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胜一啸而起,欲以大帝之威能再战强敌。
可当他一步刚出之际,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拦住了他。
被雷电包裹的像一个粽子一样的卢肖,奋力地晃着手臂。
“常,常兄,你快跑吧。”
“别拼命了…”
“快带着盛世跑,好吗?”
“就算赢了这个家伙又能怎样,常兄,你不能输啊。”
“你不能向那个男人认输啊。”
“你可以输给今天年轻的自己,却不能输给投降的自己。”
“快跑吧…”
江常胜身子一抖,卢肖的微薄几句,让他振聋发聩,在这一瞬神魂轰鸣。
眼看追风一步步地朝自己逼了过来,江常胜握着荣华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挣扎,在犹豫。
他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卢肖努力地爬起来靠了一步。
“常兄,别,别这样…”
“我不想看你输。”
“别管我了…”
“答应我,快跑好吗?”
江常胜看得到重重包裹之中卢肖的眼睛,漆黑而明亮,全然哀伤,哀求的模样。
卢肖似乎笑了。
“常兄,我总是拖你后腿,这次也让我来帮帮你的忙吧。”
“赢了这一战,输了自己,这样有意义么…”
“我希望你永远都是你自己。”
江常胜听到这里,内心中满是悲恸与愤恨。
卢肖站起身来,他的全身肌肤都已经烧焦了,皮肉翻滚在外面,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显然已经被榨干了。
眼看追风的雷霆与银镰已经近在眼前,江常胜一声咆哮响起。
他一刀砍了出去,砍的不是追风,而是卢肖。
这一刀将卢肖身上的所有雷电都给震散开来。
下一秒,他一吹口哨,抱着遍体鳞伤的卢肖翻身上马,朝桃林之外狂奔而去。
春之大帝的气机逐渐从他的身上消散,他的眼睛变得干净起来。
可还没有跑出百米之远,江常胜的眼神从空明变为了迷茫与浑浊。
“噗。”
他一口血当空喷了出来。
江常胜终是支撑不住了。
身负重伤连续两次进入夏之常玉状态,刚刚将自己整个人交付出去,转眼又强行驱除掉身上大帝的气机。
此时的江常胜受到了极强的反噬,他当场从马上滚了下来。
头痛欲裂,神魂离体,是江常胜此时的真实感受。
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那炽热的火海和扭曲的雷电,在他的眼睛里模糊之极。
江常胜于这一瞬看到了许多可怖的画面。
看到了自己仿佛身处于血海之中,被无数发出凄凌哀嚎的亡魂们拉扯下去的场景。
无法挣扎,越是用力,就陷的越深。
又一刻,看到了自己仿佛匍匐在那座由真龙骸骨打造而成的王椅之下。
一仰头,王椅上的那个人似笑非笑。
那张面孔是那么的熟悉,半面成知威,半面的自己。
而属于自己的那半面,终究随着血色的翻滚而过,逐渐逝去。
江常胜的耳边不断响起出一句又一句熟悉的话语。
“江常胜,你不是一直拒绝我的吗?”
“江常胜,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想要抹杀我的存在?江常胜,你是在做梦吗?”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我成知威之名,春之大帝,永远都不会死去!”
画面又一转,“常,常公子,你不要有心有愧疚。”
“我知道,这,这不是你的错…”
江常胜彻底晕了过去,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卢肖虚弱地倒在江常胜的身边,同样已经负伤的盛世则是守在了他们俩人的面前。
追风举起了镰刀,朝地上的江常胜不屑一笑。
“春之大帝,夏之常玉?”
“呵,不过如此…”
眼看追风的银镰就要将江常胜和卢肖了结在此地。
千钧一发,电光火石,天地间忽有一道破空声响起。
“叮。”
追风的银镰被打飞了。
打飞他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石子。
追风的手腕都被这一击给震伤了,他抱着手一脸惊骇模样四顾大吼道。
“是谁?”
“谁在那里!”
汪洋火海中听不见风声,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忽地,一道悠悠地声音从天际上方响起。
“是我。”
追风连忙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惊艳到让人目眩神迷的男人。
初见,世界估摸着只有八个字才能形容他。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一身青衣,长身玉立,俯身于大火之上,抬头于桃树之下。
白皙的肌肤,英俊的面庞,刀削斧镬般的分明棱角。
饶是一生杀人无数心神坚定的银镰追风,在这一刻都忍不住失了失神。
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你是谁!”追风大喝。
“我是谁?”
“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好一片三月桃林,待来年再次发枝时,可又是一年桃花烂漫季。”
“而今天,竟然给弄成这幅模样,可是你干的好事!”
追风呼吸一滞,一咬牙。
“什么桃林?”
“这里不过是一片废土而已。”
“话说你究竟是谁,想怎样?”
青衣男子负手而立,即便此时他的身边满是大火与雷电,那大火与雷电随时都有可能淹没他的衣袖,但他却没有半分惊惧之色,反倒如同一株青松般巍然自得。
一身自然气度,正是应了一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男子听到追风的话,眉眼间先是微微一笑。
语笑嫣然仿柔情入骨。
“我不想怎样,这片桃林先前是什么样,现在就还请阁下将其恢复成什么样。”
追风哈哈大笑起来。
“一片破桃林而已,烧了就烧了,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青衣男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哦?看来阁下是不打算这样做了?”
