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琉璃有些惊讶。
因为她发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不仅脾性挺柔和,心肠也还不错,更是懂得医术。
进了院子之后,还没等自己说话。
他先去取出了针灸带,替自己的父亲拿捏起来。
一阵又一阵看起来非常熟稔的手法,让自己满是吃惊。
针灸一门,但凡想要小成,都得勤学苦练几年甚至数十年才行。
更别说这一门的集大成者,哪个不是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才能一出手替人消灾止难。
面前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罢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道行?
看了一会儿后澹台琉璃忍不住轻声问道:
“我虽不怎么懂医术,但常年也和医馆里的医生们打交道,大致分得清好坏上下。”
“先生这针灸技艺实在是超群莫测,感觉先生对人体根里的理解和拿捏已经超出了寻常医者的水准。”
面前男子一丝不苟地替澹台正国下针与压血,额头上有滴滴汗珠流出。
半晌后才回复了一句。
“超群莫测不敢当,跟了一个好师父,学了一点皮毛。”
听到这话澹台琉璃以为面前男子品性谦逊,当下眼神里满是尊敬。
她并不知道,面前男子只是在实话实说罢了。
她更不知道,他的师父是一个名叫陈尚山的男人,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传说人物。
以医入道,先成医圣之尊,再以医道入杀道,被人敬为杀神。
是一个很有可能半只脚已经踏入大帝之境的一代奇人。
那人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不管是云龙风虎中权柄滔天的王侯将相,抑或是气吞山河的九五之尊,哪怕是莽荒里的八荒妖帝。
不论是谁,但凡见了他。
都得恭恭敬敬行礼一声:“久仰落凤先生”。
陈尚山对天地大道的参透,对世界万物还有人之身体的理解掌握,早就甩开无数人无数年了。
天资聪慧的江常胜有幸得到了他的真传,起点与进度自然极高,常人不可比拟。
澹台琉璃紧张认真地呆在一旁看着。
“你家有药没?”
闻言一愣。
“有,有。”
“柏子仁一克、何首乌二克、茯苓二两、夜交藤半味、这些东西立刻抓给我。”
“其他的药材我自己带着有。”
澹台琉璃连忙开始忙活了起来。
由于父亲常年病疾缠身,所以家里常备有一些药。
“先生等我一下,夜交藤和茯苓不够了,我立刻去买。”
“嗯,越快越好。”
说完这话,澹台琉璃火速地奔了出去。
当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
男子已经在厨房里熬起药来。
自己的父亲已经被扶上了床。
澹台琉璃坐在了男子的身旁,看着他认真熬药的模样,心底油然而生出一抹暖意,同时忍不住满是愧疚之色说了起来。
“先生你的手臂…”
“我去拿东西帮你包扎。”
“不用了,这点小口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澹台琉璃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女子,哪里好意思就此作罢。
男子熬着药,自己则是开始为他的伤口敷药包扎起来。
两人这一刻贴的很近。
澹台琉璃发现,其貌不扬的他有着一双深邃而引人入胜的眸子,色味动人,让人难以自持。
“敢问先生大名?”
“常玉。”
“真是太对不住常玉先生了,不仅弄伤了您,还这样麻烦您,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小事,没什么的,不必客气。”
“看样子先生是外地人吧。”
“嗯,正好路过北郡城。”
“我父亲今天没有大碍吧?”
“大碍倒是没有,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一会儿喝了药就能够定神恢复过来了。”
“爹爹这病已经很久了,先生可有法子治之?”
