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先下手自然能占得先机。夜白当下也不再推辞,剑尖一颤,上来便是新练就的银海生花剑法其中一招“推波助澜”。
见师弟一动,王凌霄就判断出这一招是“浪蕊浮花”,飞花剑法闭着眼睛他也知道怎么化解,当下单刀自斜下而上轻轻一撩。然而手上招数刚刚使出,陡然警觉剑锋来势却隐隐有异,心下一惊,幸而他临敌经验极为丰富,手随意转立时变招,单刀一推一带,对方的剑锋被引偏了半寸擦着自己耳边划过,几根青丝飘然而落。
别人瞧不见断发,只道这招避的恰到好处毫厘不差,他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上来便吃了个暗亏,心中惊怒交加。这个小师弟的功夫似乎一日千里,每次都让他刮目相看。当下再不敢托大,凝神静气,谨慎应战。
银海生花剑习练之后,今日夜白还是第一次与人实战,本来对方武功太强,用自己最为熟稔的飞花剑法最是稳妥,但怎奈对方也是个中绝顶高手,用此剑法实难有胜算,因而才决定兵行险着,以这套全新的银海生花剑对敌。没曾想第一招使出效果便立竿见影,顿时信心倍增,后面剑招如决堤之水源源不断。
两人都是飞花神剑的徒弟,走的都是轻灵的路子,一黑一白两条人影灵动飘逸,在殿中穿梭如织,如两只蜻蜓互相追逐相斗。夜白身形瘦削一些,衣带鼓风飘扬,姿势更显得如行云流水潇洒好看。王凌霄全身黑衫,加之刀招本就刚硬不少,虽然身形一样的倏忽来去,看起来则带着一丝诡异之气。
很快两人便翻翻滚滚斗了二十余招,王凌霄只觉对方剑法招招都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每每被逼临时变招,一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情状大为窘迫。
孙若铮和眉朵在一旁见了心中是又惊又喜,那日晚间他们三人联手仍被他从容走脱,还重重误伤了溧歌,现在夜白仅凭一人之力便逼得这个第一护卫缚手缚脚,这其中的高下不言而喻。只是他们却不知夜白所使的剑法对王凌霄而言极具迷惑性,这才一时弄得很是被动。
溧歌更是瞧的心潮澎湃。本来她心中暗自焦急,担心小白一人不是这松杭的对手,毕竟那一晚的领教让她至今仍心有余悸。原本主意打定一旦小白遇险,无论如何也要出手相助,哪怕暴露丑脸也在所不惜。不曾想分别日久,自己的功夫固然有了不少长进,小白的功夫更是精进如斯,而且所使的剑法和自己曾习练的大为不同,似乎隐隐还在飞花剑法之上,出手便将松杭完全压制住了。这样一来自己的担心成了多余,固然免去了暴露真面的风险,但只怕也失去了一个相认的机会,因而心中亦喜亦忧,脸上神色变幻无常。
又斗了二十多招,王凌霄更为深湛的内力渐渐显出优势,虽然依然是守多攻少,但夜白已然感觉到剑身上的压力逐渐增大,手中的长剑似乎被什么东西慢慢一圈圈缠绕住了一样,分量丝丝加重,每次出招都必须源源不断的催动内息到右臂之上方能保住眼前的优势。这样长久下去,局面定然会逆转。
夜白数度变招,对方总能凭着极为丰富的经验有惊无险的化解,王凌霄的刀招夜白已经领教过一次,早就在脑海中演练拆解了无数遍,虽然并不完整,但他聪慧过人,也基本参透了这套刀法的要旨,因而王凌霄几次反击也没对他造成太大的麻烦。这样一来,两人一时形成了长时间的僵持状态。
在场除了眉朵稍弱一些,孙若铮和溧歌都算得一流高手,自然瞧得出场中局势。夜白弱在年岁轻,临敌经验和功力都有不足,但好在年轻人精力极为旺盛,因而一时斗得旗鼓相当。但时间再长,夜白恐怕要陷入困境。
溧歌重又紧张起来,紧握了刀柄全身心都放在小白身上,随时准备动手。
孙若铮则一直在琢磨着该找个什么由头正大光明的上前相帮,以义弟的这种身手再加上自己一旁突袭骚扰,定然能一举击败王凌霄。
两人正暗自焦灼之时,忽听眉朵叫道:“你好歹也算人家师兄,年纪超出人家一大截,打了这么久还分不出个胜负,要换成是我早就弃刀认输了,丢人不丢人?”
