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非问过胡生的邻居，认识的都说他是与人为善的教书先生，但至于他老家在哪里，与人知晓。
回府天黑之后，律令非也问过青梅，她没有上过学，不识字，陪伴荀韫玉读书认字时也未察觉胡先生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那小韫玉的表现呢？”
“世子可乖了，胡先生让他读书就读书，写字就写字，课堂结束时胡先生还分了糖。”
律令非并没有放弃对胡生的怀疑。自然，有他人在时他不能更不敢对荀韫玉做出伤害的举动，但让青梅一个丫头一直陪荀韫玉也不妥。
律令非突发奇想，便主动去到隔壁，这一去才发现房间是空的。
“夫人不知，侯爷已经搬回梧桐苑了。”青梅说道。
“原来如此。”
律令非久违地去了梧桐苑，被老太君命令毁坏的景致已经恢复如初。荀长颢的房间透着光亮，只闻敲门声。
“何人？”荀长颢走到门前，只听是律令非的声音回答，“是我，我有事跟你说，可以进来吗？”
荀长颢几乎是立马打开了门，律令非神色凝重，一进房间便开门见山说道：“这次回来，我觉得小韫玉有些不对劲。”
“我听说韫玉昨晚跟你在一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发现韫玉身上有淤伤，而且比先前更易受惊，对人更加防备了。”
对律令非所言，荀长颢这段时日却并无察觉。因为荀韫玉对他的感情一如既往，甚至还会诵读诗文，别提多让他这个父亲的高兴了。
“我怀疑胡先生有问题。”律令非直言不讳，“虽然我今天观察了他一整天，甚至跟踪他回家，都没有发现他有恶行异常。但我的直觉，从招聘那日第一眼看到他起，就莫名不信任他那双眼睛。”
“胡先生教韫玉读书尚有起色，在下人口中风评甚好，若是没有证据，不该妄加论断。”荀长颢中肯说道。
“你这是不相信我？”律令非依旧严肃。
“不，我相信你的直觉，但也不能仅凭臆测断人有罪。”
“我会继续调查的，只是我的怀疑怕是已经暴露，胡先生如果有鬼，一定会对我更加谨慎防备。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所以想来跟你聊聊。”
律令非的提议是为荀韫玉找一个年纪相仿的书童，伴读成长，如此既能让荀韫玉有个伙伴，也能有人监控胡先生的教学手段。
“但伴读书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书童的家世背景，个人心性都需要详加了解。”荀长颢考虑深远。
“我有一个人选，只要你同意，我明天就去找他。”
“是何人？”
律令非口中的人选就是阿苦，她对荀长颢毫无隐瞒。
阿苦出身贫苦人家，若有机会给大户人家小少爷做书童，对他家定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从荀韫玉被猎人逮走那次就可以看出来他小小年纪内心正直热心，勇敢无畏。初次见面就敢为韫玉报官，也一定能够保护韫玉不受他人伤害。
次日，律令非携红豆前往城郊村，在上次做慈善的位置，碰上一个回村的妇女便请问他阿苦家住何处。
妇人正是阿苦家的邻居，便领着律令非来到了他家破落院前。
“阿苦娘，在家吗？有富贵人家夫人来找你家阿苦啊！”妇人唤道。
破屋房中，阿苦娘打开咯吱作响的门，与律令非四目相对的一刻，二人都所料不及。
“侯爷夫人！”
“你就是阿苦的娘！”律令非惊讶不已，世界真小，荀府做贼的夜香女就是阿苦的娘。
阿苦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到律令非格外惊喜。
阿苦热烈欢迎律令非进屋，阿苦娘却低眉顺眼地给律令非擦凳子倒水。
“小地方，没什么招待的。”
“漂亮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阿苦笑得又甜又善。
“家中只有你们母子二人？”
“我爹出去做事了，好多天没回来了。”阿苦童言无忌。
“阿苦别瞎说。”
律令非让红豆拿出带来的礼物，衣物食物之中，其中还有一份笔墨纸砚，阿苦竟对笔墨格外欢喜。
“娘，以后有纸笔写字了！”
“阿苦已经开始学习写字了？”
“娘会教我用树枝在地上写。”阿苦并不觉丢人。
律令非侧写过阿苦的家庭背景，大概是老实务农的父亲，普普通通温柔体贴的母亲。今日一看，倒也不然。
