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距离天海城那场腥风血雨,又过去了七八天。
这七八天里面,天海城所处的那地界,气氛无比的古怪。
明明就像是那一桶火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开来,连带着周围所有的人都随之粉身碎骨,却偏偏又给火药桶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
天海城的三道杀左锋之争,原本是玄甲军的家事,但在经过乌鸦酒馆对褚家那位天才的袭杀之后,把整个玄甲洲的大势又拉了进来,随后,那个最靠近天海城的二等宗门白云宗也横空插了一手。
单就天海城这边的局势而言,可谓错综复杂到了让人头痛的地步。
本来能够轻轻松松迈出的第一步,现在谁也不敢迈出,哪怕走错了一步,当了那出头鸟,连带着身后的势力都为之元气大伤。
更古怪的是,原本在天海城周围的那些视线,本来都应该放在天海城中某位容貌与心眼成反比的青年俊杰的身上,看他如何一步一步把对手逼向绝路。
但现在,却又硬生生全都转向了那个高深莫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话语传出来的白云宗。
自从公孙陨落,白云宗便给人以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比白云宗上一辈某位天才叛逃宗门,都来得更有冲击力。
为此,分明看上去吃亏更大的九宫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缄默不语,这让外人云里雾里,落在知晓一些内情的人的心中,便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而现在,公孙陨落还没有多久,又有少年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横空出世,耀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让所有人面面相觑的同时,其实心中都多少有些嘀咕。
难不成,这个少年,又是第二个公孙么?或者说,他会填补公孙的缺口,硬生生带着白云宗踏出那一步,力挽狂澜?
多少和白云宗九宫城之争有关系的人,面色都很是凝重。
公孙的天赋,让人叹为观止,仅仅只有艳羡的份,连一丝一毫嫉妒的心都产生不出来。
同样,在他陨落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幸灾乐祸。
白云宗和九宫城不同,即便与天海城走得比较近,依旧也是一副置身事外茕茕孑立的态度。
没人希望自己地盘上,有这样一个超然的存在冷眼旁观,超然世外,无时无刻不是死死压着自己一头。
希望白云宗更好的势力没有,但希望白云宗没落,彼可取而代之的,不知道有多少。
公孙陨落,白云宗的没落,似乎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所差的,仅仅只剩下时间。
只是不等他们高兴太久,那个少年,便冷酷地击碎了他们的妄想。
不知道多少人骂左家那个死掉的家主,不仅一身实力中看不中用,就连头脑都是愚钝的,怎么就不叫上左家的那些精锐,把那少年斩于马下。
没用多少时间,那个少年的所有能打听到的资料已经放在了神色各异的人面前。
过了年也仅仅只有十六岁,却在生死之际突破到了二十三窍!
这份天资,比较当时的公孙,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有十五窍的时候便能把白云宗内门第八的诸葛元武碾压,刚刚突破二十三窍的的时候,便把三十余窍的左家家主击杀当场。
一桩一桩,让所有人触目惊心,眼皮直跳。
这分明是继公孙之后的又一个不好惹的妖孽。
上天便如此眷顾白云宗么?
再等个二三十年,即便没有公孙,白云宗在这里,也将会是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傲视群雄。
这让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所有人心中口中尽是苦涩。
看上去白云宗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这里头,就属九宫城的诸位大能心中最为惆怅。
天海城下起血雨的那天,有消息自天海城起,不胫而走。
熊褚之争,十天之后将会在白云宗的剑峰擂台举行。
所有人只能寄希望于天海城的熊褚两家之争,这场原本是想拉白云宗下水的两家之争,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唯一的变数。
不敢奢望把白云宗新进冒头的这位天才扼杀,但稍稍延缓一下白云宗前进的脚步,还是可以的么。
毕竟,白云宗再怎么厉害,没有获得足够的说话权利之前,也不敢正面和玄甲军叫板吧?
