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府的案子拍定，律令非与荀长颢一同离开，但抑不住心中对此案的犹疑，思绪颇重。
“你还在想鞠大人之死？”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一个人突发心悸，就算是疾重瞬间死亡，那死者濒死一刻的表情也太过复杂。而通常心悸病发，死者往往会痛苦挣扎，求生欲也会促使他们呼救，寻人相救，不可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刚刚看到鞠大人的遗体，躺得太过平整了。”律令非纠结疑惑，“还有昨夜门上锁，今早门没锁的又是为什么？”
“鞠大人年纪不轻，偶有起夜不足为奇，至于发病死亡这一点，验尸结果是明确的。”
“真的就是意外病发吗？”律令非仍然心存疑虑。
“其实鞠夫人也怀疑此事有异，她方才与我说是那个叫无霜的丫鬟害了鞠大人……”
鞠夫人对无霜恨之入骨，无霜生母是上京城名妓，当年裙下之臣无数，风头无两，后来嫁作商人妇，丈夫破财跑路，她们便剩下母女二人。
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大概是红颜薄命，鞠大人突然带回孩童无霜放在府上仆人处抚养。
鞠夫人原以为她是大人的私生女，但经过许多年的追问，鞠大人才给出答案，她是名妓遗女。
但对那位已然不在世的故人，鞠大人生前绝口不提。
“鞠夫人说无霜是个狐媚贱种……”荀长颢言语至此总觉得口舌拙笨，“鞠大人从不让任何人逗留在他的书房，就连儿子都禁止进入，但居然让一个丫鬟住在书房院中，一定是有苟且之事。”
“那个叫无霜的丫鬟看起来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而且衣着打扮都远胜于其他普通丫鬟。”律令非思忖道。
“你也怀疑她吗？”
“怀疑她跟死者苟且？”
“其实朝中许多大人，即便府上没有三妻四妾，也会私下豢养女眷，名为丫鬟，实为……”荀长颢无言说之。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律令非对此话恍然大悟。
“但也有很多官员是正直忠诚的。”荀长颢即刻解释道，“所以我以为，即便丫鬟与鞠大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也是他们的家事。鞠大人之死还是如仵作所验，死于心悸病发。”
律令非的眉目依然严肃，心思却发生了丝丝缕缕的转变。
“等你年纪大了，不会在府里藏上三五个秀色可餐的丫鬟吧？”律令非质问道。
“我岂敢？”荀长颢措手不及，“你知道的，我有你就够了。”
律令非也只是顺势一说，一笑而过，她心中明白，荀长颢若是个贪恋美色之人，早就妻妾成群，怎么还会有自己与他结缘的今生。
律令非即刻回归正题，说道：“鞠大人已经死了，他跟无霜有没有苟且之事我们也不能凭着他人片面之词断定。但是，我刚刚在书房后面的僻静庭院看到了无霜和鞠少爷在一起，二人的举止很是亲密。”
“朝中官员之死刑部能加以干涉，但若是宅院私事，外人就不便过问了。”荀长颢不禁感叹，“可惜鞠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忠诚守信，治理有道，今年也未过半百。”
律令非服从荀长颢的决定，此事看似尘埃落定。
安心过了几日，律令非陪伴汪莲房上街置物，临街便闻丧乐凄凉。在街道交叉口，汪莲房稍微拉住律令非，说是撞白事不祥。
律令非便与汪莲房靠边而站，披麻戴孝的一队伍人在飞扬的纸钱和丧乐声中缓缓走来。
终于看清了为首之人是鞠夫人，律令非却惊异队伍中不见鞠少爷。父亲出殡，儿子却不相送，定不合宜。更可怕的是，队伍中运行着两具棺材。
律令非从未在荀长颢口中听说今日是鞠大人遗体下葬之日。亦不知名那日以后鞠府情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历尽生离死别，律令非也不过是平凡人等。
可律令非静默目送队伍走过之时，在凄凉哀伤的丧乐间隙听到从眼前经过的副棺发出一声撞响。
抬棺人眉宇格外凝结，目光不由得瞥了一眼棺材。
律令非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不顾一切地跟了过去，汪莲房根本拉不住她。
“停下！”
律令非冲到队伍最前方阻拦了鞠夫人，她面容憔悴，眼神哀默。一个不速之客的出现，随即丧乐停止，棺材的撞击声便暴露在街边人耳中。