见王凌霄置之不理,眉朵又叫道:“要是白哥哥跟你一样年纪,早就打的你满地找牙了!还真是不要脸,在这里死撑活撑的!”
这声白哥哥叫的自然动听,溧歌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意。虽然她知道眉朵和宁王情投意合,不会和小白有什么瓜葛,但这软糯柔甜的称呼偏偏就是让她有些不舒服,不由暗自皱了皱眉。
眉朵却丝毫没察觉,继续喋喋不休的叫道:“哎!我说你有完没完?还当真一直要赖皮下去吗?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就算你最后赢了那也胜之不武!我们也不承认你赢了!大家说是不是?”
眉朵见一个人骚扰他没什么效果,于是开始煽动大家。
众人闻言纷纷觉得有理,不断点头称是,殿中顿时开始嗡嗡一片。
王凌霄明知她不过是为了扰乱自己心神,但自己顶着第一护卫的名头由来已久,此时和仅弱冠之年的小师弟斗了这半日方才慢慢扳回颓势,被她这一顿冷嘲热讽,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眉朵见他神色便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待继续搅和一番,忽听一个冰冷纤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嗓音有些奇怪,似乎是故意变声:“你方才说的让他五招,怎么,打算赖账了么?”
眉朵和孙若铮孙循声望去,却是猫侠开了口。
孙若铮立时一喜,刚才只顾着关注战局,竟然没想起来此事,现在回想起来王凌霄确实没有兑现这五招承诺。眼下他们两人斗的难解难分,莫说五招,便是一招两招相让,立时便有可能吃亏。这时候提出来这茬时机正好,若是等他们斗到后来夜白内力吃亏,再来相让这五招其效果可能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王凌霄心中暗自叫苦,他可没忘这五招之约,原本打算先让他五招再用凌厉的刀法一举将其击败,没曾想上来便吃个大亏,莫说相让,竭尽全力才勉强应付下来。本来想着若是无人提及,自己便厚着脸皮将战局拖到后半段,等自己大占上风的时候再大大方方的相让,没想到这猫侠偏偏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
其实溧歌心乱如麻,一时也没想起这茬,此时经眉朵这么一阵搅场,忽然反应了过来。
王凌霄一声不吭,只当没听见。
眉朵这下可抓住了个大把柄,立即扯着嗓子叫开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臭不要脸?自己说的话跟放了个屁一样么?”
群臣见这漂亮姑娘竟然如此直言不讳,丝毫不顾及这不雅之词,不免都暗自窃笑。
“你以为你装聋作哑就能蒙混过关么?你既然说话不算数,那我们也不用管什么规矩,大家伙并肩子上!”眉朵单刀一摆,便准备上前。
忽听场中王凌霄一声爆喝,单刀银光漫卷,殿中地板竟然片片碎裂,紧接着王凌霄旋身刷刷挥出两刀,陡然平地卷起一阵疾风,片片碎木如飞刀一般直朝夜白扑去。
夜白微微一惊,却并不慌乱,也是一声清啸手中长剑急速舞动,光影密织就似一张大网罩在身前,将这些激射而来的木屑尽数挡下。王凌霄舞刀不断,地上的木板不断碎裂飞出,源源不绝向前射出。一时殿中木屑乱飞,不少大臣被木屑击中,登时血流如注,其余人慌忙抱头伏地,只盼这些刀子一般的木头碴子不要找上自己。孙若铮、眉朵和溧歌也不得不挥刀自保。
却见王凌霄飘后两丈有余,冷冷说道:“我黑衫王什么时候食言过?说让他五招,那便让他五招。”
孙若铮见他剧斗半日,开口说话却气息平顺丝毫不喘,这份内力着实让他暗暗吃惊。
松杭夜白两人相隔了约莫三丈,各自执了兵器冷冷对视。
孙若铮等人瞬时明白王凌霄打了什么算盘,方才他奋力连击,不过是为了脱开战团,否则以缠斗之势要让对方五招,那绝对是自寻死路。现在斗了这大半日之后与之重新对阵,对其剑法定然已经有了些领悟,只要他以灵巧的身法避开五招不还手,那便算是应了承诺。
见他倒也爽快,眉朵只好道:“好!那本姑娘可数着,五招,一招都不能少!”