一身狂暴雷电的追风看起来满是狰狞。
“少说废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哦?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哈哈哈,你听好了,我就是京城里人称三金人头夜半将死的银镰追风!”
“哦,原来是追风阁下啊。”
“追风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我当然早有耳闻。”
“谁不知道追风先生你是出了名的杀人不见血,专替人买卖性命,号称在这天下里只要三金,就可买你一把快刀,杀人绝不隔夜,是否?”
追风狠狠一哼,“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号,还不赶紧滚开?”
青衣男子雍容自若,一洒长袖,“还请追风先生立刻熄灭这大火,将这桃林恢复原状,在下自当不会误了追风先生的买卖,立刻离去。”
追风听到这句话眉毛都快挤到一块去了。
“你这是在找死!”
青衣男子又是一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追风先生你七岁入斩经堂,十三岁出世,十八岁入皇宫成金吾卫,二十八岁的时候因为违反了金吾卫的规矩,犯了大错,被琅琊老先辈给逐出了皇宫之后,就成了一个混迹于世的冷酷杀手直至今日,对吧。”
追风闻言眉头一挑。
“如果我还没有记错的话,追风阁下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没读过书吧。”
“斗胆再问一句。”
“追风阁下口中的那个死字,究竟是怎么写的呢?”
追风的表情逐渐凝固了。
青衣男子的笑容却愈发从容。
霎时,银镰追风暴怒而起。
男子一摆长袖,眉目也逐渐变冷,那一身素袍青衫有一招起手之后,饶是与追风展开了一场常人不可比拟的激烈战斗,整个人却依然优雅之极。
三十个回合过去了。
银镰追风一脸的惊惧,看向青衣男子的手中剑,项上鼎,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你,你,你是…”
话音未完,青衣男子再战,银镰追风应战。
五十个回合过去了。
追风披头散发如同丧家之犬。
青衣男子如巍巍泰山从容淡然。
“今天要不是我一时大意,先被该死的白昼入夜给伤到了肌体血脉,又被那可恶的夏之常玉给伤到了魂台,不然取你的性命,如同屠狗!”
追风朝着青衣男子咆哮了起来,满是竭嘶底里。
青衣男子听到他的话,先是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卢肖和江常胜,紧接着一脸淡然地回头道。
“承让了。”
“既然追风先生力不从心了,那还有劳阁下省点力气,灭了这大火,恢复这桃林先。”
追风看起来狰狞到了极点,显然已经在暴走的边缘。
他一脸愤恨地朝青衣男子说道。
“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作对了?”
“你可知道他是谁?”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不知。”
“我告诉你,他就是那个近日里被许多人议论纷纷的西北常玉,他的真实身份更是不一般,西北世子,江常胜!”
青衣男子眉头微微一挑。
“哦?”
“你又可知道?今天我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杀他的吗?”
青衣男子依旧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拦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青衣男子轻声叹了一口气。
“阁下说的这些,与我又有何干?”
“我只想让先生赶紧灭了这雷火而已。”
“阁下可知道,这片桃林盛开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灿烂么?”
“阁下可又听说过,这桃林里的龙潭,当年有多清澈么。”
“如果先生实在不愿,那我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追风一愣,紧接着一声咆哮。
“你是在找死!”
追风再战,青衣男子再次迎头而上。
银镰呼啸,碧剑长舞。
更有一口混沌大鼎,将这万物间的天雷与地火一吮而尽。
五个回合过去了。
追风败下阵来,口中吐血,满是狼狈之态。
反观青衣男子,即便身有层层杀机,袖有血迹斑斑,却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悠然自若,优雅不可攀。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
郎才艳艳,世无其二。
追风彻底暴走,挥镰而起,朝青衣男子扑杀而去,却不曾料想他只是佯攻了一招而已,在无果之后瞬间如同丧家犬般仓皇逃走。
青衣男子先是想要追击,但最终却停了下来。
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大火四起的桃林与龙潭,还有不省人事的江常胜两人。
一跃而起,立于桃树之上。
元力勃发,大鼎嗡鸣。
只见他口中轻喝一声,“沧海玉烟。”
似乎恰好应了那一句古之绝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话音一落,大鼎之中凭空出现万千潮水滚滚而下,将四方大火尽数扑灭。
做完这一切,他进而走向江常胜两人的身边。
盛世发出了一声清啸,似乎是在警惕这个素未谋面的青衣男子。
男子只是微微一笑,伸手一捋,盛世在思忖之中退到了一边。
当江常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只看到了一个素袖青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两人,提着一壶酒,在那早已被沙石掩埋的龙潭前做着什么。
像是在祭奠,他将只喝了一口的酒坛尽数洒在了黄土之上。
不一会儿,青衣男子又走到了自己两人身前,像是在为自己和卢肖疗伤。
江常胜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只能看到那碧绿青衣的袖角,和不断朦胧的容颜。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当真乃天人是也。
江常胜于昏昏沉沉中这样想到。
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