虽然阿苦娘是个贼这点在律令非意料之外，但她的心意仍未改变。今日一见阿苦对笔墨的热爱，反而更加确定他是绝佳人选。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阿苦到侯府当世子的伴读书童。”律令非道明来意。
阿苦眼里光芒万丈，仿佛看到一直紧闭的高墙大门对他开启。阿苦娘却算盘不同，急忙把阿苦拉到身后，激动地拒绝道：“不行，我不能答应，阿苦的爹也不会答应的！”
“娘！”阿苦有自己的意思，他娘却阻止，“你别说话！”
“阿苦娘，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孩子。我们并不是要买了阿苦回去为奴为婢，而是请他入府当伴读。陪伴世子读书识字，他自己也可以趁此机会读书认字，每月还有钱可以拿，他既可以学学问，又可以赚钱补贴家用，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而且荀府是正经人家，你的儿子在那里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行不行，不行，我们不配！”阿苦娘更是意料之外地抗拒。
“阿苦娘，人人生来身份地位不平等，但人的本质应该是平等的。阿苦没有比任何人卑贱，假如你们没有条件让他读书，就更该抓住这个机会。”
阿苦娘一个劲儿地摇头拒绝，阿苦心中有想法，却也不敢忤逆自己可怜的母亲。
律令非不知阿苦娘的苦衷，只是没想过晓之以理，付出金钱也不能说动她一个母亲选择一条各取所需的正途。
“其实，韫玉并不是一个人不能识文断字，相反的他这段时间刻苦用功，很见成效……”律令非缓缓道来，阿苦娘也静静听着，“但是我觉得他并不快乐。”
律令非坦言自己并非荀韫玉生母，讲明他自闭排他的心态，希望他能自我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像个正常的五岁儿童，像阿苦一样活泼可爱。
“在我看来，阿苦和韫玉正好可以弥补对方的不足。那天阿苦对韫玉只是一面之缘就为他可以奔走告官，可见阿苦是个纯心善良的孩子。韫玉对阿苦也是一见如故，没有对外人的抗拒。我相信他们之间有缘分，也一定会相处融洽，互相扶持。”律令非动之以情，眼看阿苦娘眼泪都要夺眶而出，“可是，可是，不可以的……”
“阿苦，我看你一定是对识文断字有兴趣的，跟你娘说你的真心话。”律令非点拨阿苦一句。
“娘，孩儿不愿离开娘的身边，可是孩儿想要学学问，赚点陪读钱想为娘分担一点，韫玉哥哥很可爱，阿苦也喜欢他。”阿苦诚然而言。
”韫玉也不是每天都上课的，只要韫玉放假，我就让人送阿苦回家跟你团聚。月钱不会比普通陪读少，韫玉虽然话少，但只要他愿意，他也会照顾阿苦这个弟弟。“
阿苦娘的情绪波动超乎律令非的意料，她蓦地跑进房间里关起门来，捂住嘴巴哭得不能自已。
阿苦趴在紧闭的房门外，根本不敢敲门，只怕这栋危房，会连自己的力气都经受不住。
“娘，您不让阿苦去，阿苦就不去了，阿苦喜欢跟娘在沙地上写字的！”
律令非难以想象阿苦娘的心里活动，大概是偷窃的事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但话已至此，她已经再无法强人所难。尽管她想在最后的时间为荀韫玉安排稳妥。
“阿苦，你是个好孩子，好好孝顺你娘。”律令非起身，“红豆，我们走。”
“等等！”阿苦娘在最后一刻开门，擦干眼泪，推着阿苦走到律令非跟前跪下，“夫人，阿苦是个好孩子，可惜有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娘，我不应该连累他一辈子。求夫人善待我儿，让他读书识字，像个正常的孩子一般安康快乐。”
“娘！”阿苦与他娘紧紧相拥，母子亲情，感人肺腑。
律令非不禁为之动容，给了母子二人道别的时间。阿苦娘亲自为儿子穿上书童的衣服，比起平日里的衣服干净整齐得不止一点点。他的阿苦也是这个清秀的小儿郎。
“阿苦，去了侯府一定要记住遵守规矩，不能做坏事，跟所有人都要友好。尤其是世子，定要好好相处，对侯爷老夫人们更要尊重……”阿苦娘细细教导。
终于，阿苦要跟律令非上路了，阿苦娘只送儿子出门
“夫人，阿苦就麻烦你照顾了。”
“放心吧，荀府，会对阿苦好好照顾的，一有时间我就让人送阿苦回来与你团聚。只是阿苦的爹不知此事……”律令非始终不知阿苦爹为何人。
“我会跟他说的。”
村口，荀府的马车已经启动行驶，阿苦娘才从家院子里追了出去，止不住泪流。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