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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天下第一策士(上)

龙象演义 金不焕 6416 2021-04-06 04:25

  江常胜刚刚做好措辞,敲门声响了还不到三下,房门就轰然打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喷薄而出的熏天臭气,很难想象这些臭气到底在房间里弥留了多少天,一下子全部拍打在江常胜的脸上,让江常胜脸色一变差点弯腰作呕,但不等他恶心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带着癫狂神态就朝自己冲了过来,这老头的脸上满是黄斑,一头白发染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不知道隔着多少个夜晚的饭菜,甚至还有疑似排泄物模样的东西干瘪瘪的卡在头发里。

  老头双手握鸟,冲着江常胜就是一撒,江常胜内心里暗骂一句连忙躲开,老头倒是彪悍,也不知道憋了多久,他顶着风尿一丈之远,一边尿一边跑,等跑到了杂乱草丛前这才停了下来,江常胜看着他撒了一泡爽尿,还没等江常胜开口打招呼,老头便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又关上了门,仿佛从没看见过江常胜似的。

  江常胜眉头微蹙,又敲了三下。

  “晚辈常玉久闻邱少商先生大名,今日特地前来探望先生,望先生一晤。”

  “晚辈江常胜常听家父江业提起先生之名,如雷贯耳,今日特地前来拜会先生,望先生不吝赐教。”

  无人应答。

  江常胜锲而不舍,再复三声。

  屋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江常胜无奈之下贴上门前,正欲听一下屋内的动静,房门再次轰然大开。

  这一次老头没有撒尿,而是抱着一个盆器朝菜园子而去,江常胜迅速跟上。

  老头似乎是饿了,在找吃的,可惜菜园子里唯一能吃的黄瓜也少的可怜,这个看起来痴痴傻傻的老头吧唧着嘴看起来一脸不满意的样子,江常胜连忙发问,前辈这是想吃东西吗?老头对他依旧置若罔闻,江常胜反应迅速出门上马,朝附近最近最好的餐馆酒舍狂奔而去。

  这一回来,江常胜带着五个店小二,每个店小二各自端着一架板具,板具之上必定要有两到三个香气喷喷的好菜,至于江常胜自己,则是全身上下系着四个酒葫芦,分别是杏花村,百里香,女儿红,树银花,各自满上,酒香飘十里。

  江常胜一吩咐,店小二端着菜走进了老头的家里,还好这几个店小二显然素质都不错,虽然受不了房间内的恶臭,但至少身子不倒硬着头皮把饭菜给稳稳当当地端上了桌,紧接着连忙落荒而逃,在离去之后不忘记发出几声咒骂。

  “这他娘是猪窝吗?说是猪窝都是抬举了吧。”

  “呸,恶心,刚才差点吐了。”

  “这不是邱老头家吗?这个老疯子怎么还没死啊?”

  江常胜站在房间内屏息而立,微笑着将酒连着递上说了声前辈请慢用。

  邱少商双眼空洞无神,看了这些饭菜很久,也不客气,复而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趁他吃饭江常胜打量了一眼屋内,窗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屋内光线极暗,唯一摇曳的几盏灯火看起来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江常胜根本不敢随意走动,因为房间内到处都是杂物,已然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卧室,哪里是主厅,哪里是搁置废物的地方。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江常胜是不会相信这是听说过的邱少商,一个改变虎国国运国史的男人,替圣帝出谋划策定千秋之计的男人,竟然会是这种模样。

  已经不能用凄惨或是落魄来形容他了,这样的生活,与走肉何异?

  江常胜一度在心里琢磨起来,邱少商他是不是已经疯了,抑或是真傻了。

  当邱少商酒足饭饱后江常胜再度开始客气地出声,想要向这个当年羽扇锦纶指点江山的“邱少贼”取经问道,可惜老头根本不搭理江常胜,也不收拾那些饭菜,自顾自地往床上一躺,就开始睡觉。

  江常胜讪讪的一个人站在屋内,有些愠怒,却不好发作。

  “前辈。”

  “邱老先生?”

