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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出门已是江湖

龙象演义 金不焕 6562 2021-04-06 04:25

  江常胜是世人皆知数一数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当其他的同龄子弟们要么在努力成为人上人的路上,要么在刻苦修身炼体的台阶上时,江常胜却在喝着风雪中的花酒搂着春风里的姑娘。

  别人已经学富五车的时候,他却在吃喝玩乐,别人已经勇冠三军的时候,他依旧在吃喝玩乐,别人已经一技傍身认真生活了,他还是在吃喝玩乐!

  眺南府里,有一片湖。

  湖里有着世界上不计其数的珍宝,那些珍宝中有着一本又一本的书,有讲战法的,有教合纵连横之术的,有讲如何修炼己身悟天地之大道的,更不缺各种功法心得。

  如果让一个普通的草根子弟得到那些书,即使那个人再愚笨不堪,一窍不通,但凡能够认认真真脚踏实地的读完那些书,必然能够鱼跃龙门气冲斗牛。

  江常胜很少看书,倒不是一点书都不看,偶尔也会翻翻那些野史草书,或是美人春图。

  甚至在有一段时间里,虎国的无数人都在茶肆间酒馆内说书先生那听说过一个故事,准确的说是一个笑话。

  江常胜写书了!

  写了一本吹嘘自己泡妞溜马的书!

  据说是江常胜一字一句口述给下人的,然后把自己那本活了十七年的狗屁心得,放进了湖心里。

  这个故事让无数人发笑,让无数人嫉妒,更是让无数人恨的牙痒痒。

  而此时此刻。

  如果让虎国的人们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会震撼到无以复加,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江常胜他居然在看书,居然在学习!

  我的天哪!

  要是再让人们知道现在的江常胜每天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就开始扛着锄头走下田间种地,种完地之后,散散步,吹吹风,紧接着便开始坐在田野上读书,一读就是一天的话。

  人们恐怕嘴巴会张的老大。

  这还是那个浪荡不羁的西北世子吗?

  他每每读到晦涩难懂之处时,总会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或是求问一名老农,或是自己继续去翻阅其他的书籍。

  每每读到畅快时,一脸的喜悦遮无可遮,盖无可盖。

  在每天读完书之后,便开始照着书操练着什么,一匹马则是在旁边看着。

  有时候像是在比划着练武,有时候又像是医生一般开始琢磨各种药草,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

  傍晚十分,他又在一名老农的指点之中,开始舒展拳脚,每每大汗淋漓的时候,会去山中的潭水中清洗一番。

  如果让李唐那个死胖子看到这一幕,估计得惊的抽自己两耳光。

  这个会背着箩筐去爬山摘药的人还是那个江常胜吗?这个每天就像是入伍新丁一般磨练身体的人还是那个江常胜吗?

  “师父,生死决,我学懂两页了。”

  “师父,生死决太深奥了,徒弟愚笨,更是荒废岁月以久,师父还没有其他的书,让我多看看,多学学,我想从最基本的一点点查漏补缺。”

  “师父,你这里没有其他的书了吗?”

  山中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江常胜看着老农说道。

  “我这里只有这么几本书,都是以前遗留的几本,怎么了?现在开始发现自己差得远了?”

  “嗯,差的太远了。”

  “以前总觉得天下无人可比我自在透亮,到了今天,才明白自己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江常胜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在老农的面前,像是一个大孩子。

  江常胜有些头疼,因为老农留下的书不多,其他的书倒罢了,而那本老农亲手著写的《生死决》,让他感觉如读天书一般,饶是花费了无数光阴,才仅仅将两页的内容吃透。

  但也仅仅只是两页的内容,便已然让他改头换面。

  江常胜盘起腿托起下巴看着老农,像是一个孜孜不倦的学徒问道:“师父,你这一辈子读过多少书啊。”

  “你的屋子里,有一整墙的书架,却只有这么几本书,为什么啊?”

  老农笑了笑,满是散漫的坐在椅子上说了起来。

  “哎呀,说起来,之所以书架上只有这么几本。”

  “是因为《生死决》是我毕生所学所悟,留给你以后慢慢参透,而其他的那几本,都是颇为喜欢的书,或是以前老朋友送我的书,就留下来了。”

  “至于我读过多少本书,我也忘了。”

  “以前的我,有一个习惯,读一本书,读完以后,就烧一本书。”

  “年轻的时候,家里可穷了,没有钱买书,怎么办呢?”

  “我就去偷,每偷一本,就藏在家里早已破旧的灵堂中。”

  “然后每天的午夜十分,我就会跑到灵堂里看书,每当那些被发现偷书的人找上门来,我就跪在老祖宗们的牌位面前,做出诚心祈祷的模样。”

  “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好意思在我家的破旧灵堂里翻找,大概是不忍心吧。”

  “于是我家的灵堂,变成了我的书房。”

  “因为偷了太多,最后灵堂已经没地方藏书了,我又害怕。”

  “所以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读完一本书,记住一本书,烧一本。”

  “可是有一次,因为灵堂里的书一时间攒了太多,烧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引起了大火。”

  “我家那陈旧的灵堂被我一把火烧没了,老祖宗的牌位都烧没了。”

  “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去偷,去抢,去坑,去拐,去骗,天道好轮回,笑看饶过谁?”