“诈尸！”群人惶恐。
“侯爷夫人，就算你背后是荀侯，也没有理由拦阻寡妇为丧夫出殡吧？”鞠夫人目光狠厉起来。
“那副棺材里是什么？为什么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律令非严色质问。
“与你无关。”
“不会是个人吧？”律令非说罢沿着队伍向棺材走去。
“拦住她！”鞠夫人一声令下，送殡的仆人即刻冲向律令非，她却有恃无恐，“我是荀侯夫人，你们谁敢动我？”
仆人皆不敢动手，任由律令非走到棺材边命人放下棺木。
“打开它。”律令非色厉吩咐。
“这……”抬棺人
“不准开。”鞠夫人疾步走来，“阻挠死者下葬，礼法何在？”
“如果这里面装的是个大活人，你们一个个都逃脱不了杀人罪名！”律令非的仇恶目光掠过每一个抬棺人落在鞠夫人身上。
律令非因为京兆尹府几战成名，威严不虚。抬棺人即刻撬开棺材，律令非亲自阻抗鞠夫人。棺木一开，丧服加身，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哭得梨花带雨的无霜便显露在大众眼中。
“是个人！”
“鞠夫人，您这是滥用私刑，还是草菅人命？”律令非质问。
“这个女人吃我鞠府的饭长大，是我鞠府的奴婢，生是我鞠府的人，死是我鞠府的鬼！”鞠夫人目光恨恶，“刑部查不出来，但她一定是杀死大人的凶手！她该死，罪该万死！”
“除了律法，没有任何人能判决另一个人死亡。”律令非眼中坚定，“不管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她的生死都不能被轻易裁决。我对此事绝不会坐视不理，鞠夫人还是赶快送葬鞠大人的遗体，以免误了吉时，死者难以安魂。”
律令非扶手棺缘，不容分说，“只是她必须留下。”
鞠夫人已经暴露，她仇恨无霜深重，甚至与儿子反目也要将其为死去的丈夫殉葬，绝不是为了让他们地下苟且，而是杀之后快，以绝后患。
但情况不容她继续一意孤行，只能继续鞠大人的身后事。
“你这个贱种，从今以后你若敢再踏入鞠府，一步，我便将你碎尸万段，神不知鬼不觉！”鞠夫人咬牙切齿。
待鞠夫人和送葬队伍走后，汪莲房才敢从观望的人群里走出来，满目慌张。
“二弟妹你此行太冲动了，不过这棺材里怎么还有个活人呢？”
律令非将无霜从棺材里扶起来，二人帮着解开绳索和嘴上束缚，将惊恐失措，六神无主的无霜从棺材里扶了出来。她即刻跪地叩头，本已撞破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多谢荀侯夫人救命之恩！”
“我只是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律法之上处置他人的性命，但是鞠大人的死真的与你无关吗？”律令非不予片刻清醒，即刻发问无霜，“无霜对不起大人，无霜罪该万死！”
在汪莲房的劝慰下，无霜稍稍缓解了恐惧心情。三人在一个客栈开了一间房，律令非还要听她解释先前之言。
“鞠大人之死与你有关？”
面对律令非的询问，无霜眼里惊恐万状，全盘否认道：“大人是犯了心悸而死，奴婢没有杀大人！”
但无霜否认时的表现过于慌乱无措，恐有更深内情。
“既然不是你害死他，那你为什么又说对不起他？难道是因为你一方面与你家大人关系匪浅，存苟且之事，却又与他儿子暗通款曲，勾搭成奸？”律令非字字珠玑。
汪莲房都听得双目惊愕，无霜更是惊慌失措，再次跪地，声声解释，“奴婢从未与大人苟且，奴婢与少爷乃是真心相爱，就算一辈子无名无分，死后野鬼孤魂，也在所不惜！”
律令非对三人的关系存在犹疑，即便并不事关鞠大人之死，她也要刨根问底。
“你如果希望我救你，最好就把所有的事告诉我，否则我会送你会鞠府任凭他们处置。”律令非威胁了一把。
“奴婢说！”
无霜悲怆所言，不过一个婢女与官家少爷相爱却遭遇男方父母极力反对的故事。
无霜自小在鞠府作为下人长大，与鞠文宣经历情窦初开，日久生情，私定终生。但鞠大人得知二人的感情时勃然大怒，绝不允许二人继续来往，他甚至让无霜住进书房院，并且明令禁止鞠文宣出入其中。
“大人待奴婢有养育之恩，奴婢本该听从大人命令与少爷一刀两断，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无霜情绪激动，但始终不承认害死鞠大人的罪名。
律令非听出她言语之中无尽的愧疚和痛苦，只是深藏心中，更有难言之隐。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