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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贾敬到底造了什么孽?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2 西岭雪 6052 2021-04-06 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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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敬到底造了什么孽?

  贾敬在书中出场次数不多,分量却很重,因为《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一回中,《好事终》曲子里唱道: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把整个贾府之败都推在了贾敬头上,这罪过可大了。

  所谓“箕裘”二字,箕指扬米去糠的竹器,或者畚箕之类;裘指冶铁用来鼓气的风裘。两个字合在一起,则表示管理家务。

  《礼记*学记》中说:“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因此,“箕裘”又代指传统家风。有个成语叫作“克绍箕裘”,比喻继承祖业。昆曲名剧《精忠记》里有唱词:“休夸琴瑟调宜,愿百年奕叶传芳,好儿孙箕裘相继。”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好事终》的曲子里刚刚相反,却说是“箕裘颓堕”,则指家风败坏,荡然无存。所以会弄到这个田地,都是因为贾敬;而整个贾家的事业消亡,首先要怪罪宁国府。

  那么,贾敬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才会得出这么严重的指摘呢?

  开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曾介绍贾敬其人与宁国府大略:

  “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初看上去,贾敬也没做什么坏事,只不过痴迷道术,不管家事而已。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本是一族之长,如今却不务正业,把官让儿子贾珍袭了;又不肯好好教儿子,由得贾珍胡闹,“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也管不了他。因为惟一能管贾珍的人就是甩手大爷贾敬。

  子不教,父之过。贾敬最大的错处就是不理家事,不教儿孙。

  这对于小户人家来说,也是一个不合格的老子,将来儿子作奸犯科,人们也要首先指责他老子不懂管教;对于宁国府这样的公侯之家,就更是大事,因为贾珍袭的是将军之职——大将军也好随便让贤,由得不孝子拿去玩闹的?将祖荫如此糟蹋,就是对皇廷的至大不忠,对祖宗的头等不孝。

  宋徽宗并没做什么坏事,还多才多艺,书画两绝,但是千秋万代都称其“昏君”,就是因为他身为九五之尊而不务正业,不理朝政,是亡国之君;贾敬本人虽然没出什么大坏,然而他身为两府之长,却一味好道,不理家事,致使祖风败坏,丧灭伦常,就是他最大的罪过了。

  从贾珍给贾敬过生日看来,世家子孙的大样儿不走,还是很尊重老子的。所以说贾敬若肯好好教导,一如贾政之教宝玉,或许贾珍不至于变得那样坏。但是贾敬心里除了“道”一无所思,一不问子孙贤孝,二不管两府事务,只说:“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

  后来贾蓉送礼去玄真观,贾敬也只命把《阴骘文》急急的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

  《阴骘文》全名《文昌帝君阴骘文》,是道家经文,主旨在于劝人多积阴功阴德,为善不扬名,独处不作恶,这样就会得到庇佑,赐予福禄寿。

  ——然而贾珍做了那么多恶,光凭抄刻一万张经文散人,就能积德了吗?贾敬的不理家事,不教子孙,本身已是作恶,又怎么能积得了阴骘呢?

  所以紧接着后面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接连写了两件大恶:熙凤探可卿——可卿之死,是贾珍的一件大罪孽;这还不算,凤姐从可卿处出来,又遇见了贾瑞——又一个奸邪之徒,不久也被凤姐害死了,又一件造孽之事。

  把“庆寿辰”和“起淫心”同回描写,这本身就大有深意——表面上贾敬满口道义超脱,私底下宁府到处男盗女娼,却刻那《阴骘文》作甚?

  贾敬在庙里修行,贾珍、贾瑞等子孙却在家中尽行不孝不义之事,这可不正是“箕裘颓堕”么,不怪贾敬又怪谁?!

  不久,秦可卿淫丧天香楼,“那贾敬闻得长孙媳妇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孙媳妇年轻轻的死了,贾敬身为一家之长,问都不问,既不思索一下这孙媳妇到底是怎么死的,也不关照一句这丧事该如何办理,只由得儿孙胡闹。

  于是接下一段明明白白说:“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不但用了块僭越的板子给可卿做寿材,还“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出尽丑态。

  到此,宁国府的丧音已经敲响了。可叹贾敬不理箕裘,即使过年回家祭祖,也只略呆几日,“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不在话下。”

  这是贾敬惟一的一次回府,还无听无闻,没有台词。再出现便是他的死期了,接入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很有意思的是,十二回是贾敬的生日,却暗伏了可卿之死;而六十三回是宝玉生日,则接入了贾敬之死。两回对看,越发觉得热闹得益发热闹,惨凄的格外惨凄。

  但这两处都衔接得十分自然。高鹗续写时,照着这个思路写了宝玉大婚和黛玉之死,把喜事与丧事强行安排在同一晚,则见刻意了。

  贾敬的死因与其生平表现一脉相承,乃为好道而死。文中说尤氏惊闻公公死讯,先命人到玄真观里把道士锁了,又带了家人媳妇出城,请太医来诊症。

  “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也。’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

  ——又是铁槛寺,可巧正是秦可卿停灵的地方儿。不知到了太虚幻境,这位太公公见了孙媳妇儿,于警幻仙子座前销号时,会不会反省一番?