王凌霄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夜白趁这片刻嫌隙赶紧调理已经有些躁乱的内息,接连几次深深吐纳,身上的疲累及右臂的酸麻感顿时消失不少。
王凌霄见他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本已涨红的脸色又几乎恢复如初,心中也是暗自佩服。
“小师弟,请吧。五招之内,我绝不还手,你尽管放手进攻。”
王凌霄单刀倒提在背后,淡淡说道。
斗了这半天,夜白对他的功夫也极为钦佩,见他行事虽然阴诡狠辣,武学造诣确有独到之处。尤其他自创的这套刀法,配合细长的直刃刀身将刀剑驾驭之术巧妙融合在一起,亦刀亦剑,忽刀忽剑,的确算得上极为上乘实用的刀法,比猫侠使出来的不知高明多少。
“猫侠?”想到这里夜白心中一惊,立时转头朝她瞧去,溧歌本就一直痴痴瞧着他,此时四目相对,两人各自一震,猫侠立时慌乱的撤回了目光。
夜白心头狂跳:“这眼神、这身形,怎么如此像溧歌师姐?但……这显然又不是她!还有这种刀武林中极为少见,她怎么也会用?难道这是巧合?对了,还有眉姑娘,用的也是这种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夜白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溧歌更是心跳如鹿撞:“他怎么忽然盯着我看?难道他认出自己了?”溧歌赶紧伸手往脸上摸去,蒙脸黒巾还在,心中顿时稍安了一些。偷偷用余光瞄去,夜白已经转头盯向了王凌霄,目光坚毅,似乎在思忖着如何进招。
溧歌心绪稍缓,大着胆子重新将目光柔柔的罩在小白身上。
方才一战支撑了这么久没露败相,夜白也有些意料之外,想来自己独自修炼银海生花剑也确然得益良多,心中自信更增强了几分。这五招机会来之不易,倘若不能一举将其制服,只怕再无机会,因而夜白迟迟未动,努力调整心神,思虑着该如何用好这五次出手的机会。
王凌霄本来并无让过连续五招的十足把握,只是被言语所逼不得已而应之,此刻他察言观色,忽然心生一计,嘴角浮出淡淡笑意。
夜白长剑微微一抖,示意对方自己已经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王凌霄左手微微一抬,作为回应。
夜白陡然发动,剑尖晃出五朵剑花,闪烁不停朝对方面门罩去。待到剑尖快及对方鼻尖,忽然剑光一涨,五朵剑花陡然变成了七朵,将对方上半身尽数笼住。
王凌霄双膝一弯,身子陡然矮了半截,七朵剑花尽数落空。
眉朵数道:“第一招!”语气中带着微微诧异。
夜白剑尖乱颤,七朵剑花凝而不散,继续往下撒去,将王凌霄身子整个罩住。
王凌霄忽然身子贴地一个驴打滚转出光圈,虽然姿势实在不雅,但却成功的让过了这一招追击。
“第二招!”眉朵神色渐渐凝重。
夜白手腕连抖,七朵剑花忽然依次炸开,将他周身的退路都封住了,看来这一招势在必得,对方身子贴地已经无路可躲了。
孙若铮、眉朵、溧歌脸上都是一喜。
然而忽然地上人影一闪,王凌霄竟然直挺挺的贴着地板快速无比的从夜白胯下钻了过去。夜白剑法就算再紧密,也不可能绞短自己双腿去攻击他,这一招便又落了空。
“第三招!”眉朵面色焦急,再有两招,便要痛失良机了。
孙若铮眉头渐渐拧成一团。
王凌霄实在太狡猾了。
谁知王凌霄刚刚穿出夜白裆下,夜白的剑锋就无巧不巧的拦在了他身前,似乎早就算准了他会用这招避险,因而早早等在他撞上来。
王凌霄身子去势未尽,眼见这一招是躲不过去了,忽然他双唇微动,夜白耳中立时钻入一个细细的声音飞快的说道:“佳人在前你却不识。”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他多说半个字,但这已经足以让夜白心神大乱。
“你说什么?”夜白急促回道,手上不觉一松,长剑瞬间提起半尺,王凌霄有惊无险的从剑锋之下滑过,衣衫拉出一道长长裂口。
“第四招!”眉朵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本来夜白想好的一套制敌之策瞬间瓦解。这一招逃过之后,王凌霄再不会面对无实质性威胁。
夜白脸色大变,稍微迟疑之下对方已经乘机起身,情急之中第五剑胡乱刺出,却听那声音又道:“难道你没认出来吗?”
夜白浑身剧震,长剑陡然停住迟迟没有刺出。
只听王凌霄笑道:“不知这算第几招?”
