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以后,荀长颢今日陪着儿子直到彻底入眠后才回到律令非身边,她已经解发卸妆,坐在镜前凝视这张杜若菲的脸,不知时过多久。
“小韫玉睡了?”
“恩。”
荀长颢察觉律令非神色有异,似有所言又隐忍不言。
“不知今日家里发生了何事让夫人愁眉不展?”荀长颢俯身在律令非身后问道。
“你可知韫玉为何对郡主疏远?”律令非满目正色。
“就算是血浓于水的母子,从出生以后就没有见过,肯定感情缺失,韫玉又怕生……”荀长颢理所应当的以为,在此之前律令非也是这般深信不疑,“今天,小韫玉不小心弄伤了她。”
“她?郡主吗?”
荀长颢不知情,没人提及,他回来之后也没去过紫藤苑关照便一无所知。律令非只能将所知道的原委与他一一道来,荀韫玉的过激和自闭。
“按理说这段时间以来,韫玉已然改善许多,即便是陌生人也不至于逃避至此,他更不是会伤害谁的孩子。”荀长颢岂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性情如何,不禁思索,“方才也一直好好的,虽然睡觉时好像有点担心我会离开的样子……”
犹豫再三,律令非终究决定将此事开口说出。
“你还记得,我在很早的时候跟你提过,在我的印象里倒下凤蝶台时看到一个小孩的身影这件事吗?”律令非提醒道。
“我记得,那时你还怀疑是韫玉做的,可是我问过他,他说没有。”荀长颢清楚地记得,律令非却说出了让他震惊的话,“那个孩子的身影,确实是小韫玉没错……”
那是杜若菲嫁入荀府没多久的事。那天清晨毫雾朦胧,荀韫玉一早起来尿尿,却找不到夜壶而走出了房间,甚至走出了紫荆苑。
那时天才微亮,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道上跑过便追了前去。紫荆苑与紫藤苑相近的凤蝶台上,小儿竟亲眼看到了平日里会给他点心吃的杜若菲与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扭打在一起。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荀韫玉直奔凤蝶台上,正面看见了那个一身裹得严严实实却露出真面目的凶手。
她向荀韫玉伸出了双手。
随后,董湘兰呼唤“世子”的声音吓跑了凶手,荀韫玉畏畏地探出凤蝶台,便是律令非印象中的那一幕。
而后,董湘兰发现了荀韫玉将他抱离了现场。
“此事与韫玉畏惧郡主有何干系?”荀长颢乍一听未能及时联系,但律令非的眼神解答了一切,“推你下凤蝶台的人就是,郡主!”
“严格的来说是杜若菲,若不是因为此事,我也不会成了她。”律令非心中矛盾,“我纠结该不该将此事告诉你,但是晋姝总该知道自己被儿子抗拒的真正原因吧,还有,可怜被害的真正的杜若菲。”
“此事多亏了有你,如果韫玉一直不说出来,我们又一味地逼他跟郡主亲近,肯定更是对他心灵的伤害。”
荀长颢丝毫不觉得律令非是在恶意揭露晋姝的罪行,反倒是与他直言,夫妻之间互不隐瞒。
“郡主以前真的很善良,连只兔子都不舍得上次,这次,胡生和杜若菲,定都是她失手所为,无心之失。”
律令非也偏向相信荀长颢的解释,但她心中还是默默隐患。她一直明白一个道理,所为知人知面不知心,并非所有杀人恶魔都长得凶神恶煞,并非所有外貌丑陋之人都心如蛇蝎。
次日,荀长颢带了烫伤膏探望晋姝,他让董湘兰和两个孩子都退下。
“侯爷是有何事要对我吩咐吗?”晋姝依旧怯弱内敛。
“是有一件事,想找你确认一番。”荀长颢本以做好心里建设,开口时仍有几分犹豫,且先试探一问,“对韫玉排斥你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都是我不好,我不配当一个母亲,韫玉就算一辈子不认我,那也是我活该!”晋姝强忍住眼泪眼眶通红。
对于在刑部十多年,审讯过无数犯人的荀长颢来说,如此情景仍是最艰难应对。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们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韫玉排斥你,害怕你的真正原因。”荀长颢终究坦诚相告。
对于晋姝而言,潜入荀府做贼是最阴暗的回忆,推杜若菲下凤蝶台亦是阴影。在她的罪行被荀长颢口述宣布之后,晋姝毫不辩解,当堂认罪。
“是我伤害了荀府夫人,都是我该死,是我的错!”晋姝泪崩得一塌糊涂,“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的……”
前事未料,做贼的晋姝被杜若菲察觉逼上凤蝶台,那失手一推,竟是亲手推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只是韫玉看见你了,所以他才那般害怕你逃避你……”荀长颢事到如今只能劝慰,“我们想过,韫玉如今还小,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会忘记,不过在此之前,你就别再勾起他的那段回忆了。”
而荀长颢的一口一句“我们”都昭示着他与夫人同立场。
“夫人那边呢,是我差点害死了她,她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吧?”晋姝想来既事愧疚又是惶恐。
假如律令非要数算自己的罪行,她即便不用以命偿命,免不了今生饱尝牢狱之苦。以往的她不惜一死,如今却不一样了,她有儿女承欢膝下幸福快乐。
“她不怪你……”
不怪罪,晋姝岂能轻易相信,一个被害人竟能够原谅伤害自己的凶手?
