨甚多。
公主薨,懿宗悲痛至极,亲作挽歌,还命令百官为挽词祭奠,这也是逾制的。但懿宗只顾一己之私,哪管什么祖宗礼法,不但命令公主乳母殉葬,且把为公主治病的御医韩宗卲等二十余人悉数处死,甚至连其亲族也不放过,株连者三百余人,赶得上一次小型政变。
宰相刘瞻、京兆尹温璋等极力上谏,劝诫皇上不要滥杀无辜,结果你猜怎么着?其实一点也不难猜,这两人都被贬了。
温璋心灰意冷,气性又大,愤然说:“生不逢时,不如一死了之。”竟然服毒自尽。
温璋自杀了,而唐懿宗的倒行逆施,又何异于自取灭亡?
这宗闹剧持续了大半年,就连广德公主的驸马于琮也被牵连在内,遭到流贬。
论辈份,同昌公主应该喊于琮姑夫,按说从无姑父平白为侄女迁怒的道理,可是一则皇家从无亲情,二则懿宗就是个神经病,更是不论是非皂白。
驸马被贬,公主可以不必随行。但广德公主主动请求说:“我丈夫在哪儿,我也在哪儿,天涯海角,必定相随。”
贬放途中,广德公主害怕失去理智的亲哥哥懿宗会派人暗杀于琮,经常换上于琮的衣裳当替身;每见可疑之人,必挡在于琮身前,一路小心,终于保住丈夫安全抵达,两夫妻于贬地相濡以沫。
这样的鹣鲽情深能够出现在人伦奇突的皇室婚姻中,着实难得。
除了宠溺同昌公主滥杀无辜外,神经病的懿宗还干过另一件更让人无语的事:迎佛骨!
一个穷奢极欲、双手染满鲜血的杀人狂魔,竟然崇信佛法,这真是给佛教徒抹黑。
武宗灭佛之后,佛教势力受到沉重打击,一度消沉。但在宣宗即位后,全国陆续恢复了寺院建设。到懿宗时期,佛教势力再次蓬勃。
唐懿宗一手大开杀戒,挥金如土,一手广建佛寺,布施无数。似乎这样,就可以为自己的挥霍找到正当理由了,也可以为自己的杀人无数洗清罪孽了。可是佛教首戒就是不能杀戮,更忌奢靡,所以说经是好经,都是被歪嘴和尚念坏了。
佛经的大量需求刺激了印刷术的发达,现存最早的印刷品之一就是咸通九年(868)刻印的《金刚经》卷子,今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而国内现存最早的印刷品,则是佛家的《陀罗尼经咒》。
咸通十四年(873)三月,懿宗下诏往法门寺迎佛骨来京供奉。
还记得韩愈为了谏迎佛骨而被宪宗贬谪吗?迎佛骨第二年,宪宗就驾崩了,佛祖一点都没有保住他。
如今懿宗又来了这么一出,大臣们也是一致反对,劝谏理由除了此举实劳民伤财之外,又加上了唐宪宗的前车之鉴,以为此举不祥。
然而唐懿宗充耳不闻,倔犟地说:“朕能活着见到佛骨,死也无憾!”
以他奢侈无度的一贯做派,这次迎佛骨的规模,比起宪宗那回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佛祖回馈他的也比对宪宗来得更雷厉风行,三个月后,就让懿宗归天礼佛去了。
咸通十四年(873)七月十九日,41岁的懿宗李漼在咸宁殿病卒。五子李儇(862—888)在宦官拥立下即位,史称唐僖宗。
(三)
唐僖宗李儇即位时,只有12岁,是整个唐朝即位年龄最小的皇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韦保衡的势力被夺,曾经被他陷害的人开始群起反攻,韦保衡先是获罪,后被赐死,也算是报应了。
广德公主和于琮,也终于奉诏回京,恢复封禄。
乾符元年(874),于琮得授太子少傅,不久职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加同平章事,成为宰相。
本来,故事可以有个美好的结局,坏公主和坏驸马双双丧命,好公主和好驸马白头偕老。如果是这样,那么晚唐公主的婚姻生活中也就会有一个关于幸福的童话。
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大规模的王仙芝、黄巢起义爆发了。
这几乎也是必然的,因为这个小皇帝李儇,和他的叔叔唐敬宗李湛一样,痴迷于骑射剑术等各种体育游戏,犹为热衷打马球,经常因为迷恋游戏而荒废朝政。朝堂之事,任由宦官田令孜任意作为,还把田令孜称为“阿父”。
认贼作父固然可耻,一个堂堂皇帝竟然认太监作父,简直荒唐之至,这国家朝政还好得了吗?
