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渴望被认同和肯定的,同时,也定然是孤独的。
对于裴庆正来说,尤其如此。
认同与肯定的前提,是让别人认识到你是谁。
可整个天海城,知道他裴庆正是谁的,能有几个?
哪怕那些知道他的名字的那些人,对于他们来说,裴庆正这个名字,不过是在他们桌头上面摆着的简报之内的一个简简单单的符号标记罢了。
代表着的,是这次天海裴家覆灭的最主要导火索。
他不是陈楠,有着让人艳羡都艳羡不来的那种绝世天赋,亦不是公孙,仅仅是一个名字,便让人莫名心定下来,更不是那位赵家的小公主,天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仅仅只是裴家的一个庶生子,那个裴家,还已经覆灭,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被人遗忘。
从他选择了自己呆在天海城的时候,便已经选择了孤独。
而成功的人,总是耐得住孤独与寂寞的。
恰好,裴庆正已经习惯了寂寞,所以等到这个默默无闻在别人心头只是一个符号的少年冲天之际,必定一鸣惊人。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三短两长,复又三长两短。
屋内少年嘴角笑意勾勒,心中古井不波。
成了,只等天海城乱。
其实有一种人的路,注定也是孤独的。
王者。
天海城城西门口来了一行人,不甚起眼,规模却堪称庞大。
只是寻常的商队打扮,这样的商队,每日进出城便有十几批,驮马一匹系着一匹,连成一串,驼铃叮当,人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去的倦意。
虽然如往常一样不起眼,但今日的这批商队却与寻常有些许不同。
商队里面有一尊与商队气氛格格不入的异兽。
那异兽通体呈火红色,毛发旺长,如火焰熊熊燃烧,腋生双翅,青面獠牙,一双眼睛猩红似血,充满暴虐与乖戾的气息,如欲择人而噬。
它身体精瘦,犹如精铁铸成,肌肉块高高坟起,纹理清晰,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手爪尖利,足有半米长,如蜘蛛的爪节,通体呈青紫色,拖在地上,把那泥地腐蚀出一道道的痕迹。
异兽虽然精瘦,骨节却尤为粗重广大,足足占据了三匹马的空间大小。
看那如妖孽一般的滔天气焰,周围的马匹商人都不敢靠近其半步。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在那异兽之上,竟然坐着一位仙风道骨须髯飘飘的老者。
那老者也不知以什么手段驯服了那头异兽,就连缰绳之类的牵扯物什都没有,只是坐在异兽的背上,身体随着异兽的每一步踏出歪歪扭扭,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被那异兽一脚踩成肉泥。
商队里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沿途行来的路人见了,却免不了一阵心惊胆战。
商队行到城前,停了下来,异兽上面的老者依旧昏昏欲睡,不理不睬。
那异兽凶威滔天,却也不做逾距之事,老老实实站在商队中央,一动也不动,偶尔有些烦躁地抬起爪子,下一秒也乖乖放下。
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商队进城,并不像老者想象的那么容易,颇有波折。
商队的领头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原本只是让手下一个管事上前的领头人亲自出马,杀到商队前面,谈不过片刻,便苦着脸回来,走到老者与那异兽的面前,隔着约莫有七八米,便打死也不敢靠前。
异兽嘶吼着,一双眼睛满是看着小鸡一般的残忍杀意,身体崩得紧紧地,七八米,也不过是它一步便可跨出的距离罢了。
商队领头人更加战战兢兢,却不敢先开口说话。
老者慢慢睁开眼睛,像是刚睡醒一般,睡眼惺忪,淡淡看着那商队领头人,并没有让他过多为难,只是淡淡问道:“怎么了?”
语气淡漠,就像是在问街边随处可见的乞丐,或者是休憩之余见到的某只不通人性的小鸟。
商队领头人大松一口气,脸上堆砌起笑容,连忙小心翼翼地回道:“老前辈,前面关卡不让您这头异兽进城,说是怕伤到其他人。”
仙风道骨的老者眼睛浑浊不堪,定定地盯着商队的领头人看,似乎在仔细思索着他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并没有思索太久,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商队领头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紧接着便更加灿烂,他低眉顺眼地回答道:“我哪里敢有什么意思啊,这不是没个主意,回来找老前辈商量了么。”
老者脸上极快速地闪过一丝嘲讽,他主动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独自进城?”