“不好意思,在下道行尚浅,暂时也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
“依我愚见家父这病并不在于肌骨皮相或肝脏脾肺,而在于气与心,神与魂。”
“这样的病,最是难治。”
澹台琉璃闻言神色一黯,满是难过。
“寒舍简陋,先生一会儿还请稍等,我这就做饭去,先生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
澹台琉璃立刻又火急火燎地到厨房里做起饭来。
做饭的时候一想到自己父亲的病,一想到这些年过的这些个日子。
澹台琉璃忍不住眼泪一转,一个不小心。
菜刀将手指割了一个小口子,疼得差点叫了出来。
再一回头,正好看到名叫常玉的男子正在悉心地照料自己父亲喝药。
摇晃的心间忽然安定了许多。
一抹脸,包扎好手指,立刻快刀斩乱麻地做起饭菜来。
本就是冬天,再加上常年被雾与霾包裹,北郡城的夜晚总是要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快。
澹台琉璃做好饭一抬头一擦汗,这才察觉到外面的天空已经满是黑压压一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常玉已经点亮了自己家里的灯。
自己的父亲也醒了过来靠在床沿上,看起来精气神要好了许多。
澹台琉璃一下子心情好了很多,格外的美丽,像是晚间灯火般亮眼动人。
不一会儿简单的一桌饭菜便做好了。
本应该是一条鱼加一道小菜,但是由于常玉的到来,澹台琉璃把本应该省下来明天做的菜也一点不剩拿了出来。
变成了一条鱼加三道小菜和一汤。
三个人坐在桌子上,气氛并没有因为陌生常玉的加入而有丝毫的尴尬。
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满是冷清和凉意的院子破天荒多出了一分热闹和暖意。
精气神恢复过来的澹台正国,饿的第一个动起筷子大口吞吐起来。
像他得的这种病,犯病的时候竭斯底里不可理喻,正常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在得知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澹台正国开始像是一个犯错后满是羞愧的人儿。
老是不停地道歉,不停的给常玉夹菜还有倒酒。
几番畅聊下来。
更带着毫不客套的夸奖和赞誉。
常玉挺是平和近人,一下子就和正国和琉璃熟络了起来。
不一会儿饭桌上有说有笑,有吵有闹,难得这么喧闹。
“常公子我跟你讲,想当年我在离州冷莽军北军的时候,在我们那一批人里,我可是第一个达到天启境的人。”
“那个时候朱赤还不是北军的刹秋右将军呢,还只是我们营的扶台。”
“朱赤大人当年还亲自夸过我呢,说我大有可为。”
“只可惜我当年也不知道怎么着了,到了天启境二层以后就再也上不去了,从军那几年也就当了个小小伍士长。”
“哎呀,朱赤将军今年应该都快七十岁了吧,听说早就退伍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澹台正国一边吃饭,一边又忍不住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起来,说了很多话。
女儿澹台琉璃忍不住好几次打断了自己的老爹。
“人家吃饭呢,你说个不停。”
“鱼都堵不住你的嘴。”
常玉哈哈一笑,也不打断,一直听得津津有味,和老头挺聊得来。
“朱赤将军还健在呢,他老人家当年可是北军一柱啊。”
“今年都七十八了吧,听说手上那杆追心点睛枪一耍起来滴水不进,点油难沾,生猛的很呢。”
“哈哈哈,哎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让人可叹可畏啊。”
说到这里,澹台正国的脸上多了一分沧桑之色,忍不住倒了一杯酒就要喝起来。
“爹,不许喝酒!”
“你忘记你每次喝酒之后都惹多大麻烦了么。”
澹台琉璃生气地喝止出声。
看到这幅画面,化名常玉的江常胜主动解围起来。
“没事,少喝一点没事的。”
“只要不过量就行。”
澹台正国哈哈一笑,开心地和江常胜喝起酒来。
喝酒谈天期间,江常胜其实可以从老人的每一句话还有神态中感受到。
这个老人是真的很热爱军伍,是一个赤胆忠肝一心为国的汉子。
几杯酒下肚后。
明明喝的不多,澹台正国却忽的有些醉态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抹泪光,一拍大腿满是悲恸。
“是我没本事,是我太无能。”
“如果当年,我能厉害一些就好了。”
“只要我能厉害一些,我的那些战友也就不会死了四个,更不会死的那么惨。”
“只要我能厉害一些,这些年也不会让琉璃这丫头过的这么难。”
“有时候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每次一闭上眼睛,我那些战友的样子就在我面前晃啊。”
“那些杀人还要吃眼珠子的妖族就在我心尖上跳啊。”
“还有琉璃她娘…”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在打转,呼之欲出。
澹台琉璃低头下头,肩头微微抽泣。
“来!”