“你放心吧,她真的不怪你。此事是韫玉对她坦白的,但是她没有找你兴师问罪,而是跟我商量如何让韫玉不受害,往事已过,她只有担心韫玉的心思,绝不怪罪与你。”
晋姝的眼泪和忏悔一时无法停止,荀长颢不只该如何安慰她。他已不能像一个丈夫抚慰妻子一般给予她臂膀,只能用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哭声穿出门外,董湘兰悄然离去。
律令非当然不会怪罪晋姝了,因为若不是晋姝的失手,她又如何能与荀长颢再续前缘!
自那天起,晋姝便不再明面上亲近荀韫玉,荀怀珠也拉不回自己那个倔强依赖律令非的弟弟,只能懊恼不休。
更因如此,荀怀珠对律令非偃旗息鼓的怨恨再度点燃。
是日,荀怀珠竟邀请律令非陪自己一同逛街,实在叫人始料未及。如今她得到亲娘,本该与晋姝同去,为何会找上自己。
无奈律令非记得自己曾许诺荀怀珠,今日便也决定陪同。但是情况果然不寻常,荀怀珠挽着亲娘,身后跟着姨娘,还有阿苦也被她拖家带口。
律令非一人加入队伍,今日出行尚好,冬阳正暖。偶有一阵寒风冷冷刮来,荀怀珠便对晋姝关怀备至。
“娘你冷不冷,这是爹爹送怀珠的暖袖,您戴着。”
进铺子之后,荀怀珠以荀府大小姐的名号要给晋姝买东买西,只需回府签账便可。
“反正爹爹爱娘,无论您要买什么他都会签的!”荀怀珠嚣张地说道。
“不需要,府上什么都有,娘一概不缺。”晋姝绝不答应铺张浪费,“怀珠你也不能挥霍,否则你爹该教训你了。”
“爹爹才舍不得教训我,我可是他亲生女儿,他最疼我了!”
律令非岂能还不了解荀怀珠的用意,不过就是让自己跟着她见识一番母慈女孝,感天动地罢了。
“侯爷虽然不在,但如今府上财政也有夫人一半管理权。既然她在,那郡主需要什么便与夫人说。”董湘兰提醒道。
“郡主需要什么当然都可以买。”律令非回应一句。
“我娘要买什么何必跟她说,管理财政了不起啊,真的没吞吃我们府里的钱财才好。”
“怀珠不能对二娘这么没礼貌,我们去那边看看能给你买点什么。”晋姝温柔教训,“女儿听娘的。”
母女依偎卸着离开铺子,董湘兰便向律令非道歉说:“怀珠小姐就是这脾气,如今郡主回来了更是娇纵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我早就习惯了。”
律令非一迈步,只见前方翻越门槛的阿苦被高门槛一绊,她眼疾手快地一抱,免了他一跌。
“谢谢二娘。”阿苦心有余悸的。
“没事就好。”
阿苦凝望律令非出去,她果然还是对这声“二娘”不习惯。
到了荀怀珠主场的铺子里,望着琳琅满目的衣品,饰品,鞋袜,她心生一计,于是故作亲近地凑到律令非身边说:“二娘,你也给我挑一样漂亮衣饰吧。”
虽然该想到荀怀珠不怀好意,但律令非还是百无聊赖地斟酌了起来。阿苦也默默地跟在律令非身后,她发现他时,注意到孩子的鞋摩擦得厉害。
律令非停留在了孩童鞋袜区,董湘兰虽一直在晋姝身旁却也关注着那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这些鞋样真好看,妾身得学学,下次给可以给世子和小姐缝制。”董湘兰说道。
“这些鞋子是好看,但是你亲手缝制的一定更暖和舒适。”律令非的回应不在董湘兰意料之中。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