商队领头人心中骂了一句“白痴”,都说了不准那异兽进城了,还异想天开呢。
心里头这么想着,嘴上却又是另外一副说辞,毕竟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面前这老者的不好惹。
“您老说的哪里话啊,折煞我等啊,不然的话,我再去求求情?希望那些玄甲军士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老者眼神更加讥讽,就像是剜肉的小刀一般锐利起来,他淡淡地说道:“算了吧,你们先行走就是了,我自己入城。”
商队领头人便不再坚持,干他们这行的,见过形形色色的古怪人,比老者更古怪的多得去了,还不是被他们一一化解。
见惯了人清冷暖,一颗心肝造得比冬日里的石头还要冷硬,别说老者进不去城了,即便是现在被玄甲军捉了去,他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撇干净自己。
说自私其实也谈不上自私,只是明哲保身的手段罢了,这一堆货物,也许就是他的全部身家,怎么能不谨慎,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今日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商队领头人看着那老者座下降服的异兽离开队伍,连忙恭恭敬敬又走到城门口,与那玄甲军士通禀商榷。
却在这时,他看见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一幕。
天海城内,有一行异于寻常的玄甲军士恭恭敬敬地跟在一名络腮胡男子身后,自城中鱼贯而出,走向他们身后。
商队领头人连忙闪开身,却又发现这行玄甲军士似乎与自己面前的玄甲军有些不对付,即便是他都能闻到那浓浓火药味。
他便更加好奇,于是便偷眼朝着身后看,看那玄甲军士光明正大所为何来。
一看之下,几乎连心肝肚肠都要惊得吐出来。
却见那络腮胡男子走到城外,先是逡巡了一圈,紧接着很快便看见了那一头高大暴戾的异兽,然后便是以让人瞠目结舌的讨好表情一路小跑着跑到那异兽的面前,先是亲昵地摸了摸异兽的头,又扬起头乖乖地叫了一声:“二爷爷。”
身后跟着的那些配狭刀,着黑甲的玄甲军士没络腮胡青年这么放肆,只是跟过去,以手抚胸,行了一个平整军礼,而后四散开来,把其他人与那头异兽隔开。
且不说那商队领头人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和老者打个招呼,毕竟一路的交情下来了,混个脸熟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那老者闻言点了点头,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最近在天海城搞的小动作,家里都知道了,干得不错。”
络腮胡男子一开始听到前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可就是赤裸裸的受宠若惊了。
在他的印象中,面前这二爷爷,可是沉默寡言的代表,对胯下这头熊家豢养的“飞熊”,都要比对其他家族子弟和善得多,什么时候看过他夸赞他人。
这个名字口气大到没边的络腮胡青年连声叫嚷着不敢,一边把天海城最近的局势细细地说给二爷爷听,一边带着那头异兽往城门口走过去。
仙风道骨的老人一边听着,一边眯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玄甲军士刚要假公济私严词拒绝那头异兽入城,被前面熊祖的眼神一盯,就像是从炎炎夏日坠入了寒冬腊月,整个人都要僵住了,动都不敢动。
名号熊祖的络腮胡青年有些尴尬地与老者笑了笑:“还没动手,这些手下人不知道深浅,二爷爷见笑了。”
老者依旧是不说话,只是把眼睛闭了起来,昏昏欲睡。
熊祖一咬牙,一脚踹在那守门军士的身上,把那身玄甲踹出了一枚大坑,整个人向后飞出近五米远,撞在城墙上,软软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商队领头人看得心惊胆战,一咬牙,一狠心,却又硬着头皮靠上来,讪笑着搭讪道:“老前辈,这么快又见面了啊,我正和那人说着您呢,看怎么给您行个方便,没想到您老神通广大,倒是我画蛇添足了。”
熊祖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扭头看着异兽“飞熊”身上的老者。
老者一言不发,就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熊祖心中顿时便有了底,他一转头,已经变得冷笑森森,恶狠狠地说道:“来人!此人图谋不轨,带下去!”
商队领头人顿时三分讶异,七分惊恐,见到身后沉默上前的玄甲军,吓得腿都软了,慌忙摆着手,拼命解释道。
“不是啊,不是啊,我跟老前辈一直都是同路啊,我就是来打个招呼的,我不是刺客啊!”
没人听他解释,一路挣扎,一路哀嚎,换来的只有麻木与讥讽。
想来那领头人与这商队的下场,显而易见。
从始至终,那异兽身上的老者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对于他来说,跟着他们一路,已经是给过的天大机缘,既然自己不珍惜,哪里还有再捡回来的道理。
哪怕这人是故人之后,那又怎么样?
不通人性的小鸟?
依旧只是畜生罢了。 刺圣