“喝酒!”
“说这些作甚!”
一杯烈酒再相碰。
“对不起,常玉公子,是老头子我失态了。”
江常胜没有一丝反感或是不喜澹台正国这位老人的失态。
反而很是理解坐在对面这位跛了一条腿断了一只手臂的老人,甚至能够感同身受。
“每次一想起来我那两个引爆魂台的战友。”
“我澹台正国多么希望。”
“引爆魂台同归于尽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他们。”
“如果那一天是我引爆魂台就好了。”
“那样真就太好了…”
澹台琉璃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哭出声来,推搡了一下父亲的胳膊。
“爹…”
江常胜内心里叹了一口气。
开始安慰起这位老人来。
许久之后,澹台正国和澹台琉璃平稳了情绪再次动起筷子来。
可以看得出来,老头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外人说过这些话了。
今天好不容易得到释放的他心情再次好了起来。
聊着聊着,澹台正国忽然弱弱地开口道。
“常玉公子可有婚配啊?”
江常胜一愣,想了想。
“没有。”
澹台正国爽朗一笑。
“公子可看得上我家小女?”
江常胜差一点饭都喷了出来。
这位老大爷也真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只见他一本正经地说个不停。
“我家琉璃啊,虽然模样算不上美人,但起码还算五官端正,模样也挺中看,身段也还算凑合。”
“品性随她娘,从小逆来顺受,秀外慧中,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刚说到这里,澹台琉璃一脸羞怒大声的叫喝了起来。
“爹,你在说什么呢!”
澹台正国倒是很有大男子主义。
“你先别说话,没看见我在跟常玉公子说话吗?”
“等我说完你再开口。”
“常玉公子你听我说。”
“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起码也还算得上是作风端正之门。”
“琉璃这姑娘,聪慧的很,真的不是我乱吹或是夸捧。”
“她在棋道上,别说这北郡城,就算放眼整个虎国,甚至是云龙风虎四大国,也没有几个大家能是她的对手。”
听到这里。
江常胜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压压惊,看了琉璃一眼。
这句话可太了不得。
虎国乃至全世界喜好棋道的人并不少,非常之多。
棋道更是三千大道中非常有名的一道,古往今来,以棋道入圣道的人也不少。
棋道,一直被无数人认为是最容易接近天地,最容易掌握法则秩序的一种大道。
只可惜这一门晦暗难钻,下限很低,上限则是高到难以想象。
当今天下,最有名的就是棋圣董萧,董萧之名可谓是云龙风虎四国闻名。
出道即是巅峰,无人能挡,横扫八方。
他不仅仅以棋道入圣道,更是在三十年前的时候做了一出震撼天下人的大手笔。
世上有一片海,名为沧海。
沧海上有一块孤岩,叫做桑田。
棋圣董萧当年独自一人立于沧海桑田。
摆出一幅名为“古往今来”的天地棋局。
以苍天和青天为棋盘,以云龙风虎和莽荒妖族中的芸芸众生为棋子,广邀天下群雄一战!
那留下无数传说的棋局被所有人津津乐道。
无数人们无法洞悉那一盘棋到底是何模样,更是难以想象其瑰丽绚烂。
大多数人们唯一知道的便是,那名为“古往今来”的天地棋局,棋盘外斗的是过往五百年,棋盘中下的是未来五百年!
棋圣董萧这一出壮举,彻底的青史留名。
从那天起到今天这三十年里,在这世间,只要棋圣董萧还活着,天地中就无人敢在棋道上大言不惭。
以前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以棋道入圣道之人,但自从董萧出山之后,世间再无棋圣,只有他一人敢称棋圣!
而此时此刻澹台正国也不知道是真懂棋还是假懂棋,夸自己女儿这番话还真是分量挺重的。
江常胜忍不住偷偷地瞄了澹台琉璃好几眼,暗自琢磨起来。
琉璃羞怒无比。
“爹你在胡说什么呢!”
