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常胜再入江城。
进城的时候两手空空,出城的时候依旧两袖清风。
唯一的不同是,出城时他的背上多了一把剑。
一把名为斩龙的剑。
江常胜背着剑和倪虹从徐氏剑庄离开的时候,受到了徐家少有的礼遇。
徐家上下几百号人几乎全部都了大门前。
人们看着江常胜离开的过程中,几百个人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在这个时候,真是很难想象他们的心情。
一个横空出世的西北世子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仅仅只靠着一次试炼,便学会了徐氏剑法的一到十八式,虽然在剑势剑意等方面还差了许多,但仅仅是气与形已经初具雏形,远远要比那些从小便开始练剑的徐氏子弟强出十万八万里。
天纵之资?人们只能在心里这么想到。
不过天启境五层而已,先是扛住了试剑台中斩龙剑的剑意,接着以一人之力,独战徐家的传奇剑心大阵,并且为世人献上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决斗。
从这天起到后来很久,徐氏中人一直都想不明白,江常胜明明是一个外姓人,血脉不融,剑法更是不通,为什么,凭什么,他能够打动试剑台上的众剑?
从充满勇气的借剑一用,到迷茫四顾的请剑一破。
再到舍生取义的为剑一斩。
末了,“剑来”二字开口。
沉寂了百年之久的斩龙剑再度出世。
白昼入夜破剑阵。
徐氏剑庄的人想了几十年也没想明白江常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了,时间久了,便从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口耳相传的传说。
江常胜和倪虹离开的时候,倪虹有问过一个问题。
“我们就这样走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害怕江常胜带走徐家的斩龙剑后,会彻底得罪徐家,从此交恶。
这天底下但凡是听说过斩龙剑的人,都清楚这把剑是徐家的命根子,是徐家的魂。
倪虹回了好几次头,生怕徐家有不甘心的弟子追杀上来,或是有人不准江常胜离开,紧接着又是一场大战。
可是徐家一个人都没有追出来过,所以她的心底里充满了疑问。
江常胜是笑着回答倪虹这个问题的,他摸了摸倪虹的脸。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害怕,徐家的人非但不会加害我们,反而会感谢我们,帮助我们的,特别是徐长青。”
倪虹一脸的不解,连忙问到为什么。
“徐长青他不是一个小格局的男人。”
“从片面的角度来看,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一边咄咄逼人一边夺了徐家的命根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从今天起,徐家的声望会焕发第二春,让他们本来就要虎落平阳的家势,再度焕起一个新的篇章。”
“试问,有什么比斩龙剑大放异彩,徐氏剑法名扬天下能让徐家人高兴,能让徐长青满意的呢?”
江常胜说到这里时,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没有今天的我,徐家也许再撑三十年,五十年就要跌落了。”
“但是有了今天的我,还有以后的我,徐家光是凭借着鹃起的声望,再撑一个百年轮回也没问题。”
“凡事都有两面性。”
“就像人的手掌一样,不能只看到一面。”
“徐长青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变坏事变成好事,把好事变成天大的幸事。”
“他不但不会为难我和你,反倒会从今天起,会跟我和你潜移默化地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齿寒。”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倪虹一脸的恍然大悟,挽住了江常胜胳膊。
“要是徐长青跟他儿子徐少卿一样,都是一个瑕疵必报的人怎么办?”
“你就这么有信心?”
“人心难测啊。”
江常胜哈哈一笑。
“男人们间的默契和友谊,你是不明白的。”
“对我们来说,别说看对眼了,有时候,哪怕只是无聊地打一架,互相逗上两句,也可以成为朋友的。”
倪虹一脸的好奇,“你的意思是,你今天和徐长青交了一次手,他帮你试炼了一下,然后你们俩就尽释前嫌惺惺相惜成朋友了?”
“有这回事?”
江常胜哈哈大笑不止。
“男人们间的默契和情结,要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以后还怎么追你们这些心如海底针的女人?”
倪虹微微一愣,一锤江常胜。
“哼哼,嘚瑟…”
“不行,回去以后得布置一下人手,以免徐家人来找麻烦,倒不是我小心眼,得以防万一,我可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
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里,卢肖一直在江城里走访名士,与学者文人们高谈阔论,而江常胜则是和倪虹相伴在一起听风看雨,这天傍晚,趁着晚霞映江时,江常胜和卢肖俩人约定好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坐船过沧江直奔那座名为坠月的大城。
在江常胜收拾行囊的时候,倪虹在房门口扶着门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常胜折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东西早就被倪虹给打理好了,他忍不住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倪虹道,“你这么贤惠贴心,我可真想赖在江城不走了。”
“那你就别走。”
“这可不行,万一被人传出去你养了一个好吃懒做的骈头,那怎得了?”