田令孜贪婪无度,四处索贿,所有官员任免,全由贿赂数额决定。在此情形下,全国各地盗贼横行,藩镇兵变或是私伙起义都是家常便饭。而其中规模最大的,就要属私盐团伙王仙芝和黄巢的义军了。
880年,黄巢进犯长安。僖宗和他的前辈玄宗一样,麻溜儿地逃往四川。
逃亡之前,混蛋小皇帝还举行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马球赛。
因为入蜀之前,要先选蜀地节度使,当时的候选人有四位,而蜀地只有三镇,即西川、东川、山南西,其中犹以西川节度使最为重要。
四人三镇,如何选择?于是僖宗这个小混蛋就让四人打马球,以名次决定职位——如此儿戏,唐朝怎能不亡?
结果,大太监田令孜的哥哥、左神策军将佐陈敬瑄获胜,取得了西川节度使之位。
诏令一出,天下皆惊。因为原任崔安潜文武双全,擅用兵,曾经大破王仙芝部队,并与黄巢多次交手,从未落败。这样一位名将,本应加官进爵才对,却因为一场马球赛输掉了官位,由毫无建树的宦官统领取代,这简直是找死的节奏啊。
这样的情节,如果出现在电视剧里,大家一定会觉得是网络作家为了出奇制胜,而故意制造一些匪夷所思的荒诞情节来博眼球,可它竟然实实在在发生在大唐王朝最危难的时刻。唐朝小皇帝,就是这么混蛋到令人瞠目!
于是,皇帝在田令孜神策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恬不知耻地逃往蜀地,效仿玄宗皇帝“西狩”去也,成了唐朝历史上唯一一个终身逃亡的倒霉皇上。
诗人罗隐《帝幸蜀》一诗记录了这段史实:
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
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冤杨妃。
唐末进士韦庄的也曾作《立春日作》诗云:
九重天子去蒙尘,御柳无情依旧春。
今日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
这两首诗都是拿僖宗入蜀与当年的玄宗入蜀相比,指出帝王无德,国家动荡,其实关后宫妃子何事?当年的杨贵妃死得委实冤枉。
这次幸蜀,于琮与广德公主并未随驾。
此时于琮年已老迈,多年流离失所,已经厌倦了东奔西躲的流亡生涯,恰又抱病在身,故而留守长安,好媳妇广德公主自然也侍病在侧,不肯远离。
881年1月,黄巢在长安称帝,国号大齐,并宣诏于琮为宰相。
于琮守节不从,声称:“我本大唐驸马,焉能受叛军官职。”于是被杀。
公主眼见丈夫惨死,垂泪说:“我和我丈夫誓死相随,他在哪里,我在哪里,他既被你们所杀,我誓不独活,但请引刀一快!”
士兵们一听都愣了,找死?大王命我来巡山,只说那老头若不应诏就杀了,可没说要杀公主啊。这怎么办?
趁着士兵犹豫,广德公主转身逃入内室,关闭房门,悬梁自尽,以身殉夫。
好公主与好驸马,到底完成了“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的誓言,生死相随。
于琮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黄巢在长安时短暂称帝,对于唐朝大臣是从者召之,抗者杀之。大臣们四处躲藏,反军满城搜捕,大开杀戒。
写过《汴河怀古》和《茶中杂咏十首》的“醉吟先生”皮日休就曾应诏为官,被封为翰林学士。
皮日休(约838—?),字袭美,又字逸少,湖北竟陵人,曾住鹿门山,道号鹿门子,又号间气布衣、醉吟先生、醉士等。进士及第,在唐时历任苏州军事判官、著作佐郎、毗陵副使等官职。
其诗作《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选入人教版小学课本: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这首诗作于他进士及第的次年,正是得意之时,诗中充满欣喜。
士子中举被称为“蟾宫折桂”。因而这位新科进士在中秋夜临桂赏月,欣然自得,咏说这桂花是从月宫飞落的,我在殿前拾得,还沾着露水的馨香。我还不明白天上的事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桂花飞落,应该是嫦娥撒下来赐予凡人的吧。
折桂之喜溢然纸上,隔了上千年,迄今读来犹觉贻人桂花,手有余香。
皮日休擅讽喻,但是懿宗、僖宗哪里是能听得进意见的人呢?皮日休在唐室朝廷得不到重用,便去投了黄巢,成了唐室的叛臣。
可惜,他在黄巢军中还没有来得及展示济世良才,黄巢便兵败了,皮日休亦不知所踪。
(四)
唐僖宗李儇在四川躲避了整整四年,直到885年三月方回转长安。
但是大唐疆土已经被各节度使瓜分大半,直属皇权的,仅有剑南、山南、岭南的数十州县而已。
对于皇上的这次还京,诗人崔道融有诗《銮驾东回》,再次提起了杨贵妃:
两川花捧御衣香,万岁山呼辇路长。
天子还从马嵬过,别无惆怅似明皇。
这首诗极尽讽刺之能事,可见唐皇帝在百姓心中已经半点威风不存了。
即使这样,唐僖宗也完全没有从危机中吸取到任何教训,仍不懂得选拔贤能。一是倚重宦官,二是本人无能,他在逃亡过程中,全不念川军护驾之功,不加赏赐,却只犒赏随驾的神策军。
另一面,因为黄巢军内部分化,手下叛军首领朱温降唐。唐僖宗大喜过望,认为“天赐我也”,赐朱温更名朱全忠,授以实权。他没想到是,就是这个朱全忠,最终夺走了大唐江山,建立后梁以代之。
当年唐玄宗重用安禄山,导致了安史之乱并逃往四川;如今唐僖宗再次追着祖宗脚印往四川避了一回难,却全没有吸取教训,亲手提拔了唐朝的挖墓人朱温,竟然还赐名“全忠”。这皇帝的脑子,绝对是在打马球的时候被驴踢过!
