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长颢说出这话时内心自鄙，律令非并非从不依赖男人，只是他依赖的男人并非自己罢了。
“我可没有看起来那么轻省，从这里到荀府的路还长着，你真的要背我回去？”
“上来吧。”荀长颢屈身蹲下。
律令非没有说话，缓缓扑倒在荀长颢背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荀长颢稳稳地撑起律令非的体重，毫无压力，她的身体可比性格轻省多了。
“你一点都不重。”荀长颢起步走。
律令非在荀长颢背上本有一刻僵持，但他行步十分稳重，竟丝毫没让她感到颠簸。渐渐的，律令非悄无声息地俯伏在他背后，这种依偎的感觉令人心安。
“你为何要跟莫愁打，你怎么可能打得过她？”荀长颢的语气温柔责备。
“我如果没跟她动手怎么就一定打不过她了？”律令非认真反问。
“莫愁可是上战场杀敌的勇武女子！”
荀长颢不敢想象自己当时若迟来一步律令非会否成了顾莫愁的掌下亡魂。
“可我也是……”律令非气势较真起来。
“你是什么，练武之人吗？”荀长颢，“你虽然会点拳脚，但跟莫愁比起来……”
“听你从刚刚开始就莫愁长莫愁短的，一直在赞许她，看来她在你心目中是事事胜我一筹。”律令非不自觉心中不服。
“我的意思是你跟她动手就是以卵击石。”荀长颢好话好说。
“是她非要跟我动手，至于原因我想你一定了然于心。只是我不明白，我们俩的事，她一个外人到底凭什么这么生气？”
“莫愁自幼便与我相识，待我也如兄长一般，因而才觉得你有负于我，她的性情刚烈不输男子，才会冲撞冒犯了。”荀长颢解释道。
荀长颢所言听来有理，律令非回想起顾莫愁的质问也是责她辜负之罪。顾莫愁与顾无忌是姐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情绪倒是姐姐更胜一筹。
至于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律令非都无言议论。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我在刑部听闻你再审萧璋杀人案，有些担心便想去看看。谁成想还没到衙门，就看到你跟莫愁在擂台上针锋相对。”
“原来如此，案子已经了结了，是死者的丈夫不堪妻子给自己蒙羞冲动杀人，萧璋没有杀人，只是跟那死者有过一次苟且。”律令非解说道，竟然不自觉想到顾莫愁的质疑。
“你破案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荀长颢夸赞一般。
“凶手激情杀人，漏洞百出，很容易便证据确凿了。”
刀疤李杀妻的案子已经了结，但律令非也是从此事看出，荀长颢的胸怀果然不是一般人。
“荀长颢，我很严肃地问一个问题。假如我跟你已经做了有名有实的夫妻，你还会放任我跟其他男人走吗？”
荀长颢的脚步不禁停滞，律令非并不觉得这一问有意义，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会。”荀长颢回道，“你不会是这样的女子，你既然不会轻易与一个男子结为夫妻，便更不会轻易做出有悖人伦之事，你坚守的正道应该也包括此事吧。”
“但我的离开，始终还是会让你的名誉受损。”
“到那时你只需要保护自己便好了，你的处境绝不会比我好。”荀长颢沉重提醒道。
“不管到时候怎样，我都会坚持自我。”
“等你我在名义上再无瓜葛，我也就不会再在你身边了。离开荀府之后，即便你还在上京城内，我们也不宜再见面，纵使巧遇，也该擦身而过，就当彼此从不相识。”
荀长颢一步一言并不决绝，却仍叫律令非听出诀别之意，仿佛每一步都在走向终点，实已无言以对。荀长颢此刻却希望前路更加漫长，今夜更加幽远。
“好，我答应你。”
律令非继而无声依靠在荀长颢肩上，这个角度该是前所未有，但他的侧容却分外眼熟，甚至脑海里有十分近似而不同的画面模糊不清。
“荀长颢，你以前有背过我吗？”
“从未有过。”荀长颢心里一清二楚，他在此之前身背过的女子只有晋姝而已，“为何这么问？”
“莫名其妙的感觉罢了，你当然没有背过我了，你要背也只背过晋姝郡主吧。”
“是啊，有一日她约我外出赏月，她偏爱爬到高高的城墙上，下来时也不看楼梯就扭伤了脚。我背着她，就像此刻这般送她回家，而她就在我背上睡着了。”