“常玉公子你别听我爹乱说。”
澹台正国眼睛里写满了认真继续开口起来。
“这孩子,本该有一条康庄大道,是我这个不中看更不中用的老头子。”
“拖累了她的后腿,拖累了她的人生。”
“她性格安静,不喜欢争强好胜沽名钓誉,我也知道。”
“如今这丫头都二十一岁还洁身自好不愿出嫁,我其实也挺着急的。
“到我们家提亲的人家其实不少。”
“但这孩子就是拗不过去,不愿意离开我去别家,非要照顾我这老头子。”
“是我太没用,都说门当户对,我不但给不了这丫头一个好的门槛,更是一直在拖她的后腿啊!”
澹台琉璃气坏了,听到这里背过身去全身轻抖。
江常胜哑然,也不敢出声,只能静静地听老头子讲完。
“常玉公子,老头子我斗胆厚着脸问一声,对我家小女琉璃的眼缘如何?”
江常胜当下拿酒杯的手都是微微一抖。
“这…”
脸色讪讪的他怎么可能说人家的坏话?再说人家也确实没有坏话可说。
想了半天挤出一句。
“琉璃姑娘秀外慧中,善良勤劳,在下自然是能看得出来的。”
澹台正国一拍大腿。
“那成。”
“常玉公子今年多大?”
“十七,还有半个月就要满十八。”
澹台正国下一句话把江常胜吓的酒杯都差点摔下去了。
“老头子我可否为小女琉璃求一姻缘与你?”
江常胜不敢吭气,更是不知道怎么吭气,乖的像是一只小狗。
“爹,我求求你别胡说八道了好不好!”
“常玉公子人家只是路过咱们家,人家还要去京城赶考呢,他更是咱们的恩人,你这样说合适吗?”
“爹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情礼往,三纲五常?”
澹台正国满是挥斥方遒的老一辈气魄。
“别说话,听着!”
“别跟我扯你那些狗屁道理。”
“当年我跟你娘,不就是别人一介绍,一对眼就好上了,就这么简单。”
“你们这些年轻人,读过几年书,就整天吵吵着什么自由,嚷嚷着什么平等,瞎搞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
“不就是过日子嘛!”
江常胜脸色一囧,满头黑线,屁都不敢放一个,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老爷子,真的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说话什么的实在是太太彪悍了。
“常玉公子你以后如果出人头地,大可纳我家琉璃为偏房小妾,只要你对她够好就行。”
“老头子我看人还算准,常玉公子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如果你不愿意娶琉璃的话,也希望你去京城的路上,能带着她,照顾她一下,她跟着我,实在是太委屈了。”
江常胜砸吧砸吧了嘴巴。
所有的话基本都被澹台正国说完了,自己说什么好?
“常玉公子,你只需回我一句。”
“你对我家小女琉璃,可有不满意?”
晕晕乎乎的江常胜哪好意思,哪敢说其他话?
“没有不满意,琉璃姑娘显然是一个好姑娘。”
“倒是在下,有很多毛病和问题。”
“只是您的这番意思,在下觉得吧…”
江常胜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
澹台正国喝了一口酒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把江常胜吓了一跳。
“常玉公子可愿娶我家小女琉璃为妻?”
澹台琉璃听到这句话差点就晕了过去。
“爹!”
“你!你…”
江常胜嘴巴都合不拢了。
“你们发什么愣呢?”
“既然常玉公子没有不满意。”
“赶会儿我就挑个日子,为你们准备大婚事宜去。”
澹台正国想了想。
犹豫了片刻后,忽然眼睛一亮。
“诶,今天的日子就不错。”
“要不,就赶趟巧,原谅老头子我自作主张一回,帮你们把这婚事立刻就给办了?”
江常胜浑身瘫软,头皮发麻。
我哩个亲娘嘞,这,这,这也太快了吧。
这,这,这也太豪迈了吧。
我江常胜这就要结婚娶媳妇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的天呐!!!
秀。
天秀。
蒂花之秀。
造化钟神秀。
我滴个乖乖。
澹台正国老爷子这…
这也太秀了。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