“我没事,我脸皮厚,以能吃软饭为荣,更以能吃倪姐你的软饭为傲,你呢?”
“你就受得了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倪虹轻哼一声,嘴角一撇,“这有什么,不就是被人说两句呗,我这辈子听得又不少…”
江常胜听到这番说辞,看到倪虹略有委屈的面容后,心里咯噔一响。
他想了想,拉住倪虹的手说道。
“对不起。”
倪虹愤岔一甩手,“你又说对不起做什么?”
江常胜没有回答,而是转为说道,“我…”
“我不想骗你。”
“我可能要很久才能来看你一次。”
“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要一年半载。”
“我…”
“对不起,我可能暂时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但我同样不骗你的是,以后我一定不会让别人还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倪虹打断了江常胜,两人沉默无言了许久,倪虹突然开口道,“明天你就要走了,今天陪我去逛一次东湖吧,你还没去过东湖呢。”
江常胜遂即动身,两人来到东湖后已是夜晚,东湖的夜晚是热闹繁华的,烟华七月良辰美景,难得一见。
一路上,倪虹似乎心事重重,和江常胜说话时总是容易分神发愣,不知其心中所想。
江常胜和倪虹登上畅游东湖的小帆后,乘着皎洁的月色,江常胜忍不住提问起倪虹来。
“你知道这湖里的三座石塔有什么妙处吗?”
他指了指远处那三座扎根于湖中的景塔,葫芦顶,周身有孔,浮雕花纹依稀可见。
“不知道,怎么了?”
“我告诉你,这三座塔每个塔的身上都有五个孔,而且孔的形状都是月亮形状,每当夜晚的时候,月光投下来后,就会在水面投出月亮的倒影。”
“三个塔,一共会呈现出十五个月亮。”
“天上一个,倒影一个,一共就是十七个。”
“所以就有了三石四景十八月的说法。”
倪虹一愣,“不是十七个吗,怎么突然又成了十八个月亮了?”
“还有一个月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天上月,身边人,还有一个月亮就是你啊。”
江常胜深情一视,倪虹先是一滞,接着开心笑了出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惆怅模样。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你以前来过东湖吗?”
“说,你以前用这套说辞骗过多少小姑娘?”
江常胜老实交代了起来。
原来是他坐在船上时,看到旁边一艘小船上的书生佳人对话时,现学现卖灵活灵用的。
倪虹心情好点之后,俩人乘船游湖的氛围逐渐愉悦了起来。
江常胜欣赏着大好景色时,并没有发现背地里倪虹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态。
湖心停歇十分,倪虹忽然问了一句。
“常玉,你可以不去京都吗?”
即使知道了江常胜的真实身份之后,倪虹仍旧坚持喊他常玉。
倪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她不想让江常胜去京都,也不愿意。
江常胜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倪虹这个问题。
“常玉,要是我…”
“你怎么了?”
“常玉,你想过有一个家吗?”
江常胜依旧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默不出声。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对今天的他来说,成家这两个字,真是,太他娘的遥远了。
倪虹连忙一笑,“我随便说说的,你神色这么沉重干嘛?”
今夜东湖的畅游并不像天上的月亮那般圆满,俩人很早便回到了院府内。
这一夜,江常胜睡到正深时,忽然感觉到怀中一阵异动。
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怀里已被眼泪打湿。
倪虹竟然缩在那里哭泣。
江常胜连忙宽慰了起来,与往日里倪虹对她的宽慰相比起来,江常胜的笨手笨脚和拙劣口舌,显得总是有那么些浮于表面。
即使再深情,再真诚,也如同今晚东湖上的荷花,轻摇于水面,扎根于浮萍。
倪虹:“常玉。”
“恩。”
“我做了一个梦。”
“恩。”
“我梦到你蓄起了胡须,
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你成了学堂里的老师。
总喜欢隔三差五捞澄武湖里的大螃蟹回家。”
“我们很幸福。”
江常胜:“哈哈,这不挺好,然后呢?”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你老是看着远方。”
“我问你怎么了。”
“你跟我说没什么。”
“然后我就明白了。”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一夜过去。
倪虹目送江常胜和卢肖坐上了过江的船。
两相分别后许久,卢肖坐在船舱里和顺路的友人们谈天说地。
江常胜独自躺在床祎上翻来覆去。
而江城的桥头上,忽然下起了小雨。
船夫们穿梭来去,孩童们嬉笑顽皮。
雨道上,一个恬静的小丫鬟撑起一纸墨色油伞,走上前来。
柔声道。
“倪姐,下雨了,该回去了,您都搁这看一个时辰了。”
“可别凉着身子。”
倪虹:“没事。”
“诶,现在可不比从前,您有了孩子。”
“您现在的身子可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得珍惜。”
“倪姐,走吧走吧。”
“雨大了。”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