荀长颢讲述这过往，律令非沉浸在他宽厚的背部，奔波一日，竟浑然不觉地睡着了。在梦里，她也靠着荀长颢的肩膀。
“荀长颢，下次等中秋我们再一起看月亮……”
这一声，荀长颢仿佛听出晋姝的口吻，可在他肩上睡着的已经是律令非，她怎么可能约自己中秋赏月？
“好，我也答应你。”荀长颢回道。
一条路漫漫，天上月皎皎。
屋中灯火阑珊，律令非做了一个奇梦，梦里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者是十年前的她自己，全然不像如今这样。
律令非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过去的昨日便入大梦一场。她小心起身坐在镜前，眼眶的淤血还隐隐可见。
“夫人醒了！”青梅欢然而至，“夫人身上可还疼？”
“好些了。”
律令非看青梅这等喜色已经许久不见，尤其可疑。
“青梅你笑什么？”
“奴婢觉得，夫人与侯爷浓情蜜意，渐入佳境，实在令人羡慕！”
“我跟他……”律令非只记得自己无端在荀长颢背上睡着，又不存在喝酒乱性的可能，岂有浓情蜜意一说。
“昨晚是你们侯爷送我回来的吧？”
“可不是，侯爷背着入睡的夫人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夫人卧在床上，还有还有，侯爷还亲手用煮好的鸡蛋为夫人按摩眼周的淤伤……”
青梅所说的一切律令非完全没有印象。
“我睡得这么沉吗？居然一点感觉没有。”律令非
“是因为侯爷太过温柔！”
“好了我知道了。”律令非有一抹脸红。
“夫人何必害臊啊？”
律令非挥散脑海中的杂乱思绪，这两日她都留在府中只能休养生息，数着荀老太君大寿之日将至。
一日门房来报，顾莫愁前来拜访。
“夫人这才好些，顾小姐又来做什么？”
“在荀府她难道还敢对我动手吗？请她进来吧。”
顾莫愁走进凌霄苑，那日伤了律令非，第二天她便去了刑部公府面对荀长颢。
“莫愁，我跟她之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没有谁辜负谁一说，就像是同行在一条街上的二人，终会在街角分开行走，无爱无怨。”
“侯爷就没有半分在意？”
“你知我心中所爱。”
“对杜若菲，侯爷果真一点动心都未曾有过？”
“不会再有。”
荀长颢的声音耳畔回响，顾莫愁眼里的严色也散去。见到律令非时，第一时间道歉认错。
“那日是我冲撞了。”
律令非不觉顾莫愁是虚情假意的道歉，尽管她眼中仍有些许掺杂的情绪未经释然。
“切磋而已，我也没什么大事。”
“但我有事想同你单独说。”顾莫愁眼里坚持。
“青梅红豆你们都下去吧。”律令非清空周围。
顾莫愁与律令非相对而坐，她松懈一身硬气傲骨，只像个普通的感情用事的女子。
“那人有什么好，会让你不惜放弃侯府也要同他在一起？”
“你知道他是谁了吗？”律令非反问。
“无忌宁死不讲。”
律令非能够想象，假如顾无忌出卖宁季，接受顾莫愁挑战之人便是宁季了。
“所以你不会知道他的好，他对我又有多重要。”律令非坦诚。
“但我相信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侯爷更好。”
“荀长颢确实是个好人，但我们没有感情。”律令非说。
“有！”顾莫愁一语惊人，“侯爷亲口承认，他对你有过心动的瞬间。”
在律令非跟荀韫玉相处融洽的时刻，在律令非打理家务事认真严谨的时刻，在律令非向他而来，弃他而去的时刻，在荀长颢落笔画出她的模样的时刻……每个瞬间联系成生活。
“但是他说他永不会强求你留下，宁愿自己独身一人。”
律令非只知荀长颢说过的家人感觉，心动也仅有在医馆听到他的心跳加速。
“她爱的人已经死了。”律令非不免有点一时失措。
“晋姝郡主死了五年之久，他都没有为任何人打开心扉，他好不容易为你敞开一片心扉，你就要弃他不顾，你不觉得如此太过残忍吗？”顾莫愁厉声质问。
“如果我不爱他，还跟他在一起才叫残忍！”律令非严辞反驳，“一个晋姝对他的伤害已经足以绵延一生，我不是晋姝。”
“可你只是因为对他人生情才抛弃他，如此难道就不残忍了吗？”顾莫愁依旧情绪深重。
“不是我抛弃他，而是我们彼此放手。我的选择，我自己问心无愧。而荀长颢的决定，也是对他自己而言最好的决定。”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