  “后来我少年之时开始云游四海,依旧保留着那个习惯,看一本,烧一本。”

  “有一天,我有钱了,非常有钱了,我开始心里盘算起来,既然我有钱了,为什么不去盖一座高楼,里面放着所有我喜欢的书呢,我再也不用看一本烧一本了。”

  江常胜像是一个孩子,认真的聆听着老农的话语。

  老农的眸子里,满是看不穿的沧海桑田,声音低沉却满是魅力。

  “然后我盖了一座高楼,放了大约三万多本书。”

  三万多本?江常胜心里一惊,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书,自己终究是太无知了。

  “我特别喜欢我的那座高楼,因为里几乎有着全世界各种各样的书,我开始整天坐在里面,也不出去和人交流。”

  “忽然之间,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看不进去书了,再也看不进去了。”

  “我的眼睛里,心里,脑海里,灵魂里,只有那三万本书,还有那座高楼,却无心去翻开每一页去看了。”

  江常胜听到这里,低头有所思。

  “那段时间,我沉浸在自己的高楼和自己的收藏里,无法自拔。”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姑娘出现了。”

  “那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姑娘,我翻遍字典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老农的眼里浮现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美好之色。

  “那个姑娘说要和我比试一番,笑话,和我比试?我怎么可能输?”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自认为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过我。”

  “一番比试下来,从文到武,不管是什么,我都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老农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笑了起来。

  “再然后,我就又开始看书了,依旧是改不了的习惯,看一本,烧一本,后来人去楼空。”

  “再后来,楼也没有了。”

  “每当我回到那座楼的旧址时…”

  老农说到这里,笑了笑,有苦有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了。

  江常胜满是好奇的问了起来。

  “怎么了?师父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啊?”

  老农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江常胜瞥了瞥嘴,他知道,师父想说的,自然会说出来,不想说的,这世间无人可教他开口。

  一时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幻想起老农年轻时的模样,幻想起那该是怎样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又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让他输了,输的闭口不提。

  春秋冬夏,灿烂年华。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来了,六月时节,孓然一人的江常胜从当阳城出发,如今已站在了十月的尾巴尖上,赏着枫叶晚霞。

  就在这天,江常胜正躺在盛世的背上,叼着草根,看着书。

  老农站在远方喊道,“常胜,你过来。”

  江常胜翻身下马,笑脸而上,却是悲沉着脸而跪下。

  “常胜,你在这里也呆了两个多月了,你该走了。”

  “师父,我不走!”

  老农看着他,微微一笑。

  “难不成你真要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养老送终?”

  江常胜在这一刻难过到了极点。

  老农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虽然他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徒弟,但自己都是以师礼敬之。

  俩人相处的时候,更是自在随意,有时候还会玩笑打趣,无所顾忌,聊许多荤段子,甚至是喝酒吹牛。

  虽然相处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时间,但是对现在的江常胜而言,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农不仅如师,更如父如兄。

  江常胜有时候心想,如果自己能够和他生在同一个时代里该是多好啊,如果能认识年轻时的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只可惜,君生他未生,他生君已老。

  一起相处的日子里,江常胜好几次都听他提起过一个词,时日无多。

  这一刻,江常胜难过到了极点。

  “师父,你是要赶我走吗?”

  “师父,上次你给我讲妖族的将计就计,还没讲完呢。”

  “师父,我…”

  老农背过身去,一身布衣,负手而立,看不到神态。

  这一瞬江常胜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跪在地上的他像是一个孩子,看着眼前那个因为泪水而开始模糊的背影。

  盛世安静的卧在远处,看着一幕,低着头颅,耳朵垂下。

  许久之后。

  从来没有叫过江常胜那两个字的老农悠悠一开口,简简单单,洞穿人心,让江常胜再也无法强忍,潸然泪下。

  “徒弟,为师就不送你了。”

  江常胜泪目圆睁,跪在草芥之下,看着老农重重的再次磕下一个响头。

  紧接着站起身来,负起行囊,翻身上马。

  江常胜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这一别?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不知道矗立了多久,江常胜猛地策马狂奔,盛世就像一道狂风一般,席卷起他,包裹着他的眼泪而不洒。

  天地间再次恢复了寂静,简单的山水,干净的草屋,和一个无人可识的老人。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的弯下腰低下头去,就那样没有丝毫顾忌的瘫坐在地上,看起来又老又丑。

  老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休憩了许久,他站起身来,身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摇晃,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

  看着天边的落霞自言自语起来,“也是时候再去世上再走最后一步了,走完这一步,我也该去找你们了。”

  老农走下了台阶,踏上了秋日的枯坪,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背影有点孤单,有点落寞。

  天地彻底恢复了安静,不知道多少年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到这里,还能否发现这里曾经有着一间草屋,一片瓜田。

  又会有谁会得知,这里曾归隐过一位活了百年之久的传奇。

  年少的时候,他便立志看万卷书,走万里路,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那时人们叫他医圣,因为他一身圣术,救人治病,无人可及。

  是那个时代里苍天和青天里一颗耀眼的星,

  中年时,人们叫他杀圣,因为他一双圣手万夫莫敌,以嫉恶如仇杀人如麻遐迩闻名。

  曾经的曾经,有一个人问?世界上杀人最厉害的是谁?

  有人答,是一个医生。

  世上杀人最可怕的他,也是世上救人最多最牛气的他。

  姓陈,名尚山。

  据说陈尚山此人晚年消失在了江湖上,膝下无子无女,不留有任何财富功名,只留有无数传说。

  而在他暮年的有一天,他在他所著的万古奇书《生死决》中的第一页,突然多加出了一列字。

  尚未佩妥剑,出门已江湖,愿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 龙象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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