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生存下去。
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上。
所以死生之外无大事,便很合理。
那么对于一个世家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
依旧是生存下去。
只是世家的生存,与个人的生存,似乎有些小小的不同。
个人的生存,归根结底,只是活下去便可以解释的。
而世家的生存,往往伴随着尔虞我诈,远交近攻,权谋,隐藏,利益,个人的生死与得失,个人的看法与做法,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实际上,是非常不重要。
左天松能出现在这里,轻轻松松拦住陈楠的去路,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第一眼看上去很是匪夷所思,实际上,仔细想想,却有些合理,足可以解释的。
其实想要解释,只用一个词就行了。
父亲。
很简单的原因,可以超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只怕哪怕面前站着的是那位手捧折鹤兰,傲视群雄的先生,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放下所有的一切,权势,利益,得失,乃至生命,然后站在先生面前,挥出那在他面前仿佛挠痒痒的一拳。
从张家那位野心勃勃的家主亲自过来找左天松商榷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的屁股其实已经慢慢坐到了左锋的褚家那边。
没办法,卢家已经先他们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们不愿步人后尘,挑拣那些被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苟延残喘,又没有赵家那么幸运,有足够的底气去坐而旁观。
他们的选择不多,只剩下褚家一个。
至少,哪怕他们输了,结果最多也是被卢家打压,和跟着站队,站到熊家的身后,没什么不同。
区别在于可能会更惨一点,但也多了一些可能赢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如此渺茫。
左天松是天海左家的家主不假,但他更是一位父亲。
谈不上伟大,他只是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到了极致,做到了也许其他人都不能做到的一步。
但左家是左家,左天松是左天松,两者可以混为一谈,却万万不是一体的。
至少左家的那些人惶惶然有之,暗中窥伺者有之,却偏偏没人再记得那位让他们寄予了很大希望的天才少年。
整个左家。
也许只有面前这个头发一夜之间花白的中年人才时时刻刻记得那个人,记得他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在把整个左家绑在了左锋褚家的战车上之后,找到那位络腮胡壮汉,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没有受到熊祖的诘难,便也情有可原了。
有人一怒之下折断了那棵金刚,那棵金刚其实已经在他的心底枝繁叶茂。
有人对着那棵金刚的断茬长吁短叹,眼中心中早就忘了那棵生机勃勃的金刚树,到底长什么模样。
世上的事情,说起来可笑,其实事实远比说起来的,更可笑。
知晓了面前中年人的身份,陈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便悄然逝去。
他对面前的中年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和怨意,其实从他杀人的第一天,他便明白一个道理。
杀人者,人衡杀之。
杀人夺宝,杀人劫色,杀人为财,终其究竟,杀人只是一种手段,因为这种手段要达到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人家要杀你,你杀了别人可以。
怎么?到你要杀别人的时候,就不准人家杀你?
杀人就杀人,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说那么多大道理,非要把自己摆在正义的一方,徒增笑耳。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黑,哪里有绝对的白。
不过是看书写生死胜负的人怎么给后人述说罢了。
你杀了人家,人家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人来找你报仇,不是应该的?
难不成,还得让你杀了人,人家还对你拍手叫好,拱手感激才行?