眉朵紧咬了嘴唇没有发声,脸上尽是懊丧失望之色。她心里清楚即便这招不算,白哥哥也不可能再一招制住他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情势会突然逆转,痛失千载难逢的好局。
孙若铮心中轻叹,他看的清楚,定然是义弟陡然受到了什么刺激,这才眼睁睁的让机会溜走。现在结果已经是这样,再要靠单打独斗来收拾他已经不可能了,这里没人能做到。
夜白茫然的望向猫侠,难道松杭指的是她?难道她真的是?
可是师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如果不是她,松杭那句“佳人在前”指的又是谁呢?满殿就两个活的女人,还是说松杭根本就是在诳自己,不过为了扰乱自己心神而已?
夜白神色转而愤怒,逼视着松杭一步步靠近。
王凌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似笑非笑:“小师弟,我可不是骗你。”
夜白闻言,蓦然停住脚步,转而再度向猫侠望去。
溧歌赶紧低头,眼神慌乱,随时打算逃走。
忽然一名全身铠甲的将军匆匆奔进殿来,冲着孙若铮拜倒:“启禀圣上!皇城内黒衫之乱已平,京城中其余黒衫余孽,白虎与朱雀二卫也正在清缴当中!”
孙若铮闻言大喜,连声道:“好!好!好!高将军快快请起!”上前轻手相扶,来人原来是高仓。
高仓跪地不起:“陛下!臣实在糊涂!臣受了这厮的要挟,不敢不从,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孙若铮忙道:“高将军请起,你虽有罪,但乃是受了歹人挑唆,况且也戴罪立功平了叛乱,此事暂且搁在一边,待日后有司商议再做定夺,定然给你个公平交代。”
高仓闻言,这才谢恩起身。
孙若铮又道:“朱雀卫暂仍归你统辖,速去协助白虎卫扫平城中余孽,不得有误!”
高仓领命而去。
孙若铮趁机岔开话题:“王凌霄,如今你大势已去,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王凌霄哈哈一笑,慨然道:“千算万算,却不料祸起萧墙——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还白白送你个皇位!宁王,你该如何感谢我?”
孙若铮怒道:“你眼中只有皇位只有权势,可有半分天下百姓?你这种毫无仁义之心的冷血之徒,注定是这种结果!”
王凌霄冷笑道:“自古成事者,哪个不是双手沾满血腥?哪个不是站在累累白骨之上?也就你家祖坟冒了青烟,歪打正着白捡了个大便宜,跑来这里说些风凉话!真是时也命也!”
“可笑你事到如今还如此执迷不悟!你看看这满城的将士,满殿的臣子,除了你那些乌合之众,哪一个真心服你?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事实摆在眼前,还在这里巧言令色妄言狡辩!”
“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说。”王凌霄黯然转过身去,显得极为落寞。
“小师弟,你过来。”
“我没你这种师兄。”夜白冷冷道。
“这是事实,改变不了的。纵然师父赶我出门,我这一身功夫,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了了。”
“你还有脸提师父!”夜白怒道,“今日是我败了,但等我日后练好了功夫,还要再来找你!”
“你很好,你没输,咱俩——就算个平手吧。”王凌霄淡淡道,“眉朵说得对,若是你年长几岁,我便不是你的对手了。”
夜白哼了一声,不做理会。
“我累了,不想动了。”王凌霄忽然就地坐了下来,把刀放在一边长叹一声,“我就最后一个要求,把孔亮那小子给我带来。”
“你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提要求?”吏部郎中曹禾怒喝道。
王凌霄抬起头来冷笑一声:“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就能困住我?我若想走,试问谁能拦住?”
“你走得出这殿,能走得出宫城么?就算你侥幸逃出皇宫,又走得出这京城么?”孙若铮平静的问道。
曹郎中还想呵斥,孙若铮摆摆手:“照他的话去做。”
“只是京城这么大,找到他带过来怕是得费些功夫,你打算就这么等着吗?”
王凌霄默不作声,慢慢将一双手并拢举过了头顶。
孙若铮一伸手,一名禁卫立即递上一条绳索。
孙若铮拿了绳索上前,施全中叫道:“陛下小心!让臣来!”
孙若铮摆摆手,上前亲自将他的双手捆了结实,又一名卫士上前,将他浑身五花大绑。王凌霄全程极为配合,闭了眼一动不动。
“带下去,押入刑部大牢。”孙若铮下旨道。
“等等!”夜白上前一步,“你方才所指,可是指……”待夜白目光搜寻过去,哪里还有猫侠的影子?
“人都走了,还不去追?”王凌霄说完,昂首大步走出。
夜白心中一颤,顾不得这里是宣政殿,脚下用力一蹬人已飘然穿出大殿。
“白哥哥!”
眉朵的叫声在身后远远传来。 夜歌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