  江常胜依然不被搭理。

  江常胜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开始等邱少商睡觉。

  古人常说什么礼贤下士,今天江常胜前来拜访这个让自己老爹十分重视的家伙,虽然很不岔,但也得拿出点晚辈的诚意与敬意。

  在房间里弥留下来的江常胜听着邱少商的呼噜声,头皮发麻之下打开了大门,紧接着做起往日里从没做过的事情。

  是的,江常胜开始替邱少商打理屋子,替他收拾残羹剩饭,整理餐具。

  更是连带着将屋子都扫了一遍,可没把江常胜累坏。

  帮邱少商清洁房子的工作量可谓是极重的,江常胜忍着各种古怪刺鼻的气味足足打扫了两个时辰,将有些损坏的窗户打通透气后,邱少商的住所这才开始有点人样。

  如果让以前认识江常胜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稀奇之极,赫赫西北世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竟然会替人干起家务活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常胜在邱少商所足足待到了日落时分,邱少商这才醒了过来。

  邱少商刚一醒过来,江常胜便连忙殷勤地大步上前,想要跟他说话。

  没想到这老头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依然不待见江常胜,只是站在门槛前撒了泡尿,紧接着自顾自坐在了桌子前开始发呆。

  双眼无神的邱少商,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迟暮的老头,没有半点才子谋士的气质。

  莫不是当年那个邱疯子,现在真成了疯子?

  被无数人在背后暗骂邱老贼的他,今日成了一个恶心的老不死?

  江常胜保持耐心,开始试图跟邱少商发声,邱少商在睡醒之后,什么事都没干,就俩字,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江常胜在他眼里可能就是空气吧,他微微张着嘴巴,眼神滞着,就这样坐着,还是坐着。

  江常胜内心里开始有些烦躁,有种人格被羞辱,智商被侮辱的感觉。

  江常胜从来没有预料到过会是这种局面,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邱先生?”

  “邱老先生?”

  “邱疯子?”

  “邱少贼?”

  “邱狗贼!”

  江常胜最后那一声怒喝,终于让邱少贼微微转了转脑袋。

  “啊?”

  邱少商就轻轻应了这么一声,像极了一个老年痴呆。

  江常胜见他有了反应大喜过望,连忙开口搭话,没想到这老不死的家伙真他娘的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又愣在那里了。

  和之前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老不死的邱少商醒了一把鼻涕,那一大滩鼻涕就被他用手随意地抹在江常胜刚擦干净的桌子上。

  江常胜坐于邱少商的对面,开始看着桌子上的鼻涕,还有呆呆傻傻的邱少商继续僵持。

  终于,天色都开始沉下来了,江常胜在这里都耗了大半天了,这对于他来说是极难忍受的,江常胜开始替邱少商把脉。

  江常胜想要看看这老家伙是不是有病。

  谁知道,邱少商完全就是一个木头人一样,也不在意江常胜碰他的身子,任凭江常胜开始替他看病,江常胜一番探索之下,发现老家伙的身子骨还算不错,虽然有一些毛病,不过也都是些普通人身上有的问题,诸如脾虚肝损等等,倒是没什么大碍。

  只可惜江常胜医术太浅,还替人看不了脑袋,所以并不知道邱少商的脑子到底是真坏还是假坏了。

  江常胜咬了咬牙,磕了磕指甲,眼睛一转,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江常胜开始讲故事。

  讲一个人年轻时恃才傲物心比天高的故事,讲一个年轻人是如何郎才艳艳让众人又恨又恶又嫉妒的故事,讲那个年轻人时谁都看不上眼,直到和朋友喝大酒打赌的时候碰到了老圣帝,第一次下棋,便用虎国千秋下了一盘大棋。

  紧跟着又讲虎国的制度和历史,讲宰相制度的最后一程是怎么被这个年轻人的计策给送走的。

  讲到精彩的时候,江常胜感叹连连,因为这故事虽然看起来简单,说起来就几篇话,但只有局中人才能试想到这故事当年到底有多难,大概只有亲身经历那历史的人,才能感同身受那故事里到底要下多少功夫,又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阳谋函括在其中,需要怎样的隐忍,怎样的毅力与耐力,对政治的何等敏锐,时局的何等把控,人心的何等了解,才能做出一场好戏。

  江常胜讲完了一大篇故事,邱少商眼睛珠子都没动过半下。

  空气凝固在了屋子里,窗外有乌鸦落在了别苑里叫个不停,江常胜怒极而起,冲出去抽出斩龙剑,就将那该死的乌鸦给赶的羽毛凋零。

  江常胜在屋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了回来。

  “邱老先生,晚辈今天前来别无他事,只是心中有些问题不得一解,想要老先生为我指点一下,还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邱少商还是没反应。

  江常胜怒极,“邱老先生,你是在跟我装傻吗?”