天底下没有这么霸道的事情,也没有这种当了婊子还非得立牌坊的道理。
陈楠早就已经做好了被人报复的准备,更是早就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之前的时候,因为担心妹妹,陈楠还舍不得去死,但现在,得知了天极宗的冰山一角,陈楠心头最后的担忧也被放下,他其实无所畏惧。
顺境须时刻自省,逆境要迎难而上。
陈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向前踏步,千丝凝聚,抢先一步,悍然出手。
面前自称左绝父亲,名叫左天松的中年人,给他带来的压力,远比他以前遇到的对手强劲得多。
甚至比现在与祝修船对阵的熊祖,也没有弱到哪里去。
陈楠在天海城的乌鸦酒馆待过五年的时间,天海四大家的众多消息,详细的不知道,一些不算秘密的事情,明里暗里也多少听说一些。
天海四大家家族底蕴深厚,每一家其实都有一两位贯通境坐镇,至于这贯通境是正当壮年,还是垂暮老矣,那是另一回事。
反正没人把他们逼到绝境,是不会有人窥探到这一池深浅的。
当年的苏豆儿算是其中一个,成功地逼得卢家的贯通出手。
至于再往下,要成为四大家族家主,血脉正统自不必说,天赋实力自然也是挑选其中佼佼者。
天海四大家的家主极少出手,却早有谣言说他们应有三十窍往上的修为,与贯通只有一步之遥。
至于踏出去这一步,是选择退位让贤,隐居幕后,还是兴风作浪,大盛风光,这就不是寻常人能猜到的事情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少之又少,历史长河中肯定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却不足落入他们升斗小民的耳中。
陈楠一路走来,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应该便是诸葛元武了。
诸葛元武的实力,不过才在二十五窍左右,哪怕化身搬山猿,据陈楠的估计,也没有三十窍那么夸张。
毕竟山上排名第一的公孙师兄,不过才三十三窍的修为。
诸葛元武若是有信心化身搬山猿便能打败公孙师兄,又怎么会在师兄受伤之后上蹿下跳。
当然,公孙的三十三窍,比其他人,可大不相同。
能斩贯通境剑修的三十三窍元修,千百年来,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眼前的左天松肯定比不上在陈楠心中已经是顶尖风流的公孙师兄,但单论那股让他毛骨悚然的气势,其实比起当初在剑谷第一次撞见公孙师兄的时候,已经差不到哪里去了。
面对这样的对手,陈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逃跑,而是出枪,这份勇气,即便是公孙,怕不是也要抚掌大赞。
不愧是值得他公孙看重的人啊。
陈楠的出枪,让左天松深潭一般的眼中轻轻泛起一丝波澜,竟对面前这个少年有些赞叹。
不愧是能杀了自己儿子的人啊……
他心中感慨万千,下手却愈发狠辣。
陈楠千丝凝枪,枪头出自金翅鸟一族的金焰抖动如枪花,第一招便是竭尽全力,用的是龙佛枪之中威力最大的一记。
那足以把裴家重金打造的重盾盾面都融化一大块的金焰,落在左天松的眼中,有些惊艳,却不足以让他忌惮。
说到底,陈楠不是金翅鸟一族的人,更不是那贯通境的金翅鸟口中一呼一吸,汤巫山便是百里火海,两者相差,不知凡几。
左天松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步跨出,扭腰横臂,一拳挥出。
耳中只听风雷阵阵,陈楠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副荒唐到了极致的画面。
在他的眼中,那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身周,竟然泛起了一圈金色佛光,博大的天地在那圈佛光出现的一瞬间,竟然变得有些逼仄起来,仿佛容不下那圈佛光所代表的东西。
中年人一拳挥出。
那圈佛光猛地炸开,凄厉的风雷声骤然化作梵唱阵阵,天地间有一尊近百米高的金佛出现,法相庄严。
金佛慈眉善目,掐指拈花,随着左天松一拳击出,仿佛比天地还要高远的金佛一掌压下。
如天穹碎裂倾落碾压而下。
气吞万里如虎。
陈楠挥出的那一枪,以势大力沉著称的龙佛枪,在左天松这一击面前,就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连一个呼吸都没有支撑到,便被金佛的手指碾成碎片。
陈楠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怒目圆睁,口中嘶吼一声,融以凝烟的天魔隐用出,距离脱逃依旧遥遥无期,再看当前,已然躲避不及。
他双臂交叉,横在头顶,半跪在地上,被独臂师叔祖练出来的那一身爆炸性的力量刹那间充斥手臂。
千丝化作的红色小圆盾层层叠叠,如蜂巢一般挡在他的头顶。
就连青龙指都被他不要钱一般向着那金色手掌甩过去。
他用尽了自己的手段,却只能在那手掌之上撞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孱弱得可笑。
左家这位家主,杀心之强,杀意之盛,让他在第一击,便用上了自己的压箱底绝学,要把陈楠碾成肉末,没有丝毫留手。
数里之外,正与熊祖缠斗的祝修船猛地停下手,看着天空中那缓缓消散的金佛,还有那色泽更加浓厚的金色手掌,陡然间面如死灰。
博学如他,瞬间便想到了一种绝学。
天海左家,非家主不能修行的绝学。
名字很简单,气势很雄浑。
只有两个字。
镜佛。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