  贾敬死后,贾珍等告假奔丧,这里正写了一段朝廷对答——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之人。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

  看了一两遍红楼原著的人,常常会有个疑问:为什么秦可卿作为宁国府的一个孙媳妇儿,出身又低微,身后事却办得那样隆重,而贾敬作为宁府之长,丧事却极简略?

  所以有此误解,是轻看了这段描写之故。

  贾敬之死,上达朝廷,直接得了皇上御旨的,不但指出“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这样的细节,还特别恩赐“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且“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

  也就是说,贾敬丧礼上所有的规矩礼数,都是有来历有御批的,是“过了明路”的。这是何等的哀荣!

  而可卿的丧礼,则俭也罢,奢也罢,只是贾珍个人的无厘头。只不过因为出现在前面,是宁荣府里第一件白事,同时要出脱贾珍、凤姐诸人形象,所以大书特书,详细描写;而贾敬之死既有皇旨,便不写也可知其隆重,便不作二次赘述了,是作者省笔之法。正如蒙府本六十四回的回前批所云:

  “此一回紧接贾敬灵柩进城,原当铺叙宁府丧仪之盛,然上回秦氏病故凤姐理丧已描写殆尽,若仍极力写去,不过加倍热闹而已,故书中于迎灵送殡极忙乱处却只闲闲数笔带过。忽插入钗玉评诗、琏尤赠珮一段闲雅文字来,正所谓‘急脉缓受’也。”

  最重要的是,皇上为一国之尊,死个臣子还要亲自过问礼数,定其规格;贾敬作为家长,死了孙媳妇却不闻不问,两者也构成了鲜明对比,就更加看出宁国府的没有规矩,僭越妄为了。

  况且贾敬出殡之笔虽俭,却不代表礼仪简陋,六十四回开篇写得明白:

  “是日,丧仪昆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内中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

  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

  至于说为什么可卿出殡,北静王等都给面子设路祭,那不是因为可卿,而是因为元春。早在第五回开篇写宁府梅花盛开,甲戌本就有侧批说:“元春消息动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早在这年初春,元春要晋为贵妃的消息已经有信儿了。贾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但中宫内或有耳闻。到了可卿死时,元妃的事应该已经落听了,圣旨虽然未下,北静王等人如何不知?新宠嫔妃的家人最是众王公争相亲近的对象,因此众人就借着这个宁府出殡的机缘,大行外交手段了。

  这原写的是官场常情,只因书中太过隐晦,才造成了今人的诸多附会,扯到了什么“太子女”的身上,其实可笑。因为可卿若当真是贾府匿藏的太子女,被逼得要上吊自尽来保全家,贾府不悄没声儿地埋了去,还大张旗鼓地闹得天惊地动;而诸王不躲得远远的以示清白,还要设路祭贴上去自认是太子党,这不是存心跟皇上对着干吗?

  若说是皇上为了面子活儿故意放贾家一马,众王公也是不知深浅要对太子表一下忠诚,那也太把当时官员看得简单了。

  因了可卿之丧,秦钟在馒头庵做下了风流事;而为了贾敬之丧,贾珍接了尤老娘和尤二、尤三姐妹俩来看家,于是越发演出“聚麀”闹剧来,也就是罪孽越积越重。

  柳湘莲形容宁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蒙府本于六十五回更有回末总评云:“房内兄弟聚麀,棚内两马相闹;小厮与贾母饮酒,小姨与姐夫同床。可见有是主必有奴(是)奴,有是兄必有是弟,有是姐必有是妹,有是人必有是马。”何等混乱至此!岂非皆因贾敬撒手之故?

  贾琏身负国孝家孝两重孝,却在服丧期间偷娶尤二姐,已经是一重罪;而贾珍更是犯大忌,邀众聚赌,“临潼斗宝”一般,更足可引发抄家的罪名了。

  前八十回两次大丧事俱出于宁府中,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亦出于宁府,蒙府本回前批云:“贾珍居长,不能承先启后,丕振家风。兄弟问柳寻花,父子呼幺喝六,贾氏宗风,其坠地矣。安得不发先灵一叹!”再次点出箕裘颓堕之实,可知灭顶之灾近矣。

  秦可卿判词中说:

  “谩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首在宁。”

  明确指出祸端在宁国府里。这个祸端,就是贾珍;而贾珍之过,又在贾敬。

  所以说贾敬是两府第一罪人,一点也不为过。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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