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城外,牵着青牛的祝修船停下了脚步,于是跟在他身后的陈楠便也停下了脚步。
城外有人挡道。
熟人。
方才离别不久的熊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陈楠与祝修船两人几乎在看见他的同时,便已经近乎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祝修船脸上带着笑,拱手问道:“熊兄有事?”
虽是问句,却带了一丝咄咄逼人,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征兆。
熊祖似乎没有嗅到那股子呛鼻的火药味,他挥了挥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出了赵家,我就有些后悔了。”
“我想了想,还是在这里跟你把这事儿解决了好,夜长梦多,到了白云宗,我这孤单寡人的,还不是在自己的主场,受了欺负连自己的场子都找不回来,不太好。”
祝修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最后归为一种礼节性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
他连看都不在看熊祖一眼,也不去多说什么,只是转头朝着陈楠吩咐道:“看样子今天这一战是不可避免了,我和他谁胜谁负不清楚,但就怕耽误时间,玄甲军若是有什么打算,这点时间已经足以致命,我拖住他,你速速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独臂师叔祖就行。”
陈楠晓得轻重缓急,只是瞥了熊祖一眼,把他的模样记在心中,目光冰寒,并不多言,看着祝修船,低声说道:“师兄自己小心。”
“嗯,去吧。”祝修船点了点头,牵着青石,挡在了熊祖的面前,左手轻轻一抬,一道灰白色的圆弧在他手上浮现,而后如灵蛇一般朝着熊祖缠过去。
陈楠趁着这段时间,身体一弹,如一条脱水的鱼,猛地从一旁掠了过去。
熊祖竟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临了临了,陈楠似乎从熊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丝复杂,有些捉摸不透。
就像是看死人的最后一眼,可惜之后,再无留恋。
陈楠心中一沉,掠出的身形有些僵硬,他突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针对祝师兄的,而是针对他自己的。
就像是黑暗中伸出的一道阴影一般的黑色手爪,轻轻扼住了他的喉咙,然后用力,用力,用力……
“咔嚓……”
一道轻响,把他的喉管捏碎。
他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抹冰凉刺骨,彻骨寒意。
前路的未知,仿佛巨兽一般的张开大嘴,等着他的自投罗网。
这是掠过之时,彼此相错的一瞬间。
让陈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瞬间闪逝的感觉,让他铭记内心。
然后,也仅仅只是瞬间。
祝师兄说的话,在陈楠脑海中清晰的浮现,他仅仅只是一个犹豫,便头也不回地往前面冲过去。
身后元力波动,惊天动地。
行不过几千米,转过一块小小的山坡,陈楠骤然停下脚步。
危险!
他敏锐的直觉仿佛在他脑海之中疯狂尖叫。
山坡上面是一片低矮的树丛,有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背对他而立。
那中年人打扮颇为奇怪,衣着华丽,却偏偏在头上系着一根白色布条,布条随风飘飞,拍打在他的身后,随着烈日灼空,陈楠陡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急迫感。
他有些想要绕开这个中年人的冲动。
陈楠这么想着,自然不会有逞能之类的举动,他便也这么做了。
那中年人却仿佛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陈楠刚刚悄悄朝后面垫了一下脚步,他便慢慢转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楠。
陈楠心中一沉,索性不再挪动脚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与他对视,想要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中年人衣着华贵,须发皆白,面容雍容,却偏偏长着一枚极其破坏气质的鹰钩鼻,一双狭长的眼睛之内布满鲜红血丝,就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一般。
他看着陈楠,从头打量到尾,就连他脚上穿的鞋子都仔细看了又看。
一开口说的话,却让陈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有过孩子么?”
陈楠莫名其妙,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中年人也没指望陈楠说话,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有些柔和。
“我以前有一个儿子,小的时候,我最喜欢背着他到处跑,天海城大大小小的角落,只要他想去的,我带着他,都去过。”
“小的时候,还给他在他的小院里面一起种了一株葡萄藤,我跟他说,等葡萄藤结出葡萄的时候,我跟他一起赏景比赛吃葡萄。”
“过年贴对联的时候,他最喜欢站在我后面,笑着跟我说歪了歪了,欢声笑语就像是还在耳边回荡,人却已经不见了。”
“我那么爱他,我恨不能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最好的功法,最好的资源,他也没有让我失望,他是天海城年轻一代体修之中公认的天才,是可以继承我衣钵的天才。”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那个儿子,变得和我越来越生疏。”
“我有些奇怪,也有些伤心,但只当是孩子的叛逆,于是我对他更加严苛,稍有不顺,便摆着一张臭脸,现在想想,当初我以为我把什么都给了他,唯一没把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给他。”
“一直到他死,我和他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我好想,好想跟他说一些心里话,爷儿俩,一张桌子,一壶酒,坐到天明,可惜……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鹰钩鼻中年人说着话,突然捂住脸,面容扭曲狰狞,猛地抬起头,指着陈楠,双目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是你!是你让我失去了这些机会!是你,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你知道这半年,我日日夜夜,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啊!”
陈楠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慢慢变得坚毅起来,他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中年人,知道自己今天可能在劫难逃了。
既然逃不了,那便来吧……
师兄第一次拜托自己的事情,怎么能就这么轻易说放弃呢。
他微微沉下身子,把重心落在脚尖上,随时准备出手。
那鹰钩鼻中年人发了疯,却突然好像又变得正常了一般,他慢慢抬起头,朝着陈楠轻轻笑了笑,说道。
“知道你那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面,你好,我叫左天松,天海左家家主,我的儿子,名叫左绝。”
陈楠眼神一凝,旋即恍然大悟。
他想起了自己半年前,在白云宗秘境之中杀掉的那个少年。
父为子报仇,天经地义。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