潜力是潜力,实力归实力,成长是未知的,变数万千。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主次颠倒,大乱征兆。
陈楠在观景台上,已经站了七天,准确的说,是在祝修船带他慌忙回到白云宗之后的七天零四个时辰,他都站在了主峰诛虹的这处观景台之上。
三日之后,便是熊褚之争,逝去的时间,将要到来的事情,明镜一般反馈在陈楠的心头,他似梦似醒。
观景台上有一张长几,几案上放了一块三棱型的粗糙石块。
石块不是什么宝贝,是独臂老祖当时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随手从地上捡的一块砸在陈楠脑门上的。
陈楠这一次天海城之行,落在别人眼中风光无限。
仅仅一句话,让卢家灭了一整个裴家,以一己之力,把高出自己十几二十窍的左家家主斩杀,无论拿出哪一桩出去,都是让人瞠目结舌到不敢满嘴胡言的壮事。
可落在把陈楠当成了自己关门弟子的独臂师叔祖耳中,却处处是心惊肉跳,更兼着勃然大怒。
不管怎么说,反正没有半点喜意。
独臂师叔祖当初过来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便把陈楠骂了个狗血淋头。
“积跬步,至千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本之土,岂可长存?”
一句话让陈楠懵了的同时,也让他心中开始有所明悟。
他站在这里想了七天,一颗心便如常拂拭的明镜,越来越澄净通明。
修行路上,有人推崇修力,诸如招式高低,剑气长短,开窍几何,元力凝散。
有人推崇修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人生处处是道理,世事洞明皆学问。
有修心者修了一辈子,都不是修力者的对手,有修心者,修了几十年,便是天下一等一。
不说是修心为上,还是修力为上。
一者如筷子面前战战兢兢的白人骨,实力超群,性格乖戾。
一者如那位手捧折鹤兰的先生,声名不显,如沐春风。
谁上谁下,一眼可知。
如果说陈楠前六年都是在修力,那么从他站在这观景台上,便是开始修心。
他观云岚聚散,看晨露微凝,晚霞夕烧,朝撷紫气。
看峰,看水,看云,看天,看大日,看星空。
看燕子剪水,看蚂蚁搬家,看叶落归根,看春生嫩芽。
他在看天地间的大道理。
他心中那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师父,领着他进乌鸦的门,告诉他一个道理。
是有关人性本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杀戮盛行,教他如何在这个狗日的世道下活下去而不是被人吃。
是有关死生之外无大事,威胁到自己生存的时候,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放弃。
然后那位师父又以自己的一条命,把他告诉陈楠的所有道理都彻底推翻。
而这第二位更没有师徒之名的师父,让陈楠试着学会去与别人讲一些道理,可以是他自己的道理,可以是他看来的天地间的大道理。
他教他第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
他把那堪称无价之宝的条石放任陈楠挥霍,把白云宗库房内的名贵药材不要钱一般砸到陈楠身上,要陈楠走完那白云宗大小二十七峰。
就是为了帮陈楠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为日后开那中丹田檀中做最牢靠的准备。
就像是在帮他,一步一步向着那个二十七峰的目标迈进。
陈楠两次实力的突飞猛进,其实都离不开这些看似不起眼,实则异常重要的铺垫。
怀星纬与陈楠力战的那一次,堪称帮陈楠打磨体魄,纵然耗费一些底蕴,也是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独臂师叔祖只是在一旁啧啧称奇,没有阻止的意思。
可陈楠这一次向着那镜佛挥拳,实力依旧突飞猛进,却是截然不同的过程。
就像是把独臂师叔祖辛辛苦苦打下夯实的基础,一股脑全都挥霍了开来。
至于这其中吸收了多少,陈楠不知道,但看独臂师叔祖恼火的怒其不争的模样,便知道不会太多。
他就像是那三棱形的石头块,原本是大头朝下,只要一步一步走着,无论如何,都稳如泰山。
但现在,却是整个都颠倒了开来。
陈楠现在的体内,称得上是空空如也。
当得起独臂师叔祖无根之木的说法。
陈楠是在修心,修那本来就很澄明的心,要让自己的心懂得更多一些,那么下次再出拳的时候,就会更理直气壮一些,也更顺应天道自然一些。
他更是在自省,自省独臂师叔祖那声当头棒喝。
心澄明,理自通。
到了第八天的早上,他睁开眼睛,扛上条石,一路走山,仅半日走回小孤峰,鸡蛋未碎。
主峰诛虹与小孤峰之间,山距十八峰。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