  “呵呵,别跟我装疯卖傻,我见过的人多了,你要是不愿意理我,大可以直说,我江常胜,常玉,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主,你只要直言,我自会离去,不会再叨扰老先生您。”

  “邱少商?你到底是不愿意回一句话?说半个字?”

  “你要还这样,我可要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江常胜烦躁到了顶点,他开始决定动一点真格的。

  在他看来,邱少商一定是在跟自己装疯卖傻,自己要是不使用点手段,这老家伙是不会吭声的。

  江常胜咬紧牙关开始对邱少商动手动脚,刚开始打算把邱少商给绑起来,绑到医庐去,让卢肖那个哔哔机跟这老不死聊聊人生理想。

  但是他把绳子都套牢了,邱少商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江常胜就算是把他给卖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江常胜最后还是把绳子给取了下来,又开始动一些小手脚,比如说点他笑穴,让他一直笑,又比如说点他痛穴,让他一直痛的哼个不停。

  但是邱少商笑归笑,痛归痛,哭也哭,还是不说半句话。

  “我他么…”

  挫败感,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江常胜有种感觉,就算自己把这老头给杀了,这老头也不会搭理自己。

  碰到这样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半晌过去,邱少商在江常胜的小手脚之中疯疯傻傻了半天,江常胜忽然恍然大悟,满是愧疚。

  “我这是在干什么?”

  “这家伙就算没傻,我现在的这些举动,何尝不是傻子行径?我也是信了邪,也成了疯癫执迷的疯子?”

  “妈的,该死!”

  头疼到了极点的江常胜对邱少商认真地道了声歉。

  “晚辈下流,对不起。”

  江常胜开始解开绳索,在解开绳子的时候,江常胜一不留神看到了邱少商的身体。

  这一看不要紧,却让江常胜彻底呆滞在了当场。只见邱少商不论是前胸还是后背,身上都有着无数伤疤。

  江常胜越看越惊讶,越看心越冷,他索性将邱少商的衣服给彻底地脱了下来。

  只见这个看起来瘦骨嶙嶙的老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共计不下二百有余,其中许许多多的疤痕看起来比他的头发和肌肤甚至还要更加老一些,难以置信!

  江常胜看着邱少商全身上下的疤痕和印记,偷偷红了红眼眶,呼吸有些厚重起来。

  江常胜的脸上写满了心疼,懊恼,愤怒…

  “这他妈的。”

  “他妈的。”

  “我他妈的…”

  江常胜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是…”

  江常胜开始替邱少商穿好衣服,想了想之后,他开始给老人认真地看起身子,在确认了没有大碍之后,江常胜开始给老头打理菜园子。

  这一次的江常胜倒不是虚伪地装腔作势,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给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做点什么。

  江常胜给老先生疏通了别苑里的地井,帮老先生备了好几桶水。

  紧接着又去给老先生买了许多吃的备用在家里,然后去花钱找了个佣人,嘱咐她改日起来别苑里照顾一下这个老头。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江常胜回到桌子前,看着面前痴痴呆呆的邱少商,用抹布擦掉桌子上的那口痰,紧接着说道。

  “邱老先生,打扰了,保重。”

  江常胜起身,朝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策士鞠了鞠躬。

  目睹了年轻时性高孤僻,桀骜不羁,一生只出过一计却改了虎国国运国史的邱少商,如今八十高龄孤独一人的苍苍髯髯。

  可想,又不可想。

  转身离开。

  终了,当江常胜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忽地于这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气息。

  那气息若有若问,恍若一声。

  “你想明白什么问题?” 龙象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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