但是唐僖宗这会儿还完全不知道自己不但认太监做“阿父”,还同时以天敌为心腹,仍为了自己的重返皇城而得意洋洋呢。还特地召来黄巢的姬妾,责备说:“你们都是高官显贵之女,世代蒙受国恩,竟然屈从反贼,可谓不知羞耻。”
为首的一个女子利辞反驳说:“逆贼凶不可挡,朝廷有百万军队,尚且宗庙失守,皇上弃宫逃往巴蜀,不顾百姓。我等弱女子又能如何?若是陛下因为我等未能抗贼而责罚,那又把那些公卿将帅们放到什么地方去呢!”
这番话,说得简直太好了!诚如花蕊夫人之诗:“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唐僖宗恼羞成怒,只好跳脚大叫:“你们从了黄巢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败了?黄巢败了!黄巢败了!”
黄巢,固然是败了,皇朝,却也一样败了。
这些可怜的女子,到底还是被拉到街市杀头示众,以彰显皇家威风。却不知,百姓们看着这些先被反贼污辱又被皇帝斩首的可怜女子,心中咒骂的,只有这个缩头乌龟的混蛋皇帝,又哪有什么威风可言呢?
对此,写过“这回休更冤杨妃”讽刺僖宗入蜀的罗隐,又写了一首《西施》来讽刺: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家国兴亡,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天不假时,王者无德,必致天下动乱,却与女子何辜?
罗隐替女子们发问:若说吴国之亡是因为西施,那么后来越国也终遭灭亡,又该怪谁?帝国更迭,从来都是帝王之事,何必总是拿女人出气?
西施也罢,杨玉环也罢,花蕊夫人也罢,风雨飘摇中,脂残粉褪,蒙辱最深的总是女人,而风住尘香,女子们零落成泥碾作尘,香魂已逐杜鹃飞,还要为男人们承担骂名。大唐皇上,可知羞耻?
且说这之后,奸宦田令孜依然故我,只管贪婪敛财。因为看到大臣王重荣手握盐田,便想吞占,而且不给就抢,还想发兵硬夺。
这是典型的官逼官反,于是王重荣求助太原带兵的李克用,两人联手进逼长安。于是刚安稳了没多久的唐僖宗只得再次逃亡。
这次没脸再回成都了,就近躲到了陕西凤翔。
此时朝廷诸军各自为政,看到小皇帝又跑了,索性拥立襄王李煴为帝,遥尊唐僖宗为“太上皇”。
这是大唐最后一位太上皇,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太上皇。时为886年。
不过唐僖宗毕竟年轻,可没唐玄宗那么安分,对这位新帝压根不认账;李煴只是个傀儡皇帝,也没有肃宗李亨能干,所以不久,唐僖宗又纠结兵马打回来了。李煴被杀,僖宗削其属籍,废为庶人,故而在历史上也没有个谥号。
888年二月,在流亡生涯中重病缠身的唐僖宗终于再一次返回长安,拜谒太庙以后,举行大赦,改元文德。只过了一个月,即“暴疾”而亡,年仅27岁。
不过,他虽然一生颠沛流离,几度逃离京师,但最终驾崩,却是安稳躺在皇宫武德殿驾鹤西行的,总算死得瞑目。
因皇子年幼,众臣拟立皇弟李保为嗣君。然而晚唐的惯例是宦官专权,立皇帝这么大的事哪能交给宰相们说了算,自然是由太监做主。
于是,新一任权宦杨复恭披挂登台,请立唐僖宗胞弟寿王李杰为帝,登基后改名李晔,史称唐昭宗。
抛开最后被叛军控制的傀儡小皇帝李柷不算,李晔可以说是大唐最后一任正经皇上了。 诗说唐朝:那些诗人那些事儿·初唐(全四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